第141節
以往這個時候,他都不愿意擾她,總由著她睡足了才醒。但今天,他不得不把她給拍起來。 因為旨意到時,她得一起接旨。 不止是她,這闔府的家人,除了爺爺奶奶以外都是皇帝的晚輩,這涉及過繼的隆重旨意他們都要一起跪接。 于是葉蟬一邊梳妝一邊連聲問周志才,孩子們都起了沒?盯著他們好好吃早飯。 周志才說您放心,早就吩咐過乳母了。 葉蟬又問,容側妃起了沒?她雖是側妃,但沒經歷過什么大場合,指個人過去幫她拾掇吉服,別有疏漏。 周志才馬上讓青瓷跑了一趟。青瓷那幾個是宮里出來的人,對這方面的規矩比青釉她們熟。 葉蟬接著問,閔氏吳氏起了沒?她們當下的身份沒有朝服,但也得好好梳妝,別鬧出個失儀的錯處來。 周志才道昨天就特意交待了她們,讓挑一身沒穿過的新禮服出來。吳姨娘那邊沒有新的,閔姨娘借了一身過去,倒也合適。 葉蟬鎖眉一喟:“又過得這么緊巴,這是還在接濟家里?” 周志才欠身:“是,她是不敢變賣府里的東西了,可這平日的月例她愿意怎么花,旁人也不好管?!?/br> 葉蟬搖了搖頭。 她心下知道,吳氏大概也有為難的地方。先前事發的時候,她娘家二話不說就道讓府里賣了她,她不寒心是不可能的。但到底是共處了十幾年的家人,扔下不管大約還是有些難。 而且,保不齊還有死纏爛打的事摻在里頭呢。 所以吳氏往里貼錢,她雖然不高興但也能理解。只不過,這樣難免還是會折了府里的面子。 ——就拿今天這事來說吧,這樣要她們出面的場合,九年也就這一回??删退憔攀昃鸵换?,那也得好好應付???眼下是閔氏有衣服可借,萬一閔氏也沒有呢? 吳氏手頭不留閑錢多給自己置辦衣裳首飾,總歸是個隱患。 葉蟬想著,等來日進了東宮,這樣的場合指不準就要多起來,她這個當正妃的還是提前多cao點心吧。 她于是吩咐周志才說:“你和青釉一起去算一筆賬,今后每年多給閔氏跟吳氏置辦兩身禮服,春夏一身秋冬一身,錢從我這兒出?!?/br> 謝遲站在她身后幾步外正由人服侍著換吉服,聽言嗤地一笑:“這可不便宜,哪能讓你破費?走府里的賬吧?!?/br> 葉蟬從鏡中一睨他:“我這些年,攢了好些錢呢?!?/br> 他最初有了食邑的時候,她的月錢就漲了,然后他還每個月給她多劃了五兩銀子,說讓她買點心。 五兩銀子那是什么概念?夠尋常人家豐衣足食地過一年了,撐死她她也吃不完啊。 她便從那會兒就開始攢錢了,這些年,也就幫著明德園周圍的佃農們過冬時花過幾筆,大頭都還攢著,越攢越多。除此之外,孩子出生、滿月、百日、周歲,也都有人不知備什么禮便包個紅包給她,數額往往都不小。 所以,別說給兩位姨娘置辦禮服了,讓她再置辦倆姨娘進來她都有錢…… 謝遲笑了一聲:“那隨你。你給她們置辦,我給你置辦?!?/br> 葉蟬嚴肅地點頭:“嗯,你的錢只能花給我!”話沒說完她就繃不住笑了,笑了兩聲又趕忙道,“先不用置辦了啊,我那一庫的東西還用不完呢?!?/br> 西院,容萱感覺穿越至今都沒這么手忙腳亂過。不過,她倒沒覺得煩,也并不覺得這事耽誤寫稿子,反倒想好好體驗一下接重要旨意的整個過程,這是多難得的寫作素材??! 所以,她很有耐心地在下人的服侍下一層層穿好了吉服,又坐到桌前一絲不茍地梳妝,只不過,在簪釵步搖一支支加到發髻上時,容萱還是有一陣心累——這些東西實在是太沉了! 同時,李明海還在眉飛色舞地給她講近來的八卦(這在她眼里都是寫作素材)。李明海說:“要說這府里頭,也是一人一個活法。您可不知道,昨兒個正院知會各處細心準備之后,吳姨娘那邊連一套沒穿過的衣裳都拿不出來,把正院的周公公氣得夠嗆。一問底下的丫頭,說吳姨娘一直就是緊著府里給的料子做衣裳,自己一點衣裳首飾也不置辦?!?/br> 容萱先前兩耳不聞窗外事,對吳氏往家里貼錢的事一點不知情,聽言不禁覺得很納悶,奇道:“那她的錢都花哪兒了?” 