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這當然是意氣用事的話,身后沒有徹底收拾干凈,就算上了直道也是被人包抄的下場。這時候急不得,只有死等。阿傍道:“仔細看,看見城墻中段的亮了么?那是弓弩手箭尖上的寒光。這直道周圍布滿了暗衛,宗旗不倒不能貿然行動?!?/br> 刺殺宗主,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在全城戒嚴的情況下。大家等得有些心焦,再過兩個半時辰天就要亮了,二十里的直道沒有馬,只能徒步,一旦失去夜色掩護,所有人都得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 胡不言見眾人憂心,很慷慨地表示:“晚點也不用怕,大不了我多走幾趟,把你們送進木象城。我就是擔心明王,他不會出什么意外吧……” 結果他的口無遮攔挨了蘇畫一頓臭罵:“你不吭聲,沒人當你是死的,烏鴉嘴!” “看,宗旗倒了!”忽然有人低呼,“明王回來了!” 大家忙看過去,城墻上有個身影斬下了烈火旗,旗桿舉在手上攪動兩下,然后從墻頭直扔了下去。 群情頓時激昂起來,明王的出現,預示著金縷城的城主伏誅了。金云覽一死,五大御者也相繼被殺,如今的金縷城已經徹底變成一座廢城了。 抽刀向敵,區區的弓弩手不算什么,只要近身,那些武器和燒火棍沒什么區別。波月閣的人從四面八方攻上城墻,一頓血光四濺的廝殺,墻頭上伏尸百余。最后一名弓弩手顫巍巍舉起手里的弩,在扣動機簧之前,被魍魎斬落了整條臂膀。 揚手又是一刀,那人踉蹌著撲倒在地。環顧四周,再也沒有能阻止他們向木象城進發的絆腳石了。魑魅打了個口哨,分散在各處的人聞聲而動,紛紛躍下了北城的墻頭。 波月樓的人,都有一身極俊的輕功,這項能力是追云趕月的本錢,二十里路走得急些,兩個時辰應該能到。 不知多久沒有一起這樣縱情奔跑了,上次還是在重選護法的時候,為了那個位置各顯其能,在王舍城外空曠的原野上你追我趕。波月的輕功,江湖上甚有威名,舒展身形飛鳥凌波,借助一棵草,也能縱身直去兩三丈遠。上次的較量帶著競技色彩,這次不同,這次是大勝后的春風得意,松了轡頭的年輕人們在直道上肆意揮灑,如果有人俯瞰,會看見起起落落間,盡是燕子般輕盈的身影。 原本明王是個中好手,樓里上下沒一個人能比過他,可今天不知怎么,漸漸落了下乘。阿傍一直關注著他,本以為他是大戰金云覽太累了,自己便放緩速度等他。結果他越走越慢,最后身形一崴,竟跌在了直道上。 同行的人都吃了一驚,紛紛停下步子圍過來。阿傍去扶他,為他翻身時觸及他的前胸,只覺滿手冷膩,就光一看,滿掌都是血。 大家倒吸了口氣,果然不好的預感應驗了。阿傍看著他漸漸發青的臉,伸手要去扯他的軟甲查看傷勢,被他阻止了。 他吃力地搖搖頭,“別管我,你們走吧……” 阿傍喉頭發緊,接過蘇畫遞來的金瘡藥,找不到傷口,便一股腦兒灑滿他的前胸,急切道:“你堅持住,我背你進木象城,進了城就有大夫了?!?/br> 可是明王已經不能再說話了,他被金云覽暗算,憋著一口真氣續命,才勉強殺了他。然后上城墻,斬斷宗旗,耗盡了最后的心血。他知道自己不行了,隨他們出城,不過是徒勞,多走一步是一步罷了。 這樣也好。軀殼千斤重,再也cao控不了了。這一身背了太多的血債,他在昏聵里看見周圍冒出無數的黑影,等著吞噬他,找他尋仇。別人的人生苦短,到他這里是負重前行,認真說,他從未真正感受到活著的樂趣。他曾經路過滿是殘垣的老宅,夕日的家道興隆,早就散入了遠山遠水。他駐足看了會兒就離開了,現在想想,當初應該和父親一道去死,何必貪生,多受二十年的苦。 