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眼瞅著柳全錦不肯說銀子的事情,一心想著回屋。柳爻卿就知道,一旦回屋,恐怕又是跟以前一樣,他干脆心一橫,扭頭看向依舊坐在炕上慢條斯理做針線活的李氏,問:“奶,真沒銀子?” “卿哥兒啊……”一直坐在炕上悶在抽汗煙的柳老頭說話了,望向柳爻卿的神情滿是慈愛,“那是你奶奶,可不能這樣說話?!?/br> 放下手里的布頭,李氏頭也沒抬,道:“你娘的銀首飾都知道什么樣,還真沒有?!?/br> 聽著李氏的話,柳全錦猶如大赦,臉上竟有了喜色,“聽到沒,你奶奶都說了,咱們快回去吧?!?/br> 要真沒有一開始怎么不說,柳全錦可是真的拿了銀首飾出門的,再回來不可能就不翼而飛了。從李氏、柳全錦,還有柳老頭的態度來看,怎么想都知道銀子去了哪里。 不過看李氏的態度,柳爻卿也知道再堅持恐怕也找不到首飾。 看到鈺哥兒還站在墻根沒走,看樣子好像有話要說,柳爻卿心中一動,說:“鈺哥兒你過來 ,今天還看到我爹見過誰沒有?” 眼珠轉了轉,鈺哥兒看到柳全錦明顯緊張起來,漲了嘴想要說話,他嘻嘻笑著說:“三叔見著大伯哩?!?/br> 柳爻卿心里頓時咯噔一下,他雖還未跟大伯打過照面,但是記憶中劉全福身為家里的長子卻一點擔當都沒有,又懶又饞,娶了個媳婦比他更懶更饞,平日里不做活,凈琢磨如何偷jian?;?。 “爹,你跟我說,首飾是不是給大伯了?”柳爻卿的聲音很平靜,心里卻為原主悲哀,救命的銀錢給爹拿出去,到頭來銀錢沒了,命也沒了,現在爹還含含糊糊不肯說實話。 看著柳全錦臉色漲的越來越紅,而且一臉惱羞的憤怒,柳爻卿知道自己猜對了。 “興哥,你去找大伯?!绷城渫屏伺d哥一把,“我就坐在這里等,誰也別想動我,不然我一頭撞死在這里!” 倔強的看著柳全錦,柳爻卿今天真是豁出去了,面對這樣的爹,也只能這樣。 大概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柳爻卿,柳全錦想伸手把他拽起來,甚至想揍他一頓,抬起來的手卻始終都沒有落下來,此時的柳爻卿看上去虛弱極了,恐怕一巴掌打下去,直接打死了。 別過臉不去看柳全錦,柳爻卿就坐在門檻上等著。 “卿哥兒,到底咋了?”鈺哥兒也沒回屋,還跑過來跟卿哥兒坐在一起,一臉的好奇。 “沒啥事?!绷城涞吐暤?,“鈺哥兒,你跟我說說,我爹跟大伯見面的時候,可有說什么話?” 歪著頭想了一會兒,鈺哥兒說:“我就看到三叔和大伯在一塊說話,離得遠沒聽到說什么。那還是昨兒個夜里哩,我出去叫爹回來睡覺碰巧看到的。到底咋回事呀?” 聽了鈺哥兒的解釋,柳爻卿有些擔心。 “呀,興哥回來了?!扁暩鐑旱淖⒁饬芸毂晦D移,趕忙站起來跑到一邊靠著墻。 一直站在旁邊沒動的柳全錦抬頭望向大門口,看到興哥竟是真的把老大劉全福給帶來了,而且還帶了個幫手,個子比興哥高,瘦條條的,模樣很是清秀,背后背著個背簍,穿著利落的短打。 “卿哥兒,我找到大伯的時候,他正在賴跛子家睡覺,被我抓了個正著,剛巧哲子哥也在,就幫忙叫醒大伯一起來了?!迸d哥一臉的興奮,他快步跑到柳爻卿身邊,把手放到懷里,從里面露出一個小小的銀角,嘿嘿笑道,“大伯拿這個去喝酒,我一說賴跛子就給我了?!?