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吃?!标惱项^搓了幾把雪,說,“下一頓還輪不到你?!?/br> 草雨扒在縫隙,看著他。陳老頭敲了敲木板,蹲近些身。 “你是不是同外人講過什么?” 草雨搖頭。 陳老頭勉強露了個笑,道:“討打嗎?你不開口,那錢為仕因何起疑?你那些傷藥,難道不是他給擦的?乖孫兒。在家住著白吃白喝,我們沒趁你娘落你的時候把你打死喂狗,你就該存點感激之心?!?nbsp;他摸到草雨的胳膊,掂量著rou,說,“不知感恩的蠢東西?!?/br> 草雨掙著胳膊,老頭陡然收緊手指,拽著她細瘦的胳膊往縫隙中別,罵道:“你娘也是個不知感恩的東西!白費我這些年好吃的好喝的供著她!該還債的時候給我鬧那般不要臉的事!你如今也要有樣學樣,你敢!那錢為仕什么東西,他敢報官,我就告他收錢辱你!他是不是怕了,故而尋了個來歷不明的人,以為能叫爺爺我怕?我告訴你,沒門!” 草雨驚恐地哭出聲,只覺得在這縫隙之間往外看,世間盡是鬼魅。老頭粗糙的皮耷拉在嘴邊,唾液噴濺,透著股腐朽的臭味。 “……冬叔……”草雨凝噎喊著,“……冬叔……” 陳老頭耳略背,聽不大清。收了手,轉身拍拍打打地摔簾入內,草雨還未及緩氣,便見陳仁緊跟著出來了。此時天已將暗,陳仁鬼鬼祟祟地到了柴房邊。他打開門,鉆了進去。 草雨細聲尖叫一聲,轉身爬著跑。陳仁一把拽住她的腳,將小丫頭撞著地拖回來,壓倒在身下。他一邊解著褲帶,一邊給她一巴掌。 “叫誰?叫誰!都是你叫的!讓老子受了多久的苦!不還一還,說不過去罷?” 草雨被打得唇出血,她劇烈掙扎,嗚聲撕咬著陳仁的手臂。陳仁又一巴掌打得她兩眼抹黑,險些昏過去。她尖聲喊著:“冬叔!冬叔……” “這是做什么呀?!崩瞎褘D踮腳從墻那頭看,對上陳仁的目光又小了聲,嘀咕道,“吵死人……” 草雨仰頭嗚咽著喊:“婆婆……救命……” 陳仁捂了草雨的嘴,氣定神閑地對老寡婦仰仰頭,“再看我掐死你家小王八蛋!上回借的糧還沒還吧?管什么閑事?!?/br> 老寡婦拐杖猶疑地點了點,哆哆嗦嗦地往屋里去,嘴里念著:“不管……我老眼昏花……鴻兒!別湊墻頭……怪惡心的?!?/br> 阿鴻踩著石頭察看,陳仁對他怪笑幾聲。阿鴻見草雨看他,便吐著嘴里的瓜子皮,對草雨說:“呸!” 陳仁繼續動作,說:“過幾日賣了,便沒了!趕你下一個爹來之前,先叫我受一番,不枉我養你這么些年?!?/br> 草雨失聲哭喊:“冬叔……” 陳仁掐著她臉頰,正欲俯身,便聽背后一聲暴喝。 “你做什么!”錢為仕手腳并用地翻過墻頭,夫子撿著一條柴,對陳仁揮舞道,“你做什么!你是畜生嗎?滾開!我立刻去報官!” 阿鴻見了錢為仕,馬上縮回頭去。他吮著兜里唯剩的糖渣,想著待會兒要問夫子要糖吃。 陳仁泄氣地“嘖”聲,興致索然。他重新提上褲子,鉆出柴房,邊系邊對錢為仕笑:“做什么?夫子沒長眼么。你來我家做什么?私闖民宅,我還要告你呢!” 錢為仕喘息急促,他咬牙沖上來,棒打陳仁,說:“你做什么人?你不是人!” 陳仁輕松將他推倒,截了棒,轉而抽在錢為仕身上,說:“我是你爹,你還管到老子頭上了?” 陳仁下手狠重,打得錢為仕蜷身爬不起來。他踹翻錢為仕,繞了一圈,掂量著棒,一棒抽在錢為仕側腰。 “你又什么好人?我也要報官!我告你用糖哄騙我侄女,哄她做著不干不凈的勾當!道貌岸然的偽君子!老子非得告得你身敗名裂!所以你去啊,去??!” 陳仁拖著錢為仕幾步跨到院門邊,掀開蓋住缸的蓋,將錢為仕一頭塞進水里。他敲著錢為仕的后背,說:“告??!” 錢為仕在水中嗆聲甩頭,陳仁提起他,說:“給臉不要臉?!?/br> 音落又將錢為仕摜了進去,錢為仕埋在冰水中,嗆得無法呼吸。 去死吧。 錢為仕緊緊地摳著缸沿,不斷地不斷地重復詛咒。 去死??! 幾千里外的尸氣鼓動,露出羅剎鳥的眼睛。 