阿傍見他要合眼,發了瘋一樣搖撼他,“大哥,你不能死,你還要去找那個賣酒的姑娘!” 他輕輕扯個笑,那笑看上去像唇角的抽搐。 阿傍的喊聲里帶上了哭腔,“那姑娘有雪白的手臂,又細又長的腿,小山一樣的奶子……” 大腿和奶子,其實他都不稀罕。殺手也有重情的,他帶著兄弟們沖出了金縷城,對得起樓主了,然后他要走自己的路,去找那個鑿穿他心房的姑娘。 明王就那樣死了,死在了空空的直道上。他們這些人見慣了生死,獵物的身首分離,同伴的尸骨無存,都不是多新鮮的事。然而在這種全員突圍的情況下,損失了一個人,就缺了好大一角。 眾人肅立著,哀致地望著阿傍懷里的人,一向意氣風發的青年漸漸冷卻,面孔也變得冷漠了。 環顧左右,直道兩旁是無盡的水澤,連安葬他的地方都沒有。把他拋在半道上嗎?天氣這么熱,讓他在烈日下腐爛發臭么?大家都不知道應該何去何從。 胡不言站了出來,“把明王交給我吧!金縷城的城墻邊有土,我去刨個坑把他埋了,將來攻下了眾帝之臺再來給他遷墳。你們繼續往前走,不要耽擱?!?/br> 目前這是最好的辦法了,胡不言化出原形,魑魅和魍魎把他抬上狐背,三大護法都向狐貍拱手:“明王就拜托胡兄了,請妥善安葬他?!?/br> 得到他們一句“胡兄”真不容易,換做平時,胡不言又會大肆吹噓一番,但今天絲毫不覺得有什么可高興的。他混跡在他們中間,雖然吵吵鬧鬧比吃飯還要尋常,但血rou之軀總會有感情。那群護法先不論人品性格,至少個個賞心悅目,他喜歡漂亮人兒,所以并不真的討厭他們。 現在老大沒了,死得那么悲壯干脆……胡不言吸了吸鼻子,背起他重新折回金縷城。城墻下的夯土很硬,他的前爪扒出了血也沒有停下。他一般很少全心全意干一件事,以前在九州時,但凡有一點讓他感覺吃虧,他二話不說就走人。沒想到走了一趟紅塵,微小脆弱的人教會了他何為大義和堅持,他自覺妖性得到了升華,即便不能脫胎換骨,他也要做一只講義氣的狐貍。 掩埋了明王,他從城墻上摘了一盞燈籠下來,放在他墳前,“拿上燈,照著點腳下,下去的路有點黑,別摔了?!彼麖膽牙锩鰞蓮堛y票來,伸進燈籠里點著了,邊燒邊道,“這是我全部的家當,省吃儉用好幾十年才攢下的,本想拿來迎娶蘇畫,現在全給你吧!到了陌生地方,打架不合適,拿這個錢打點打點,來世托生個好人家,別再當殺手了?!?/br> 說到最后,說出滿心悲涼,又略站了會兒,才轉身追趕他們去了。 *** 木象城里正興建樓臺,崖兒站在一處廟塔上俯視,街道上行人往來,臨水的碼頭上停著巨大的船舶,船上裝滿合抱粗的木料,要運送到工地,每次往返需百余人推拉。 木象城是唯一有水路連通外邦的城池,因此商業要比其他四城發達得多。木宗的宗主也不像金宗宗主那么神秘,他倒是個諸事愿意親力親為的人,生得一副膀大腰圓的身架子,穿佛頭青的大科綾羅。大概是個審美有偏差的人,腰上系紫色的蹀躞帶,掛了滿滿當當一排彩色的裝飾。雖然人胖,但他不怕熱,站在驕陽下揮汗如雨指揮運輸的板車,說到惱火處,自己跳下去,推著車轅便走。 喜歡拋頭露面,那么刺殺的機會就相應增多。但崖兒仔細觀察過,這位宗主的周圍隱藏著很多平民打扮的暗衛。畢竟波月樓的人到了天外天,他不是不知情。為防忽然跳出來的殺手砍了他的腦袋,順便用這種看似大意的表象混淆對方視聽,他還像往常一樣為建城忙碌著,只是左右換了不顯山不露水的高手,以自己為餌,等著波月樓的人上鉤。 這種情況下,最忌盲目行事,崖兒遠觀了片刻,從高塔上退了下來。 回住地的路上,居然發現了樓里人留下的暗號,她心頭一喜,沒想到他們來得這么快。只是不便立刻碰面,她在墻皮上刻畫著,讓他們暫且按兵不動。傍晚時分接到了他們的回信,告訴他明王為了突圍,已經殉職了。 她從外面回來,坐在燈下怔忡很久,才消化了這個消息。