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楠離開的時候，葉慧已經恢復平靜了，她送魏楠出門。魏楠推著車，走了一段，看著馬路兩邊各站了一群孩子在吵吵嚷嚷的，多聽幾句，分明是在吵架，魏楠不由得覺得好笑，說：“其實小孩也不都是那么可愛的，將來我們有沒有孩子都沒關系?！?/br>
    葉慧莫名其妙地扭頭看著他：“你不想要孩子？”

    魏楠停下來，看著自行車另一側的葉慧，她的眼睛紅腫未消，還有哭過的痕跡，說：“我無所謂啊，看你，你不喜歡就不生了?！彼鋵嵕褪窍雽捨咳~慧，別在生孩子這件事上有壓力。

    葉慧不知道他的想法：“我沒有不喜歡孩子啊?！?/br>
    魏楠注意到她的表情還挺平靜的，并沒有出現因為不能生孩子而產生的歉疚自責表情，心想難道是自己想多了？算了，現在糾結這個沒有意義，等結婚以后再說吧，現在醫學越來越昌明，就算有問題也是能夠解決的吧。

    分開時，兩人都懷著無法理解對方用意的心情。

    因為哥哥jiejie們意見不統一，小七的大名還是沒有，起名的重任就落到爸爸mama身上了。葉瑞年和劉賢英也想了很久，直到家里擺酒那天，都還沒把小七的名字定下來。

    吃酒那天，請的還是結婚時的那些親朋好友，大家過來吃個便飯，順便瞧瞧孩子。小七被紅底金花的小緞被包裹著，雪白的眉心用染雞蛋的一品紅點了個小紅點，看起來玉雪可愛，誰都想伸手來抱一抱。

    吃飯的時候，家里來了一撥不速之客，何美蘭帶著三個計生辦的人上門來了，他們是來收超生罰款的。計生辦的人每次出門收罰款都是浩浩蕩蕩的一群人，為什么呢？如果拿不出錢，人多方便搬東西掀房頂啊，農村的計生辦還有抬柜子挑稻子走的，但凡一切值錢的東西能搬走的都可以搬，這個滑稽的現象至少延續了一二十年。

    雖然葉家早就認罰了，但這個時候上門來收罰款，實在是太掃興了。就這樣，葉瑞年還得賠著笑臉留這幾個人吃飯。

    葉志飛離他爸近，瞄了一眼罰單，上頭明明白白寫了兩千元，不由得皺起眉頭，真是看人下菜碟啊，一般人家也就是罰個三五百塊，最多的一個聽說也才八百塊，憑什么他們家就要兩千塊??？葉志飛給葉慧使了個眼色，兩人離席商量了一下，覺得不能讓爸爸這個時候就把錢交了。葉慧便找了個理由將她爸叫了出來，讓他別現在就給錢，回頭自己去交，其實不是交不起這個罰款，而是公平問題。

    葉瑞年也不傻，當然不愿意多交錢，他好酒好菜給幾個人招待高興了，推辭說家里沒那么多錢，還要想辦法湊錢，晚幾天再去交。這些人吃人嘴軟，也沒好意思當場就要錢。

    葉慧的姑媽葉瑞芳忍不住問了超生款多少錢，等聽到要交兩千塊的時候，忍不住大呼小叫起來：“你們生了個千金小姐，卻要交兩千，有點虧啊?！?/br>
    親戚朋友們聽了，也都吃了一大驚，哪有這么貴的超生款？計生辦的人說這個罰款是根據超生家庭的經濟條件來的，有錢人家自然要多罰。這就明擺著說葉家有錢啊。葉瑞年一聽，立即開始哭窮，家里七個孩子，五個在上學，他也病退了，老婆沒有工作，全家□□張嘴等著吃飯，要是有錢的話，至于前年修的房子到現在都沒裝修？還放著日曬夜露的？大兒子都二十五了，早就等著房子結婚呢。

    他這么一說，大家也都不做聲了，可不是，誰家養活六七個孩子都不輕松啊。葉慧打了個圓場，讓大家吃飯喝酒，將話題轉移了，大家這才不討論這個話題。吃完飯，計生辦的人都走了，讓葉瑞年早點去交罰款，否則孩子就是黑戶。

