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人群還沒開始說話,柳全福還在醞釀呢,他尋思的這回得怎么說才能叫全村的人都幫著看著 柳爻卿,可別讓他再跑了。 結果就有個清清脆脆的聲音開口了。 人群就是一驚,紛紛看向柳全福。 “為啥打卿哥兒,莫不是要提前打斷腿?” “誰?到底瞎說什么!”柳全福搓了搓下巴,皮笑rou不笑的往聲音傳出來的方向走,嘴里還說著,“誰造得謠,看我不撕爛了他的嘴?!?/br> 被推搡著摔到地上,柳爻卿回頭看柳全錦,他像是魔怔似的,對那個聲音充耳不聞,一門心思的想著自家的兄弟,自己的爹。 輕輕嘆了口氣,柳爻卿就大聲沖著上房說:“阿爺,我給你臉面你不要,這回沒了臉面,怨不得我啊?!?/br> 方才柳爻卿回屋,叫柳老頭單獨跟柳全福、柳全錦說話,就是給他個機會,這事兒揭過去也就算了,以后誰也別提起來,結果顯然柳老頭不肯放過這門好親事,一門心思相信他編瞎話。 這就跟狗吃屎,卻不承認自己吃屎,非說吃的黃金似的。 屋里的柳老頭心里又是咯噔一下,可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一直瞧著柳老頭的臉色,李氏趕忙下了炕,快步走到門口,就看到人群里鉆出一個小乞丐。 “我就是縣里來的,這事門兒清?!毙∑蜇れ`活的躲到一旁,嘴里巴拉巴拉就說開了,“縣里的人都知道哩,家家戶戶有哥兒的,都送到外地藏起來,要么就定親。怎么你們村里還有人想要把哥兒嫁過去???” “嘿,不怕叫村里人戳脊梁骨啊?!?/br> “反正我雖然是小乞丐,卻也有良心的。今兒個就給大家說明白嘍,省得再有人給騙了?!?/br> 小乞丐嘴巴快,巴拉巴拉就說的很是清楚明白。 柳全福的臉色就黑了下來,他這幾日雖沒往外頭說,幾家交好的卻也提了幾句,尤其是先前柳爻卿跑了,他急著找人,去叫人幫忙的時候,就免不了話里帶出些來。 還有小李氏,那更是藏不住話的,前些日子叫柳爻卿整了一番,拉了好幾天肚子,這回又揚眉吐氣了,出去也不明說,含含糊糊的說幾句,卻也能叫旁人猜個差不多。 “我看這孩子不能打?!币娭\不依不撓的抓著柳爻卿,就有人說話了。 有了第一個,后頭的人七嘴八舌的你一句我一句,就開始掰扯這事兒。 “咱不能去攀那樣的官家,那是叫孩子去送命啊?!?/br> “一把屎一把尿拉車大的孩子,送去給人折騰半條命,這事兒說不過去?!?/br> “柳老頭在家吧?快出來說句話?!?/br> “全錦,快把棍子放下,叫卿哥兒回屋,這叫什么話?!?/br> “小孩都給我回去,這事兒跟你們沒關系!” 就有年紀大一些的站出來,叫孩子們都回去,又叫柳全錦收了手,再好生勸說著叫柳爻卿回屋 。 明眼人都看出來,這家里頭指定有矛盾,平日里柳老頭為人雖然不錯,卻偏心偏到咯吱窩里,這些個家長里短的是旁人也不好說什么,誰家還沒有難念的經呢。 可這拿哥兒的命去攀官家大人,這事兒要是傳出去,整個村子的年輕后生都別想娶媳婦、哥兒,村里的年輕閨女、哥兒也別想嫁個好人家。 名聲這東西,說重要也不重要,礙不著吃喝,說重要也重要,找不到合適的對象,那就是一輩子的事兒。 