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第63章 葉陵延并沒有那么好騙,但崖兒在賭,賭他人性里的貪婪,賭他究竟有沒有被黃金沖昏頭腦。 他笑起來,笑得有些殘忍,“恕我直言,岳樓主的身世悲凄,當年令尊和令堂命喪雪域,五大門派難逃干系。如今樓主竟不計前嫌,來與葉某談合作,不得不讓葉某懷疑岳樓主的誠意?!?/br> 崖兒拱著眉,輕嘆了一聲,“正因為代價慘重,才一定要得到那批寶藏。我幼年坎坷,幫主也知道,身在暗無天日的波月閣,從小到大吃盡了苦頭。其實于我來說,身世如何并不重要,我是個殺手,只在乎眼前的利益。既然我的父母因神璧而死,作為遺孤,必須讓雙親的犧牲更有價值?!?/br> 這倒是句實在話,殺手無情,對于沒有見過面的父母,能有多深的感情?那孤山寶藏可是永生永世用之不竭的,這里缺失那里找補,似乎也很說得通。 只是尚有疑惑之處,“長淵滅門,不是樓主所為么?葉某只看到樓主的睚眥必報,因此所謂的合作,還是讓葉某心存不安啊?!?/br> 她卻脆聲笑起來,“看來葉幫主對岳海潮的所作所為毫不知情啊,長淵廣發英雄帖,名義上是為擒拿我,實則是想將五大門派一網打盡。岳海潮養人蠱,各路豪杰在他眼中只是人蠱的盤中餐罷了。一旦人蠱吸盡所有人的功力,武林盟主就當換成他來做了,我搗毀長淵實際是救了眾人一命,可惜沒人謝我?!闭f罷話鋒一轉,又道,“幫主愿意與那些人瓜分寶藏么?再者說,最后這批寶藏有沒有你的份,還未可知呢。與我合作,比聽右盟主號令強得多,葉幫主當真不考慮么?” 她語氣溫軟,雖有誘導的嫌疑,卻也叫人不自覺一腳踏入深淵。 無論如何,寶藏是最重要的,為了錢,親兄弟都能反目成仇,何況一個頤指氣使的獨裁者! 葉陵延松動了,“那么以樓主之見,應當如何將圖冊奪回來?” 崖兒道:“幫主按兵不動,波月樓自然有辦法亂了那些人的陣腳。等盟軍散盡,只要幫主發話,想鏟除誰,我等必為幫主肅清前路。右盟主目前還未正式出手,但卻如cao控傀儡一樣,指揮盟軍為他打前戰。如果這些人再也無法調動,厲無咎的狐貍尾巴自然就露出來了。幫主在他面前應當是說得上話的,只要能夠自由出入眾帝之臺,還愁沒有機會拿到圖冊么?” 貪心最終占了上風,葉陵延正式被她策反了,望江樓上一拍即合,果真皆大歡喜。 只是這位葉幫主戎馬一生,忘了占山攻城前,應當先好好熟悉一下地形。 當初的盧照夜是個習慣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人,因此他的望江樓中,處處安置了洞悉一切的奇巧手段。大宴賓客的畫堂上,每一盞燭臺之后都裝著鏡面大小的風擋,折射燭光以外,其實還有另一個妙用,只要角度調整得當,身在宴上,便可觀盡樓中事,當然包括樓頂的天臺。 所以五陽幫主密會波月樓主一事,所有人都看見了,他們驚訝之余還在等,等葉陵延振臂高呼,生擒妖女。結果兩人相談甚歡,一旁的金狐貍甚至舔著爪子,打起了呵欠。 這算什么?領著諸道盟友,竟做起了通敵的勾當。大家都是明白人,知道武林第一正宗的五陽,已經淪為妖女的同謀了。