/br> 那就是娘的銀首飾了。 柳全錦低著頭,吶吶的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倒是柳全福酒剛醒,還沒弄清楚情況,迷迷糊糊的看到柳爻卿坐在門檻上,就嘿嘿笑道:“喲,卿哥兒,怎么、怎么在……” 拽著興哥的手,緩緩站起來,柳爻卿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再睜開眼,腳抬起來,狠狠的踢在柳全福身上。 沒料到柳爻卿突然來這么一出,柳全?!弧匾簧ぷ拥乖诘厣?,疼的直打滾,酒也徹底醒了??吹搅\站在旁邊,還有柳爻卿、興哥,立刻大喊道:“你們這是做什么?三堂會審么?” 看也沒看嗷嗷叫的大伯,柳爻卿回頭看向屋里的李氏和柳老頭,臉上綻開大大的笑容,“爺爺、奶奶,首飾找到了,在大伯那兒。大伯在賴跛子那里喝的酒錢你們看看是大房出,還是爺爺奶奶你們出。我先回屋了……” 撐到現在,總算是找到首飾,柳爻卿也不再蹲在上房耗著,直接回屋。 興哥想要扶柳爻卿,后面的哲子哥立刻跑過來半摟半抱的扶著柳爻卿,還沖著興哥笑道:“我來就好。我來就好。卿哥兒,你感覺如何了?我聽說你這幾天情況都不好,一直沒空過來?!?/br> “現在好多了?!绷城溆洃浿杏羞@個人。 比興哥還要大一歲,家里頭人口很簡單,只有一個叔叔好像,經常過來這邊找柳爻卿玩,脾氣很好。 進了屋,柳爻卿上了炕,興哥興高采烈的拿出銀首飾給厲氏看,笑嘻嘻道:“娘,你看首飾找到了。賴跛子說這得差不多一兩銀子呢?!?/br> 臉上露出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表情,厲氏接過首飾放好,沖著興哥使了個眼色,自己轉身端了粥到炕上給柳爻卿喝。 方才她在屋里熬粥,上房那邊的動靜那么大自然聽的一清二楚,本想著盯著鍋把粥熬好了再出去,卻沒想到爺幾個這么快就回來了。 有哲子哥這么個外人在,厲氏低著頭不說話,一開始興哥還很高興,不過看到柳全錦陰沉的臉色后,也閉上嘴不敢說話了。 坐在炕沿上盯著柳爻卿看了一會兒,哲子哥笑道:“看你沒什么事就好。我得回去了?!彼f著從炕上跳下來,手伸到背后把背簍里的一只山雞拎出來放到地上,也不等其他人說話,抬腳走了。 沉著臉過去關上門,柳全錦陰著臉看向坐在炕上的柳爻卿。 “你爺爺說過多少次,要孝順長輩,你就是這么給我孝順的?你奶奶年紀不小了,這么一大把年紀不容易,你看看你說的那都是什么話?”柳全錦一臉的難過,“我不過是過去陪著二老喝喝茶,說說話……你看看你們,一個個的……” 狠狠地嘆了口氣,柳全錦失望的表情全都在臉上。 厲氏低著頭,不敢說話了。興哥想說什么,厲氏趕忙捂著他的嘴,不讓他說話。 把這些都看在眼里,柳爻卿在心里嘆氣。就是因為每次柳全福都喜歡這樣說教,好像他說的都是對的,厲氏還不讓其他孩子說話,久而久之就是興哥這樣的漢子都不敢說話了。 喝完碗里的粥,柳爻卿感覺胃里暖暖的,舒服許多。 他看向坐在下面的柳全福,不停的嘆著氣,仿佛其他人都錯的天怒人怨似的。 “爹,娘給你的首飾是要給我請大夫救命的,你為何給大伯?”