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沒忍住又是一個哈欠。    四下寂靜,我掀開被子,睜著迷茫的睡眼扭了個頭,便瞧見了那個背對著我坐在桌邊的人,頓時清明了不少:“阿悔,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他似乎陷在沉思中,聽見動靜便忽地一回頭,揚起些許的發絲。    “醒了?”    我點點頭,穿好鞋子站起身,伸著懶腰坐了過去,而后身子一歪就靠在了他的身上,唔,其實還沒睡醒。    蹭著言大夫的肩膀,我察覺到他放在桌上的手掌里像是握著什么物件兒。好奇地將那合起的手指一根根地掰開,言大夫沒有抵抗,只是隨著我的動作,緩緩地攤開了掌心。    嗯。    是一直掛在他頸上的那塊長命鎖。    “怎么取下來了?”    我扭頭看他,才發現他的視線一直焦灼在我的身上,絲毫未動。    “怎么?”    言大夫依然盯著我,掌心的長命鎖滑在桌上,一聲清響,他伸手摸上了我的臉頰,輕輕地撫弄。    額。    一言不合耍流氓嗎這是。    “洛玫?!毖源蠓虻穆曇舻偷偷?,帶著幾分猶疑,“我有事同你說?!?/br>    腹部一陣攪動,我舔著唇瓣蹭的一下就站了起來,擱原地踏了幾步,我便語速飛快地說:“茅房茅房,我先去個茅房?!?/br>    言大夫僵了一刻,醞釀好的情緒,頃刻倒塌。    他無奈地笑著。    也許,沒有必要那么擔心說出口。    ☆、第43章 身世(下)    從茅房回屋的時候,我才瞧見,這院內院外比之前多了好些侍衛,他們看見我,都是齊刷刷地一行禮。    懵——    我干笑著一揮手,麻溜兒地回屋關門,重新坐下,只見那長命鎖還落在桌上,而言大夫神色淡淡,正盯著長命鎖,靜默不語。    看來是要說和長命鎖有關的事?    聯想起之前的些許。    我一面暗嘆自己的機智,一面板著臉,指著他的鼻子便道:“是不是趙念念找你要長命鎖了,不能給啊,絕對不能給?!?/br>    這長命鎖可是我送給言悔,拿來保他平安的,絕不能落在旁人手上。    言大夫皺著眉,不能懂這關趙念念什么事,他嘆著氣跟我說不是這事兒,我方才安心地哦了一聲,撈起離身許久的長命鎖,摸著花紋無聊地看,坐等下文。    “你還記得這長命鎖是怎么來的嗎?”他問。    我支著頭,晃著腳:“嗯,花婆婆說,從河里將我撿來的時候,就有了?!?/br>    “那時候你多大?!?/br>    “尚在襁褓吧?!蔽野欀驾p笑,提起這樁子陳年舊事,總覺得心里有點難受,“你說我爹娘,怎么就這么狠心?!?/br>    這么狠心地將一個新生嬰兒,丟進河里,自生自滅。    言大夫垂著眸子:“可能不是他們狠心?!?/br>    他這句像是安慰的話語,讓我不禁嘖嘴;“阿悔,你還真當自己是神算子,什么都知道啊?!?/br>    “洛玫,你好好聽我說?!彼肫疬m才得知的一切,也覺得特別的難以置信,言大夫握住了我的手,才穩住心神接著道,“你很有可能,是國主十多年前被劫走的那個孩子?!?/br>    “十多年前……”    確切的說,是十九年前。    那時正逢叛兵作亂,直攻趙國王城,他方援兵被沿路阻攔,危難之中,國主駐扎在外城墻,親率城中精兵,奮力抵抗,晝夜不息。    少將軍柳云天同國舅白佑義一同守宮,彼時王后懷胎十月,生子在即。    一戰將起,宮中傳來消息。    王后誕下麟兒,母子平安。    當日,敵方內斗,自亂陣腳,又有援兵適時而至,頓時戰局大變。    國主大喜,一鼓作氣將叛兵盡數鎮壓,王城危機方解,街頭巷尾紛紛傳唱歌謠,說這小皇子,是天降福星,佑我趙國。    然而,等國主趕回宮中,卻又生噩耗。    小皇子被劫,下落不明,少將軍柳云天在與劫匪打斗中,更是命喪當場,令人扼腕。國主命人四處搜尋小皇子與那賊人的下落,卻是三年未果。    后有得道高人,算得小皇子,為趙國生,為趙國死,天命使然,再難挽回??v使百般無奈,此事也只能落得個無疾而終,遂成了國主和王后心頭的郁結,糾纏半生。    ……    “這塊長命鎖乃是國主在趙氏佛堂前求的,聽聞王后在小皇子出生時就佩戴在其身上,算是,唯一的憑證?!?/br>    聽他講了一堆王族歷史,我本還暈著,怎料這話就忽地回到了長命鎖上。    大概能讀懂言大夫想要轉述的意思,我按捺住些許躁動的情緒,不上心地道:“且不說這塊長命鎖是不是國主老頭兒留給他寶貝孩兒的,但這性別就對不上啊,我是個姑娘,他丟的是個皇子,皇子啊——”    言大夫該不是被國主說的大腦糊涂了吧。    很明顯,他看上去也正是疑惑這點,卻對我說:“這長命鎖已確定無誤,正是那塊,只這小皇子,我覺得,可能有些端倪?!?/br>    “能有什么端倪?!?/br>    “國主領我去見過王后,他說,自打丟了那個孩子,王后便瘋了,如今找回了我,一切都會變好的?!?/br>    “啊,是瘋了,我誤打誤撞見過一回?!彼€咬我一口來著。    言悔沒有想到我已同王后見過面,臉色是微微一變,不過很快,就淡然了下去,想想我這愛亂竄的性子,還有那沒人看得住的功力,倒也不奇怪了。    暫且無視我的出聲打斷,他扣著桌子,語氣十分篤定:“雖然她裝的挺像,但我摸過脈了,她根本就沒瘋?!?/br>    要說言大夫的本事,那絕對是金字招牌,雷打不動的,他都這么說了,那指定是不會錯的,可是——    沒瘋?    那為什么要裝瘋?    我不禁皺起了眉,思索起來。    “看見長命鎖,王后有明顯的情緒波動,可瞧著我后,她卻平靜了下來,眼里很是淡漠?!毖曰诨叵胫⑿〉募毠?,慢慢地梳理,“仿佛,一眼就認定,我不是她的孩子?!?/br>    本是無意的一句話,言悔卻像是想通了什么,握著我的手一瞬收緊。    丟失多年的孩子,要怎么樣才能一眼認定呢。    結合種種,我這心里也躥起個不妙的想法,免不了抬眸對上言悔的視線。    也許一開始,這個小皇子就是被捏造的呢。    也許從始到終,王后都知道自己生下的,是個公主呢。    ……    因著顧及未知的禍事,當國主找到言悔談話的時候,言大夫并沒有立刻否定國主的想法,當然,也沒有將真正擁有這塊長命鎖的我給暴露人前。    且又求得了暫緩的時間,說是要回到小院靜一靜。    看上去并沒有什么不妥,任誰時隔十幾年認個親都得緩不過神來,更別說,這認的還是皇親,所以國主不疑有他,是特別慷慨地恩準了。    而從躥出那個想法開始,我就懵了。    這荒謬的事,雖然還有很多地方想不明白,卻突然變得八九不離十。    我那個滿是塵埃的陰暗角落,頃刻便被掀開了大半,一雙無形的手,狠狠地揪住了我的心臟,讓我喘不過氣來。    我總以為自己看的坦然,覺得這世上的事,都沒什么大不了。取人性命,我都不以為意,不過是種活法。    直到,現在。    那段被拋棄的過往,原來我一直看得很重,重到將它藏起來,不忍提及。    可它就這么突然地冒了出來,還穿著迷霧般的外殼,說著我以為的恨,以為的拋棄,可能都是錯的。    沒準備。    我是真的沒準備。    總覺得哪里憋屈,壓抑的連眼淚都掉不出來。    真是錯的嗎。    我扯上言悔的衣袖,怔愣地說:“阿悔,一直支撐著我活下來的,其實是恨,你知道嗎?”這簡單的一句,一直都扎在我的腦袋里,卻是到現在,才被我說出口。    原來以前的我,是這樣想的。    想著越是被人拋棄,我越要出人頭地。    想到,連殺人也麻痹。    原來,一直以來,我都是這樣活著的。    言悔看著我黯淡幽深的眼睛,有些緊張地將我摟在懷中,用那熟悉的溫暖將我圍?。骸安?,你已經變了?!?/br>    很早之前就已經變了。    我回抱住他的腰身,眼睛疼得睜不開,聲音也小得聽不清:“你怎么知道我已經變了?!蓖掖舻奶?,連言悔的感覺也麻痹了嗎。    片刻安靜后。    他摟緊了我,埋頭在我肩上,輕輕地說:“你忘了,你有我了?!?/br>    【作者題外話】:有些塵封在心里的傷。    一旦被觸及。    就算結痂,也能流出血來。    逼得人,不得不捂一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