    躺在臥室里的劉賢英聽了非常悶悶不樂，覺得給家里增添負擔了。葉慧趕緊去勸她，多是多了點，又不是交不起，不用多想，再說了，會不會交這么多還兩說呢，話說回來，就算是交兩千，難道小七就只值兩千塊嗎？

    只有葉瑞芳用幸災樂禍的口吻說：“兩千就兩千嘛，又不是交不起。大哥你交不起，就去借嘛，她不是還有這么多哥哥jiejie幫忙賺錢呢，生了這么多，就該享享兒女的福嘛?！彼裉煲恢倍缄庩柟謿獾?，剛來的時候還在笑葉瑞年和劉賢英身體好，這么大的年紀了還能生得出來，只是養孩子就難了，以后恐怕要靠哥哥jiejie才行了。

    葉慧一聽，便微笑著說：“姑媽，我們家是交不起這筆錢，跟您家借點吧，不要太多，借二百吧，等以后我出來工作了還您?！?/br>
    葉瑞芳回頭看一眼侄女：“我哪有錢啊，我們家開銷也大著呢?！?/br>
    葉慧真想說沒錢借就少在那兒逼逼，嘴上說：“姑媽您吃好了對吧？您不是說您還有事嗎，大哥，你送姑媽回去吧。姑媽這把年紀了，也該想想侄子的福了是不是？”這就是明顯的逐客令了。

    葉志飛才不想送葉瑞芳，但是也更討厭她在親戚面前陰陽怪氣地說話，便說：“姑媽，我現在送你回去吧，別耽誤你的工作了?！逼鋵嵔裉焓侵苋?，哪來的工作，葉瑞芳一來就在吹噓自己公務繁忙，連周末都在單位加班，今天是好不容易抽空過來的。

    葉志飛推著自行車送葉瑞芳回去了，家里總算清靜了不少。葉慧知道，她爸再婚后，家里生活沒有越過越困窘，反而越來越好，姑媽心里不痛快哩，她大概就希望別人都比她家過得差心里就舒坦了。

    然而并非這件事令人鬧心，下午親戚們都走了。晚上吃了晚飯，葉瑞年單獨叫住葉慧，說：“慧慧，有個事要跟你商量一下。你阿姨現在生了小七，以后很長時間都要帶孩子，一個人怕是忙不過來，小七的小舅媽想過來幫忙看孩子，順便幫忙看店?！?/br>
    葉慧明白過來，最后一句才是重點吧，劉阿姨想讓自己的弟媳來幫忙看店，而王彩娥是她找來的，所以她爸才跟她商量。

    葉慧為難地說：“可是我已經答應了王姐，說這一年多讓她在咱家看店，順便幫忙照顧一下小七的?！?/br>
    “我也知道這回事，所以覺得不好意思呢。其實這不是你阿姨的意思，而是小七外婆開的口。你說我怎么好拒絕？”葉瑞年和劉賢英也是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一方面是自家的親戚，另一方面又是答應了請的人，王彩娥一直都做得很好，并沒有什么紕漏。

    葉慧說：“那就直接去拒絕吧。早先就想請小舅媽的，是她自己沒時間，錯過了這次機會，不是我們不給她機會?，F在她有空了又想來了，還讓我去做得罪人的事，那真是對不起了。爸，你就直接跟外婆說，我已經答應人家了，不好辭退別人，以后再有機會了再請她吧?！?/br>
    葉瑞年只能無奈點頭，重重嘆了口氣。葉慧看著父親，說：“爸，你不是想買汽車嗎？拖拉機要么賣給小舅舅，要么你請他來幫忙開車拉貨，不就給他們家安排事情做了嗎？”

    葉瑞年看著，說：“我倒是想買車，但是現在錢不夠呀，這不才買了地嗎？” 買一輛汽車需要四萬五千元，如果沒買地皮，家里的錢到是夠了，但是買完地皮后就不夠了。

    過完年，葉慧家里就買了兩塊地皮，葉志飛也挨著旁邊買了一塊，葉慧自己也挨著大哥買了一塊地，魏楠在不遠處也買了一塊。家里剩下還有三萬多點現金，光買了地是不夠的，還得修房子，也不能把這筆錢拿來買車，買完車了，做生意就沒錢周轉了。