柳爻卿表情淡淡的,心里卻難受的厲害,“娘、興哥,昨兒個夜里你們起來看我,是不是有一刻我不喘氣了……” 嚇得整個人都哆嗦一下,厲氏頭低的更厲害,偷偷擦了擦眼角。 雖然還是不敢說話,興哥眼圈卻紅了。 他們倆一晚上都沒睡著,守著柳爻卿,半夜的時候還真的有一刻他是沒了呼吸的,好在后來又慢慢喘氣了。娘倆就以為自己是睡迷糊,感覺錯了。 見著柳全福還是不說話,柳爻卿心里失望的厲害,他強打精神道:“爹,你差點丟了我的命。以后……我恐怕不會把你當爹了?!?/br> “你說什么?”柳全福猛的抬起頭 ,眼眶通紅的看著柳爻卿。 此時的柳全福哪里是難過的樣子,根本就是一頭暴怒的獅子,“你這不是好好的么?你這個小子是越來越不聽話了啊,頂撞你爺爺奶奶,知不知道孝順是什么?百善孝為先?。?!” 氣勢洶洶的柳全錦抬起手,拳頭眼看著就要落下來,厲氏趕忙擋在柳爻卿前面,急的掉眼淚,卻還是不敢說話。 這個家就是這樣,柳全福的一言堂。 作者有話要說: 傳統家庭有一些是這樣的,男主人一言堂,但是更看重自己的爹娘和兄弟,妻子孩子的責任是次之的東西,而且把妻子孩子看成自己的私人物品,可打可殺。一部分比較封建的家庭也是如此,就像古代更注重家族的發展一樣,小家是要次之的。 第3章 酒錢 “娘?!绷城浜芷届o,“你閃開,我今天就看看爹到底是要打死我,還是怎么樣。反正我這條命就擺在這里,看看爹是不是要讓老天爺把我收了去?!?/br> 看著厲氏擋在前面不動彈,柳爻卿干脆挪到旁邊,正面對著柳全錦,直直的望著他的眼睛,“爹,你可得想清楚了……” 暴怒的柳全錦還真的就要打下來,突然對上柳爻卿黑漆漆的深不見底的眸子,濃重的讓人喘不動氣的哀傷讓他猛然清醒,意識到自己竟是真的要打孩子。 孩子錯了,實在不聽話確實該打,可他是把親娘的銀首飾找回來,算是錯了嗎? “你不該頂撞你爺爺奶奶?!绷\這么想著,心里的火就有冒了出來。 “那爹咋在上房喝茶,也不回屋看看我的死活?”柳爻卿捂著心口,是真的感覺難過的喘不上氣,“要是昨兒夜里我真的活不過來,爹也還會在上房陪爺爺奶奶喝茶嗎?” 想到昨天晚上察覺到柳爻卿真的沒了呼吸,厲氏就難受的厲害,她撲過來抱著柳爻卿,哽咽道:“你要打就打我,孩子沒錯?!?/br> “卿哥兒你在屋里嗎?”外面突然響起鈺哥兒的聲音。 柳爻卿抬頭,看到窗戶外面鈺哥兒正站在院子里,墊著腳往這邊看,雙手插在兜里,一臉興奮的樣子。 “卿哥兒你快出來,上房大伯和爺爺奶奶吵起來啦?!扁暩鐑豪^續大喊。 別人還沒動作,柳全錦倒是第一個反應過來,也不管厲氏、興哥、柳爻卿了,趕忙出了門大步往上房走。厲氏也想跟著去,被柳爻卿眼明手快的拉住。 “娘你在屋里待著,我過去看看?!绷城湔f著,沖著外面喊,“鈺哥兒,發生啥事了?” 聽著聲音,鈺哥兒跑到門口,一腳踩著門檻,肩膀靠在門框上,沖著柳爻卿神秘道:“我就聽著大伯沖著奶奶要銀子,奶奶不給,大伯就嘀嘀咕咕的說了什么,不知道怎么的就吵了起來?!?/br> “過去看看?!绷城湫睦镉胁聹y,不過還得過去親眼看看才好。 到了院子里,上房門開著,興哥有些猶豫,“卿哥兒,咱們是小孩子,要是過去恐怕會被轟出來,咋辦吶?” “去窗戶那里?!绷城湎胍膊幌氲恼f。 