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謝遲一臉迫切地看著他。 劉雙領虛弱道:“這個……下奴又沒經驗,真不知道啊。不過、不過下奴覺得,這種事,應該也……也熟能生巧吧?” 熟能生巧。 謝遲就對著這四個字沉吟了起來。這話有道理倒是有道理,可是,他怎么才能“熟能生巧”呢? 跟小蟬慢慢“熟”,那估計在“熟”之前,小蟬就已經不想理他了。 謝遲沉吟了半晌,道:“明晚叫減蘭過來?!?/br> “晚上?減蘭?”葉蟬是第二天晌午聽說的這事,一聽就猜到了是要減蘭去干什么。 周志才在眼前死死躬著身,連頭都不敢抬:“是,您看……” 葉蟬薄唇緊抿,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又說出話來:“知道了?!彼徚丝跉?,竭力地令聲音聽上去正常,“讓她準備著吧?!?/br> 周志才逃也似的立刻告退,葉蟬歪在羅漢床上,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說點什么好呢?說她不高興?可她憑什么不高興,這主意最初是她提的。 那說因為他當時沒答應,現在又叫了減蘭過去,所以她不高興?那她還講不講理了。 其實她想也知道,如果她不能和他行房,那總不能要求他一輩子就這么跟他耗著。 一輩子…… 葉蟬突然想哭。她突然在想,如要這樣過一輩子,他身邊還會有多少個減蘭?他會不會喜歡上哪一個,然后就對她無所謂了? 一股強烈的念頭令她想要克服自己對行房的抵觸,可理智又告訴她,那或許也解決不了問題。 當日真的是她痛苦、他也不舒服,如此這般,即便她逼著自己過這道坎兒,他或許也會因為那種不舒服而跟她疏遠吧。 死局還是死局。 葉蟬滿心都在冒苦水兒,好像連帶著嘴巴里都苦了。過了好久,她揚音叫了青釉進來:“把元晉帶過來?!?/br> 頓了頓又說:“讓小廚房給我備些甜的東西,湯飲點心還是果脯蜜餞都行?!?/br> 她跟自己說,不管怎么樣,日子都還得繼續過。她固然希望他一直待她好,可這種事實在強求不來,還是自己待自己好更要緊。 他如果日后真的因為旁人對她變了心,那大不了和離便是!難道沒了他,她還不活了嗎? 廂房里,減蘭聽周志才傳完話也愕住,愕然之后,她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誠然她也想過得寵,可打從挨了那頓教訓之后她就清醒了,這念頭便再也沒冒起來。 當下的處境于她而言當真挺好的,她只要侍奉夫人一個就行了,粗活重活也不用她干。余下的人把她當半個主子敬著,吃穿用度一點都不會虧了她。 可如果她盛了寵呢? 減蘭覺得,那夫人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對她了。在她得寵時興許還好,可一旦失寵,誰知夫人會不會圖個眼前清凈?她這樣的出身,又很難跟君侯求個正經的妾室身份,若夫人想趕她走,誰能給她撐腰? 她還不至于傻到自欺欺人說自己或許能一直得寵。她是長得不賴,可長得不賴的人多了,單靠一張臉有什么用???再說,君侯對夫人都沒能長情,她有什么底氣這么哄自己? 可這事又不由得她做主,減蘭只好硬著頭皮盥洗更衣、梳妝打扮,數算著君侯差不多該回府了,便去了前宅書房里候著。 謝遲這一天也過得很別扭。他一貫上進,很少在做正事時魂不守舍,今日卻數次走神,弄得從御令衛大牢出來時,謝逢一個勁兒地問他:“哥,你怎么了?是不是病還沒好???要不要再歇歇?” 謝遲都沒心思理他,一語不發地上了馬車便回府。 回到府中,他也沒心思再想別的事,見劉雙領迎過來就悶著頭吩咐傳膳。一進書房,卻看到了過來候著的減蘭。 謝遲周身的不自在頓時升到了頂點,減蘭俯身見禮,他道出那句“免了”的時候,連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他覺得自己在做一件很糟糕的事情——他為了釋開自己與小蟬間的不快,拿減蘭來“練手”。這話說給別人聽,或許會顯得可笑,畢竟減蘭本身就是他的侍妾,又是奴籍的身份,他愿意怎么用這號人都是他的事。 可他就是一整天都在想,奴籍的人,難道就不是人了嗎? 就像那些佃農。他們要承擔極重的賦稅,交不出來就要賣兒賣女。似乎因為他們這個身份,他們便應該是這樣,沒有任何不對??扇绻催^來想,佃農難道就不是大齊子民了嗎? 朝廷說要百姓安居樂業,佃農就不是百姓了嗎? 謝遲心下五味雜陳,便自己去內室里悶著了。直至晚膳端上來,才又去外屋。 減蘭站在一旁束手束腳地服侍他用膳,剛幫他夾了一片小炒牛rou,他就覺得受不了了。 “……你坐,一道用吧?!彼^也不抬地吩咐劉雙領,“添副碗筷?!?/br> 減蘭都快哭了,她怎么看他這副樣子,都覺得是心情極差。這樣的情況下要她伺候,她簡直擔心自己活不到明天。 一頓晚膳吃得死一樣的寂靜,晚膳之后謝遲獨自出去散步消食,減蘭則被請去沐浴更衣。 然后,謝遲這一散就散到很晚時才回來。