早在進入天外天之前,她就再三問過他們,是否決定跟她赴險。這是一場惡仗,注定會有很多犧牲,她以為自己已經做好準備,迎接遲早會到來的第一個噩耗,但沒想到,出事的會是明王。 膀臂啊……崖兒喟然長嘆,立在窗前遙望天上的月亮。四大護法里她最信得過明王,他老練周到,即便她不在樓里,他也能管束好那幫沒輕重的小子。如今出師未捷,這才第一城而已,就讓她損失如此慘重,接下來還會有多少的劫難?她忽然覺得害怕,有些不敢去想了。 眼下他們都進了木象城,必然開始籌劃刺殺木宗的首腦,明王的悲劇擺在面前,所以最難對付的人,還是由她來殺吧!木象城和金縷城不同,不可能讓她那么輕易橫跨,她必須靜下心來觀察,找出木江流固定的行蹤和喜好。 如臨大敵對于自信的人來說,可能只是一瞬的事。第一天她看見他身邊暗衛圍拱,第二天他堅持在府邸待了一夜,第三天便再也耐不住,又去了那個讓他銷魂的去處。 木象城中的風月場,分三六九等。最次的那等占據城的外環,為販夫走卒提供快樂。第二等的在中環,接待商賈和小吏。頭一等的在內城,專供宗主和旗下御者褻玩。木江流的愛好很特別,他并不固定點誰的名頭,但這些被點的女人無一例外,必須身段柔軟。男人尋歡,一番調笑周旋后,最終的去處無非是床上,而這位宗主卻不是,他喜歡把女人關在籠子里,當獸一樣騎駕。 一個兩百斤的胖子,坐在你身上是什么感覺,大約只有受過這種苦的人才知道。他營建的樂園里,幾乎每個女人都對他的“抬愛”叫苦不迭,而為了生計,又不得不打起精神來接待。 崖兒混進了內城,換上侍兒的衣服,為今晚被點卯的美人送熏香。美人百無聊賴,坐在案前喝茶發呆,抬起視線看見獸場中央的籠子,厭惡地調開了視線。 崖兒接了一個侍兒的活計,為美人熏最后的汗巾。那條汗巾是用來扎在胯間的,宗主覺得全裸的女人沒有美感,只有那種類似男人般粗獷的狂蕩,才能激發他的欲望。 汗巾在香煙上飄拂,美人嘆了口氣。崖兒適時把汗巾呈了上去,“銀環姑娘,這是宗主最偏愛的香?!?/br> 叫銀環的美人斜眼瞥了瞥她,接過汗巾貼在鼻上嗅嗅,“唉——”又是一聲長嘆。 “有事令姑娘不快?” 銀環姑娘說:“宗主變著花樣折騰我們這類人,他府里的夫人可不必遭那份罪。你看那籠子,讓我想起豬羊送到集上待價而沽的牢籠,什么時候我能不用籠子,活得有個人樣?” 崖兒笑了笑,“姑娘想離開內城么?” 可銀環姑娘又搖頭,“當然不,像我們這樣的人,錦衣玉食受用慣了,誰還愿意回家受窮!” “那就想辦法進木府,當上宗主夫人?!?/br> 銀環姑娘嗤地一笑,“哪里那么簡單!你這小侍懂什么,知道這內城有多少姑娘么?”她拿手一比,兩指大開,“八十?!?/br> “姑娘一定是八十個里的佼佼者?!毖聝厚娉值匚⑿?。 誰也不愿意承認自己比別人差,但有時候不承認也不行。妓女之間互相攀比,行行里都有狀元。銀環姑娘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比不過別人,于是更加重了嘆息的聲調。 崖兒掖著手道:“姑娘可以想些奇巧的方法,贏得宗主的歡心?!?/br> 銀環搖頭,“這樣的地方,連個想奇巧法子的余地都沒有?!?/br> 崖兒轉過身,看向那個不大的籠子,外圈有道曲水流觴般的小渠,離籠子很近,近在咫尺。 她掖著手說:“古人唱酬,流杯渠里流的是清水,姑娘何不用烈酒?男人好酒,烈酒封喉,美人在懷,昏昏沉沉間做那事才痛快。姑娘還可以準備孔雀氈毯,將這籠子圍起來,頂上懸螢火,四周雀羽搖晃,是不是會讓人想到少年時仰臥在星空下的美好?”她抿唇輕笑,“姑娘,有時候曲意逢迎,還不如使點小心思。宗主為什么喜歡點姜姬?因為姜姬從不濃妝艷抹,但她全身紋滿了牡丹?!?/br> 一朵人形的、盛開的牡丹,確實驚悚又魅惑。