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紫府君聽完他的話,面無表情地凝視他,“還有什么天規可讓她觸犯?除非她敢闖八寒極地?!贝蠼纳裆凶?,證明他猜中了。 果然在這兒等著他呢,天帝還是那個天帝。不過這丫頭的膽子實在不小,世上還有她不敢做的事么?他又笑起來,重情重義,無法無天,這樣的寶貝竟讓他遇上了。只怕將來收她不住,要拿孩子來要挾才行。 他的右手撫了撫左掌,小心翼翼的模樣,仿佛掌中藏著一枚脆弱的卵,“如果我現在就去見她,天君必不會善罷甘休吧!” 大禁掖著手,自矜地微笑,“請仙君三思?!?/br> 何所謂三思呢,如果做好準備反了天帝,那可以即刻就走。但接下來的局面不好控制,再來一次仙妖大戰,從此和上界不共戴天么?他自己倒豁得出去,她呢?只是個凡人,如何自保? 他終究不是個顧前不顧后的人,不到逼不得已時,不想讓矛盾不可調和。重新讓妖鬼各歸各位,雖然有點費手腳,但三天足夠了。他對大禁道:“大禁可否向本君下個擔保,保證她三日之內不會闖入八寒極地?” 大禁想了想道:“這個擔保卑職不敢妄下,得看她的本事。她人還在云浮,按常理來說,三天應當……”說著驚覺自己好像說漏嘴了,一時愣在那里。 紫府君笑得很隨和,在他肩上拍了拍道:“本君和大禁算不上有深交,但總算認識了幾千年,點頭也點出感情來了。你放心,我絕不會在天君面前露出口風,說是大禁告訴我,我的女人將要入八寒極地?!?/br> 大禁啞然,嘴張合了好幾下,說不出話來。 紫府君抬了抬手:“噯,心照不宣,本君懂的?!?/br> 大禁覺得自己可能要被他坑死了,他幾時告訴他這些了?分明是他自己猜出來的!他開始考慮,往后干脆改稱他魔君算了,他雖沒有完全魔化,但這一萬年的心眼兒全使到他這個小小仙官身上,實在讓他感受到了無比的重壓。想起大司命,不由又是一陣同情,他這段時間干的傻事,大概都是面前這位教唆的。攤上這么個上司,還不及他天天看天君的臉色。他們這些二把手,果真是世上最難做,最委屈的行當。 第77章 *** 綠水城的最后突圍,不如想象的那樣順利。 前兩城他們沒有費太大的力氣,在伏殺了宗主和五大御者后,城防無人調度乃至癱瘓,可以任他們自由來去。這綠水城不同,在宗主被殺的情況下,水宗的弟子仍舊紋絲不亂。波月樓人先后抵達城廓,即將出城之前,赫然發現城墻之上高起了十余丈的水墻。那水墻順著城墻的弧度和走勢,像簾幔一樣緩緩鋪開,宏大而震撼的場景,幾乎讓人誤以為身在海底。 這么多的水,如果傾倒下來,足以淹沒整座城池了吧!大家面面相覷,魍魎攙著受傷的魑魅,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怎么回事,我明明把古蓮子殺了……” 崖兒仰頭看,喃喃道:“如果她真的死了,那就證明這城里頂尖的高手另有其人?!彼D了下,回身一一打量,“散出去的五路,還有誰沒回來?” 阿傍道:“畢月烏和危月燕,她們奉命刺殺古蓮子手下第一御者……” 話剛說完,街道上出現了一個踉蹌倒退的身影。城墻高處的燈火灑下來,沉淀在底部的水氣因紛亂的腳步驚飆回旋,執著劍的危月燕邊退邊回望,高聲道:“樓主,屬下等刺殺失敗,畢月烏已經戰死。屬下突出重圍,回來向樓主報信?!?/br> 那帶著死亡氣味的,微哽的語調,讓所有人心頭俱是一陣發涼。 向長街盡頭望去,隱隱綽綽有火把燃燒的聲音傳來,人還未至,火光先行。崖兒舒了口氣,環顧四周,波月樓的人都在,看來天外天是要在綠水城把他們全殲了。早前她原本打算先出城的,但幾番觀察,最后還是放棄了。