若說不忿,當然是群情激憤,但誰又不在暗中頓足,人人心知肚明,波月樓主是開啟寶藏的關鍵,她同誰合作,誰就有巨大的勝算。 憤恨與嫉妒,令人怒發沖冠。幾十雙眼睛死死盯著銅鏡中的影像,當葉陵延送別岳崖兒時,有人哼笑:“難怪波月樓率攻不破,原來是有內鬼!” 人心動搖了,亂糟糟一團。要使一個聯盟在短期內潰敗,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從內部開始腐爛。 結界之內,崖兒冷眼看著望江樓上匆匆來去、一臉怒色的盟軍,小小的反間計就讓那些門派之間產生了隔閡,果真互不信任的人,還是不能共事。 樓里門眾自然歡欣雀躍,“五陽幫主這回是渾身長嘴也說不清了,無論這廝是否依照約定行事,在盟軍之中都再無威望可言。群龍無首,用不了多久就成一盤散沙,還需要咱們回擊嗎?” 崖兒卻搖頭,說不夠。 “葉陵延倒下去,自然有人站起來。每個人都想當首腦,最后不是內訌,就是推舉出一個比葉陵延更縝密的人來?,F如今正是幫派大亂的時候,必要趁此良機再給他們重重一擊。他們忘了波月樓以前是做什么營生的,咱們接的可是人命買賣?!彼D過頭,朝蘇畫一笑,“要謝謝蘭戰當初定下的規矩,每一樁交易都要求委托者立據畫押。這么多年過去了,咱們手里還攥著他們的小辮子。阿傍,你帶人去樓庫整理,把契約都找出來。這里面藏著他們所有人的秘密,我偏不信他們能不記前仇繼續結盟,那些枉死的,畢竟不是親爹就是恩師?!?/br> 這算是給各路聯盟最沉重的一擊了,打蛇要打在七寸上,哪怕不是一擊斃命,也讓他們廢了半邊身子。 阿傍領命去了,余下的護法和影衛對樓主愈發心悅誠服。從波月閣到波月樓,大江大河趟過無數,但這次面臨的窘境,是歷年來之最。波月樓的人出去便是人人喊殺,此時不自救,一旦陣破就來不及了。這王舍洲雖然有官府,但江湖上的事,官府根本不敢插手。一夜之間聚集了這么多門派,早把那些扛燒火棍的衙役嚇傻了。指望不了任何人,只好指望自己。怎么才能兵不血刃?自然是想辦法挑起他們的內斗。這接二連三的變故接踵而至,本來就各懷鬼胎的聯盟,瞬間就能不攻自破。 胡不言的作用十分多變,不當坐騎時,他兼做起了分發傳單的工作。金狐貍從高樓上躍過,嘴里叼著的陳年契約雪片般灑落滿地。街道上行走的人拾起來,就著天光誦讀:“今契,射殺獅鏡島方得圓,與波月樓無尤,一切皆系鮮虞不寐一人之意……” 正念得歡快,忽然一把被人奪了過去。半張被胡髯遮蓋的臉漲得通紅,那獷悍如獅吼的嗓門,震得街道嗡嗡作響:“烈火堡,老子和你不共戴天!” 鬧吧,鬧吧,鬧得越大越好。崖兒站在房檐上俯觀城內,防守波月樓的人已經不知去向了。她咬牙冷笑,再過不了多久,就可以向五大門派下手了。只是這次身份徹底敗露,厲無咎也得了魚鱗圖,接下來的目標就是牟尼神璧。目前城里未必沒有眾帝之臺的人,以前他要維持武林盟主的聲望,寧愿費些事,坐山觀虎斗?,F在罐子已經破了,還會輕拿輕放么? 神兵譜上排名第一的人,她在瑯嬛洞天的名冊上看過關于他的記載。冊子的首頁便畫著一柄玉具劍,那是厲無咎的兵器,也是他身份的象征。 