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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修真小說 - 波月無邊在線閱讀 - 第69節

第69節

    身旁有石塊滾落,飛速墜下聽不見回音。向上看,山巔有人正俯視他們,月光下周身銀白,涔涔泛起澆筑般傾瀉的漣漪。

    第108章

    不管那是誰,在這種情況下出現,必定來者不善。

    他們勉強固定身形的地方,嚴格來說不算山壁,而是極其陡峭的斜坡。這山是丹陽石堆積成的,丹陽石的質地較為松軟,要是攀登的力道稍大一些,便會碎裂脫落。人在這種情況下,根本不敢輕舉妄動,幸好上下左右還能看見自己人,便互相通氣,問對方是否安全。

    殺手飛檐走壁,略有凸起就能找到落腳的法門,這種本事是長久練出來的,一般人很難做到。崖兒左手邊不遠處就是關山越,這個魁偉的大漢單手掛在一塊崖石上,那崖石逐漸有了松動的跡象,周邊開始出現零碎的細石往下脫落。崖兒見狀,拋出了手臂上的金跳脫,尖端小小的鷹爪在空中擴展成蛛網一樣的形態,八面尖爪緊緊扣住石壁。然后將手中這頭奮力插進山體,于是一根細細的金絲懸在半山腰,就可以供關山越立足了。

    如果沒她解這個燃眉之急,他恐怕真的堅持不了多久。關山越感激地望了她一眼,“多謝?!?/br>
    崖兒微微頷首,這些江湖正道一般是不屑于使用暗器的,不像波月樓,人人必備這種既可防身又能自救的東西,所以呆板的武林正統,在保命方面真不如他們這些殺手靈活。

    周圍有衣袂聲拍拂,她仰身看,紫府弟子個個御劍而起,跟隨仙君向山頂襲去。下方的鮫王發出哀哀的嘆息:“祖宗這樣棄寡人于不顧,實在太說不過去了!”

    他一面長吁短嘆,一面八爪魚似的扒在胡不言的背上。胡不言幾乎被他勒得斷氣,大聲咳嗽著:“別勒脖子……勒死了大家一起完蛋?!?/br>
    其實他很想喊救命,誰來救救他,把這條魚拽下去吧!剛才兵荒馬亂,他廢了很大力氣才讓自己安全停下。當時又急又怕沒察覺,等定住了身形才發現背上有人。他回頭一看,居然是鮫王,他哭喪著臉道:“你別把我抖下去,我可以給你多加一袋珍珠,再附贈一整棵極品珊瑚?!?/br>
    倒不是錢的問題,他堂堂的丹丘皇太孫,從來都視錢財如糞土。主要是一條命,在經歷了生離死別后,才知道活著有多不易。

    胡不言答應了,讓他別亂動,可這鮫王很可惡,他像溺水者抓住了浮木,全身心地死死扣住他。胡不言感到自己的大腦開始缺氧,再這么下去他考慮要殺魚了。正在這時,下方傳來龍王鯨的長鳴,樅言一一撿起他們拋到背上,然后騰云懸浮在上空。撿回了一條命的胡不言大大松了口氣,感嘆樅言畢竟是品種稀有,下得了水上得了天,確實實用與格調兼備。

    “同樣是魚,你看看你!”他不加掩飾地對鮫王表示了鄙夷。

    安全后的鮫王傲慢一如往常,他不耐煩地撇嘴,“要不是情況緊急,寡人也不會屈尊搭理你。你身上有股狐sao味兒,你自己知道么?”

    胡不言氣得漲紅了臉,一腳踹翻他,“我去你奶奶的!”然后撲上去騎在鮫王身上,左右開弓一頓大耳刮子,打得鮫王哀嚎連天。

    崖兒坐在樅言的腦門上看,仙君和那人過了幾招,對方有能力化解,兩相纏斗,并不處于弱勢。仔細看他身上的披掛,隨著舉手投足泛出流動的光來。崖兒問樅言:“是水銀么?”