    葉慧很快就算清楚了這筆賬：“那就再等等，等暑假過了再說?！?/br>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拒絕

    葉慧知道夾在中間最為難的還是父親, 便說：“爸，這件事我去跟外婆說吧?！彼蛩阕约簛碜鲞@個惡人, 她不怕得罪老太太, 老太太也不敢得罪她，畢竟這個家里，沒人能挑得出她的錯處。

    葉瑞年看著女兒, 心里有些歉疚：“沒事，你不用去說, 我去?！?/br>
    “還是我去吧，外婆比較信服我說的?！比~慧怕父親覺得讓老太太失望，就開口允諾什么事，萬一到時候兌現不了, 這不招人怨懟嗎。

    葉慧并沒有直接找老太太，而是趁著老太太也在場的時候, 對劉賢英說：“阿姨, 聽我爸說，你想讓小舅媽來照顧你, 對嗎？”老太太一聽說這話，果然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豎起耳朵聽起來。

    劉賢英已經和葉瑞年交流過了, 知道葉慧不答應，還要自己跟她母親說, 所以這時候算是有了心理準備, 縱使這樣, 也還是覺得挺尷尬的：“是我弟媳主動說想要來幫忙的?！?/br>
    老太太在一旁說：“是這樣的，水芹說她在家也沒什么事，怕你阿姨忙不過來，想過來幫忙?！?/br>
    葉慧笑瞇瞇地說：“那就謝謝小舅媽的一番好意了。小七現在還小，阿姨一個人照顧她確實辛苦，她愿意過來幫忙照顧兩個月也好，等小七大一點再回去?！?/br>
    本來老太太聽著還一臉高興，后來聽到照顧兩個月又回去，便覺得跟他們想的意思不一樣：“她還想來給你們看店?！?/br>
    葉慧看著她說：“可是我家的店不需要兩個人看啊，王姐一個人就忙得過來了?！?/br>
    老太太扭頭去看劉賢英，想讓女兒來說這件事，劉賢英更尷尬了，只好硬著頭皮說：“我媽的意思是想讓彩娥回去，讓我弟媳過來?！?/br>
    “這不太好吧，我已經答應過王姐了，這一兩年都會讓她在家里幫忙的，現在又去跟她說不讓她做了，那怎么說得出口，也顯得我太不講信用了，說話不算話。再說她一個離婚的女人帶著兩個孩子本來就不容易，還在外面租房子住?！比~慧說，“所以還是算了吧，等以后有機會了再讓小舅媽來幫忙?；蛘咭部梢赃@樣，小舅媽去鎮上租個房子，自己開個小賣部，也可以來我家拿貨?！?/br>
    “租房子開小賣部？”老太太面露驚訝之色，“那劃不來吧?！?/br>
    葉慧覺得這就是觀念問題，自己家有房子鋪面，就勢做個生意還成，成本低廉，租房子就不合算了，怕虧，便宜了房東：“現在去鎮上租個房子應該很便宜，頂多就是一百多塊錢一年，雖然要出點租金，但是鎮上的人流量大啊，生意要比大舅媽在家里開店好得多，其實也不會比大舅媽賺得少。而且到時候我家進了布、鞋子之類的，也是可以拿去賣的，她賣這些要比大舅媽在村里好賣得多吧?！?/br>
    老太太聽完，想了想，覺得葉慧說得好像也挺有道理，便說：“那也好，等我回去了跟水芹說一聲?！?/br>
    葉慧微笑著說：“外婆，阿姨，不是我不想讓小舅媽來幫忙，當初阿姨去外婆家的時候我們就想過請小舅媽，但她沒有時間，來不了。我們只好請了別人，而且現在已經答應了別人在前頭，不能不守信用。所以暫時就只能這樣了?！?/br>
    老太太見葉慧這么說了，便沒再堅持這件事。等葉慧不在的時候，老太太和劉賢英感慨說：“瑞年這個大女兒不得了啊，做事說話頭頭是道，太能干了?！?/br>
    劉賢英也笑著說：“可不是嗎，我早就跟你們說了。以前我沒和小慧她爸結婚的時候，她在家里就是當家的，家里的事安排得井井有條，雙胞胎都聽她的，管教得特別好。她人又大方，給我們買東西從來都是個個不落，買書買玩具買衣服買吃的，特別周到，小雨小雪也最喜歡她了。瑞年很多事也要問她意見，特別信賴她?！?/br>
    老太太搖頭嘆息：“這姑娘太能干了，以后誰要是娶了她也要降得住才行，最好是不要和婆婆住在一起?！?/br>
    劉賢英明白母親的意思，她覺得葉慧太強勢了，怕以后不討婆家人喜歡，便說：“她跟魏楠談了有兩年了吧，魏楠脾氣挺好的，他家里也很喜歡小慧，跟婆婆相處肯定沒有問題的。再說小慧也沒什么給人挑剔的，她那么能干，又有學問，脾氣也好，又那么有耐心，誰要是娶了她，那真是燒高香了?！眲①t英愛屋及烏，覺得自己的繼女那真是萬里挑一的好姑娘，只有她挑別人的份，哪有人挑她的。