謝遲早就是郡王了,她們一干妾室雖然一點兒“分內之職”都干不著,但月例還是跟著水漲船高。府里又包吃包住,有閑錢不拿去買買買還能干啥? 李明海又跟說書似的把吳姨娘之前干的事兒給她補上了,容萱恍然大悟:哦……原生家庭吸血??! “這個素材好?!彼c頭贊道,接著又說,“那你改天置辦兩套像樣的首飾,給吳氏閔氏各送一套吧?!?/br> 沒啥原因,有錢任性。 李明海應了下來,容萱又問他:“卓寧那邊的事,辦妥了沒有?” “妥了,賣身契按您的吩咐交給了他,他可以自己拿著去衙門立個戶籍。宅子里也都收拾得不錯,等過幾日府里忙完了,下奴帶您去看看?!?/br> 容萱點了點頭,心里卻有點悵然若失。 等到進了東宮,她就見不到卓寧了吧?也不知道出書還方不方便。 她對卓寧沒有男女之情,但她擔心踏進皇宮就真正沒了自由。寫作現下對她而言是半條命,如果到時候不能寫作了…… 罷了,現在胡擔心也沒什么用,走一步看一步吧。 辰時,眾人都收拾妥當后過了不久,圣旨就到了。 一家子趕忙浩浩蕩蕩地往外迎去,謝遲和葉蟬走在前頭,葉蟬后頭兩步遠跟著容萱,再往后是孩子們,最后是閔氏、吳氏跟減蘭。 這樣隆重的旨意,是不能讓宦官來宣的,挑選皇帝器重的臣子宣讀才能彰顯鄭重。于是眾人走到前院時,就看到了同樣吉服齊整的忠王陸恒。 陸恒神色恭肅,展開那卷明黃的卷軸,抑揚頓挫地朗然讀罷了旨意才緩和了神情,待得謝遲起身后,笑道了句:“恭喜殿下?!?/br> 一時之間,兩個人的心情都不勝復雜。 在儲君之事上,陸恒的經歷很特殊。他見過皇長子、又和廢太子一起長大。后來皇長子早逝,廢太子因為才華不敵陸恒而對他心生嫉恨,最終在八年前的圍獵中徹底的翻了臉。 而謝遲,又恰是在那次圍獵里初露頭角的。在那之前,也是忠王為了辦妥恪郡王府的過繼之事,給他謀了御前侍衛里的差事。 現下,忠王又眼看著謝遲成了太子。 世事可真是奇妙,有些令人瞠目結舌的事,其實是一步步走下來促成的必然;也有些一步步促成的必然,近在眼前時還是令人覺得瞠目結舌。 陸恒心下感慨了半晌,朝謝遲一揖:“冊封大典禮部會另擇吉日,請太子殿下先隨臣入宮謝恩吧?!?/br> 謝遲本也不是愛得了勢就耀武揚威的人,更不可能在忠王跟前耀武揚威,當即客氣地還了一禮:“有勞了?!?/br> 府里其余的人,至此便可歇了。側室們各回各的院子,葉蟬領著一眾孩子們往正院去,這一大早上別看沒干別的,只是更衣梳妝,但著實還挺累,大家都需要歇歇。 府外,謝遲在上馬車前稍停了停,壓音詢問忠王:“陛下突然下旨,不知朝中的反應……” 陸恒的神色沉了沉,好似不知該如何作答。謝遲又道:“您是洛安城里第一個幫我的人,我心中一直敬您,也請您不必因為當下的身份有什么顧慮?!?/br> 陸恒略微松氣,略作思忖,親近地拍了拍他的肩頭:“殿下不必擔心,朝臣再怎么樣,也還是要以陛下為尊才是為臣之道。今后幾個月縱使不太平,殿下也只做好自己的事便可,廢立儲君是大事,但凡殿下不出錯,朝臣要鬧也不礙事?!?/br> 他這么說,謝遲就懂了。 ——陛下真是在和滿朝文武硬懟??? 謝遲心情復雜地上了馬車,很快,馬車緩緩地向皇宮駛去。 他還沒行冊封禮,雖然太子之名憑著圣旨也算坐實,但許多事都要在冊封禮后才能辦妥——比如入主東宮、比如擇定太傅。 但現下,太子的半君儀仗也已經備妥了。儀仗隨著忠王而來,護送他一道回宮謝恩,浩浩蕩蕩的人馬頗為惹眼。于是他還沒到進皇城,城中的議論就已經熱火朝天了。 百姓們對朝中之事知之甚少,不知道陛下冊立的是誰,也不知朝中是否還在爭,只認出這是太子的儀駕便行大禮跪拜,“太子殿下千歲”的呼聲伴隨謝遲走了大半路。 謝遲頭一次體會到,君臨天下大概是種什么感覺。 相比之下,謝恩的過程倒是顯得格外冷清。 他走進皇宮,傅茂川在宣政殿旁迎上了他,領著他往紫宸殿去。