銀環聽了她的話,立刻就決定照做了,女人爭起寵來,什么都豁得出去。 很快流杯渠里盛滿了烈酒,那酒之濃郁,穿過獸籠看對面,景象都是扭曲的。 后來孔雀氈來了,螢火也來了,唯一稍作改變的,是螢火里加了白磷,磷本身不灼人,但它有個特點,易燃。宗主和銀環顛鸞倒鳳時,帳頂所謂的星空會因震動撕裂,磷隨流螢飛舞,落進滿渠烈酒中,目的就達到了。 站在廟塔上看,城中城果然燃起了熊熊大火,籠子上了鎖,木江流無論如何是逃不掉的。崖兒長長嘆了口氣,這火就算是對明王的祭奠吧,他在天上看見這一切,應當也會感到歡喜。 第73章 *** 大司命從司命殿出來,身上穿戴整齊,束上了壓箱底的發冠。雖說他以前也一板一眼,但今天的行頭太過莊嚴,像個將要上朝面圣的文官。 少司命抱著書冊追到他面前,歪著腦袋問:“座上,您打算上天么?” 大司命瞥了他一眼,“是啊,我要上天找人訴苦。蓬山岌岌可危,瑯嬛倒了不要緊,蓬山這么多紫府弟子,難道要葬身在亂石之下嗎?”他邊說邊系好了腰帶,三尺寬的如意帶,愈發收出一副寬肩窄腰的好身條來。 少司命自認為了解一些內情,壓低聲道:“座上,岳樓主不是已經攻破木象城了么,我看十天內她一定能進燭陰閣。萬一天君不讓君上出山平亂,岳樓主照樣可以闖進八寒極地,救君上出來?!?/br> 大司命斜眼審視他,寒聲道:“這世上好像所有人都不急,只有本座急?!?/br> 少司命缺根筋地眨巴一雙牛眼:“那座上為什么這么急?” “因為我希望能早早把你扔還給君上。如果君上不回來,我覺得你這輩子可能都開不了靈竅了?!蹦┝撕苷\懇地對他說,“你實在太笨了?!?/br> 第三十五位少司命,是府君的關門弟子,也是所有少司命中資質最差的一個。當年紫府君經過北邙山,看見一小兒追著日影插竹竿,日頭每偏過一點,他就插上一根。仙君看了半天,不明白他在干什么,上前問,他咧著缺了門牙的大嘴說:“我在研究計算時辰的方法?!?/br> 仙君一聽,頓時驚為天人,“小小年紀大智若愚,將來肯定有出息?!?/br> 雖然做法很蠢,但和百余年后出現的日晷,在原理上居然不謀而合。不過可惜,三十五少司命后來的興趣又發生了改變,日晷最終不是他發明的。府君培養這位關門弟子,養著養著發現他“愚”是真的,“大智”竟絲毫沒有,可見神仙也有看走眼的時候?,F在府君進去了,三十五少司命轉而由大司命親自授業,他的愚頑,時常令大司命品咂到修行生涯的無望。 戴罪立功出獄,和被人劫獄亡命天涯是一樣的嗎?誰不愿意正大光明行走在日光下,只有老鼠才東躲西藏。 之前縛地鏈的松動,他派人接連呈報天聽,結果不知為什么,岳崖兒都打到綠水城了,上面也沒有半點動靜。大司命想了又想,即便他那么討厭上九重天,這回也還是得親自跑一趟。無論如何瑯嬛現在扔給了他,只要浮山出事,第一責任人一定是他。他得設法讓責任轉移,否則屆時上面一句“沒接到呈報”,就夠他喝一壺的了。 他乘著清風扶搖直上,先去拜會大禁,看看有沒有機會直面天君。這次大禁親自出來迎接他,請他進了大禁殿,心平氣和和他面對面坐著,告訴他,“上面還在想辦法?!?/br> “我的道行淺薄,給鏈子加了道符咒,最多只能撐十天?,F在三天過去了,方丈洲好多地方開始出現塌陷,蓬山山系大多是浮山,方丈洲又在東海中央,山要是砸下來,那方丈洲會直接沉進水底,九州便再也不完整了?!彼椭^說,“我日日如坐針氈,西北角上鎖鏈松動,就預示著西北很快會有妖患。大禁知道紫府妖鬼卷么?” 大禁點了點頭,“萬妖卷和百鬼卷么,是紫府君建立的,我當然知道?!?/br> 大司命哀嘆連連,“那些本就是惡煞,原本臣服于府君,自從府君受罰進了八寒極地后,蓬山經?;厥幤鸢俟硪箍?,弄得人間地獄一樣。