    樅言說是,天地間云風奔涌,雙方法器相交,火星四濺。一道道罡風橫掃過來,要是躲避不及,當真會被累及。樅言只好停在略遠的地方觀戰,放眼大池,池水不知何時也變成了銀色。春巖和孤山相較之前陡然擴大了百倍,須得飛上更高的位置,才能看清山和城的全貌。

    樅言說不好,“這孤山怎么會變得這么大?”

    崖兒并不懂得玄門的殊勝奧妙,她以為僅僅是法力的較量,看誰更勝誰一籌。

    可樅言說不是,“凡世間事物皆有度,人間最高山是須彌山,孤山膽敢超越須彌,就是向上天的示威和挑釁。還有這大池,滿池水銀,死了多少活物,造了多少殺業,誰來為這一切負責?”

    崖兒心頭大震,向下垂視,山巔一片刀光劍影。真火和雷電充斥前后,周身水銀的人忽然抬起頭來,那張臉已經被浸透,眉心卻有焰紋昭彰。揚起唇角,冷嘲般向她無聲地啞笑,她大驚:“齊光!”

    他的瞳仁里都灌滿了水銀,其實應當是看不見的,進攻只是出于本能。崖兒害怕仙君依舊不忍心下手,反遭他暗算,急得想要下去相助,卻被樅言制止了。

    “這已經不是你能參與的了,下面那個人也不是齊光,恐怕是春巖的祭司,借尸還魂而已?!?/br>
    胡不言正打得熱火朝天,百忙中抽空道:“那個祭司生前雖然是凡人,但有極大的念力,死后靈魂不滅,能隨八角鑒的轉動,重新附著在別的軀殼上?!滨o王被他壓在底下,還想昂起頭來,遭他一拳打在左眼眶上,“你這半人半魚的妖怪,還敢反抗?鬧出這么大的風波來,都是你祖宗干的好事!父債子嘗懂不懂?我打死你個害人精?!?/br>
    鮫王哭得很凄慘,兩個同樣沒有法力,光靠rou搏的人,戰斗值方面持平,就看誰比較兇狠。胡不言肯定占了上風,狐貍一向比魚要精明。不過鮫王也不是吃素的,他被打急了,開始變臉。前額上翻,口唇凸起,嘩地張開密布尖牙的嘴,那嘴真是好大,差不多能一口吞下胡不言的腦袋。

    兔子急了要咬人,鮫王暴走后打算給胡不言一點教訓,喉嚨里拉風箱般呼呼長嘯著,嗷地一嗓子就咬下去。幸好魍魎眼疾手快把胡不言拽開了,順手抽刀橫在那張大嘴前,只聽咔嚓一聲,鮫王的犬齒崩斷了,這下他哭得更慘了:“寡人到底做錯了什么,你們都來針對我,又不是我讓他們活過來的……”

    崖兒顧不得他們吵鬧,焦急地探身緊盯下面戰況。水銀澆筑的齊光仿佛只是一個形,沒了血rou之軀的短板,他的身體是滑而易流動的物質。一劍刺去透體而過,拔劍帶出無數細碎渾圓的水珠,他的傷口也是轉瞬愈合,沒有任何損傷。

    紫府弟子修為太淺,紛紛被打倒,留下對仙君也沒有助益,反倒讓他放不開手腳。他下令大司命帶他們走,自己身形暴漲,一身禪衣迎風逶迤出幾十丈,在山巔盤旋成罩頂的輕煙。

    看不清底下的情況了,唯見白衣之上雷電浩蕩,伴隨他一聲清喝:“破!”丹陽石的山體上空迸散出無邊的銀芒,紅色的山,銀色如練的流光,那瞬月夜下的景象壯美不可想象,胡不言感嘆:“這個水銀精,死也死得那么好看!”

    真的結束了么?崖兒沒發現仙君蹤影,心里惴惴不安,待一切化盡了,才見他站在那里??伤齽偘研姆呕厝?,他忽然晃了晃,踉蹌跪坐到了地上。崖兒周身如遭電擊,心頭猛地一蹦,慌忙搖撼樅言,“快!快讓我下去!”

