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
便即刻應道:“好,我明天就請教太醫!” 謝周氏點點頭:“這湯行了,你端進去吧,我就回去歇著了?!?/br> 謝遲起身頷首:“奶奶慢走?!庇诌f了個眼色示意下人趕緊攙扶。 臥房里,葉蟬看到謝遲親自端著湯進來新奇了一下,然后聞出是藥膳,指了指懷里的小六:“等一會兒,等他吃飽我再喝?!?/br> “放涼了就不好了,我喂你?!敝x遲坐到床邊揭開砂鍋蓋子,葉蟬一瞧,又是雞! 不過這回是雞湯,而且和中午那個味道明顯不一樣。她于是還挺好奇味道,抱著孩子往謝遲身邊湊了湊,就著他送過來的湯匙先喝了一口湯。 沒什么特殊的味道,就是挺鮮的。 葉蟬咂了咂嘴:“味道不錯啊,這里面放了什么藥?” 謝遲遲疑了一下,含糊道:“方子上寫的是……紫河車,不太清楚到底是什么?!?/br> 葉蟬點了點頭,當然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只覺得這名字挺雅氣的,應該是草本一類的東西?長在河邊的? 看她沒再追問,謝遲就猜她肯定是被名字騙住了——他剛開始都被名字騙住了!后來閑來無事查了書才知道是什么! 他還連帶著翻到了不少其他的藥名,然后就覺得,這些大夫真會玩兒,奇奇怪怪的藥材大多有個雅致的名字。 紫河車這種完全聽不出是什么的就算了,書里還有種藥材叫望月砂——這么清新脫俗的名字,結果竟然是兔子糞! 除此之外還有,夜明砂是蝙蝠糞,五靈脂是寒號蟲糞。 看完這些之后,謝遲覺得,還好葉蟬只用吃個紫河車…… 當然,他還是絕對不會主動告訴她紫河車是什么的。 當天夜里,葉蟬又爬起來喂了小六好幾回。每回她一起來謝遲就跟著起來,撐著眼皮坐在旁邊看她喂孩子。 按她的意思,當然是不需要他這么折騰的,反正他又沒奶(……),但他擔心她身體太虛會喂著喂著自己出點事。 他還試著勸她說:“我覺得夜里可以讓乳母喂兩回,反正乳母也在用藥膳,你好好睡一覺?!?/br> 葉蟬搖頭:“我總共就喂他十天,沒準兒多喂一天他就更好一點呢?” 他現在可命懸一線??! 第二天一早,葉蟬帶著兩眼烏青再把小六抱過來的時候,左看右看,感覺他好像確實比昨天白嫩了那么……一點點? 不過也有可能是錯覺。 葉蟬心情復雜地一聲笑嘆,手指碰了碰他軟軟胎毛:“你要活下來啊。你活下來,哥哥們肯定都寵著你,好吃的都歸你?!?/br> 與此同時,謝遲把太醫請進了書房,請教避子良方。 王昌興首先直言不諱說:“王妃這回傷了身,沒個三四年養不好,這三四年里應該都不會有孕的?!?/br> 謝遲點點頭,王昌興略作沉吟,又道:“不過殿下若不放心,可以施針避子。這針法太醫院不少人都會,殿下若能請旨讓陛下賜個醫女留在府中,每每行房之后為王妃施針便是了。誠然這法子也未必是萬全,但配著施針,還可每個月用一兩回避子的湯藥,這樣喝得少些,也就不太傷身了?!?/br> 施針? 趙景也在屋里,謝遲下意識地便看向了他,明擺著意思是:你怎么沒提過這事? 從太醫們到了明德園便飽受打擊的趙景當場就跪了,無語凝噎:“在下真是不會!施針講究多,是門單獨學問,普通醫者不過會些皮毛,實在不敢亂試沒學過的針法?!?/br> 王昌興拈須一笑,打了個圓場:“是是是,即便在太醫院中,針灸也是單獨的一科,旁人是不敢隨意上手的?!?/br> 謝遲倒是本來也沒想為難趙景,笑了笑就讓他起來了。然后他謝過太醫,便提筆寫了封折子求陛下賜個醫女留下,折子寫罷后他叫了劉雙領進來,但想了想又搖頭說:“算了,我自己跑一趟?!?/br> 他知道這事不急,折子遞進去,讓御前宮人得了空給安排就行了??伤€想另外請個旨,在家歇幾個月,多照顧照顧葉蟬。 