錢為仕被扔在地上,他咳著水,雙目無神。天已經徹底昏暗,風雪驟起,撲打在臉上,他念著:“死啊……” 陳仁踹了幾腳,周氏下階看人,憂慮道:“人都半死不活了,趕明兒正報官了該怎么辦!” “他敢!”陳老頭坐內室覓煙槍,臨窗說,“他敢報官,就說他玷污草雨。他平日不就愛和稚兒一塊嗎?那么多人看著呢,一口咬死了,看他怎么翻身?!?/br> “對!”陳老太在鋪上合掌,“還能叫他賠著銀錢,官府盯著,他敢不給!” “窮酸書生有幾個錢?!标惾瘦p蔑地吐了唾沫,對周氏說,“趕緊啊,把草雨弄屋里去?!?/br> 周氏不情愿地扭身,她扯著草雨出了柴房,在新雪上踩了一溜腳印。周氏掀開簾,將草雨推上榻, “多添個人就多燒塊炭,在外邊辦完再進來不就成了嗎!合著最后還要給我氣受?!彼f著又拉扯草雨的頭發,罵道:“賤1胚!看你舅舅神魂顛倒的樣子!” 草雨跌在鋪上,陳老太膝頭的針線盆翻了一床。老太太“哎呦”一身爬起身,打著草雨的背,說:“快撿!快撿!針1插1被褥里咯!” 草雨藏了把小剪,倉促地將針線收拾了。她抱著盆,縮去墻角。 外邊陳仁還在欺辱錢為仕,雪越下越大,他呵手哆嗦,提著錢為仕去開門。 “快滾,明早別叫我……” 院門“吱呀”一開,陳仁跟見鬼似的往后跌到,連滾帶爬地向階上躥,口齒不清道:“怎、怎地……” 院門在大雪中合上了。 冬林跨了進來,銅鈴若有似無的響動,他步子很輕,輕到還不如刀口摩擦的聲音響亮。 “英雄、英雄……”陳仁滑跌在地,慌忙退后,抬手欲阻擋冬林的靠近,“有、有話好說!” 冬林疾步上前,不由分說地拉起陳仁,提著他摜進門內。陳仁仰身跌倒,滾身痛呼。內室女人的驚叫亂作一團,陳老頭持著煙槍斥道:“你要做什么!” 然而老頭話音未落,便聽得陳仁慘叫。血迸濺而出,陳仁捂著腹爬躲。 “救命、救命!” 他話音不全,冬林從后將他腿腳拖住,只聽骨骼碎聲,陳仁竟然被生生壓碎了雙膝。他哀嚎變調,成了雪夜里的奇怪哭腔。周氏捂著嘴驚恐地大叫,推著陳老太自己往后躲。陳老太老眼昏花,摸不著東南,被這滿室的慘叫聲嚇得六神無主,四處摸索。冬林已經站起身,他踢開陳仁,跨入室內。 “要錢、要錢!好說!”陳老頭情急中抓破了布兜,滾了一地銅珠。他慌張地跪倒在地,扒過珠子,捧給冬林,“啊,好說!孝敬給您,統統孝敬給您!” 冬林摘了帽,被汗蒸濕的發塌下來。他握刀的手翻過來,用手背擦了汗珠。 “我不要錢?!倍謱﹃惱项^的惶恐視而不見,“我要命?!?/br> 第23章 漆夜 陳老頭倒地時,周氏被濺了一臉的血。她哭喊著躬腰蜷曲,指尖顫抖地抹著臉上的濕黏,嘴里叫著:“與我無關!與我無關……你不要殺我!” 周氏栗栗危懼,手腳并用地爬向草雨。 “我是她的舅娘、舅娘!”周氏拼命地把草雨往懷里按,“我們相依為命!平日都是他……都是他!”她失聲地指著陳仁,“都是他打罵差使!他還想對草雨下手,草雨、草雨這般的小,我是不從的……我是不從的!你不要殺我!” 冬林虎口沾了血,他換手提刀,把血在衣袍上一下一下擦掉。他看著周氏,就像是街頭隨處遇見的那種目光。他把手擦得干干凈凈之后,沖周氏招了招。 周氏寒毛卓豎,她摁緊草雨,不肯靠近。草雨在她懷中掙扎起來,小丫頭哭啞了嗓子,喊著“冬叔”。周氏恐慌萬狀,猶如抱著救命稻草,勒得草雨喘不上氣。 “我與她情同母女!”周氏嘶聲力竭地哭道,“你饒了我……你不能殺我!你若是殺了我,孩子怎么辦?草雨必會害怕的,所以你……你饒了我!”她邊哭邊轉過草雨的頭,推向冬林。催促著說,“你、你與他說,說舅娘待你好!草雨,啊,草雨,你說……你說!” 草雨抗拒地搖頭,周氏掐著她的胳臂,哀聲說:“說……你說,你說??!” 冬林上前一步,周氏猶如驚弓之鳥,靠身在墻無處可逃,便將草雨拖在身前做以阻擋。婦人勒著草雨,蓬頭散發雙目通紅,口中仍道:“好漢……饒我一饒!我從未短她吃穿!