    葉慧當然不知道劉賢英是這么夸她的，要是知道了，肯定會更喜歡阿姨了。

    劉賢英的弟媳婦到底還是沒來幫忙照顧小七，她只在這之后不久找個借口來打探了一下消息，發現沒戲，就回去了，說是要去看看能不能租到房子開店。她的目的本來就是在看店，而不是幫忙照顧產婦和孩子，可以說是很現實了。葉慧也不強求，反正從來也就沒指望過這些親戚，花錢請人做事，葉慧更信賴外人而不是親戚。

    外婆在家照顧小七到滿月之后就回去了，小七就由劉賢英自己照顧。王彩娥不知道從哪兒得知劉賢英的弟媳本來想頂了她的，后來被葉慧給保下來了，干活就更盡心盡力了，除了看店，家里的家務事都給包了，有空的時候還搭把手幫忙抱抱孩子。劉賢英帶小七可以說是最輕松的一次了，以前帶小雨小雪的時候可沒這么輕松，除了要照顧孩子，還要料理全家的一日三餐、洗衣漿衫。不過輕松一點也是應該的，畢竟現在的年紀和以前二十多歲是不一樣的，人到中年，精力就遠遠不如從前了。

    葉瑞年動用了自己所能找到的最大關系，最后將小七的超生款減到了一千塊，小七就成了名副其實的千金小姐啦，家里的哥哥jiejie們開玩笑叫小七為千金。要去登記戶口的時候，葉瑞年也開玩笑說干脆給起名叫千金得了，葉千金。小雨一聽，趕緊說：“給小meimei起名叫芊芊吧，草字頭加個千字，這個名字好聽，你們覺得呢？”

    葉瑞年和劉賢英商量了一下，覺得也不錯，名字好聽也好記，還很有寓意哩，也提醒小七不要忘記自己是怎么來的。葉慧不發言，芊芊確實好聽，但是經常出現在電視劇和小說女主角身上，帶有nongnong的言情氣息。

    允武翻出字典，查了一下，芊芊這個詞語是“草木繁茂的樣子”，寓意還不錯。家人舉手表決，除了葉慧不置可否，葉志飛在廣州缺席表態之外，其他人都一致舉手通過了。于是小七的大名就被定下來叫葉芊芊。等小七長大之后，正逢網絡小說大肆盛行，她不止一次在霸道總裁文里看到自己作為女主女配出現，她內心是有無數羊駝奔過的，從那之后她就不得不戒掉了霸道總裁文，以免踩雷。這當然是后話了。

    葉慧除了上課，就是琢磨著怎么賺大錢，現在已經1985年了，國家的政策也越來越寬，人們的觀念也越來越開放，做生意的人也越來越多了，人們已經逐漸適應了個體戶的存在，不再像從前那樣一提個體戶就一臉鄙夷，畢竟個體戶目前是比工人還富有的一群人。不過因為基礎設施跟不上，信息還是很閉塞，自由市場比從前好不了多少，再加上人們的腳步邁得比較謹慎，對膽大的人來說，商機還是無限大的。

