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葉蟬:“?” 她無意褻瀆神明,可女尼這話,讓她一時著實很想說,他們已經是侯府了,還不夠?你們這里對于“榮華富貴”的標準是不是略高了那么一點兒…… 在民間百姓眼里,侯門絕對已經算是富貴至極了!她去參加采選之前,算命的就說她是這個命格,然后她不就嫁給了謝遲嘛。 謝遲卻因這話而目光一亮,斟字酌句地追問:“請問富貴至極是……究竟是多富貴?生來便是縣主?還是郡主、翁主?” 那女尼道了聲“阿彌陀佛”,卻就此垂下了眼簾:“貧尼不可說?!?/br> 謝遲只得作罷。 二人就此離開了小廟,走出了一段,葉蟬有點擔憂地小聲問謝遲:“你那樣問,是不是不太好?” 在菩薩前如此,顯得太急功近利了吧? 謝遲一哂:“佛都說富貴至極了,我問一問究竟有多富貴,有什么關系?” 這么說的話好像也對…… 然后他壓音告訴葉蟬自己為什么那么問。他說,陛下已經許他郡王之位了,按著以往的慣例,血脈夠近的郡王,嫡女生下來就是郡主,遠些的呢,則是低一些的縣主。 “那如果我們的女兒生下來就是郡主,說明我來日混得不錯?!?/br> 而若是更高一級的翁主呢?則說明他前途更好了一些,又或者是當了親王。 葉蟬聽完目瞪口呆,盯了他半天,驚詫道:“你這是套菩薩的話???!” 謝遲撇撇嘴:“結果菩薩也沒告訴我嘛?!?/br> 菩薩太聰慧了,他這個凡人在菩薩面前使心眼兒果然是沒成…… 之后一家子又看了看附近的泉水、小溪,還在半山腰處的涼亭里納了會兒涼。再悠哉悠哉地晃下山去,已是夕陽西斜時了。 謝遲一進府門,便見一個宦官匆匆迎來:“君侯?!?/br> “怎么了?”他問,那宦官道:“方才八世子差人來,說今晚想請君侯過去喝頓酒?!?/br> 謝遲微愣,知道這估計是有事,不敢耽擱,轉身就又要出門。 “……好歹歇歇腳再去啊?!比~蟬勸了一句,謝遲隨手攬過她在臉頰上重重一吻:“不了,你們好好歇著!” 然后就足下生風地走了。 葉蟬呆滯地摸了摸臉,繼而發覺周圍的侍衛和下人們都在盡力地看別處,做出一副“我什么都沒瞧見”的模樣。 她的臉唰地一下就紅了,暗一跺腳疾步往內院去。 討厭啊他…… 又猝不及防地親她qaq! 山腳下,謝遲疾馳了一刻的工夫,到了謝追的住處。 謝追住的地方名義上是八王的,但實際上這回八王因為中暑的關系沒有來,來的只有身為世子的謝追這一小家子。 謝遲到了地方一瞧,院子里就謝追一個人坐在石案邊,旁邊沒有下人,謝逐也不在。 他們兩個外加謝逐謝逢的關系一直很好,以往商量事情常是四個人一起,謝逢出事后不好再碰差事,但每次謝逐也都在。 這回謝逐不在,謝追又明顯臉色不好,謝逢有些緊張起來:“出什么事了?” 謝追抬頭看了看他,啞笑著搖頭:“沒什么,我只是心情不好,想找個人喝一杯?!?/br> 他說罷就起身往屋里走,謝遲跟進去,他把手里的信遞給了謝遲:“謝逢寫的,你看看?!?/br> 謝遲疑惑地拿起來看,越看心里越沉。 信里說的大概是謝追要幫謝逢謀差事的事,這個前情謝追之前沒跟他提過,不過單看信里寫的也能看明白了。 重要的是謝逢的看法。 謝逢首先表示自己覺得這事不太好,因為御令衛里能給宗親的差事一般就是御前侍衛,御前侍衛又離陛下太近,他怕給謝追惹麻煩。 然后他又說,自己也確實想要個差事,現下這樣他的確不甘心。他不求還能把親王的位子撿回來,但也希望能為自己尋得個好些的出路。 