他如臨大敵般地走進書房,減蘭已經在被子里等著了。 她見他進來便要下床見禮,謝遲忙道:“你別動?!?/br> 一種強烈的負罪感令他完全不想看她單穿中衣是什么樣子。 減蘭便又僵硬地躺回去。書房的床原只是供他熬夜苦讀時休息的,并不太寬,兩個人睡雖然也夠,但顯得窄了些,會靠得特別近。是以謝遲一在床邊坐下,就感覺背后的人似乎努力地躲了躲。 他沒敢回頭,坐在那兒低著頭問:“你也害怕?” 減蘭就不敢動了,須臾,輕顫著答說:“沒有……” 謝遲嘆了口氣,又枯坐了會兒,問說:“夫人這兩天怎么樣?” “挺、挺好的……”減蘭現下一想葉蟬就心虛,硬逼著自己和他搭話,“夫人待人好,也會哄自己開心?!?/br> 接著就又是沉默。 謝遲一直背對著她坐著,連頭都沒有回一下。減蘭也不敢問,更不敢催他趕緊就寢,只能提心吊膽地等。 咫尺之遙,卻仿若隔了一道天塹。 也不知到了什么時辰,他忽地又開了口:“減蘭,若給你個許愿的機會,你有什么想要的東西?” “???”減蘭愣了愣,“君侯您……怎么這么問?” “這回是我對不住你,你有什么想要的,我滿足你?!彼恼Z氣里帶著一種奇怪的鼓足勇氣的感覺,減蘭卻愈發不明白他到底在說什么。 他有什么對不住她的?如果說今日之事虧欠了什么人,那不該是虧欠了夫人才對嗎? 她于是怔了好久都沒有答話,稍回過神,覺得不能不答了,才道:“奴、奴婢就想好好活著,別的……沒什么想要的?!?/br> 謝遲點了點頭,好像在應她這要求。然后,他終于轉過了身,目光落在她面上。 他原本回來得就晚,又已枯坐了至少半個時辰,現下天色已經很晚了??煽纯此?,他還是…… “唉——”謝遲懊惱地嘆氣,又別過頭去。 他下不了手??! 至少今天下不了手。謝遲想,自己今天可能是太累了,這樣的事情,他或許還是該找個沒什么別的事的日子? 他不知不覺就被這理由說服了,前后不過用了片刻。方才枯坐了半個時辰才鼓起的勇氣,在這短短片刻里被擊得渣都不剩。 他于是一咬牙便站起了身,驚得減蘭面色一百。 然后他回過身道:“你不必急著回去,在這兒好好睡吧,明天睡夠了再起?!闭f完便轉身走了。 減蘭呆在被子里,怔怔地看向在門口同樣傻著的劉雙領。劉雙領覺察到她的目光,訥訥地道了句:“那您就……就睡吧!”說罷趕忙去追謝遲。 謝遲一路上半步都沒停,就風風火火地殺去了正院。正院臥房里,葉蟬已經摟著元晉睡了,但還沒睡熟。聞得嘈雜聲迷迷糊糊地扭頭看,接著就悚然發覺身邊有個人正躺下。 而后她定了定睛,眉頭鎖起:“謝遲……?” “睡吧?!敝x遲說著就躺下了,也沒在意元晉還在她的另一邊睡著,蓋上被子就想趕緊入夢,把纏了他一天的煩心事都甩開。 葉蟬望著他愣了好半天,然后思緒一點點清明了。她一點點地想起,今天晚上,他叫了減蘭過去。 那主意是她提的不假,可她現下,著實難忍心里的難受。 于是在長久的寂靜之后,她開了口:“謝遲?!?/br> 剛要睡去的謝遲睜開眼:“嗯?” “我……我跟你商量個事,行嗎?”她咬了咬唇,“我不在意你去找別人??墒侨フ彝陝e人,你能不能別……別當晚就來我這兒?” 他睡完別人的女人又來找她,那真的太別扭了。 謝遲忽地轉過頭看她。 她慌忙避開他的視線,盯著墻壁說:“我不是嫉妒,就是覺得這樣不太好?!?/br> 可話沒說完,眼眶卻突然紅了。 謝遲突然感覺很心疼,又很搓火。心疼之處在于,他這才遲鈍地發覺原來她一點都不樂意他去找別人,無所謂他對別人有沒有那份心,哪怕主意是她自己提的,她都不樂意。 搓火之處在于——她知不知道他今天經了多大一場煎熬?歸根結底,他不是為了好好跟她過日子嗎?! 他帶著幾分慍色猛地翻身,一把將她摟進了懷里。 “你干什么!”葉蟬下意識地猛烈掙扎,他的胳膊卻頓時摟得更緊,然后,她聽到他咬牙切齒地在她耳邊說:“我沒動減蘭!” 她一下子就不動了,窒息了片刻,撐在他胸口的手才又推了推:“你說什么?”話里帶著滿滿的不可置信。 “我沒動減蘭,碰都沒碰一下!”他負氣地緊摟著她,就是不松手,“她躺了半天,我在床邊坐了半天,然后讓她自己睡了!” 說完他狠狠親了她一口:“你既然沒那么大度,瞎出那昏招干什么?” 他還以為她真的不在意,那天晚上還難過了半天。早知道她這么口是心非,他才不瞎琢磨拿別人“熟能生巧”! “快睡了!”他把她按在懷里躺了下去,葉蟬在他懷里稍稍一動,他就瞪她。 她望著他眨眨眼,心里一想,不對呀? 那天是她出的昏招,可他拒絕了???今天他找減蘭,她以為是他自己愿意? 現下看來他竟然很不情愿,那他又為什么要這樣做? 她扯了扯嘴角,決定開誠布公地跟他聊一下這個問題:“謝遲?” 謝遲不勝煩躁:“快睡吧!”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葉蟬認真問,“為什么要……這么逼自己去見減蘭?” “……”謝遲被她問噎了。 他能跟她提“熟能生巧”的那個餿主意么? 能跟她說自己最近在看什么亂七八糟的書么? 好像不太能。 謝遲緊咬著牙關想說辭:“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