    葉慧想找一些利潤高又比較輕便的生意來做，她一有空就在本子上寫寫畫畫，將她能想到的賺錢的商品列出來，然后抽空去百貨商店做調查，看看售價、銷量，再寄去廣州給葉志飛去對照一下成本，看哪個更賺錢。今年暑假，他們一定要賺上一筆大的，然后給爸爸買輛汽車。

    因為葉慧聽父親說肖英雄已經將拖拉機換成了汽車，他從南星裝一車河沙去南星隔壁市的一個縣城，100公里左右的路程，收費是25元每噸，汽車限載5噸，而往往都會超載3到5噸，也就是說，一趟可以賺250元左右，再從那邊的水泥廠裝一車水泥回來，水泥比河沙貴，運費也貴一些，每噸32元，一趟就有300多元，所以一天就算是跑一個來回，除去成本，至少能賺四五百，就算不是每天都有貨拉，一個月大幾千上萬元的收入還是有的，難怪說這個年頭的司機是最高收入人群。因為司機稀少，主要是車也貴，在人均月收入不足一百塊的年代，買一輛四五萬的汽車需要不吃不喝攢上多少年啊。

    天氣逐漸炎熱起來，暑假也快到了，最先放假是小雨，她今年參加中考，6月下旬就考完了，這次她報考了南星高中，沒像從前那樣考中專，以他們家目前的條件，完全沒有必要為了早點出來工作減輕家庭負擔而上中專。葉慧覺得以小雨沉靜的心性，好好學習考大學絕對不成問題的，如果高中還能保持現在的成績，上重點大學都是可以的，這跟她從前讀中專當小學老師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了。

    小雪的畢業考試也緊隨著小雨的考試結束了，考試這兩天，她才停止去棋院學棋，之前都沒敢停下來，因為七月份馬上就要參加全國定段賽，這比小考難多了。下棋這個東西，跟普通運動是一樣的，必須要每天都訓練，才不會手生，反應才夠敏捷。這一次要去上海參加比賽，還是葉慧陪小雪去。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比賽

    1984年年底那場《街上流行紅裙子》的電影播出之后, 1985年夏天，紅裙子飄滿了大街小巷，年輕的姑娘們都以擁有一件紅色的裙子為榮, 因為紅色代表了青春和時尚。在這之前，國人的服飾顏色都尚藍尚綠, 夏天也頂多穿穿白色的以及小碎花的衣服，還極少有人穿色彩鮮艷的服裝, 從1985年的紅裙子開始，女性服裝進入艷麗時代。

    葉志飛去年年底時就聽從葉慧的建議印染了一批紅色的布回來, 當時因為布料太薄不適合做冬裝就沒怎么賣出去, 暫時積壓在家里，結果還沒入夏, 所有的紅布就全賣完了。

    葉慧跟大哥寫信，告訴他今年夏天流行紅裙子, 讓他加快買一批紅布回來。因為是純色布, 無需印花, 印染起來非?？? 葉志飛趕在端午之前就送了幾千米的紅布回來, 不到一個星期就銷售一空。因為他們家的布料價格太占優勢了，比百貨商店的紅布每米至少便宜兩塊錢，愛美又會過日子的大姑娘小媳婦誰不愿意買實惠的呢。

    葉志飛趕緊回廣州，又重新加印了一批紅布, 還聽從葉慧的建議印了一些顏色明快的黃布, 葉慧覺得既然紅布能夠賣出去, 那么黃布也依然能夠俘獲年輕女孩們的芳心。于是暑假來臨的時候，葉志飛帶著一大批紅布和黃布回來了，這個夏天，南星市因為葉志飛的增色添彩而變得熱情似火起來。

    而黃布遠不如紅布受歡迎，因為這個年頭大家的審美還在跟風，個性尚未覺醒。不過葉慧給自己和小雨小雪都做了黃色的裙子，在一大群火熱紅裙子中，這種明媚柔軟的黃給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覺，特別清新活潑，以至于魏楠的meimei魏樺看到了葉慧的裙子，也來他們家買了一塊布回去做了條黃裙子。

    今年小雨考完了中考，并且以全校第一全市第九名的好成績順利考入了南星高中，小雪也順利地考入了南星市實驗中學，選擇實中，是因為實中離棋院近。葉慧去年就答應過小雨，考上高中了要帶她出去玩，今年正好要陪小雪去上海參加定段賽，便帶了小雨一起去。