    樅言只得壓低身形接近山巔,還未到最低高度,她便騰升跳了下去。走近看,才發現仙君受了傷,嘴角有血淋漓滴下來,染紅了胸前的衣裳。

    崖兒把他抱進懷里,卷起袖子為他擦拭,他說不要緊,“八寒極地我都挺過來了……”

    可是萬年的祭司和萬年的齊光,憑他一己之力戰勝,實在超乎想象。崖兒摸他的手,有些涼,忙給他搓揉,放在嘴邊呵熱氣。他抽出左手貼在她肚子上,低聲說:“剛才染了齊光的寒毒,恐怕勾出體內的老病癥。你照顧好孩子,別凍著他?!?/br>
    他把米粒兒放回娘胎,倒也沒什么特別的感覺,只是有團溫熱的浪,輕柔而有力地拍擊過來,源源不斷涌入她體內。

    他的狀況讓她害怕,“安瀾,你堅持住,我帶你回波月樓?!?/br>
    他搖頭,撐著地面向下張望,春巖城之大,幾乎把焉淵和羅伽大池連接起來。還有漫無邊際的水銀?!脸羾@了口氣,一切不可逆轉,所以這孤山寶藏,最后算計的究竟是誰!

    他用力抓住她的手,“不管接下來事態如何發展,你只要保重自己和孩子,別的什么都不必管?!?/br>
    他忽然這么說,她心里不由大跳,追問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半吞半吐,能叫我安心么?現在懷孩子的是我,我著急了會動胎氣的,你知不知道?”

    他啞然,果然孩子在誰那里,誰手中就攥著王牌。該來的早晚會來,瞞也瞞不住,他拍了拍身下的孤山道:“這山也像人一樣,懂得使用面具偽裝自己。我先前根本沒有認出它,原來這孤山和春巖,是龍伯人的棲身之處?!?/br>
    說起龍伯,崖兒并不十分了解,只依稀聽說過一點兒,“據說龍伯人身長三十丈,能活八千歲?”

    仙君輕喘了兩口氣道:“這是他們受罰之前的情況,被流放后就和普通人無異了。但當時這些巨人太狂妄,他們入侵歸墟,放下釣鉤,釣走了六只穩固仙山的神鱉,致使岱輿和員嶠隨波飄流,沉進了汪洋大海。天帝得知后震怒,將龍伯人的身體和壽命縮短,驅逐到了渺無人煙的兇險之地。沒想到龍伯人很能適應,衣食無憂后又開始蠢蠢欲動,打算卷土重來?!?/br>
    后來的下場當然很慘,孤山和城池漂流到焉淵時,全部被打入水底不得翻身。這個詛咒是永久有效的,可惜還是算不過龍伯的祭司,一萬年后他借助尋寶者的雙手扳動八角鑒,把孤山重又送回了人間。水銀海和丹陽石是相連的,就像個巨大的基座,把這山給固定住了。再想將它沉入海底,除非把四海顛倒過來。

    崖兒半晌沒有說話,隔了好一會兒才道:“我是龍伯的后人么?”

    仙君澀然看她一眼,“恐怕是的?!?/br>
    既然她是龍伯的后人,那么讓龍伯的山城重回人間,既說得通,又順理成章觸犯了天規。他抬眼向天頂看,上面的人應當正得意地觀察下界的情況吧!自古以來與天斗的人里,有哪一個能全身而退?掙扎了那么久,依舊落進了別人的算盤里。

    他努力站起身來,“走吧,快離開這里?!?/br>
    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趕緊去等持天避難。等持天是貞煌大帝的道場,就算不看在佛母的面上,也得看在孫子的面上,請他重新出山,依仗身份地位來主持公道。

    捏訣成云,正要帶她騰身,突然天頂一聲雷,有光點急沖下來,仿佛一支飛馳的箭。箭首排開氣流,摩擦出耀眼的火光,筆直向他們奔來。崖兒見狀驅策神璧向那光點斬去,只聽當當兩聲,神璧被彈開幾丈遠,一片寒光閃現后,有鐵鏈繞身,將她五花大綁起來。

    是縛仙鎖,無窮長的鐵鏈從億萬高空直墜而下,可以精準地鎖住要捉拿的仙妖。一旦扣住便再也松不開了,然后鐵鏈飛速收回,不留半點時間容人反應。

    彈指之間,她消失在廣袤的天宇,乘鯨的人都大喊起來:“樓主!”