皇位是要緊,可還是她的平安更要緊,何況現下還有個不知道能不能活多久的小六呢。他是做丈夫做父親的人,這會兒就該多陪陪他們。 在紫宸殿稟完話后,謝遲連頭都不敢抬。 他覺得自己的想法是對的,可又覺得對于皇帝來說,這大概多有些可笑——儲位之爭正愈漸激烈,一旦成功便可等著君臨天下。他卻在這個時候要告個長假,在家陪妻子孩子。 皇帝也確實沉了半晌,才說:“朕一直很器重你?!?/br> 謝遲低著頭:“是,臣明白?!?/br> 殿中又靜了須臾,皇帝踟躕著再度開口:“你是不是……從未想過儲位之事?是自卑于自己的血脈,還是覺得自己才能不夠?” 從私心來講,他體諒謝遲心里的擔憂,可作為一國之君,他覺得謝遲現下的打算太魯莽了。他想告三個月的假,三個月里朝堂局勢不知能起怎樣的變化,三個月后他再想爭,可能也來不及了。 謝遲默了一會兒,卻道:“都不是?!被实勖碱^微鎖,他頓了頓,又道,“齊家治國平天下,治國之事不能放在齊家之前。若臣為了儲位枉顧妻兒,就算有機會入主東宮,日后也絕非仁君?!?/br> “臣不知自己有多少才能可以為國謀福,臣只想做好自己能做的事?!?/br> 現在,他能顧好家人,他就踏踏實實地照顧家人;來日,他若有能力承繼皇位,他會好好地cao心家國天下。 如果總是追隨著欲望去渴求更多,而不顧眼下已有的東西……那欲望是沒完沒了的。 今天他可以舍下妻兒去一心奪位,明天他就變成不顧民間疾苦的好大喜功的皇帝。 謝遲不允許自己那樣。如果他真的被貪欲統轄,那他寧可立即止步,免得日后害人害己。 皇帝冷著臉盯了他半晌:“準奏了,退下吧?!?/br> “謝陛下?!敝x遲跪地一拜,安靜地告退離開。隨著他的身影消失,傅茂川看著皇帝愈發冷厲的神色,后背冷汗直冒。 然后他悶著頭上前去研墨:“陛下息怒?!?/br> 又片刻的安寂,之后皇帝似有慍意地嘆了一聲:“他和朕,不一樣?!?/br> 傅茂川不敢接話,垂首穩穩地研著墨,心想,得,敏郡王的富貴到這一步算是止步了。 其實皇帝倒沒生氣,只是心里實在滋味難言。 他一直自問是個好皇帝,他與皇后再伉儷情深,也不會說皇后比天下更重。 謝遲是和他截然不同的人。誠然謝遲也沒說妻子比天下更重,但在謝遲眼里,此事應該腳踏實地一件件來,而不是權衡之后舍棄其一。 當年皇后病重之時他都還在殫精竭慮地批折子,數算起來,大概可以算是他為天下舍棄了皇后吧。 他突然覺得,謝遲好像比他更……實在? 謝遲更珍惜、更在意眼前已有的事情,沒有一丁點兒的好高騖遠。 皇帝忽而冒了點念頭,在想這樣的性子是不是很適合來守著太平盛世下的江山?但這念頭也只是冒了那么一下,就被他搖頭摒開了。 立儲是大事,他不能讓私心攪擾自己太多。其實在太平盛世中長大的富家子弟,沒有太多的野心和血性,生出他這樣的心思也不足為奇。 他不能由著自己看謝遲什么都好,還是得多看看他的才能。 這三個月里,謝遲若被甩開太多,他也不會去拉他。 他必須做到不偏不倚。 第120章 又過了幾天,謝遲給小五想好了名字,寫在紙上拿給葉蟬看:元暉。 名字是個好名字,不過葉蟬看到后的頭一個反應便是:“那小六呢?” 謝遲說:“給他起了個小名,叫百歲。先這么叫著,算是缺什么補什么?!?/br> 起名上是有這種講究,比如五行缺水的就常用“淼”字做名字,或者選個帶水部的字。 葉蟬酸澀地笑了一聲,低頭沖懷里的小六念了兩聲“百歲”。小六安安靜靜地睡著,沒有什么反應。 其實,太醫說他這幾天養好了不少,分量也確實已經重了好幾兩。不過,跟同日出生的元暉、還有比他大的元明元昕相比,他還是顯得特別虛弱。 最明顯的大約便是他哭起來的聲音很低。 元明元昕都是打從一出生開始就會放聲大哭的孩子,元暉稍微弱一點,可是餓了渴了或者有點什么不舒服了,也會扯著嗓子哭到大人們都圍過來哄他才算完。