不論妖鬼,都念舊主,就算你我……”他的手指來回在兩人之間比劃了一下,“你說我家仙君的不是,我要生氣,我對你家天君表示不滿,你也會發火,人之常情嘛。我這次來,一是向大禁親口稟報方丈洲的境況,二是向大禁打聽,天君有沒有釋放仙君的打算?縛地鏈、六爻盾、天環……那些都是仙君一手創辦的,除了他,誰也無法駕馭它們?,F在想想,讓我這個三千年道行的人接手瑯嬛,這不是把我頂在杠頭上嗎……” 說到最后意思很明確,想卸職,不打算干了。 大禁也很無奈,“我知道你為難,但卸職這種話不能亂說。紫府君也不是永遠不出八寒極地,將來那個女人死了,他的塵緣一了,還是會重掌蓬山的?!?/br> “那眼下怎么辦?”大司命有點激動,“瑯嬛堅持得到仙君回來嗎?” 大禁沉默了下道:“受罰的墮仙,必要經過千百年錘煉,洗去一身魔性才能走出極地?,F在讓紫府君出山,無論如何都是一場冒險?!?/br> 大司命站起來,撐著長案急切道:“我愿意進八寒極地,當面問一問仙君的意思。別人不知道,大禁還不了解仙君的為人么,他是天上地下最老實的仙??!” 大禁不由嘆息,不單老實,還很耿直,如果面見天君那天,他能為自己開脫一番,最后也不至于鬧到這種程度??纱笏久恼埱?,目前確實難以滿足,大禁道:“八寒極地是仙的囚籠,不是游玩的圣地。你不能去,去了觸犯天規,得不償失。這樣吧,你先回蓬山,這兩天上面必定會有個決斷的,畢竟瑯嬛非同小可,天君絕不會坐看它垮塌?!?/br> 其實大司命這趟來,并不奢望這些上仙能給他明確的答復,他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確認一遍上界已經知道瑯嬛的現狀,將來萬一出了問題,別找他的麻煩就可以了。 “天君已經知悉了?”他又著重問一遍,大禁點點頭,他說好,直起身長出了一口氣。 從大禁殿出來,他走得輕飄飄,才發現當一個一板一眼的正直人太辛苦了,隨心而動,才是真正灑脫的態度。只有一點還是讓他不安,就像剛才說的,浮山墜地會砸沉方丈洲,他擔心紫府的弟子早晚會受到牽連。因此長期生活在重壓下,覺得蓬山缺了自己就不行的大司命,還是無法真正高興起來。 他又憂心忡忡到了天行鏡前,簡直像子孫上墳訴說委屈一樣,對著鏡子里的仙君絮絮叨叨:“君上,我上去了一趟,沒討著什么結果。他們敷衍說會解決,但我知道,您不出來,再多的辦法都是治標不治本。天君好像還沒拿定主意,我一力保舉您,大禁還拿那些裹腳布來搪塞我,別的我倒不擔心,唯擔心紫府上下百余弟子。他們的修為太淺了,恐怕蓬山一毀,他們會跟著遭殃?!?/br> 然后他就開始愁腸百結,一會兒仰天,一會兒俯地,喃喃自語著:“怎么辦呢……” 天行鏡里禪定的人終于忍不住了,皺著眉頭道:“你不會下令眾弟子出蓬山么?” 大司命噯了聲,“可行么?”說完才反應過來,瞿然望向天行鏡,“君上?”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慌忙跑過去查看,鏡子里的人已經站起來了,眉間封印如火,一身白衣勝雪。 大司命忽然發現,君上那身被血漬浸泡了一次又一次的禪衣不見了,對于隔三差五都得被扎成篩子的人來說,這白衣來得太蹊蹺了。他晃了晃神,試探著叫了一聲:“君上,您能聽見屬下說話嗎?” 天行鏡里的紫府君略牽了下唇角,靜靜看過來,仿佛隔著宇宙洪荒也能對視,一字一句道:“浮山鎖鏈年久失修,我早料到它們會斷,可惜本君不在,幫不上什么忙。乾位上的地鏈松動,會引天君親自出馬,但鐵索有四根,他難免顧此失彼。你聽好,第二根縛地鏈掙斷時,讓紫府子弟全數下山,能走多遠就走多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