玉具劍古往今來都作王侯佩劍用,厲無咎和一般草莽不同,他出身顯貴,非人能比。原本也許是當帝王的材料,不過很可惜,據說天生不足,將來也無法有后,所以便成了棄子,流落在江湖上。什么樣的機緣巧合,讓他成就了現在的輝煌,不得而知,但他的野心確實用在了刀刃上,連為自己建造的樂土,都取名“眾帝之臺”。 眾帝臺上焉有王者?眾帝之上只有神明。但不知為什么,所有人都在傳言他病弱,一年中有十個月避世修養,甚至一度傳出過他的死訊……結果呢,天下人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間。是否真的體弱她不知道,至少他在雪域上的所作所為,并沒有半點病入膏肓的跡象。 長袖善舞的偽君子,重的不光是利,還有名。一個人貪圖什么,便打擊他什么,沒有比苦心經營而毀于一旦更令人崩潰的,如果哪天那張偽善的假面被打破,不知他會是怎樣一副姿態? 崖兒緊緊握住拳,瞇眼向東方眺望。心念愈發堅定,眼前的敵人可以交由樓里人解決,她要直取眾帝之臺。 這么多天了,她等不來仙君的消息,心里火燒一樣。天帝的懲罰會是怎樣一番慘痛的折磨,誰也不知道。她害怕他會受苦,如果當真是那樣,沒有圖冊她也毅然要上路去找他,即便是死,兩個人死在一起也算圓滿。 樓下的魑魅穿著華麗的繚綾,仰著臉向上看,盛夏的金芒跳躍在他雙眸,少年揮動衣袖,“樓主,契約都分發完了,外面打起來了,你看見了么?” 她笑了笑,從飛檐上一躍而下,“打起來才好辦,你去把護法和四星八宿傳來?!?/br> 魑魅道是,轉身入內傳令,很快便將人召集到了觀指堂。 崖兒坐在上首,不緊不慢道:“攻樓的人陣腳大亂,正是咱們行事的好時機。先前分發出去的契約,目下雖然見效了,但能維持多久,誰也說不準。也許一兩天,也許三五天,他們會慢慢冷靜下來,所以咱們要趁他們還昏沉著,打他們個措手不及。四星八宿加上護法,共十六人,這十六人今夜將各大門派來個斬首。不管成與不成,破曉之前,城外淺草長廊匯合?!?/br> 樓主令下,眾人皆俯首聽命。這段時間困在樓里,人都快發霉了,能領上一個差事活動起來,對于胸懷利器的殺手們而言,是再快活沒有的事。懼閑不懼死,這是多年刀頭舔血養成的習慣。大多時候這種習慣算不上是任務,而是一種樂趣,畸形的樂趣。 大家躍躍欲試,崖兒倚著扶手淺笑:“但愿諸位的劍還未生銹,劍上銀環還有飲血的渴望?!?/br> 魍魎哈哈一笑,“樓主放心,劍渴了,我們自己割破皮rou飼養它,從沒讓它忘記血的味道?!?/br> 崖兒頷首,“記住,只有一夜時間,城外淺草長廊,過時不候。這波月樓不能長留了,咱們得換個地方。我覓了一個好去處,攻下它,比波月樓強百倍?!?/br> 跑江湖的人,說難聽些,大多窮兇極惡,頗有強盜風范。不過正道善于偽裝,害人之前還不忘粉墨一番。他們這些人呢,更簡單直接,說去搶別人的家,就一副歡天喜地的模樣。 夜很快來了,十六人踏著暮色分散向四面八方,倏忽不見蹤影。剩下的,待夜色更深重些時,隨她潛出波月樓,直奔城外。 影衛個個都是好身手,誰也不用照顧誰,墻頭草底,如履平地。