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他最初以為她在因為小小知了這叫法而報復他,接著就發覺她這是疼的。 他于是把倒吸涼氣的聲音噎在了喉嚨里。 葉蟬已在陣痛中疼得兩眼發白,根本顧不上自己掐得是什么。他又沒動靜,她就更加意識不到,毫無顧慮地繼續掐了下去。 終于,她聽到了一聲微弱的啼哭,產婆喜道:“頭出來了!頭出來了!” 葉蟬緊張地抬頭:“男孩女孩?” “……別分神,看頭看不出來!”謝遲哭笑不得,葉蟬無力地倒回枕上,淚眼朦朧地看他,緩了好幾息,又咬緊牙關繼續施力。 “……”謝遲因為手背的劇痛而跟她一起牙關緊咬。 最終,一陣更加明晰的哭聲震蕩耳中,葉蟬驟然松力,目光渙散地看著產婆匆匆把孩子包進襁褓。 她緩了良久才恢復了兩分力,這才發現謝遲的手背在流血。 ……是她掐的? 她神思還很遲鈍,話在腦子里轉著卻并沒有同步說出來。 謝遲俯首吧唧親了她一口,然后嘬著手背上的血起身走向產婆:“男孩女孩?” 葉蟬在此時突然反應快了,緊張地跟著問:“是女兒吧?” 第97章 在葉蟬期盼分明的發問中,產婆僵住了。 彌漫著淡淡血腥氣的房間里,散開了一種尷尬的味道。 最后,產婆早已涌到了嘴邊的祝賀,搭著一種極不自然的神情說了出來:“恭、恭喜君侯和夫人,喜得貴子……” 葉蟬:“……” 謝遲隨手揭開襁褓看了一眼,確實是男孩,然后悠悠道:“男孩也好,也好?!?/br> 葉蟬頹靡地躺回枕頭上。 四個兒子了…… 不得鬧翻天啊qaq。 于是謝遲在向爺爺奶奶報喜回來后,就看到葉蟬側躺在那兒點新生的小兒子的臉,一邊點一邊怨惱地自言自語:“為什么是男孩子呢!爹娘念叨了八個月的閨女呀!你怎么不聽話!” 謝遲:“……噗?!?/br> 葉蟬聞聲就瞪他:“你還笑!”然后氣鼓鼓地蓋上了被子,“哼,我就想要女兒,既然又是兒子,我不管了!” 說著自己閉眼要睡覺。謝遲由著她賭氣,徑自把孩子抱了起來:“好好好,不用你管,你只管自己開心好了,這孩子我來帶?!?/br> ——葉蟬就真的不管了? 沒有,當天晚上她就抱著孩子不撒手了。 雖然她還在繃著張臉抱怨怎么不是個女兒,但是這話越說越外強中干。謝遲在她旁邊倚著枕頭讀著書,就聽她的抱怨說著說著便化成了一嘆:“唉……” 她認命地看著小兒子:“算了,兒子就兒子吧,也怪可愛的?!?/br> 謝遲:“噗?。?!” 她又接著自說自話:“生元明的時候我們想的是兒子女兒都好,最后是兒子;這回是第一回許愿,沒靈就沒靈吧!哪有那么事事如意的!神佛也忙!” “……”謝遲忍不住湊過去親了一口她的臉,她扯扯嘴角:“名字你想哦,這個我真的不管啦!” 說完她就將孩子交給乳母,徑自栽倒睡了。謝遲又看了會兒書,躺下也睡——和上次一樣應是和她賴在了一起。 說什么女人的產房陰氣重傷身,事實證明都是瞎說的!有了上回的經驗,謝遲這回一點擔心都沒有,而且也更知道怎么照顧她了。 比如排惡露這事,葉蟬自己睡得死,總注意不到,他夜里偶爾一身手腳摸到不對卻及時會醒,正好叫人進來換床褥。 元顯元晉第二天才得以進來看小弟弟,因為昨天葉蟬耗費了太多精力,謝遲怕她太累就沒讓他們來。 兄弟倆跑進門的時候,弟弟正好被娘抱著,元晉伸手就揭襁褓,下一瞬無比失望:“啊……真的是弟弟!” 說好的meimei呢! 