這城的防守比木象城嚴密百倍,她只好等到解決了宗主和御者再匯同門眾一起突圍。但沒想到,古蓮子好對付,她手下竟臥虎藏龍??磥硭^的宗主只是頂了個名頭,真正厲害的是第一御者。他們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古蓮子身上,居然忽略了那個最要緊的人。 城墻上水幕又拔高了好幾丈,弦月透過水墻,瘦成了一道線。魍魎帶回的消息,說在古蓮子的湯泉里發現了龍王鯨,那就說明他們在金縷城遇上的幻象都是這位御者的手筆。 好啊,再會他一會。崖兒抽出雙劍,向身后眾人一瞥,“記住了,我們身在天外天,這里沒有你們的父母兄弟、故人好友,只有戰斗,只有敵人。不要相信你們看見的,如果被他牽著走,就是死路一條?!?/br> 眾人道是,所有的武器都握在手里。像這樣全樓上下一同御敵的機會不多,除去五大門派圍剿王舍城時的嚴陣以待,真刀真槍見真章還是第一次。這幫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人,掙脫了之前遭逢突變的無措,逐漸冷靜下來。沒人感到懼怕,反而有種末日般病態的狂喜。 火光近了,奇怪并沒有看見人影,唯有青磚上留下濕漉漉的腳印,仿佛決戰的對手不是人,而是一群來歷不明的水鬼。 眾人屏息凝神,隱約聽見破空的聲響,萬箭齊鳴向這里沖來。阿傍大喝一聲“小心”,果真三排弓箭列陣到了面前。 用這種手法,想把她的人一網打盡么?崖驅策雙劍,劍影浮空震出強勁的劍氣,自上到下,自天到地,一面劍氣鑄成的墻阻擋了突來的箭雨,兩相撞擊后,當當聲不絕于耳,折了頭的箭像撲火的飛蛾,頹然落了滿地。 城門兩旁支著巨大的銅盆,盆里薪火正燃燒著。她甩起冷金練重重一擊,猩紅的炭火碎成無數星芒,向對面疾射過去?;腥缗Fぜ埍粻C穿,躲在紙后的妖魔鬼怪終于現了原形。在他們手忙腳亂,頓地蹦跳之時,波月樓的人口中喊殺,舉劍攻入了敵陣。 她養了一群素養良好的手下,個個都是搏殺的好手。崖兒看了眼戰況,又把視線轉向那個黑衣紅裳,款款而來的人。那人長著一張邪得猙獰的臉,嘴角帶著似笑非笑的弧度,負手道:“早聞岳樓主大名,今日一見,令在下刮目?!?/br> 崖兒認出來,她在雪域見過他。當日到巖洞取畫的人里就有他。 他的手上,一定沾著白耳朵的血吧!新仇舊恨一同涌上來,她二話不說就向他攻去,但在接觸他的前一刻,竟看見一雙凄涼的眼。從未相識,卻似乎早已鐫刻在她靈魂深處,那雙眼的主人哀傷地呼喚著:“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是幻覺,她知道。什么都不要去想,她閉上眼,抓緊劍柄向那個幻影刺了過去。 劍尖略受了阻力,但很快便暢通無阻。她睜開眼,看見一個滿身是傷的男人,一手握住了撞羽的劍身,就那樣望著她,眼神堅定,微有淚光。 崖兒心頭大震,惶駭地看向他。他有溫雅俊朗的五官,雖然臉上沾滿血跡,但無損他的砭清激濁一身正氣。崖兒好像記得這張臉,她曾無數次穿過自己的皮囊看見這張臉。還有蒼梧城中的岳南星……他和祖父很像,他是岳刃余。 “二十二年,別來無恙?!彼p輕一笑,語調有些惆悵,“當初還是我將你接到這世上……”一面說,一面轉頭看身旁的人。 倚著他的女人腰腹空空,但眼睛明亮。她愛憐地上下打量她,“我的孩子,長成大人了?!?/br> 崖兒忽然心酸難言,她明明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可胸口破了個洞,涌進了滿海的咸淚。