最后他說,如果能讓他只當夜值的話,這差事他干。 夜值是最苦的,不僅沒有露臉的機會,而且還要熬過寒冬臘月的深夜。這差事一般不給宗親干,謝遲進御前侍衛時那么名不見經傳,都沒當過夜值。 “謝逢,變謹慎了?!敝x遲嘆了口氣,將信擱在了桌子上。 再定睛看去,謝追的眼眶泛著紅。 謝逢原本是他們四個里年紀最輕、也最沒心眼的一個,許多話他都是說出來才能意識到自己說錯了,經常弄得滿場尷尬才會后悔。 “這什么時候才是個頭??!”謝追狠砸墻壁,“看他這樣我是真不忍心!謝遲,我能不能趁避暑這陣子開口求求陛下?行宮總比宮里的氛圍要輕松些,陛下但凡肯松個口……” “你別打這些主意!”謝遲及時地喝住了他,謝追咬著牙扭頭看過來,他被謝追眼中滿布的血絲盯得心驚,心里卻也有些按捺不住的心動。 ——求情的話不能直接說,但或許,他們可以探一探陛下的心思? 這念頭在謝遲心里涌動著,可他沒敢直接同謝追說。他要好好地想一想,想一個誰也不會牽連、更不會給自己惹禍的辦法去做這件事。 他陪著謝追好好地喝了一頓酒,喝酒間一直被這事纏著,竟然始終都沒覺得醉??芍钡街x追喝得不省人事、他告辭離開,也沒想出誰能幫這個忙。 即便他覺得陛下并非真的惱了謝逢,只是在拿謝逢殺一儆百,可陛下要做戲就不會輕易退讓。能在這件事上去探陛下心思還不被遷怒的,必是與陛下足夠親近,且能讓陛下完全信任的人。 這樣的人,有幾個呢?大概一只手就數得出來。 忠王陸恒算一個,但他和忠王雖有交情卻不夠熟; 三位公主是陛下的親女兒,也算??伤故呛退齻兊鸟€馬喝過酒,交情卻也就那樣,從駙馬到公主又還隔著一層,這還不如直接找忠王; 太子妃? 這個大約是關系上最近的一個,他的兩個兒子都在東宮呢??墒?,太子妃憑什么幫這個忙?陛下拿謝逢開刀,歸根結底可是為了元晰,那是太子妃的親兒子。 謝遲最終頹然的搖了頭,雖覺得必定還有辦法,但又覺自己這樣一味地干想也沒什么用。 行宮中,皇帝正抱著元晰在步云廊里看夜景。 步云廊在山頂上,自廊中往下看去,近處是宮室延綿,遠處是山脈起伏和奔流不息的江水。江水在黑暗里已難覓行蹤,但兩側的村落光火點點,勾勒出了一條天路般的輪廓。 皇帝隨口問元晰有什么關于江山河流的詩?元晰便掰著指頭背了好幾首。 他又問那關于百姓的呢? 元晰歪著腦袋想了想,忘了剛才在說的是背詩,張口就念了句《論語》:“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br> 皇帝微微訝異,旋即露出欣喜:“不錯?!?/br> 他轉過身放下元晰,兩步外的幾位臣僚都下意識地低頭,皇帝稱贊了張子適兩句:“你把元晰教得不錯,孩子還小,你費心了?!?/br> 張子適銜笑拱手:“臣不敢當。殿下聰慧得很,一點就透?!?/br> 元晰知道這是在夸他,有點不好意思,就去牽母親的手。崔氏借著牽他,上前了半步:“張大人謙虛。把元晰教成這樣,張大人當真是費了不少心力的,兒臣得替張大人向父皇討個賞?!?/br> “……殿下?!睆堊舆m頓顯局促。 皇帝一哂,點頭:“是該賞。你想讓朕賞他什么?” 崔氏啞了?。骸斑@兒臣就不知了,不如問問張大人想要什么?!?/br> 皇帝便看向張子適。張子適知道太子妃這是想替他討些好處,可他還真想不出要什么。 他倒想討個能為百姓謀福祉的官職??裳巯卤唤虒Щ书L孫的事纏著,官位給他他也沒空做??? 氛圍難免靜了一靜,皇帝瞧出了他的為難,索性笑說:“罷了,這事朕許給你,你想好了要什么,來回給朕便是?!?