站出來主事的人叫柳大牛,年紀不算很大,四十來歲,在村里頭的輩分卻不小,跟柳老頭的關系也近,這回也是有心幫忙。 打發看熱鬧的都散了,柳大牛就叫柳全福、柳全錦都到了上房,看著吧嗒吧嗒抽著汗煙的柳老頭,便道:“你這回可是走錯了……” “八字沒一撇的,還能旁人說啥就是啥?”柳全福就開口了。 第14章 如果我偷雞 “卿哥兒,你咋那樣跟你阿爺說話,叫人聽了不得覺得你沒大沒小?!蔽堇?,厲氏一邊擔心著上房的動靜,一邊就跟柳爻卿說上了。 “娘,我都說到那份上了,阿爺還是不肯信,一門心思相信大伯說的話?!绷城淠托牡母鷧柺详?,“平日里大伯嘴上就跑馬,哪有說過靠譜的話,怎么這會阿爺就深信不疑的?一點都沒懷疑的樣子,我的婚事就得這么草率啊?!?/br> 邊上興哥似懂非懂的,這會兒倒是也幫腔,“娘,卿哥兒說得對。阿爺這回是真錯了哩?!?/br> 這件事從柳全福點名,前前后后好幾天,哪怕是柳老頭有一刻鐘稍微想著點柳爻卿,沒想著親事成了好拿銀子買地,柳爻卿也不至于這樣下他的臉面。 見著厲氏還是悶悶不樂的模樣,柳爻卿就道:“阿爺可知道大伯是什么德行吧?平時說是下地干活,都得去賴跛子那里喝個酒,要么就躲在屋里睡大覺,這回大伯靠譜不靠譜阿爺心里頭清楚呢?!?/br> 這么一說,厲氏心就有些涼了。平日里柳老頭其實挺公正,家里頭的孩子都沒缺吃少穿的,這回他明知道柳全福平日里就靠不上,卻一門心思的信任,差點就叫柳爻卿跳了火坑,實在是做得不對了。 “娘,我出去一趟?!鼻浦鴧柺鲜窍胪?,柳爻卿就帶著兩只狗崽出門。 外頭還有些人站在胡同口閑聊,圍成一小群,當中有個輕輕脆脆的聲音,正是小乞丐。 柳爻卿跑過去,大家都是鄰里鄰居的,這會兒就有些不自在。就算他險些叫大伯給賣了,可畢竟還有柳老頭這一層在,他到底是沒直接出面賣孫子,旁人也不好聲討什么,可又覺得柳爻卿可憐,就不尷不尬的說了幾句,很快都散了。 村里頭家家戶戶都是這樣過日子,也沒誰站出來說誰誰不行。柳爻卿也沒想著這些鄰里幫他什么,今天都去看熱鬧也是柳全福自己作的死。 等沒了旁人,柳爻卿就問:“哲子哥讓你出來的?” “是哩?!毙∑蜇み@會兒已經知道柳爻卿是怎么回事了,叫他說縣里的事兒,是很樂意的。 “你最近就在村里多走走,多說說,我有空給你送些吃的?!绷城湎肓讼胗终f,“你要是想回縣城,回頭我找機會送你過去?!?/br> “哎?!毙∑蜇ひ膊恢谴饝€是別的什么意思 ,轉身端這個破碗就跑了。 村頭氣派的大門正敞開著,柳爻卿一眼就看到坐在院子里,拿著干草修背簍的哲子哥,笑瞇瞇的進去,說:“怎么沒睡覺,昨兒個晚上都沒歇息?!?/br> “不累?!闭茏永涞哪昧烁刹莘旁谡菩娜嘬浟?,再搓成草繩,這才往背簍上纏。 “我看看酒?!绷城浒逊旁谖蓍芟碌奶展薨岢鰜?,打開看了看,頓時就一臉喜意。這些日子天氣暖和,陶罐又放在向陽的地方,這會兒陶罐里的野山莓像是溶解似的,濃稠的紅色酒液散發著淡淡的甜酒的味兒,正是前所未有,聞所未聞。 賴跛子家賣的酒用糧食釀造,味兒還不如現在野山莓釀的香,而且渾濁,發黃,還有些許糧食粒兒飄著,是以這個酒也叫黃湯。 