    這個年代，上海在國人心目中的地位僅次于神圣的北京，它是時髦和高質量的代名詞，手表要戴上海表，衣服要穿上?？?，鞋子要穿上海牌，提包要買上海產……總而言之，上海一切都是好的。所以小雨異常興奮，可以去傳說中的上海了！這讓雙胞胎別提多羨慕了，他們也想跟著去，不過葉慧沒同意，她這次主要是陪小雪去參加比賽的，介紹信都是棋院開的，加小雨一個名額已經是超額了，再加兩個就有點過分了。

    不過她也允諾了，等他們考完高考，可以帶他們去北京玩一趟。雙胞胎一聽說可以去北京，頓時不再說要去上海了，北京比上海更牛逼啊。

    其實家里也有很多事，葉志飛這次買了很多貨回來，其中包括吉他、發蠟、太陽鏡、遮陽帽等時髦玩意兒，光靠店里銷量很慢，葉志飛還打算去夜市擺攤銷售。爭取早點賣完，畢竟一過了夏天，太陽鏡和遮陽帽這些就全都成了不應時的滯銷貨。

    葉慧是高考之后才放假的，小雪的定段賽在七月中旬開始，所以放假沒兩天葉慧就收拾東西出門了。這次去的還有棋院的王院長，他帶了兩個學生去參加定段賽，省里一共派出了六個棋手去參加定段賽。小雪還不是年紀最小的，還有一個十一歲的小男孩。小雪是唯一的女生，下圍棋的女棋手本來就少，高水平的就更少了，這個時候國內圍棋定段賽還沒有分男子組和女子組，而是以積分來定段的，所以小雪要跟男選手比賽，壓力是非常大的。

    初段賽的年齡要求是18歲以下，所以去的棋手年紀都不大，最大的16歲，已經是第二次參加定段賽了，那個男孩說這次要是還過不了，他就要考慮回去讀書了，以后就當個業余棋手。去參加比賽的棋手除了小雪，都沒有家長陪同，因為家長們都需要上班，沒有時間陪孩子，就全都交給老師了。那個最小的男孩還挺羨慕小雪的，有jiejie陪著一起去。不過因為都是男孩子，心思沒那么敏感細膩，一群人在一起，旅行的新鮮感和比賽的緊張感很快就沖淡了獨自出門的惆悵感。

    小雨很興奮，這是她第一次出遠門，什么事都是新鮮的，她性格文靜，話不多，便轉著腦袋到處看，豎著耳朵耐心地聽人講話，這些對她來說都是很難得的體驗。

    去上海的路程比去廣州要漫長得多，雖然是直達車，路上卻要停經無數的車站，足足需要將近四十個小時才能抵達上海，棋院還算是花了本錢的，給買了臥鋪票，畢竟這么長的時間，又是這種炎熱的天氣，坐四十個小時人都要虛脫了，不中暑就很不錯了，去了之后馬上要進行智力和體力上較量，事關前途，半點客觀意外都不允許有。

    剛開始大家都還挺興奮，因為可以看見沿途不同的風物，聽老師們將這些地方的人情，到后來連老師們都不愿意講這些人情故事了，實在是太疲憊了，大家只是埋頭睡。

    終于抵達上海，傳說中的上海并沒有多少摩登大樓，也就只比南星市整齊氣派那么一點，好像也沒什么特別的。他們找到旅館住下來，休養生息，準備著接下來的比賽。離比賽還有兩天時間，孩子們也不能先去放松休息，小雪每天都在和棋友們對弈，聽老師復盤講棋。

    只有葉慧和小雨是自由的，她們趁著這個時間去上海到處走走看看，看著名的黃浦江、南京路和外灘等，這個年代的上海還到處是弄堂，不絕于耳的吳儂軟語漂浮在弄堂上空，充滿了煙火氣息。

    葉志飛這次從廣州回來，帶回了一款最新款的海鷗牌相機，給家里人拍了幾個膠卷的相片，過足了照相的癮。葉慧出來的時候，也將相機帶上了，正好給小雨和小雪照相。葉慧還拍了好些上海弄堂的照片，再過三十年，這些就都是珍貴的資料了。