她下不去手了,那是自傷千萬也要把她帶到人世的人,雖沒有見過他們,但她知道那是她的父母,無論如何不能對他們揮劍相向。 岳氏夫婦相視而笑,“這些年留你一人,我們也是沒有辦法。世道險惡,難為你了?!?/br> 柳絳年的嗓音溫柔,像春天枝頭消融的雪,落進一汪清泉里。她向她伸出手,“孩子來,到娘身邊來……” 崖兒茫然走了兩步,猶豫著要不要伸出手去,一道驚雷般的嗓音落在她耳畔,“妖孽!” 然后一切就都不見了,沒有爹娘,只有正在搏殺的門眾。她如夢初醒般,又羞又愧,剛剛還在告誡手下,轉眼自己差點中了詭計。 狼狽地看向樅言,月色下的樅言滿臉怒容,龍王鯨大善,他憤怒至此是因為受盡了戲弄。每個人都有軟肋,幻術就是找準傷口撒鹽,其卑劣程度,足可以下十八層地獄。 那御者被破了術也傷筋動骨,倒退兩步,笑道:“怎么,古蓮子的懷抱不夠溫暖么?我給你圓了美夢,你不感激我,反倒對我老拳相向?” 樅言漲得臉色通紅,本以為真的找到了母親,貪圖在她身邊的安逸,直到魍魎的劍砍破他的安樂窩,他才驚醒過來。剛進天外天他就犯了這樣的錯誤,實在覺得沒臉面對崖兒。他們一行人,除了狐貍個個都是rou體凡胎,只有他還略有些道行。結果他不堪重用至此,現在人雖站在這里,卻連看她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越是羞愧,越憎恨這個施展幻術的人。他望向城墻上接天的水幕,“想必這也是閣下的大作吧!” 御者撇唇一哼,“心懷執念,如心有厲鬼,執念越深,入局便越深?;眯g應人而異,眾人皆能見的,自然是真的?!鞭D而向崖兒一拱手,“岳樓主既然已經到了天外天,何不同盟主見一面?如今圖冊在盟主手上,而樓主又掌握著神璧,只要二位通力合作,彼此互惠互益,豈不兩全其美?只要樓主有意,在下愿為樓主引薦,即刻就可直上眾帝之臺?!?/br> 崖兒冷笑,“圖冊本就是我的,偷了我的圖冊來和我談條件,眾帝之臺上全是你這樣的蠢人么?” 那御者碰了個釘子惱羞成怒,正要發作,忽然發現水墻不知什么時候如收簾般又合了起來。樅言的一根手指慢慢攪動,水墻在空中旋轉成一個漩渦,逐漸收攏,逐漸縮小,最后變成碗大、豆大,直至消失不見。他嘲諷發笑,“和我比玩水,你還差了點?!?/br> 他話音才落,崖兒便拔身而起,因速度太快,在原地留下了個殘影。劍氣破空,向御者襲去,他起初還能接她幾招,但他耍拳腳的功夫絕沒有他?;眯g那么厲害。最后一擊,她反手挽劍,從他背心刺了進去。瀕死的人總有不甘,他向前走了幾步,才撲倒在地。 普通的水宗弟子要和波月的殺手拼刺殺技巧,懸殊太大。加上御者一死,他們便都惶惶然了,波月樓的人秋風掃落葉般飛速清理完障礙,安全撤出了綠水城。 崖兒望向二十里外的寸火城方向,那里會是怎樣一番景象,她也不知道。集結波月樓所有人再轉移進那座城嗎?連破三城,這個戰術基本失效了。 她抬了抬手,讓眾人暫且止步,“身后三城不能就這么白放著,必須有人坐鎮,才能防止厲無咎的勢力死灰復燃?!彼戳索汪u一眼,“花喬木受了傷,先養傷要緊。你帶十二煞留在綠水城,孔門主和八宿退回木象城,余下的人跟蘇門主戍守金縷城,這樣我才能后顧無憂?!?/br> 蘇畫不放心,“難道你要一個人獨闖寸火城?接下來還有兩城,單打獨斗根本不可能?!?/br> 她搖頭,“我要先救仙君,其他的暫且不急。諸位聽好了,我不是讓你們死守三城,如果我順利進燭陰閣拿到龍銜珠,會放響箭通知你們。厲無咎必定要收復失地,你們用不著和他交手,保命是第一要務。幾座城池沒什么了不起,只要留著性命,千金散盡還復來。