    仙君如箭離弦,逐光而去,剩下他們停在這荒涼的水銀海上空,一時不知何去何從。

    ***

    如果綁縛她的鐵鏈忽然斷裂,大概沒人救得了她。

    猛烈的風吹散了她的頭發,發絲飛舞,像網一樣遮擋住她的視線,人在越升越高,天也越來越亮。她瞇著眼,試圖看清些什么,起先還能見九州四??焖僮冃?,后來就茫茫然什么都看不到了。

    上升的速度太快,九天上的罡風像刀一樣凌遲她的身體,把她割得體無完膚。她勉強睜著眼,清晰地盯著胸前涌出的血珠失重懸浮,然后又簌簌墜落。三千煩惱絲,不斷在她眼前盤繞,她只能透過細小的縫隙向下看。似乎看見仙君了,然而眨眼又不見,她覺得累,吃力地閉上了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被重重地扔在地上。這一刻天旋地轉,連身下的白玉磚好像都是軟的。她聽見鳳鳥的清啼,還有玉玦玉璜相擊的聲響。手被綁住了,沒有撐扶直不起身來,她狼狽地匍匐在地上,只看見周圍有數不清的袍裾和云頭履,飄然出塵地林立著。

    “罪已至此,眾卿都是親眼所見。本君對她和紫府君的感情還是十分贊同的,他們一路披荊斬棘,走到今天當真不容易。只是這小小凡人實在太不安分,盜取瑯嬛藏書在先,破了白帝政令在后,這樣的人留著,不知還會生出多少禍端來。本君不想殺她,聽聽眾卿的意思,如果有人為她求情,本君愿意酌情考慮,留她一條小命?!?/br>
    結果在列的上仙們,沒有一個愿意站出來為她說句公道話。并不是他們鐵石心腸,是因為錯已鑄成,她確實要負很大的責任。龍伯后人的身份是原罪,生在她的血脈里,永遠無法抹去。孤山和春巖回來了,龍伯是個強大到十萬天雷也滅不了的族群,就像蟄伏在泥土下的草籽,只要雨水豐沛,哪怕土壤被壓實,它也有辦法重見天日?,F在的城是空城,再過幾千年,必定又是繁榮昌盛,生生不息。所以誰來為這個結果負責?只有這個犯下大罪的龍伯后人。

    第109章

    天帝顯得很無奈,“本君不是不愿給你機會,實在是你闖禍太多。要不是看在紫府君的面子上,根本不會留你到今天?!?/br>
    這些都是冠冕堂皇的場面話,不過是為讓他這位天地主宰顯得更加仁義慈悲罷了。崖兒身上數不清的傷口淌出血來,染紅了殿宇內的白玉磚。身上的縛仙鎖有千斤重,不是常人能忍受的,她咬牙不發一語,因為倔強,絕不讓那個作踐你的人看見你的痛苦。

    鮮血匯聚成一股紅色的細流,順著磚縫向前緩慢流淌,高貴的天帝就站在離她不遠處,在血即將弄臟他的鞋履時,若無其事地移開了腳。崖兒艱難地抬起頭來,“天君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但請不要有意為難,最好從重發落,給我個痛快?!?/br>
    天帝哦了聲,“倒是個不怕死的硬骨頭,其實認個罪,服個軟,本君還可以網開一面?!?/br>
    崖兒笑起來,“天君要是果真想放我一馬,就不會廢這么多口舌了。趁著紫府君還未到,天君動手吧。我一人做事一人當,雖然開啟孤山寶藏,是轉世后的齊光促成的,但我確實參與了,我不抵賴,天君只管發落就是了?!?/br>
    如此桀驁的話,讓天君很不痛快。他等不來這凡人的心服口服,細想想其實那幾句話也不重要,遂一揮手,“押上斬仙臺去吧?!?/br>
    崖兒以為一個凡人上斬仙臺,未免小題大做了,畢竟螻蟻一樣的性命,隨便一捻就能捻得粉碎。但她不知道,斬仙臺上斬仙,仙無非是去盡靈根,下六道輪回。而斬仙臺上斬人,那么這人便連魂魄都一并斬沒了,自此天上人間再也不會以任何形式存在。

    大禁有些焦急,“君上……這事是否應當從長計議?”