謝遲作勢一捂他的嘴:“你可別說了,你娘昨天自欺欺人了半天才把自己哄過來?!?/br> 元晉尚還不懂“自欺欺人”這種詞的意思,不過他看到娘瞪著眼拍了爹一下,就知道不是好詞。嘻嘻一笑,又問:“那弟弟叫什么?” “元昕?!敝x遲道。 這是爺爺給起的名字。旭日將出曰昕,葉蟬覺得這個名字比元明的好! 元晉歪頭想了想:“因為是新的弟弟,所以叫元新?” 謝遲噴笑:“不是那個新。走,爹寫給你們看?!?/br> 他說完就帶著兩個孩子去廂房了,月明苑里有間廂房歸置成了小書房,原是為了方便他讀書,不過他到了月明苑就想跟葉蟬待著,讀書也是在他身邊讀,這書房一直沒怎么用過。 葉蟬眼下見他往書房去,就知他是不想兩個孩子太鬧她。但她的精神其實不錯,躺了一會兒也沒睡著,覺得無趣,就又讓人把元明抱了過來。 元明現下一歲三個月,還不太會說話,指著元昕說“弟弟”兩個字,有點大舌頭。 不過他也是喜歡弟弟的,葉蟬看得出來。他可能覺得弟弟看起來太小了,所以不太敢碰,可是他想把手里的布老虎塞給弟弟玩。 葉蟬摸摸他的頭說:“弟弟現在還不會抓東西呢,這個要等大一點才能玩?!?/br> 元明就道:“那吃點!” 元明的意思是“吃點心”?!靶摹边@個字他也總大舌頭,就經常索性偷懶不說。 葉蟬抿笑:“點心也不能吃,弟弟現在只能吃奶?!?/br> 元明皺緊小眉頭:“唔……” 弟弟怎么什么都不會?不好玩! 然后跟著這個念頭,他也想起來了:“要meimei!” 葉蟬:“……”別說了,我也想要meimeiqaq,可天不遂人愿這有什么辦法嘛qaq。 勤敏侯府喜添一子的消息迅速傳遍了洛安各府,在葉蟬出月子之前,許多賀禮就已經到了。賀她的賀孩子的都有,多到庫房那邊來不及收,許多都得在她屋里擺個兩天再說。 葉蟬自己特別喜歡的是忠王妃送的一串南紅手釧。那手釧珠子大,便看著大氣,又顆顆都是色澤飽滿的柿子紅,待在腕上襯得皮膚都更白了,抬手時微微的光澤映到臉上,連氣色都會顯得很好。 另一邊,謝逢在府里細算了筆賬,最后嘆著氣問胥氏:“二百兩能不能有?” “公子……”胥氏想勸,可看看他又不忍心再說。心下大致一數,覺得日子還過得下去,就徑自叫來了宦官,“拿二百兩銀子,給勤敏侯府的小兒子打個平安鎖去?!?/br> 那宦官略有遲疑,但看看謝逢的神色,也還是應了。 謝逢疲憊地倒回了床上。 因為他,家里現在……唉。 要說餓死是不至于的,他畢竟還是親王之子,但凡陛下沒把他革出宗室,朝廷就得管他一份月例。除此之外,他母親沒受牽連,親王妃的份例還在,他各自有爵位的兄長們也都解囊相助,府里的日子雖不如往日風光,倒也還過得下去。 可在額外的開支上,到底是不能像從前那么瀟灑了。謝逢現在摸不清陛下還會不會降罪,又或者家里會不會還有別的禍事,只能盡量把錢省著以備不時之需,連下人都遣散了大半。 眼下給元昕備禮,他不禁想起一年多前給元明備禮的事兒。那時父王雖然已經病了,但誰都沒意識到會病得那么嚴重,府里的日子該怎么過還怎么過,他也還在安安穩穩地做他的世子,并不需要cao心太多。 那時他和謝遲一起在戶部辦差,喜訊傳到戶部,他一高興就隨手塞了張銀票給身邊的宦官,讓打個平安鎖去。后來他才知道那張銀票有五百兩之多,那宦官也是實在,竟還真叫工匠打了個四百五十多兩的實心銀鎖,余下的四十多兩是工費,打得沉甸甸又細致。 