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徐州離京府不遠,中途便不再??矿A站。 蘇宓為女子,雖然有些不便,但總的來說,還是比在騾車里舒服了許多。秦衍似乎在想一些事,并不多言,蘇宓自然也不會沒話找話。 就這樣,在離京府還有半日的車程之時,馬車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馬車也應聲停了下來。 “督主,方才刑千戶飛鴿傳信而來?!绷臧豺T跨在馬鞍上,冷冰冰一張臉在馬車外喊道。 “何事?!?/br> 蘇宓不知道外頭是誰,但這種時候,她是不是該回避,以防聽到什么不該聽到的?她只是微微起了身,秦衍朝她眼神上下一逡,蘇宓奇異地明白了他的意思,馬上重新安份地坐好。 “督主,前月逃獄的幾名犯人被抓回來了?!?/br> “嗯,既然這么愛逃,就將腳筋挑了吧?!?/br> 蘇宓低頭聽到這里,心里一顫,其實逃犯受懲罰,她自然能理解,她顫的是秦衍說這話時候,那云淡風輕的語氣,和傳聞里心狠手辣的東廠廠督忽然就重合了起來。 她第一次是因秦衍獲救的,因此對著他,她總會不自覺地將他當作恩人,也就時不時會忽略他的身份??蓪嶋H上,他從來都是那個她根本得罪不起的人,想起自己偶爾不怎么恭敬的舉動和話語,蘇宓心里突然有些七上八下。 上一次,他好像便是生氣了,她帶給他那么多麻煩,他讓她入選,是不是想以后再找她算賬。 車外的陵安聽到秦衍意料之中的回答,依舊掛著一副冷漠的臉。 “督主,那挑斷幾條?” 秦衍看了眼不知為何離他坐的愈遠一些的蘇宓,難道是被他的話嚇到了,可他要挑的又不是她的腳筋,她怕什么。 “就一條吧?!鼻匮苋蚀鹊卣f道。 “是?!?/br> 馬車緩緩恢復前行,可蘇宓的心思卻是千回百轉了一圈,她決心一定要謹記秦衍的身份,絕不說出任何惹怒他的話來。 在蘇宓的膽戰心驚了半日后,馬車終于到達了京府。 明殷朝的京府為應天府城。青灰色的城垣橫亙綿長,六座城門分布在四個方向。 秀女們的騾車從交州江南處而來,是以進的是南城門,秦衍的馬車在進了城門之后,便不再等那些騾車,而是徑直地往宮城門口駛去。 宮門口的石板路上,馬車逐漸停定。 “民女多謝督主?!碧K宓恭恭敬敬地說道。 “嗯,馮寶會吩咐門口的宮人,讓他們帶你先去體元殿?!?/br> 蘇宓在不夠高的馬車里又認認真真地福了一個身,這才轉過身,彎腰撩開車門的帷簾。 等到了馬車座的的前板上,她有些傻眼了。 秦衍的馬車是兩騎,比單騎的要高上許多,他的身量頎長,下來便是一步的事,可她身為女子,一步顯然做不到。 上馬車的時候,馮寶替她拿了驛站的椅凳,然而現在,她看了一眼馮寶拉著車夫,似乎在宮門koujiao代宮人事情,她也不好開口喊人來扶著她。 噢,她可以先坐下來,再跳下去,那大概能稍微緩上一些。 蘇宓正猶豫之間,身后好像靠近了一個人,不用想也知道,車上除了秦衍,又還能是誰。 她此時是微微彎腰,筆劃著離地面的距離,本就圓潤的臀部更顯挺翹,脊背纖瘦往下畫出的弧度格外誘人。 蘇宓腦中勾勒了自己現下的‘不雅觀’的模樣,秦衍身上的檀香氣一陣一陣地昭示著它的主人就在她的身后很近很近的地方,臉上不由得一陣燥紅,心急之下就想直直跳下馬車。 誰知她才做起姿勢,只覺腰間覆上了一只有力的手,一息間便被向后拉進了那人懷里,貼合著她后背的胸膛硬挺溫熱,她竟是被身后的秦衍直接攬腰勾了起來。 