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成了我的人,身份自然就和我般配了?!?/br> “你....”這是什么謬論! “咳....”朱景煜適時地咳了幾聲,一旁的呂德海知道,這是要回去休息了,說起來今日也確實在外頭吹風吹的久了。 “好了,張首輔,朕應了秦衍自己選,豈能食言,更何況,這終究是他的私事,你就不要多勸了?!?/br> “陛下...!” 秦衍卻是不給張懷安說話的機會,他直直擋在張懷安之前,“微臣謝過皇上?!?/br> “大家都回去吧,朕也累了?!?/br> 呂德海弓著背,看著張懷安氣地甩袖而去的背影,心里雖不甘心沒有在秦衍身邊安個棋子,但來日方長,也只能從長計議了。 他回過頭躬身道:“皇上,可是要回寢殿了?” “嗯,回吧?!?/br> 朱景煜起身時朝著秦衍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才起駕回了乾清宮。 御苑里一下子少了人,安靜了下來。 馮寶見皇上走了,他輕著步伐上前,“督主,可有什么吩咐?!?/br> 秦衍走在鵝卵石小道上,順手折下手邊橫生出來的一根青藤枝條,“落選的秀女何時送回去?” “稟督主,宮里不能住閑雜人,明日就會將她們遣送回去了?!?/br> ... 體元殿的耳房內,過了好一會兒,蘇宓才‘接受’完自己要嫁給秦衍的事,從被子里探出了頭。好不容易褪去了臉上的紅暈,她正在整理發髻,一陣敲門聲響了起來。 張月兒開的門,正是蘇珍大剌剌地走了進來。 “你怎么來了?”對著蘇珍,蘇宓的臉上驀地變得冷冷淡淡。 “當然是來看看jiejie”蘇珍笑了笑,心里嫉嫉妒,嘴上還是說道:“可憐我的jiejie被退了兩次婚,還沒個好姻緣?!?/br> 蘇宓哼笑一聲,“蘇珍,這話你敢當著廠督的面前說么?!?/br> “我也是為了你不平,你別把我的好心當驢肝肺?!?/br> “我沒什么不平?!碧K宓句句堵著她,讓蘇珍接都接不下去。 張月兒有些看不下去,本來就是蘇珍沒話找話上來說,嫁給一個宦官,誰能開心,想想蘇jiejie就心疼,蘇珍還要過來不住地提。 “珍jiejie,我有些頭疼,想休息了?!?/br> 蘇珍見張月兒這么說了,再呆下去也是無趣,便順口接了下去?!昂冒?,那我回去了,你好生休息?!?/br> 她到了門口,走之前還瞟了眼蘇宓,“jiejie你也是,可別想不開了?!?/br> 說來也奇怪,張月兒被皇上選中,她心里都沒那么不舒爽,可蘇宓配了一個宦官,她卻心頭直直冒火。 待看著蘇珍走了,張月兒才輕輕開口安慰,“蘇jiejie,其實許多事都沒辦法選的?!?/br> 蘇宓笑道:“月兒,我真的是心甘情愿的,廠督對我挺好的?!?/br> “可是他上次都罰你了...” “他沒罰我,那傷是我自己之前留下的?!?/br> 張月兒似懂非懂,“哦,那你能嫁給自己喜歡的人,也是很好的?!?/br> 蘇宓聞言一愣,“喜歡?” “心甘情愿地嫁給一個人,不就是喜歡嗎?”張月兒笑起來道,兩只梨渦好看的掛在嘴邊,甜甜的。 第二十四章 八月初十,順貞宮門前數十輛灰褐色的騾車排布著,一如來時般聲勢浩大。 