我待她好,我待她好!” 可是縱使她渾身用力,哭喊嚎啕,都未曾使得冬林動容。冬林甚至一字都不出,他的身影遮擋了昏光,將周氏最后的期盼也壓得干干凈凈。周氏瀕臨瘋狂,她陡然勒緊草雨的脖頸。 “你饒我、饒我!不然我便掐死她!大家一了百了!我活不成,她也別想活!” 草雨受驚大哭,推搡著周氏,被勒得嗆聲窒息,只能用力地捶向周氏的胸口,喊道:“冬叔救我!” 冬林猛地踹翻周氏,周氏滾地哀叫。冬林將草雨提抱起來,她掌間的小剪“哐當”落地,她抱住冬林的脖頸聲淚俱下:“冬叔……冬叔……” 周氏滑躺下去,她胸口血冒著股,浸濕衣襟。她還未斷氣,喉中“咕?!表憚?,難以置信地捂著胸口。 錢為仕腳下一滑,跌坐在門檻。他六神無主,被這一地的紅激得兩股戰戰:“殺……殺人了……” 陳仁雙臂爬動,喊道:“救命……夫子救命!他們兩個、他們兩個殺人了……”他扒住錢為仕的腿,涕泗橫流地求道:“夫子、夫子救救我!” 錢為仕抖著身向后擠,陳仁死死拽著他的腿。錢為仕胡亂摸尋著地面,拿起碎碗照陳仁的門面奮力地砸下去。 “你去死……”錢為仕說:“畜生!” 陳仁癱倒在地,不知死活。錢為仕慌神扔掉碎碗,磕碰幾下才爬起身。他畏懼地挪向冬林,腳踩過血泊時幾欲再次跌到。他怕得幾乎魂飛魄散,卻仍要試探地抬起手臂。 “草雨……”錢為仕淚流滿面,“草雨……” 草雨抬頭望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錢為仕蓋住她的眼睛,對冬林說:“你……你們快跑……” 冬林說:“仵作會檢查尸身,傷口不一,府衙就會察覺不對。我跑了,顧深也不會相信是你干的?!?/br> “那該如何是好!”錢為仕驚聲,他看向周氏,見她已經臨近咽氣,不由怕道,“他們該拿草雨如何?我與他們說,說陳仁……” 冬林卻回過頭,打斷了他:“你是這丫頭什么人?!?/br> 錢為仕瑟縮道:“我……我是……” 他倍加狼狽地說出個詞,讓冬林聽后定定地望著他,臂間已經松開了。草雨拖著冬林的手,被錢為仕抱入懷中。她被遮著眼,只能牽著冬林的手,一遍遍地問:“冬叔……冬叔不與我一起嗎……我要與冬叔一起!” 冬林抬手揉了她的發,僅僅是一瞬而已。他轉開頭,說:“你帶她先行,去東市五柳街的通明錢鋪,我稍后便至?!?/br> 錢為仕說:“俠士要做什么?” “俠士?!倍帜钪@兩個字,說:“善后罷了,你們且去。另外?!?/br> 他刀翻入手,留給錢為仕一個后背。 “我不是俠士,是亡命徒?!?/br> 阿鴻被老寡婦嘀嘀咕咕地碎念吵醒,他揉著眼爬起來,對老寡婦嘟囔道:“我要撒尿?!?/br> 老寡婦雙臂摟著他,小聲說:“乖孫,不成,咱們等……” “我要撒尿!”阿鴻蹬踢著雙腿,推開老寡婦,滑下床,提著褲子就往門外跑。 老寡婦披衣摸著拐杖追,念著:“鴻兒慢著些!尿完了就快回來,外邊冷!別往隔壁看,啊,他家都不是好東西。明日跟著祖母去撿菜,別與那小娼1婦玩,臟死了?!?/br> 阿鴻迷瞪地脫下褲子,對著墻角,聽他祖母老生常談。 “婊1子生婊1子,寶貝金孫,可不能碰了她!染病咯。小丫頭心眼還多,整日將那錢夫子哄得五迷三道,什么都舍給她??山o過你幾顆糖沒有?都給了她!你看看那陳仁,也不是好東西,都是腌臜貨,連親侄女也碰!呸!鴻兒,鴻兒啊,可不能學他們脫衣裳,臟得很!賤1到骨子了!” 阿鴻打著哈欠,提好褲子,他低頭看著墻下潺潺淌過血來。熱而黏稠的血越過他的鞋底,跟他留下的黃漬匯成一團。他踩著石塊,攀上墻頭,望了過去。 陳家內室還亮著燈,昏黃黯淡地光投在院中。陳二叔被堵著嘴,瞪著眼拖出內室,他還沒死,胸口起伏劇烈。 一個人背著身,拾起了門閂杖。 “我與你講過話?!倍侄紫律?,扶正陳仁的臉,“我與你講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