然后便是身下一輕。 “啊——” 蘇宓沒忍住一陣驚呼,回過神來,已經被秦衍帶到了石板地上,腰間瞬時沒了支撐,她晃了幾下站穩,往一側看去,秦衍已經轉身走向宮門,褚色的曳撒勾勒出他頎長的背影。 她的耳邊灼熱,仿佛還停留著他的氣息。 “太慢了?!彼f。 第十七章 蘇宓在馬車邊上站了好一會兒,臉上的紅暈才褪了下去。 她舒了口氣,穩了穩心神,往宮門口走去。果然有個太監見她一來,便自發地上前,說是廠督的吩咐,先帶她去體元殿,等后面騾車上的秀女。 “公公,秀女們都去體元殿的么?” 太監邊走邊笑道:“不是的,是交州來的都分到了體元殿呢,姑娘放心,督主的吩咐,奴婢必會辦的妥帖?!?/br> “那就謝謝公公了?!?/br> 蘇宓跟在小太監后頭不再多問,她就算是有些怕秦衍,但依舊還是本能的相信他。 當初第一次在馬車里見到秦衍下轎的時候,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會與他有瓜葛,在這人生地不熟的京府,他竟然讓她覺得比蘇嫻還要可靠。 一路上,兩邊是紅白相間的皇城宮墻。她看了眼手心已然淡下去的傷疤。若是自己真的被選上,以后便也要生活在這高墻里了。以往也不覺得有什么,畢竟比起嫁給李修源,她甘愿的多。 可現在,為何她心里是悶悶的。 思緒間,蘇宓已經到了體元殿。殿門進去是數十間緊挨著的耳室。小太監與一名宮女低語了一番,宮女便帶著她進了其中一間。 “蘇秀女,按著禮制,三位秀女合用一間,不知道蘇秀女有沒有什么人愿與之同住的?” 蘇宓眼神掃過寬敞的屋室,裝飾簡單不失精良,三張楠木架子床分布屋內,圍著中心一處的紅木圓桌。不管是妝臺,椅凳,還是桌臺用具皆是成三放置。 眼前的宮女表情恭敬,但蘇宓明白,她也是借了秦衍的聲勢,否則以她一個商戶女,誰還會問她想要什么安排。 蘇宓福了福身,“謝謝,不敢多勞煩,只是若是可以,還請不要將我與我的庶妹蘇珍安排在一處?!?/br> 她原不想真的借著秦衍的名頭走后門,可是蘇珍,她是著實不想再見,更不用說同住了。 *** 乾清宮里,明順帝朱景煜一身明黃,坐在兩豎漆金鎏柱之間的寶座上,手撐在龍椅的扶柄,臉上泛著病容,唇色是異常的蒼白。喉口時不時傳出的咳嗽聲,在整個空曠的宮殿里低沉不絕。 他的眼眸里泛著沉沉的死氣,在原本俊秀溫雅的容貌上平添了幾分陰郁。 “你這次似乎去的,久了一些,咳——?!泵黜樀壑炀办哮P眸半睜,以拳抵口咳了一下,看向下首站著的秦衍。 “借道處理了一些小事,謝皇上關心?!?nbsp;秦衍徑自走向一旁的雕花椅,撩袍坐下,朱景煜見此也絲毫驚訝之色都無,仿若習以為常。 至于秦衍處理的是何事,朱景煜亦沒什么好奇,他飲了口茶碗里褐色的藥,用絲帕抿掉嘴角溢出的汁液,徐徐開口道: “呂德海最近與張閣老走得頗近,秀女一事,咳——,他們如此積極,看來除了后宮的位置,他們還有些其他打算?!?/br> “我已派人跟著了,給他一個司禮監的掌印,他竟然還想要我這個東廠廠督的位置么?!?/br> “咳——阿衍,你知人心最是貪婪,總會想要些自己得不到的?!?/br> 秦衍聞言,唇邊的笑意愈發淺淡。在瞥到往宮門口湊近的呂德海時,他起身回到了大殿中央。 “謝皇上關心,也請皇上保重龍體?!?/br> ... 秦衍走出殿牖時,已是臨近黃昏。與漢白玉石基相銜的甬道上,司禮監掌印呂德海斂著神色,垂頭跟在后頭。 “我不在這些時日,陛下身子如何?” “稟督主,陛下每日兩份例藥,太醫日日來看,都說是龍體安康?!眳蔚潞B曇艏饧?,喊出督主那一句時,臉上閃過一瞬的嫉妒,語調卻是不改的恭敬。 呂德海一邊說一邊心里腹誹,龍體安康?那不過是死不了的意思而已,那病弱的模樣,比他這個太監還不似個男人呢。當然這話,他也只敢自己心里想想。 秦衍沒有對他的話多作糾纏,轉而詢道:“聽說,你調了司禮監的秉筆,以前的那幾個呢?” “督主,他們犯了錯處,我將他們罰去浣衣局了?!?/br> 秦衍腳步一滯,呂德海急頓下也停住腳步,微微仰頭,便見秦衍似笑非笑地著望著他,那笑容說不出的讓他遍體生寒。 司禮監的掌印若論官職,要比東廠廠督還要高上一分,可誰人不知他這位子,是替秦衍代做的,一個傀儡而已??伤y道就不想真正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么?他做掌印做了這么些年,在司禮監里,換個把太監,還要看秦衍的眼色,那也太憋屈了! 呂德海梗著脖子,強逼自己對上秦衍的視線,現在示弱了,以后可都抬不起頭了。 “好?!鼻匮苄α诵κ栈亓搜凵?,“呂公公就送到這兒吧?!?/br> 呂德??粗匮艽┻^了乾清門往宮外走去,舒了一口氣,回頭往內閣方向走去。 第十八章 文淵閣離乾清宮不過一公里,坐北面南,分上下兩層,腰檐之處設有暗閣,面闊六間,西盡間設木樓梯連通上下。黃琉璃制的屋頂,最外兩墻以青磚砌筑,看起來簡單之余又不失大氣。 這中央的一間正廳,此時正是熱鬧非凡。 “首輔,秀女一事,下官已經安排妥當,皇上身邊跳脫不出咱們的人?!?/br> “嗯,選的都是些什么人啊?!眱乳w首輔張懷安啜了口茶,接著問道。 “都是些小官吏家的,首輔放心,縱是以后出了事,他們也掀不起什么風浪?!?/br> “也不用做的太過分了,讓皇上自己也選個一兩個稱心的?!?/br> “首輔說的是,那剩下落選的,是不是安排一個到秦衍那?” ... 呂德海踏入文淵閣之時,冰鑒上的冰早已融化,看起來內閣的幾位大學士已是聊了許久。 “呂公公來了?!眱乳w首輔張懷安不露痕跡地停住了方才的話頭,他并未起身,只是捋了捋胡須,笑著朝迎面而來的呂德海說道。 “嗯?!碧O的尖細聲音,在呂德海這表現的淋漓盡致,就這一個字,他都能繞出一個彎兒來。 呂德海隨意尋了一個空座,神情不似對著秦衍時的唯唯諾諾,而是頗有些掌印的氣勢。 “秦衍已經回來了?”謹身殿大學士楊世奇首先開口,提了個話頭,反正呂德海來,無非是與他們討論關于秦衍之事。 “嗯,適才來看過皇上?!眳蔚潞T掍h一轉,“咱家聽聞拉秀女的騾車剛進了順貞門,你們的人選可定了?” “呂公公,我們做的事我們自有分寸,要你來多問什么,你只管替我們打探消息就行了?!比A蓋殿大學士李執素來不喜宦官閹人,將之視為污穢濁氣,現下的神情是絲毫沒有掩飾,帶著滿滿的輕視之意。 “你這是什么意思!”呂德海狠狠咼了李執一眼,翹著蘭花指指著他。 “呂公公,好了好了,”張懷安笑著安撫道,“李執的脾氣隨了他爹,你可切莫放心里去?!?/br> 李執出生于武將之族,曾祖父至他父親三代皆爭戰沙場,到他這一代伶仃一個男丁,這才轉了文仕,不過脾氣卻沒有一同轉過來,像極了他的父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