    圍棋定段賽于7月18日開始，到8月2日結束。這次來參加初段比賽的棋手一共有129人，其中只有8名女棋手。由于參賽選手不多，定段賽沒分預選賽和本賽，整個初段賽事共8局，一局總分為120分，勝90分負30分，平均分達到75分就能成功定段。

    這跟后來定段賽指定名額按照積分錄取的賽制是不一樣的。8局比賽需要獲得600分，也就是說，如果要想成功定段，8局比賽至少要勝6局，要求相當嚴苛，幾乎不能失誤，否則就與段位失之交臂了。

    全國圍棋定段賽從1982年才開始，第一年獲得初段名額的僅有3個人，接下來兩年也沒多多少，所以這個比賽是相當殘酷的，這不僅僅是智力的挑戰，更是體力和意志力的挑戰。

    整個賽期一共半個月，而初段的賽期總共是8天，也就是每天一局棋。這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也是一種煎熬。葉慧不用去賽場，都能夠感覺到緊張的氛圍，她知道小雪有硬仗要打，但也幫不上忙，只能盡可能做好后勤工作，讓她吃好睡好。

    小雪第一次參加定段賽，還是很興奮的，有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勇猛。第一天比賽，初戰告捷，小雪出了賽場，笑瞇瞇地撲進了葉慧懷里：“jiejie，我贏了！”

    葉慧揉揉她的腦袋：“好厲害，走，帶你去吃好吃的?！?/br>
    上海的本幫菜并不太合他們的口味，口味偏甜，而他們家的飲食習慣有點偏辣。葉慧怕小雪吃不好，便自己買了菜，借旅館的廚房自己做飯，給人家一點費用。葉慧一做飯，其他幾個孩子也都眼巴巴地瞅著，他們也都吃不太習慣主辦方提供的飯菜。葉慧只好多做一些，好在也就是五個人，加上她們姐妹仨就是八個人的飯菜，老師們就不好意思過來蹭飯了。

    說實話，這么嚴格的賽制，葉慧也沒抱希望小雪一次性能過，連老師們都說第一次過來就是積累經驗、感受氛圍的，畢竟這里是來自全國各地業余五段以上的高手。小雪升了業余五段之后，就再沒參加過全國性的比賽，段位一直都沒升上去。孩子還小，還有好幾年的時間，他們這次肯定也不會白來，能積累比賽經驗和臨場經驗，這是平時學不到的。

    然而小雪卻一場場贏了下來，一口氣贏到了第五場，沒有出現一次敗績，這不僅令葉慧和省隊的老師們驚訝，也令中國棋院的評委老師感到非常驚訝，這個孩子才12歲，學棋才三年，第一次參加定段賽就顯出了如此氣吞山河的氣象，這是一個圍棋天才啊。因為比賽都是越戰越強的，大家都認定她這次定段有90%的把握了，只要再贏一場，小雪就將成為全國最年輕的女專業棋手。

    然而小雪卻在第六場比賽中輸了，輸了棋之后，小雪抱著葉慧的腰，埋頭在她懷里泣不成聲。葉慧摸著她的腦袋安慰她：“小雪已經很厲害了，不用怕，還有兩場比賽不是嗎？加油，好好下?！?/br>
    小雪抽噎著說：“我想贏?！?/br>
    葉慧笑了：“要相信自己會贏的。加油！”葉慧大概能理解一點她的想法，她要是成功定段，就可以繼續讀她的書，然而王院長卻告訴葉慧，小雪如果能定段成功，極有可能會被國家隊少年隊選中，到時候會去北京集訓，小小年紀，就可能成為一名北漂了。葉慧的私心里寧愿小雪晚點定段，因為那意味著分別，但是也不能用現實的殘酷來擊碎一個孩子對理想的追求，所以沒跟她提過這個事，怕她失去了斗志。

    其實老師們已經很滿足小雪現在的成績了，因為小雪目前的成績已經可以升為業余六段了，她現在可以算得上是全國最年輕的業余六段女棋手了。

    第七場比賽，小雪又輸了，這次出來的時候她沒有哭，而是抿緊了唇不說話。葉慧很少看見這么嚴肅的小雪，有點替她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