    天帝不悅,一雙利眼寒冷地望向他,“難道她犯下的罪過,還不夠她為此赴死嗎?小小凡人一再觸犯天規,如果不是紫府君不問情由一味袒護,她早就該下八寒極地了。蓬山安定了上萬年,因為她的出現,弄得瑯嬛君仙不仙,妖不妖,這一切都是她的錯?!?/br>
    天帝的話當然沒有人敢反駁,大禁只是擔心草草處決了,紫府君回來會鬧得天翻地覆。他焦躁地搓手,復又上前一步,“君上,瑯嬛君現在的狀況不宜受刺激啊,萬一真的墮入了魔道,那……”

    就無法向貞煌大帝和璇璣佛母交代了,天帝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但正因為顧忌太多,屢次讓他的權威遭受挑戰,也是件相當令人不快的事。他哼然一笑,涼聲道:“大帝是創世真宰,他的心胸遠比大禁想象的寬廣。今天這人犯本君親自監斬,回頭大帝要怪罪,本君負荊請罪上等持天,聽候大帝訓斥?!?/br>
    天君一拂袖,決然不會再接受任何勸諫。殿外的天王壓刀進來押解人犯,手剛觸到縛仙鎖,便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擊得倒退了五六步。定睛一看,紫府君殺到了,他披散著頭發,看人的眼神都是異樣的,從殿外一步步走進來,陰沉道:“本君今天倒要看看,誰敢碰本君的夫人一手指頭?!?/br>
    話說得算是很不客氣了,當初天帝的選拔,并不只有少蒼一個,他也是其中有力的競爭者。但因為他的出身太輝煌,加上本來性情就散淡,那個首神的位子他主動讓給了少蒼,自己無甚出息地甘愿駐守人間,當了個半人半仙的瑯嬛君。這么多年了,自己雖然不在意,但架不住人家心有芥蒂。如何才能讓少蒼高興?難道為了他的舒坦,自己就帶著崖兒去死么?他一向是求太平的,也不想挑起什么爭端來,免得牽連父母。但真要把他逼到了絕境,他也不在乎鬧他個日月無光。

    他猖狂又不馴,一雙眼狠狠望住天帝,彈指一揮,便將崖兒身上的鎖鏈斬斷了。

    “天君這樣對待一個身懷有孕的女人,似乎不太人道吧!且不看在她是我夫人的份上,就算是個普通人,也不忍心讓她刑具加身。天君是仁德的仙君,當初你我同在祖洲煉虛合道,本君記得天君不是這樣的,如何萬年后的今天,你會變得這么殘忍?”

    這話讓天帝臉色微變,那么遙遠的事,尤其是他還未登上天君之位時的種種,他早就不想提及了。他并不是天界年紀最大的上神,但一定是最適合統領眾仙的人。一個曾經的競爭者,以一種平起平坐的語氣和他你我相稱,實在讓他感覺很不舒服。

    但天帝畢竟是天帝,他有他的自重和驕傲,“本君執掌天界萬年,一向秉公執法,從來不徇私情。本君只問府君,是否記得三萬年前白帝處罰龍伯國的事?雖然我等未能有幸目睹,但對這段歷史應當有耳聞。白帝下令流放龍伯,使其永世不得踏出轄地??上埐颂话卜?,才令白帝退位之前徹底滅了該族?!?/br>
    紫府君還是那副寵辱不驚的樣子,他扶起崖兒,讓她靠在懷里,一面查看她的傷勢,一面隨口應答天帝的話,“傳說自然是聽過,但哪本史料上載明孤山就是龍伯山?春巖就是龍伯城?那山到處飄移,最后下沉誰又親眼見證了?反正本君不知道孤山和龍伯國人有關……”他微頓了下,忽爾抬眼直視天帝,“難道天君早就知道,卻有意隱瞞?如果真是這樣,那天君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一連串的反問,竟然令天帝無法作答了。殿上那么多人看著,他可以問得不卑不亢,天帝卻需要花很大的力氣,才能平復心中被冒犯的怒氣。

    “府君覺得本君有什么目的?引你們入套,借此陷害府君么?”天帝微微一哂道,“府君替本君執掌人間,不論是在列諸位,還是下界地仙,皆對府君既敬且愛。府君是本君的膀臂,瑯嬛維持穩定都要靠府君,難道府君覺得本君是有意針對你么?”