各州落選的秀女正是由著這些騾車送回各自家鄉,交州的騾車安置在離宮門較遠一處,蘇宓卻不在秀女隊伍中,而是獨自一人立在了宮門旁。 她換上了來時穿的刺繡妝花裙,明艷艷地站在那,就像一朵嬌花從高聳肅穆的朱漆宮墻里探出了枝節。 常有走過的秀女對她投來疑惑的目光,然后便是隊列中不絕于耳的竊竊私語,蘇宓聽不清都能猜到她們說些什么。 也不知秦衍是怎么打算的,先前派了太監來找她,說自有馬車送她回江陵城家中,就叫她站在宮門口等著,這一等,別人見了一問,她被賜給秦衍的事大概便被傳的更開了。 待秀女們的騾車行的不剩幾輛,馮寶終于姍姍來遲,笑著迎上了蘇宓。 “蘇姑娘好?!瘪T寶恭敬地作了揖。 “公公好?!?/br> 蘇宓剛要福身,馮寶連忙讓了一個身,“蘇姑娘,奴婢可當不起?!?/br> 蘇宓曉得他的意思是她嫁與秦衍一事,臉上不由得染上一抹緋色,幸而是淡淡的,不一會兒便隱了下去。 “蘇姑娘,你隨我來?!瘪T寶領身,帶著蘇宓順著宮墻,走到了右折角,拐了一個彎,入眼便是兩輛外觀樣式一樣的馬車,正是秦衍習慣坐的那種兩騎高馬。 這里離開順貞門不遠,但因折角的緣故,若不留心,無人會留意到這邊樹下的動靜。 馮寶走的朝向很明顯,是往著左邊的一輛馬車去的,蘇宓跟著馮寶,一邊走一邊向右張望。 既有兩輛馬車,那秦衍是不是坐在那邊那輛上?他現下在不在馬車里呢。 昨日發生事情像是做了一個夢,她想了一晚,從遇到秦衍,到最后,卻是張月兒那句話。 是喜歡么。見不到會想他,見到了心里又是咚咚咚的,大概是了,反正在話本子里,官家小姐遇到落魄書生時候,好像就是這樣的心情。 可是她明明又是怕他的,那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是當恩人的喜歡,還是..... 蘇宓走在后面胡思亂想的,停下步子時,前面的馮寶已經放好了墊凳,他疑惑地看著臉上無緣無故紅著的蘇宓,心忖他也沒走得多快啊,怎么這蘇姑娘都累上了? 蘇宓順勢踩上了墊凳,轉過頭看了眼右邊那輛馬車,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小公公,督主他是不是在那輛馬車里?” “是啊,蘇姑娘,督主有些事要辦,等辦完了,便會去江陵城蘇家提親,蘇姑娘不用急的?!?/br> 蘇宓赧然,她沒急,她就是問問。 她不好意思地偏過頭快速地撩開帷簾,攀進了馬車。 *** 右邊馬車里。 覆著縐紗的窗牖內側,挑著窗紗的纖玉食指緩緩收回,只留紗擺前后浮動。 若是蘇宓在,定能認得出這輛馬車便是當日從交州來京府的那輛,依舊是那素色幃簾,紫檀木桌幾,連位置都不曾變動。 “走吧?!鼻匮荛]著眼,向后靠在軟墊上。 陵安神色冷冷,坐在駕馬車的前座上手持韁繩,偏過頭向后道:“督主,是直接去東廠刑獄司么?” “嗯?!?/br> “是,督主?!?/br> 陵安手上的韁繩倏一拉緊,再一放開,兩匹紅鬃烈馬嘶鳴一聲,便立刻奔了出去。 *** 蘇宓坐在馬車里,看向木矮桌對面坐著的馮寶,她能看的出來馮寶應該是秦衍的近身隨侍,還以為最多是送她上馬車,沒想到是一起去江陵城。 馮寶看出了蘇宓眼里的詫異。 “蘇姑娘,督主吩咐我與蘇姑娘先一道去江陵城?!瘪T寶笑著繼續說道,“督主在江陵城有一座別苑,不過還是上次才置辦的,有些空蕩?!?/br> 他的言下之意,自是用作婚房太過簡陋,當然秦衍只是吩咐他送蘇宓回去,順道清掃一下別苑,但馮寶覺得他想的才是督主的意思,作一個隨侍,不貼心怎么行呢。 蘇宓倒是沒想那么多,她只領會到了秦衍讓馮寶送她回去,便應了聲,“勞煩小公公了?!?/br> 馮寶見蘇宓這么答,心忖她是懂了自己的意思,自己也算是在督主夫人面前露了個勤快。他在秦衍身邊那么久,除了府里的云霜姑娘,就沒見督主再與哪個女子有過交情,可督主對蘇宓又與云霜不同,哪里不同,約莫是笑顏多了些,其他的他就不知道了。 他不敢討好秦衍,總能和這個未來督主夫人打好關系吶。 “蘇姑娘喊我馮寶就好?!?/br> 馮寶傳遞來的善意,蘇宓自然不會不接,她點了點頭笑道:“馮寶,你一直便在督主身邊嗎?” 馮寶掐了掐手指,“唔...大概有五年六個月了吧?!?/br> ... 蘇宓的馬車是直接往江陵城趕去的,途中正好經過京府城中的永安街。 永安街是與應天府的皇宮宮門平行的一條主街,沿街寬敞,兩旁除了酒肆商鋪林立,各家商戶之間的銜口空檔處也偶有小的攤頭,賣些字畫之類的小物件。 蘇宓正與馮寶隨意聊些什么,突然,一陣馬鳴嘶叫聲頓起,馬車微微向上抬起,蘇宓重心不穩,后背一下子撞到了靠墊上。 “蘇姑娘?”馮寶焦急詢道,可不能這時候出什么事??! “馮寶,我沒事,墊子軟的呢?!碧K宓揉了揉后背,墊子是軟的不錯,但也只是腰那一塊,背上還是猝不及防地碰撞了一下榆木的車身,骨頭硌的生疼。 馮寶松了口氣,他不著痕跡地擋在了蘇宓前面,向前皺眉問道。 “出了何事?” 只聽得前頭的車夫諂笑道:“馮公公,沒什么事,有個人突然走了出來,小人不得已勒住了馬車,現下馬上走,馬上走?!?/br> 所謂春困秋乏,這個時辰街上行人不多,車夫這一路大道暢通,心思就有些懶散,手微一偏,帶著馬頭擦到了路邊擺著攤位的一個窮書生。 車夫說完后緊接著狠狠瞪了一眼刮倒在地上的書生,看著那翻掉了的攤桌,心虛地低聲呵斥道:“在永安街擺什么攤子,以后給老子滾遠點?!?/br> 說罷轉頭逃也似的駕著馬車離開,生怕被對方訛上,反正他看起來也沒受什么大傷,自己駕的可是東廠廠督的馬車,活該他倒霉了。 馮寶等了一會兒見車又平穩起來,便知沒什么大事,坐回了蘇宓的對過位置。 “蘇姑娘,只是虛驚一場,你好生休息?!?/br> “嗯?!碧K宓扶著背笑道。 車牖窗紗被風吹起,飄動的縫隙間隱約是一個水藍色的身影,在她偏過頭的時候,恰巧擦身而過。 簡玉玨手撐著石板地緩緩起身,仿佛沒聽到車夫的污言穢語一般,神色如常地拍了拍膝腿上沾染的灰塵。 洗的有些發白的水藍色粗棉布雙襟直綴并不怎么合身,一看便知是在估衣鋪里便宜買回來改的。幸而他身量修長,兼之容貌不俗,舊衣穿在他身上,也難掩周身的清雅。 他直著背脊,雙眸溫和沉靜如一汪春水,只看了一眼那輛漸行漸遠的官家馬車,便彎腰無聲地拾起散落一地的白宣和墨硯,修長的手指滑過沾了墨點的宣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