/br> “多謝陛下!”張子適連忙施禮謝恩,心下暗想真想不出要什么他就……他就要錢好了,要完了捐給窮苦百姓,多多少少也是行善。 接著,皇帝擺了擺手:“都退下吧,回去早些歇息?!?/br> 眾人皆行大禮告退,恭送皇帝走遠時,又一道向太子妃和皇長孫行禮。 崔氏頷了頷首,牽著元晰的手準備離開,但元晰拉住了張子適:“張大人和我一起回去嘛,我還要背書……” 小孩子的聲音甜甜的,幾個在場的朝臣都不覺一笑,覺得皇長孫能和師長親近是好事,尤其在這老師還不錯的前提下。 張子適遲疑著看向太子妃,崔氏的思緒莫名地慌了一剎,遂端莊大方地點了頭:“辛苦大人了,大人請?!?/br> 第100章 太子妃帶著元晰與張子適一道拾級而下,宮人們都遠遠地跟著,也沒什么可擔心的。 ——雖然太子妃與外臣相見不太合適,可張子適教導著皇長孫,這種交集在所難免,連陛下都覺得理所當然。再者,太子妃是大家閨秀,端莊守禮,與張子適相處時一貫謹慎地隔著至少兩步距離。 宮人們都覺得太子妃行的端做得正,誰往那不該想的事上想她,那就太小人了。 星辰璀璨之下,崔氏靜默了半晌,悠悠地吁了口氣:“東宮里讀書的孩子多了不少,給大人添麻煩了?!?/br> 張子適一哂,頷首道:“還好,府里出來的孩子都懂事,教三個和教一群也不覺得有什么分別?!?/br> “哈哈?!贝奘闲Τ雎晛?,悄悄側眸看了看他,又轉回了目光,“本宮交待了小廚房,日后大人若為孩子們的功課待得晚了,讓他們上一盅燉湯給大人,大人喝完再走?!?/br> “多謝殿下?!睆堊舆m欠了欠身,兩個人之間又恢復了安靜。 行宮的大半建筑都在半山腰處,太子妃和元晰也住在那里,此時還有一段不短的路。 張子適順著山道向下看,被路邊的星點燈火勾勒出來的蜿蜒道路宛若一條暗金色的巨龍盤在山上,底下的宮室在夜色里也透出幾許說不清的詭異,令人心生懼意,令人心里一陣陣的發空。 那是種說不清感覺的發空,就好像胸膛變成了一座空蕩蕩的房子,心臟在房頂與地面之間撞著,撞出空洞的回音,讓人不由自主的慌亂的回音。 許多人行走在夜晚的山澗時,都會有這種感覺,這似乎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反應,沒什么道理。 可張子適不知不覺地緊抿了薄唇。因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并非只在山澗行走時有這種感覺。 夜半無人時、埋頭苦讀時、提筆練字時……在所有適合想入非非的時刻,他都會生出這種無法言述的感覺來??帐幨幍男靥爬镏挥幸活w心在用力地撞,空蕩蕩的腦子里只有一個人影在若隱若現地閃,那又偏偏是個他不該去想的人。 所以,在那個人近在咫尺的時候,他時常沒有勇氣多看。 “母妃!”元晰的聲音軟糯糯的一響,把張子適的神思抽離了回來。 他低頭看去,元晰向母親伸著雙手:“母妃抱我好不好……” 元晰是個很懂事的孩子,平時因為身份的緣故,他當著一眾堂兄堂弟的面,已經很少跟母親撒嬌了。 可他也到底還是個小孩子。 張子適不覺一笑,他不想攪擾這母子相處,但山路多少有些陡,太子妃的衣裙又繁復,抱他實在不太方便。 他于是伸了手:“我抱殿下好不好?你母妃今天也累了,怕是抱不動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