等我帶著那人回來,屆時再痛快狠戰,出了這口鳥氣?!?/br> 這個部署無疑是當下最好的安排,二十里外的那座城,恐怕早已封鎖了進城的入口,他們烏泱泱一群人殺到,想混進去幾乎不可能。 崖兒收緊了兩把劍,轉頭對樅言道:“你也……” 可話沒說完就被樅言截斷了話頭?!拔腋阋黄鹑?,絕不會拖累你?!?/br> 崖兒本想拒絕的,但看他神色堅定,也無可奈何。作別了門眾,和他一同踏上了去寸火城的路。 一路上他總是欲言又止,崖兒問他怎么了,他很愧怍的模樣,垂首道:“你不覺得我百無一用嗎?” 他還在為陷入那個迷局羞愧不已,崖兒卻失笑,“你找你母親找了幾十年,走遍了四海八荒,如果有人想抓你的軟肋,必是這一處無疑。難道你會以思念母親為恥嗎?兒女牽掛父母是天性,那個幻象太真實,剛才我也差點上了套?!?/br> 樅言繼續嘆息,“我和你不一樣,好歹我年長你幾十歲?!?/br> 崖兒朝他翻眼,“你在水里活了幾十年,那些年紀都白長,沒有閱歷不通人情,有什么用!” 他無法反駁,只得點頭,“你說得對?!鳖D了頓問她,“那天我被御者暗算,你是怎么走出金縷城的?” 崖兒說:“出城后我也遇上幻境,看見了八寒極地,也看見了他。他在極地受冰刑之苦,我想帶他離開,可他被捆仙索鎖著,只有牟尼神璧才能讓他脫困?!?/br> “然后呢?一說神璧你就跑了?不管他了?”樅言差點笑出來,“你真像個守財奴,除了錢萬事好商量。一旦提錢,再親的人也會翻臉。這事讓他知道了,不知心里什么滋味,說不定會難過,覺得你其實沒那么愛他?!?/br> 崖兒愣了下,和他大吵起來,”你才像守財奴!我不過是行事穩重,你居然這么挖苦我?誰讓那假貨叫我崖兒,他明明一直叫我葉鯉的?!?/br> 樅言的笑容慢慢隱匿于唇角,嘆道:“對喜歡的人,果然都愛用特殊的稱謂?!毖聝涸诤魢[的風里看他的臉,他立刻揚眉,“看我做什么?我叫你月兒,只是因為我不識字。當初你向我介紹自己,分明說的是月牙兒,后來不得不將錯就錯,這能怪我?” 她摸摸額頭說不能,有時候不識字也是個很好的臺階。 二十里有了樅言的相助,不費吹灰之力。 到了寸火城外,也確如她之前預料的,吊橋高懸,城門緊閉。周圍暗哨不少,要正大光明進去很難,但有個妖做朋友,萬事就便利得多。 天氣不好,下起了雨,雨勢磅礴,遠近幾十丈內都是昏昏的。城墻上的哨衛也有些懈怠,一直盯著直道,午后即便來了場豪雨,也沖不掉悶熱和瞌睡。相鄰的兩個是老搭檔,困了悶了煙癮來了,總要卷上一卷煙葉醒神。拿肩一頂,噯了聲,“遮著點兒?!绷硪粋€就自發撐起了油綢衣,為那小小的煙卷提供一方避雨的空間。 煙葉卷得歡,一個卷,一個還提醒:“卷緊一點,上次的吸了一口就燒到根上……”眼梢似乎瞥見有什么一閃而過,是鳥么?大雨天里哪來的鳥?左右看看,一切如常,便不再琢磨,又忙著卷他的煙卷去了。 城里的天氣和城外像兩個世界,城外澆得睜不開眼,城內卻有了放晴的趨勢。雨收了,天邊有微微的紅光,倒映著地上清淺的水洼,水面上浮著一層胭紅,像姑娘閨房里一臺又一臺的鏡子。 寸火城和前幾城又有截然不同的風韻,如果不是城墻上烈火旗招展,簡直要以為這只是個富裕又安靜的小城。這里有垂楊和炊煙,也有小橋和繡樓,一切被雨水清洗過后變得明凈,仿佛任何一個角落都是通透的,沒有半點藏污納垢。 就是這畫一樣的街頭,在他們途經的半道上,停了一輛精美的馬車。一名車夫馭馬而立,車廂的四圍以黑底金漆,描出齊整的饕餮紋樣,蓬頂四角的玉魚被風吹動,有啷啷之聲飄散。 可能是哪家富戶出行吧,崖兒和樅言交換了眼色,打算繞開行走,但車內人搶先喚了聲:“岳樓主?!?