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他垂著眼瞼,睫羽如扇,茶水溫溫的帶著一絲涼意,稍有刺痛但好像也不甚明顯。 ... “看夠了么?”秦衍抬頭對上她的視線。 蘇宓殷紅著臉,低頭才發現自己的手上已經被上了藥,被另一條白帕包裹了起來。 “謝,謝謝督主?!碧K宓不好意思地攥過秦衍手里臟了的那條布帕,“我自己帶出去了扔了?!?/br> 秦衍居高臨下的垂眼看著眼前從耳尖一路紅到領口深處的女子,沒有阻止她的動作,他喜歡看她局促不安的模樣,她臉紅起來的樣子讓他更加想逗弄。 “你既是做秀女,那你可知,皇上的容貌?!?/br> 蘇宓才收起了布帕,羞意稍退,茫然地搖了搖頭,她都沒選上呢,怎么會見過。 “那不如我告訴你,他生的可怖,眉似八刀,鼻似寬田,才至冠年卻身虛體弱,我說的,你信不信?” 蘇宓無措地看著秦衍。 信不信,若是信了,便是對皇上不敬,他敢說這些話,她可不敢接,若是不信,那又是得罪他了,她該說什么? 蘇宓心里一陣盤算計較,再仰頭,他臉上分明是促狹的笑意,他根本就是在逗她! 不止一次了,好幾次都是如此,他說的話,讓她進退不得,最可氣的是,她還時不時的心跳如鼓。 “督主,我不過是個低賤的商戶女,你說的我不敢應,也不能答?!?/br> 蘇宓從不覺得自己身份低賤,但她心里堵著一口氣,他逗她還能因為喜歡她不成,他就是覺得她好欺負罷了。 這么一想,蘇宓心里更難受了,一難受就有些口不擇言,可她也不知道自己憑何難受,明明秦衍替她敷藥的時候,她心里還滿滿是歡喜,怎么這一刻又開始酸澀起來,前后才不過幾息,她就能因為他的幾句話好似從天上掉到了地下。 蘇宓心里不好受,說完便將頭低著,那頭都快要埋進衣領子里去了。 她聽到了幾步腳步聲,還以為是秦衍生氣走了,下一刻她的下顎便被狠狠捏著向上抬起,她撞進了一個仿佛帶著著漆黑色漩渦的雙瞳之中。 “是有人說你低賤了?”秦衍細長的桃花眼略瞇起,眼里閃過一絲殺意。 “沒人說我,但我知道你便是這么想的?!辈蝗凰陕锢鲜沁@樣一會兒對她好,一會又耍弄她。 蘇宓的眼里眨著一層水汽,眼圈微紅,那皓白的貝齒咬著殷紅櫻唇的模樣,看起來真真是又嬌又倔,還帶著一股子委屈,倒不像是生氣,更像是撒嬌了一般。 秦衍被蘇宓看的有一剎那的楞神,這是,氣他?可他何時說過她低賤了。 良久,秦衍才松開了手,語調不冷不熱,只淡淡兩個字,“胡鬧?!?/br> “......” 蘇宓說出那話是心意所至,說完她就后悔了,原本梗著脖子等著他罰,他竟然就這么放過她了。 秦衍甩袖走向門口,似是轉移話題道:“院子里的事,你為何不對沈嬤嬤解釋?” “我怕她不信我,徒惹了事端?!?/br> 秦衍冷哼一聲,還能有什么事端是他兜不住的么。 “你以后不必再忍,反正那些人,你也不會再見了?!?/br> 蘇宓來不及體會他話中的深意,只聽得最后一句的意思,心里便涼了半截。 她明白,秦衍的意思,該是她手上的傷,怕是過不了復篩,那她便進不了后宮,以后這些秀女嬤嬤,她當然是見不到了,其實以后,她要是嫁給了李修源,連他,她也再沒機會見到了。 蘇宓看著秦衍走到了門口,指尖搭上門栓,忍不住喊了一聲 “督主?!?