然后傅茂川告訴他說:“等到冊禮之后,還要再覲見謝恩,今天這回不打緊,您磕個頭就行了?!?/br> 傅茂川說到這兒,臉上僵了僵:“這個……朝中有些議論您也知道。有幾位大人正好……正好這會兒湊過來跟陛下議起了事。陛下雖不樂意,可又確實是正經事情,不好推脫,就請進去議上了?!?/br> 呵。 謝遲笑了一聲:“那我等等?!?/br> 傅茂川欠身道:“陛下的意思是,您別等了,再殿外磕個頭便可回去,也免得幾位大人出來后生出什么不快?!?/br> 傅茂川說著這個都來氣,他覺得今天來的這幾位大人簡直是成心惡心陛下。 冊封太子,這是多大的事???何況還加上陛下現在膝下無子,如今是又有了太子又添了兒子。要是他們不來,陛下肯定要把太子請進去好好說說話才是,如今可好,呵…… 傅茂川就想,他要是皇帝,他也得讓謝遲磕個頭就走——你們惡心完我還打算出門給太子臉色看?那這算盤打得未免也太美了! 謝遲自己也想得開,反正冊封禮之后,該覲見總能覲見的,到時便是天大的事都不能過來攪合,于是便依言只在殿前磕了頭。 他去磕頭時,傅茂川和陸恒都退遠了,傅茂川遙遙望著他,一聲長嘆:“陛下的心事可算了了?!?/br> 陸恒點點頭:“那是?!?/br> 而且,這位太子怎么著也能甩廢太子八條街,照這么算,可能還算因禍得福? 自這日之后,府里就又忙碌了起來。 謝遲一時半刻不能住進東宮,一是因為冊禮還沒行,二是東宮空了幾年,怎么也得修整修整。 不過即便沒住進東宮,他這太子也是一樣的重要?;实郾闩闪擞钚l,將王府把守得密不透風,生怕有人做糊涂事。 另外,府里也還有不少事要安排,頭一樣大事,是爺爺奶奶日后怎么辦。 在這事上,皇帝很大方,他的意思是一道接進宮里就是,反正宮里有的是地方,可以挑個舒適安靜之處讓他們頤養天年。 謝遲和葉蟬呢,當然也是想好生贍養二老的。 然而二老的意思卻是:“不去!” 他們說自己年紀大了,一輩子過得也都自在逍遙,進宮難免會不適應,還是府里頭住著舒服。 “我閑的沒事就愛跟街坊下棋,你奶奶呢,喜歡跟丫鬟在咱花園里遛彎兒?!敝x禱這么說。 謝遲便勸他,道您進了宮肯定也能找到人陪您下棋,奶奶遛彎可以去御花園啊,御花園的風景可美了! “御花園是美,可是宮里人多啊,見了面總有不少禮數?!敝x周氏連連擺手,“還是咱自家好?!?/br> 謝遲和葉蟬愁壞了,謝周氏睇著他們笑:“你們就放心吧。這么多下人伺候著,我們好著呢。再說,你當著太子,就算三年五載的不露臉,他們也沒膽子不盡心??!” 這道理是不錯,可他們自然還是不放心,葉蟬便又勸說:“那您不想孩子們嗎?您若留在府里,見孩子們可就不方便了?!?/br> 謝周氏噙著笑斜了她一眼:“實話告訴你,我還真不想?!?/br> 他們說,這輩子過得都挺樂的,照顧完兒子照顧孫子,現下的曾孫若在眼前他們肯定會cao心,但不在眼前他們也放得開。 奶奶說,在我心里,最要緊的是你爺爺;爺爺跟旁邊搭茬說,是,我倆這個歲數了還能在一塊兒,就什么都挺好。 謝遲和葉蟬突然就覺得不好再勸了,待得從二老院中退出來,葉蟬心里又甜又苦地望向謝遲:“聽奶奶那么說,我覺得……” 謝遲一哂:“我覺得再過幾十年,我們也是那個樣子?!?/br> “……是?!比~蟬點點頭。 到那時候,他們大概會樂得看兒孫滿堂,樂得看重孫們健健康康長大。但是,他們也未必想為重孫們cao多少心。 人本就是為自己而活的,到了從心所欲的年紀,自然更是自己怎么舒服怎么來,不該讓他們遷就旁人太多。 葉蟬邊想著,邊斜眼偷瞧了瞧謝遲,覺得等到幾十年后,他肯定是個豐神俊朗的老頭! 在她把暗搓搓地目光收回去后,謝遲也偷眼看了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