如今那么厚的禮是送不起了,謝逢不禁嘆氣。 胥氏也無聲地一喟,然后道:“別擔心,妾身瞧勤敏侯一家也不像計較這些的人。再說,咱家里的事,他也知道……” 謝逢沒了爵位,坊間說起他,都只能按他父王的行序稱他一聲“四公子”了,這些勤敏侯府都是知道的。 謝逢點了點頭,就當是聽了她的勸。給元明備禮那會兒,胥氏還沒嫁進來呢,他此時也不想說那些給她添堵。 她并沒有趁著他在獄里對南宮氏再做什么,可他出獄后卻是這樣的境地。這對不住他喜歡的南宮氏,但更對不住胥氏。 明德園中,葉蟬看周志才捧來了署名謝逢的賀禮便驚了一驚,打開一瞧見又是個沉甸甸的銀鎖,根本沒顧上想它是不是比元明那一個小,就趕緊讓人去請謝遲。 謝遲原正帶著元明在湖邊石舫里玩,見她身邊的人來得匆匆還以為她有什么不妥,趕回去一瞧見她沒事松了口氣,但聽她說完始末,心又沉了下去。 也算個大事。 謝遲長長一嘆:“這咱不能收?!?/br> 葉蟬點點頭:“我也覺得咱不能收?!苯又终f,“可是咱又不得不收?!?/br> 謝遲知道她的意思。若他們把這禮退回去,總有幾分憐憫的意思,謝逢原就是年輕受挫,見此恐怕更要難過了。 他沉然坐到床邊,把那鎖拿出來看了看:“那就先收著。明天我去接元顯元晉回家,順路去看看他,給他送些東西?!?/br> 葉蟬當時點了頭,可之后越想越覺得,這樣其實也很刻意。 不是她有多小心,而是她覺得謝逢現下實在太慘了。十八歲,還沒及冠呢,就遭遇這些。他們按血脈算總歸是謝逢的兄嫂,現下能照顧得更細致點,就多細致點吧。 于是謝遲就見她在喝補身的山參雞湯時喝得心不在焉的,瓷匙舀起一塊黃澄澄的生姜就要往嘴里送,好在他及時擋住了她:“……姜!” “……”葉蟬低頭看了看,啞笑,“我以為是參片!” 山參切的是片,為了方便區分,生姜都切的是小方塊。她這明擺著是掃了眼顏色就往嘴里送了。 謝遲便問:“想什么呢,這么入神?” “嗯……”葉蟬輕嘆,“我覺得,你明天還是別為賀禮的事專門跑一趟謝逢那兒了。過幾天滿月禮,他們肯定要來,到時再尋個說辭給他回禮,你看好不好?” 她說罷,掰著手指頭給他瞎出主意:“你看啊,你們可以在桌上行酒令、劃拳,反正想些賭錢的游戲嘛,你多輸給他幾回就得了;我這邊跟女眷們玩個擊鼓傳花,叫青釉擊鼓,在胥氏手里停很方便;也可以像過年那樣上道餃子大家一道吃,吃到銅錢的有彩頭——讓小廚房保證銅錢的在胥氏碗里就得了?!?/br> 這些,不都比謝遲登門拜訪再專程想一套委婉措辭要自然? 謝遲安靜地聽她說,聽完又安靜了半晌。 葉蟬得不到回應有點急,伸手拍拍他的胳膊:“哎,你覺得呢?” 他松下一笑,繼而笑眼對上她的眼眸:“可以,都好?!?/br> 葉蟬愣了愣,認認真真地看著他,覺出他這副笑容里有點什么別的深意。 謝遲在她滿是茫然的神色中捏了捏她的臉:“我家知了菩薩心腸?!?/br> 他習慣了官場中的禮尚往來,縱使是真心實意地想幫謝逢,也沒有她這么心細。她繞過那種簡單的客套,想的都是春雨細無聲般的法子,不是真的心眼兒好她想不出來。 不止心眼兒好,還一貫有小聰明。 他松快地一吁氣,帶出了一聲輕輕的哨音,又點著頭說:“就按你說的辦,前頭我見機行事,女眷這邊你看著安排就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