但百歲哭起來的聲音總是小小的,嗚嗚咽咽哼哼唧唧,從來就沒響亮過。 太醫說這是氣力不足導致的,就和人一樣,虛弱到了極致,連哭都沒有力氣哭。 七王府里,謝逐正在書房里讀書,突然聽到外面一陣sao亂。他從半開的窗戶往外一看,便見宦官們都在點頭哈腰,謝追正鐵青著臉色往里走。 謝逐嗤地一笑,擱下書往外迎:“怎么了這是?來我這兒討債嗎?” 謝追氣哼哼地坐下了:“氣死我了!” 謝逐打了個手勢示意宦官去沏茶,坐到與他隔著一方小案的椅子上,了然道:“這是在明德園吃了閉門羹了吧?” 謝追一張臉繃得能嚇死人,緩了半晌,拍桌子道:“我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你說他不上進,從前他比誰都上進。如今可好,儲位放在前頭,他差事辦得都不錯,陛下也器重他,結果他說告假就告假?他是混到郡王覺得該知足了還是怎么地?” 他這么說,謝逐能說點什么?只能勸他:“消消氣消消氣,他不爭,這不也還有你我在朝堂上?我們好好爭?!?/br> 眼下的局勢大家都明白,陛下最初點的那三十多人,已經因為各樣的原因被篩下去了不少,目下還剩不到二十個。 這二十人里也早已分出了派系,眼下還能粉飾太平,但早晚會有殺紅眼的一天。到時候,角逐出來的勝者能寬容對方,那是皇恩浩蕩。尋個名頭治罪,也只能認栽。 所以,在誰也不敢擔保自己準是勝者的前提下,自然己方的力量能大一些是一些為好。 謝追在發愁的也是這個。他們三個里,他和謝逐的身份高些,但謝遲每次差事都辦得漂亮啊。陛下若按親緣論,那他和謝逐勝算高,若按才能選呢,就是謝遲機會大。 原本他們算是占了兩樣優勢,現在謝遲一撤,就剩一樣了。 謝追越想腦仁越疼:“十叔那邊的謝辸明擺著跟六伯家的謝逯湊一塊兒了,謝逯又剛得了兵部的差事。你說他要是跟將軍們混熟了,這……” 單是混熟還不要緊,萬一哪兒起了戰事,陛下把他派出去打一仗呢?到時有戰功在身,那可就真成了勁敵。 除此之外,還有位順郡王謝連也在往上冒。這一位從前不顯山不露水,一道入朝聽政之后他們才發現,他可真是善鉆營。滿朝的文官對他風評都不錯,來日估計也是個不可小覷的對手。 謝追疲憊地倚在椅背上:“這可怎么辦啊……謝遲怎么心這么大,皇位都說不要就不要嗎!” 謝逐也一喟:“咱著急也沒用,等著吧。三個月,說慢是慢,說快也快——不就是等他家孩子過了百日?到時候咱備個厚禮去找他,好好問問他日后打算怎么辦?!?/br> 宜翁主府,崔氏聽說了敏郡王府的事,思來想去之后,吩咐宮女說:“既然不知道孩子能不能好,就先給王妃備禮。尋些上好的山參靈芝給她送去,她用得上?!?/br> 身邊的宮女怔了怔,小聲說:“奴婢覺得,敏郡王府專門透出孩子不太好、王妃又傷了身的事,是想讓旁人遲些再賀……” “我也沒說是賀禮啊?!贝奘闲α诵?,“去吧?!?/br> 宮女便不再勸,福了一福,便去照辦了。 崔氏自然清楚敏郡王府的意思,洛安這些不成文的規矩她心里都有數。不過她覺得,不能賀是一回事,她想對敏郡王妃表表心意,是另一回事。 她挺喜歡敏郡王妃的,雖然沒見過幾面,但敏郡王妃總帶著笑,讓人看著都高興。而且,崔氏經歷過一個不好的丈夫、經歷過長子離世,她比大多數命婦都更清楚,這世道女人不容易。 所以她真心實意地希望敏郡王妃能把身子調養好。雖然她知道敏郡王是什么樣的人,知道這位王妃比她當初幸福得多,也還是想幫一幫她。 “娘……”崔氏正出著神,宜翁主從房里跑了出來,高高興興地遞給她一頁剛描完紅的字帖,聲音清脆地問她,“好看嗎!” 崔氏心不在焉地接過來看,而后剎那回神:“這字帖你從哪兒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