以前甭管是柳老頭還是柳全錦,這些個漢子們在家中都是說一不二,更是不允許孩子們有任何反駁的意思,久而久之,上房大人們議事的時候,就不讓孩子們靠近,也沒有孩子會去靠近。 這樣無形中李氏和柳老頭就顯得特別神秘,在孩子們眼中距離特別遙遠。 柳爻卿的這種感覺非常非常明顯,就是原主殘留在身體里的意念,他覺得爺爺奶奶是至高無上的,即便是去一趟上房都覺得戰戰兢兢。 “哎,咱們就是想知道一些事而已?!绷城淠恼f著,和興哥還有鈺哥兒都守在窗戶下面。 大約是第一回 做這樣的事,興哥和鈺哥兒都很興奮,又有些害怕。 屋里,柳全錦闖進來,看了眼繃著臉的柳全福,還有同樣繃著臉的李氏,就問:“娘,大哥,這是咋回事?” “把我的銀子拿回來,賴跛子還等著酒錢呢?!绷9V弊诱f。 “你自己跑出去喝酒,銀錢自己出?!崩钍险f著話的時候,卻看了柳全錦一眼。 這要是換了以前,柳全錦肯定想辦法幫這個忙,可現在他身上半個銅板都沒有不說,方才在自家屋里都還沒能說通厲氏和孩子們。 想到柳爻卿那一瞬間死氣沉沉的眼睛,柳全福話到嘴邊卻又憋了下去。 “今早老三不是拿回來一錠銀子,就用那個?!绷o@然早有打算,就算李氏說沒有銀錢也有對策,大早上柳全錦才拿回來的銀錢,總不能一下子花沒了。 沉默的給自己卷了支汗煙,柳老頭道:“那是全運在鎮上做教書先生掙的銀子,不能動?!?/br> “那也是我去拿回來的?!绷9V弊涌聪蛄\,“三弟,要不你幫幫我?大哥家里孩子多你也知道,哪里有多余的銀錢……” 看著期待的大哥,柳全錦話到嘴邊,就快要說出來。 厲氏還有點壓箱底的嫁妝,而且今天剛把銀首飾找回來,約莫得有一兩銀子。村里的賴跛子賣的酒比鎮上便宜,頂多也就不到百錢…… 這么想著,柳全錦心里就活泛了,大不了回去陪厲氏說說好話,只是百錢銀子,應當能拿到手。到底是親兄弟,一家人還得一起過日子,總不能都撕破臉。 “爹肯定又要答應?!蓖饷媾d哥壓低聲音道。 “我要進去!”柳爻卿弓著腰離開窗戶,從門口進去,就看著柳全錦面上帶著微笑,顯然已經做好決定。 瞧見炕上李氏和柳老頭冷眼旁觀的模樣,怕是早就知道這事兒必然是這樣的結果,柳爻卿心里頭就是一冷,大聲說道:“爹你可想好了,別想著拿娘的銀子出來。用媳婦的嫁妝買兄弟的感情,你算什么好漢,我看就是個要媳婦養的軟飯兒……” “大伯你也死了這條心吧,我爹不但身上沒銀子,今天就是有也不會拿出來?!绷城渲敝钡赝簧系睦钍?,道,“奶奶,你要是還想著他們兄弟和睦,以后就不要總用這樣的招兒。泥人也有三分土性,總從一頭羊身上薅羊毛,遲早那頭羊得跑?!?/br> 回回都用這樣的招兒,出銀錢的不覺得奇怪,拿了銀錢的也覺得理所當然,在柳爻卿看來,這個家之所以現在還能這么平靜,大概是因為所有人都習慣了。 可偏偏他不習慣,更不愿意當那個被薅羊毛的羊。 柳爻卿說的話就跟錐子似的,一下一下的扎到柳全福的心里,更是一點一點撕開大家都習以為常的東西,露出里面的不公平。 不過柳爻卿覺得李氏和柳老頭年歲那么大了,應當是知道這些不公平的,只是沒有人說,他們也就當看不見。 至少這個家是很平靜的,都繞著老頭老太太轉,讓他們享受天倫之樂,哪管小輩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