/br> 這一喚,崖兒心頭不由一跳?;厣砜催^去,車門上的錦繡垂簾被一柄折扇挑了起來,簾后露出一張如銀似雪的臉,有靈明清秀的五官,和不附庸常的氣度。明明笑容溫和,嗓音卻如剛被冷雪擦拭過的鋼刀,和眉心那點朱砂痣一樣,清晰深刻,直擊人心。 第78章 所以費盡心機遮掩行蹤全無作用,早已有人洞悉了一切。 雨后河畔,風景如畫。暑氣退去了些,連鳴蟬都沒有亮嗓。頭頂出現一道虹,掛在碧清的天幕上,涼風擦過臉頰,拂動了身上的衣衫,要是忽略目前的處境,倒也算身心舒暢。 崖兒瞇眼望向那人,“閣下認得我么?” 車內人一笑,“波月樓主,這江湖上有幾人不知其大名?樓主大約沒見過我,我卻早就對樓主心馳神往?!?/br> 這樣的用詞十分唐突,但從他口中說出來,似乎一點也不為難。 有一種人,很懂得恃美猖狂,因為長得不錯,便覺得全天下都會遷就他,車內這人大概就是。崖兒審視他,看他雖然一副清風明月的模樣,但面色顯得蒼白。大熱天里錦衣輕裘穿得嚴嚴實實,仿佛剛從冰雪中歸來。 恐怕有不足之癥吧! 果然他自己也認同,“我身體不大好,所以一向很少走動。這次聽說岳樓主進了寸火城,即便撐著病體,也要出來相迎?!币幻嬲f,一面挪動身子。 馬夫忙搬了紅漆凳子讓他踏足,他彎身下來,胸前的一綹長發垂委,領上雪白的狐毛出鋒襯著烏濃的色澤,有種帝裔貴胄般的煊赫味道。他的個頭很高,大約和仙君差不多,一身月白織錦,看得出是個講究體面的人。崖兒只是驚訝于他的頭發,及腰的長度于男人來說很少見,也讓她有似曾相識之感。 她向他拱了拱手,“未請教閣下尊姓大名?!?/br> 錦衣公子回了一禮,“眾帝之臺,厲無咎?!?/br> 這話一出口,崖兒和樅言都吃了一驚。無論是時間還是地點,都不該進行到這一步。厲無咎這么輕易就現身了?難道又是水宗的幻象么?她當初曾在雪域遠遠見過他,那時他戴著面具,看不清長相,但論身形,似乎能夠對應上。既然如此就沒什么可說的了,她噌地抽出了雙劍,“我不占病人的便宜,閣下出招吧?!?/br> 可是對方靜得如一潭水,對于他們的劍拔弩張毫不在意,攏著袖子道:“我不是來打架的,岳樓主稍安勿躁。我只是不明白,我天外天與你波月樓無冤無仇,為什么樓主連破我三城,讓我損失三員猛將?” 一切都不大對頭,如果他真是厲無咎,這樣的反應未免太羸弱了,哪里像稱霸武林的盟主,倒像個受了委屈的書生,找上門來文質彬彬地責問。 崖兒沒打算和他好言好語論長短,高舉的劍依舊在手,“我與厲盟主的仇怨,豈是三言兩語就能算清的。盟主圖謀岳家神璧,害了岳氏滿門,又在雪域殺我摯友,搶走了魚鱗圖冊,這些單靠區區三座城池遠不夠抵消。我殺入天外天,不過要盟主給個說法。如果閣下真是右盟主,還請歸還魚鱗圖,剩下的賬,再拿命來清算?!?/br> 那張坦蕩的臉上露出了玩味的表情,“岳樓主似乎從未見過我吧!既然素不相識,你對我的諸多指控,究竟有什么依據?你連殺我三位宗主,現在又進第四城,樓主想要什么,厲某一清二楚,何必冠著報仇之名,行強盜之事?!彼f罷,兩指輕輕一彈,格開了她的劍,嘆息著,“我與你母親也算舊相識,對你的無狀可以不做計較。樓主不妨開門見山,如果話能投機,也許咱們還有合作的余地?!?/br> 三言兩語,句句飽含機鋒。尤其那一彈指,朝顏發出嗡然長鳴,從劍首到劍柄無一不震動,震得她虎口發麻。這樣強大的內力,江湖上除了右盟主,只怕不做第二人想了??蓞枱o咎少說四十出頭,看這人的面貌不過二十七八,硬說兩者是同一個人,實在讓她信不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