/br> “嗯?”秦衍沒有回頭,手上的動作卻停了下來。 蘇宓下了榻往門邊走去,秦衍幫了她許多次,她從不敢多作要求??蛇@一次,她無端生起了許多勇氣。 蘇宓走近,拽了拽秦衍的袖袍,低聲道:“督主,你能不能,幫我入選后宮?” “什么?” 秦衍聞言,眉頭倏的皺起,他轉過頭,眼神鋒利地看向蘇宓,那氣勢太過嚇人,蘇宓害怕,不自覺地又多加了一句。 “我,我真的不想嫁給我姊夫?!?/br> 原來她怕的是這個。 秦衍的神色恢復了過來,手開始撥動門栓。 “手上的傷,別人問起,就說是我用戒尺罰的?!?/br> “嗯?!碧K宓知道他要走了,松開了手里抓著的袖袍,其實她也猜到,秦衍是不會幫她的。 秦衍的袖口一松,他斜過頭,垂眸掃過被蘇宓揪起來的那一處褶皺,側目余光往身后一瞥,淡淡開口。 “不要自尋煩惱?!?/br> “你已經不會再有機會,嫁給旁人?!?/br> 第二十一章 蘇宓呆立在門口,看著男子挺闊的背影走遠,耳邊縈繞的都是他走之前狀似隨意說的那句話。 方才秦衍說的不會嫁給旁人,是指她不會嫁給李修源,而是能進后宮的意思么,所以他還是會幫她? 蘇宓邊想邊走回了院子,身肢纖細,右手的白布卻裹了好幾層,引來秀女們不住的目光和猜測。 已是再明顯不過了,她這番光景,兼著失魂落魄的模樣,定是被廠督用戒尺施了刑,唯有蘇珍知道蘇宓那處本來就帶著傷口,心里不禁有些其他的想法,可又自覺是想多了,堂堂一個廠督,還能給蘇宓上藥不成么。 沈嬤嬤的目光滿含著憐惜之色,無端端受了這個罪,要是蘇宓手上留了疤,還怎么能進后宮。 她吃不準秦衍的意思,也不太敢貿然找太醫,但到底心思純善,終究忍不住問道:“要不要去喚個太醫瞧瞧?” “謝謝嬤嬤,我隨身帶了些藥膏,傷的也不重?!?/br> 沈嬤嬤嘆了口氣:“那你早些回去休息吧,今日你不必練了?!?/br> “是,嬤嬤?!?/br> 蘇宓沒有推辭,她只是見了秦衍一面,卻覺得比以往站上一天還要疲累。 回到屋室,蘇宓趴伏在桌上發著呆,桌心是那瓶她從茶幾上帶出來的玉肌膏,和那條剛洗干凈的還有些水痕的巾帕。 良久之后,屋外人聲漸漸嘈雜,蘇宓起身將絲帕塞進了包袱最底的披風里。 *** 轉眼間已過半旬,入了初秋,天氣就涼爽多了。 今日便是秀女復篩的日子,此次過了的秀女,才有資格進御苑里被皇上檢閱挑選。 清晨不到卯時,體元殿外的交州秀女們已經排好了隊列,往驗身的密室走去。 密室離體元殿有些距離,一整列秀女跟著沈嬤嬤無聲地往前踱著小步子,穿梭在宮墻之間。 秀女們一個個穿著統一的粉色宮服,身段婀娜,容貌妍麗,在這帶霧的清晨石板路上成了一道頻頻讓沿途宮人們駐足的風景線。 蘇宓排在隊列的中央,有些心不在焉的,她一邊走一邊低頭看了看手心。疤印在用了秦衍的玉肌膏之后,恢復得很快,但細看還是能看到印痕。 聽沈嬤嬤說這次驗身的有兩名宮里的老嬤嬤,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過的了,可若是秦衍幫她的話...... 待眾秀女走到密室的時候,恰好是卯時。密室門外還有一簾厚實的布遮,一個個女子排在外面井然有序,只待門口的太監喊到自己的名字。 