    可是問題恰恰就出在那個既敬且愛上。但凡位高者,沒有一個愿意身側出現能夠分庭抗禮的人,尤其這人出身很好,當年呼聲很高。

    當然那些潛在的問題,決不能信口提及。人在矮檐下,你必須懂得給上位者留面子,除非你決定撕破臉皮背水一戰。

    紫府君沒有接他的話,只是問:“天君已經決定殺她了?”

    天帝平靜地望著他,眼中有憐憫之色,“府君覺得,本君還能繼續網開一面么?上次她差點踏足八寒極地,當時府君親口答應本君,拿到魚鱗圖后便重返蓬山,因為蓬山根基不穩,還需府君維護。且本君也叮囑過,府君必須堅守三途六道的法則,不得在人間動用任何仙術,府君做到了么?”天帝冷笑,揚手指向孤山方向,“先前戰況之激烈,九天都能感受到震顫,一切都因你們翻轉孤山所致,你們闖下了這樣的彌天大禍,本君念在府君是受這妖女所惑,不打算追究府君的責任,怎么?府君覺得本君判處不公,應該將你二人同罪論處么?”

    這樣鬧下去,事情就變得有點大了。天帝真要是橫下一條心來,至多把瑯嬛搬離方丈洲,浮山要毀便毀,天大地大,未必沒有比蓬山更適合安置瑯嬛的地方。方丈洲不再需要紫府君時,他還以什么來要挾天帝?只是搬走瑯嬛并不如想象的簡單,生手上任也不那么好接管,能夠維持現狀,當然對大家都有好處。

    大禁看了紫府君一眼,壓聲道:“仙君萬萬不可意氣用事?!?/br>
    意氣用事?他要是意氣用事,早就沒有少蒼的立足之地了。

    他也不同他廢話,直言道:“天君不能殺她,她懷著身孕,誰動了她和本君的兒子,便是本君的生死對頭?!?/br>
    天帝哦了聲,“府君倒是提醒了我,她腹中懷了龍伯的后人,更加留不得?!?/br>
    紫府君聽后朗聲笑起來,“是啊,這下可麻煩了,既是龍伯的后人,又是貞煌大帝的孫子。天君竟然只重母族,不重父族,你要拿我聶氏的血脈去懲治龍伯國,天君之心,未免昭然若揭了點吧?!?/br>
    事態越來越復雜,他們闖下的禍足夠問罪,但岳崖兒的肚子里又懷著聶氏的骨rou,當真不計后果處置了,于情于禮都說不過去。

    眾仙為難地對望,竊竊私語,天帝現在處在進退維谷的處境,若沒有人伸梯子,連臺階都不好下。

    還是大禁上前,拱了拱手道:“君上,臣有個主意,既然岳崖兒懷著大帝的孫子,那何不暫且將刑期壓后?等她生下孩子,再處置她不遲。這樣既可嚴明法度,法外又容了情,就算將來大帝問起,君上也問心無愧,君上以為如何?”

    但在天帝看來,這個主意可說是餿透了。一個仙胎,天知道究竟會懷多久。世上的事瞬息萬變,這期間又會生出多少花樣來,誰也說不準。他作為天帝,起初的一點念想,不過是想讓紫府君重回原來那種無欲無求的狀態,繼續為他好好統領地仙,妥善看守瑯嬛??墒乾F在事態發展不在他掌握中,他們越是反抗得厲害,便越是勾起他玉瓦同碎的決心來。

    惡毒么?并不,他占著理,僅僅是想維持首神的尊嚴,不被這些反叛弄得顏面盡失。再說他堂堂的天界主宰,連這點麻煩都處理不好,豈不成了笑話!

    他慢慢舒了口氣,“天界不是胎生的多了去了,養于蓮,養于百子樹的,大有人在?!?/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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