聞到香味兒,哲子放下手里的伙計,拿出兩個小碗。 柳爻卿就倒了兩小碗,自己的那份少一些,哲子的多一些。不怎么好看的陶碗盛著殷紅血一樣的酒液,聞著香、甜,還有野山莓特有的微微的酸。 喝一口,濃稠的酒液香味在嘴里化開,比起吃野山莓嘗到的酸,更多了甜和酒的微辣,實在是可口。 “哲子哥,你說這個能賣多少錢?”柳爻卿瞇起眼,把自己碗里的喝完了,就不肯再喝了。 “得看賣給什么人?!?/br> 聽著哲子哥這么說,柳爻卿就知道他也是個胸中有丘壑的,喝了一碗似乎沒嘗夠滋味,柳爻卿就又給倒了一碗,自己確實不能喝的。 這才多會兒功夫,柳爻卿就覺得臉燙的厲害,不用看也肯定紅撲撲的,誰知道這么點兒酒他就上臉了。 目不轉睛的看著柳爻卿,哲子倒是覺得這下酒菜也著實秀色可餐了些,叫他心里頭美美的,嘴里甜甜的。 “野山莓也能入藥,要不咱們去鎮上找大夫問問?”柳爻卿心里早就打好注意。雖然野山莓山腳那邊的地界到處都是,鎮上也有大夫會自己來采一些曬干入藥,可釀成酒到底不一樣。 以前在那邊世界臥床不起的時候,柳爻卿沒少看大哥他們倒騰藥酒,其中像是野山莓這種最貴,有錢都不一定能買到,因為作用實打實的擺在那里。 哲子也沒意見,柳爻卿就想著明天一大早去鎮上。這頭回到家里,柳全錦不在家,扛著鋤頭下地干活去了,他自覺丟了大臉,實在沒臉見人,心里頭也憋著氣,三房屋里誰都不說話,約莫是等著其他人服軟。 柳全福也丟了大臉,卻出去串門子去了,他從來不把自己的臉面當回事,吃到嘴里、拿到手里的才是他樂意的。 倒是上房屋里,柳老頭不停地抽著汗煙,對著李氏嘆氣道:“怎么就弄岔了呢。要是順順當當嫁過去,咱們家將來說不定也能混個地主當當?!?/br> 李氏坐在門口做針線活,穿針引線的飛快,她聞言頭也不抬道:“我看老三家那個卿哥兒就是個喪門星,前些日子病的要死要死的,老三一家都沒消停,這回醒了就整的家里頭事兒哪哪都不順溜?!?/br> “那孩子是跟從前不一樣了?!绷项^這么說著,心里頭卻也覺得家里最近發生的事兒,似乎都跟柳爻卿有著絲絲縷縷的關聯。 可那話他卻是不能說的,再怎么樣,平日里柳老頭也對家里頭的孩子一視同仁,沒真的指責過誰。 等晚上吃飯,柳爻卿就說:“我明天要去趟鎮上?!?/br> 飯桌上,柳全福的動作就是一頓,自己卻沒說話,暗地里用胳膊肘戳柳全錦。 扛著鋤頭干了一天的活,天黑透了才回來,柳全錦黑著臉,道:“不許去?!?/br> “咋?”柳爻卿也不怕柳全錦,就直直頂回去,還捎帶著問了問柳老頭,“我咋不能去?阿爺,你說我能不能去?早晨大伯說我跟漢子跑了,這到底是什么話,今天跟我掰扯清楚,不然村里頭的人還以為我真的有什么禮數不對的地方。萬一要有人嚼舌頭,就得把這個根子給切了!” 早晨柳爻卿雖然被柳全錦拖出來,后來又回了屋,卻不代表柳全福當著全村人嚷嚷的那些話就揭過去了。 “行了,都過去的事了,提了做什么。卿哥兒想去就去,還能怎樣!”顯然柳老頭覺得柳全福早晨喊的話,真的就可以這么揭過去。 撇了撇嘴,柳爻卿沒說話。 吃了飯回屋,厲氏單獨送過來幾塊雞rou,還帶著骨頭,煮過好幾次了,顯然是上回柳爻卿離開家之前帶回來的野雞,厲氏整治了,雞rou沒舍得吃,還給他留著。 “二哈和黑背每天都有雞rou吃哩?!绷城湔f著,把碗里端到一旁,不讓兩頭小狗崽湊過來。 找出前些日子藏起來的大辣子草,柳爻卿就又擠上草汁兒了,端著就往外走。 “又喂黃皮子?”興哥趴在炕上,手耷拉到下面二哈玩。 “恩,喂畜生?!绷城漕^也不回道。 端著雞rou送去外面,柳爻卿端著空碗回來 ,一言不發地上炕睡覺。 厲氏整的雞也不只是用清水煮,她還會稍微炒一下,平時熱的時候會放點雞湯,那香味歷久彌香的,尤其是家里頭見不著別的葷腥,就是離著半里地,像小李氏那樣的也能聞到。 摸黑出來,把雞rou全都撿回來,小李氏進屋就叨咕上了,“這卿哥兒也真是,雞rou不想吃就給咱們,非得喂黃皮子?!?/br> “加了大辣子草吧?”柳全福也嘴饞,可想到小李氏拉肚子那個慘樣,沒敢伸手。 一旁小寶看著了,口水嘩啦的,晚上飯桌上沒啥好吃的,就連柳老頭也沒有別的咸菜,也沒喝酒,小寶自然也吃不到好東西,這會兒就有點控制不住自己了。 “快拿出去?!笨粗毜哪?,柳全福就趕忙推小李氏。 小寶是個記吃不記打的,這會兒顯然已經忘了灌水的痛,就聞著雞rou的香味兒了。 “哎,早知道我就不拿進來了?!毙±钍溪q豫再猶豫,到底是沒敢下嘴吃,又把雞rou給送了出去,可路過雞棚,看到里面一個個站在架子上不動彈的雞,小李氏就忍不住了。 第二天一大早,柳爻卿就起來數雞棚里的雞,發現果然少了一只,就笑了笑,等吃飯的時候,便對柳老頭說:“阿爺,要是我偷了家里頭的雞吃,咋辦?” 柳老頭昨晚一宿沒睡好,一會兒想著柳爻卿嫁給官家少爺,拿回大把大把的銀錢,一會兒想著柳爻卿自己跑到縣里,又跑回來瞎說,非要嫁給哲子,柳老頭心里頭就七上八下的,難受的厲害,這會兒聽柳爻卿突然這么說,就重重道:“拖出去打斷腿!” 第15章 大夫說好東西 “你偷雞了?”柳全錦當即看過來,“家里那只野雞還不夠你吃的,還得偷家里的!我看你是膽子越來越大了,給我去那邊跪著!” 本來柳全錦自己唉聲嘆氣,不理會三房所有人,厲氏心里也不痛快,就按照柳爻卿交代的把那只野雞整治了,來回給兩只狗仔吃雞rou和雞湯,捎帶著興哥也吃一點,旁人是半點都沒有的。 那么大一只野雞,等柳爻卿回來還有不少rou,定是都給他吃,柳全錦心里就更不痛快。 沒理會柳全錦,柳爻卿笑嘻嘻的看向柳全福,又問:“阿爺,家里頭的人都得一視同仁吧?要是打斷我的腿,換了旁人卻輕飄飄的揭過去了,阿爺你以后可還想家里有太平日子?” 聽著柳爻卿這么說,柳老頭心里頭就后悔那句話了,他原本惱恨一晚上柳爻卿,這會兒也就是脫口而出,說完就覺得不妥當。柳爻卿是什么樣的人,他柳老頭大約還是清楚的,必然不能偷家里的雞,再說了那個哲子對他那么好,想吃雞肯定就送過來。 “這……”柳老頭就想把那句話收回來。 “爹,要真是卿哥兒偷的,我真打斷他的腿!”柳全錦最是不能容忍自家孩子有了壞毛病,他自認為自己是當爹的,這事兒不能不管,“要是以后卿哥兒變成偷兒,那可就晚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