張月兒比蘇宓早幾批進去,出來后臉蛋上紅撲撲的。 她經過蘇宓身側時,低聲道:“蘇jiejie,這次可比上次查的細致多了?!?/br> 話說了一半,張月兒便被宮人領著去別處候著。 “蘇宓?!遍T口太監喊出了她的名字,停頓了一頓,卻是沒繼續喊另一個。 蘇宓覺得頗為奇怪,之前都是兩兩進去的,怎么輪到她時候,后面明明還有人,她卻是一個人進去了。 蘇宓斂起多余的心思,提了一口氣走進了驗身的屋室。 那房間是密封的,四周的窗欞都用布遮擋了起來。里面一片黑暗,只得桌上一盞微弱的四角宮燈,桌后置放了兩張碩大的竹床,鋪著一層素色棉布,看起來有幾分滲人。 蘇宓輕聲詢道:“嬤嬤,是要褪去衣裳,躺在這竹床上么?” 她比張月兒大上兩歲,看看月兒的羞紅模樣,再看著竹床,也多少能猜到一二,老嬤嬤看了這么多秀女的身子,她就算有點羞澀,也寧愿早些結束,好過現下心里緊張的忽上忽下。 蘇宓進來時,另一位嬤嬤不知為何也去了門外,因此屋內此時只剩一個老嬤嬤,她聽了蘇宓說的話,笑得慈祥。 “蘇秀女,您就不必驗了吧。督主的意思您應該也知道,老身不能讓您過了這一關?!?/br> 蘇宓聞言心下一凜,這個嬤嬤話說的直白,可是她卻聽不明白。 督主的意思?他只和她說過不會嫁旁人那句,可那不是要幫她進后宮么?縱然不幫,也不用直接截了她秀女這條路吧。 蘇宓心里詫異極了,秦衍要她過不了這關,那為何讓她過了交州那一關。 難道他真的只是逗著她好玩,蘇宓心里頭緒雜亂無章,連帶著老嬤嬤接下來的話都沒怎么聽清。 “蘇秀女?”老嬤嬤又喊了一遍,“你可以回去了?!?/br> 蘇宓被喊回神,垂眸應了一聲,退出了密室,走出去之時,另一個門外的嬤嬤似乎還對她笑了下,看起來和里面那個一般的恭敬,蘇宓勉強地回了一個笑臉就跟著太監往另一處走去。 像她們這些各地上來的秀女,私下是不能在皇宮亂走動的,因此驗完身出來,都會由太監領著先聚在一處,再一道被帶回去。 蘇珍和張月兒都在蘇宓之前,如今見蘇宓走來,容色透著奇怪,便猜到了結果。 “jiejie,這是怎么了?難道你還沒過么?”蘇珍明笑著知故問道。 “嗯?!碧K宓敷衍了一句,其實她自己心里也正是百思不得其解。 “jiejie手心的疤痕都那么淺了,這次還真是嚴苛呢?!碧K珍一副惋惜的樣子,嘆了口氣。 蘇宓心中不快,眼眸冷冷掃過蘇珍,“你對我的疤印似乎記得尤為清楚?!?/br> 蘇珍訕訕道:“上次督主罰了你,那可是大家都瞧見的,怎么叫我記得清楚?!?/br> 蘇宓心里再煩亂,也看得出蘇珍的表情尷尬,加之她這么問,讓蘇宓不由得想起手皸裂一事,說不定,就是蘇珍做的手腳!或許是蘇珍在家時便已經留意到她手心的傷,伺機動了她的藥瓶呢。 可是如今想這些都沒什么意義了,她落選是因為秦衍的授意,與疤印一絲關系都沒有。 蘇珍見蘇宓完全不想搭理她,也就興致缺缺,不再說話,只剩張月兒還是溫聲安慰了蘇宓幾句。 等后面的秀女都驗完了,算起來,似乎落選的也只蘇宓一個。 畢竟第一次能篩的都篩了,此次最重要的也只是驗明處女之身,敢來選秀的女子皆是未婚,哪里會有什么過不了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