城門上還留有幾個看守的劍客,手起刀落眨眼解決了,這座熟門熟道的城池,沒費周章就脫離出來。 回身望,像螃蟹褪下的殼,沒人會流連。殺手本來就沒有家,那座樓不過是個遮風避雨的地方,談不上感情,換了哪里都一樣。城外有波月樓暗設的庳屋,里面驛馬都是現成的,足夠所有人使用。左右攝提進去查看,把馬都驅趕出來,一人一匹預備妥當。 “樓主上馬吧?!弊髷z提道,“屬下先行一步,確保長廊安全?!?/br> 崖兒卻說不,“你們隨蘇門主去方寸海?!?/br> 她臨時換了主意,眾人都有些意外。但沒有人敢質疑,紛紛領命上馬,一行人在月色下狂奔開去,很快消失在視野。 胡不言長吁短嘆,“你這么謹慎,真叫我不適應?!?/br> 崖兒瞥了他一眼,“我什么時候給過你不謹慎的錯覺嗎?樓里上下那么多人,我不確定有沒有內賊。蘇畫帶走的那些,這陣子沒有機會接觸外界,就算有心,也不怕他輕舉妄動。我要防的是散出去的十六人,萬一其中有一人變節,波月樓就會全軍覆沒,我絕不能讓這樣的事發生?!?/br> 胡不言鼓著腮幫子咋舌,“果然老板不好當啊,要cao心這么多人的生死。將來有機會,還是找個地方隱居吧,要是沒人作伴,我勉強可以舍命陪君子?!?/br> 她看他的眼神充滿不屑,“用不著,我有人陪,你還是多關心你自己吧?!?/br> 胡不言嘟囔著,跟她伏守在草叢里,剛要張口,草籽塞了他滿嘴,他連呸好幾聲,喋喋不休抱怨著:“你看,跟你在荒郊野外喂蚊子有我的份,太平日子男耕女織就沒我什么事了?!彼麅裳鄱冯u著,發現面前的草叢里有一朵野生的小薊,紫紅色的絨球,看上去乖巧可愛。胡不言咧嘴一笑,“老板,我們這樣算不算花前月下?” 崖兒沒空搭理他,見夜色深處有一人一騎狂奔而來,仔細分辨,是魑魅。 第64章 找不見同伴,他顯然有些著急,圈著馬韁前后左右觀望,臉上神色慌張。 胡不言感慨:“你看魑魅,多像個走丟的孩子。他要不是和魍魎混到一起去了,我真想把他占為己有?!?/br> 這只狐貍的厚顏無恥已經到了一定境界,當初他進波月樓,頭一晚就是扒的魑魅的窗戶。誰知去得不湊巧,正趕上魍魎也在,被打出來了?,F在脫險了,倒頭頭是道,一副成人之美的高姿態。要不是知道他那點老底,簡直要被他的指鹿為馬糊弄了。 崖兒嗤笑:“沒成親之前你還有機會,他現在一個人,你要不要去試試?” 胡不言有點動心,但細想想還是算了,“老板,我心有所屬了,不能再干這種偷雞摸狗的事了。魑魅雖然好,可惜不能生孩子,我還想讓蘇門主給我生一窩小狐貍呢。況且我家蘇畫的脾氣你是知道的,要是得知我三心二意,說不定會砍了我的第五條腿,那就不好了?!?/br> 崖兒扭頭看了他一眼,眼神愈發嫌棄。 那廂的魑魅似乎帶了些哭腔,喃喃自語著:“人呢……人在哪兒?” 這樣緊要的關頭被遺棄,確實不是什么好事,惶恐的不單是自己何去何從,還有對門眾安危的惦念。崖兒冷眼旁觀半晌,如果他有問題,跟隨前來的人早就露面了,等不到現在。她向胡不言使了個眼色,胡不言會意,打算潛得遠些再蹦出來和他打招呼。沒想到這狐貍太笨,剛移動了一步,一把匕首迎面襲來,要不是樓主眼疾手快以劍擊落,他的頭蓋骨應該已經離縫了。 “奶奶的!”秀氣的魑魅罵起人來毫不做作,“藏頭露尾裝什么鱉孫,有種出來一戰!” 崖兒尷尬地咳嗽了聲,“是我?!?/br> 胡不言從半人高的茅草后站起來,氣喘吁吁道:“花喬木,你這個反叛,你看準了老子在這里,想假裝失手要了老子的命?!?/br> 魑魅理都沒理他,從馬上躍下來,快步到了崖兒面前,單膝行了一禮道:“稟樓主,屬下已取梨花宮主首級,特向樓主復命?!闭f罷張開腰間皂紗袋,請樓主驗看。 三更半夜的,又是荒野,又是血淋淋的腦袋,胡不言心驚rou跳捂住嘴,瞥了眼月色下血漬汪洋的人頭,“你不會把鬼帶回來吧?死得不明不白的人有怨氣,萬一眼睛睜開了可怎么辦?” 魑魅沒好氣道:“睜開了你不會戳瞎他?怎么死得不明不白,我想殺人,理由還不夠充分?” 胡不言怨懟地剜了他一眼,貧嘴賤舌問:“鱉孫是啥?”見他要罵人,忙咦了聲,“梨花宮的名字取得這么雅致,我還以為全是女人呢。沒想到宮主居然是個男的,這小子艷福不淺……”忽然發現人頭鬢邊起了白發,驚叫不對,“老夫聊發少年狂,一樹梨花壓海棠?” 魑魅看怪物一樣看他,崖兒忍不住扶了扶額頭。 月色皎潔,照得滿地銀光,魑魅四下張望,“其他人呢?魍魎回來沒有?” 崖兒道:“你是頭一個。樓里人都跟隨蘇畫轉移到別處去了,你也去吧?!?/br> 魑魅卻說不,“還是樓主去和他們匯合吧,這里有屬下,我來伏守?!币幻婵丛铝恋奈恢?,擰著眉嘀咕,“少游怎么還不回來……” 胡不言牙都酸倒了,“少游、少游……花喬木,你怎么像個娘們兒似的?”說完就往崖兒身后躲,沖著橫眉怒目的魑魅吐了吐舌頭。 魑魅氣不過,自言自語著:“欠揍的sao狐貍!”就地一趴,伏進了草叢里。 他不肯走,崖兒也由他。三個人趴成一排,任那匹騏驥信馬由韁,有活物在淺草長廊上游蕩,更容易引蛇出洞。 四野又沉寂下來,只有蟲袤高低錯落的鳴叫,伴著疾風吹動勁草的,簌簌的聲響。 啪地一聲,胡不言往自己脖子上拍了一巴掌。就著月光看,掌心一灘血,血泊中臥著老大一只蚊子,他嘖嘖道:“這哪是蚊子,明明是蜻蜓??!”看看旁邊兩人,他們氣定神閑,仿佛不是身處曠野上。他感到納罕,“為什么蚊子不咬你們?” 魑魅淡笑,“因為蚊子聽血潮而動,我們沉得住氣,不像你,心浮氣躁,血走天靈?!?/br> 這是什么話?拐著彎說他浪嗎?沒想到殺手不單會殺人,還很有學問,說起挖苦人的話來也文縐縐的。 夜闌無事,沒人回還,胡不言又對魑魅和魍魎的感情產生了好奇。他越過崖兒的脊背喂了一聲,“花喬木,你和你那姘頭,是怎么對上眼的?” 魑魅嘶地從牙縫中吸了口氣,要不是礙于樓主在,他可能會剝了這金狐貍的皮。但說起他和魍魎,其實并不像大家認為的那樣,至少目前還不是。 世間的苦難太多了,有些人的存在,是為了解救另一個人。 二十年前的無隱洲,被北歧國的鐵蹄踏碎,連海邊的小村莊都沒能幸免于難。他就出生在那里,戰火來時他才七歲,不知道一切是怎么發生的。某天半夜醒來,發現自己躺在柜中,推門出去,像從一個幻境,一腳踏入了亂世。眼前的景象把他驚呆了,父母不知所蹤,窗外充斥著凄厲的絕叫。他呆呆走出門,熟悉的漁村早已不再熟悉,遠處海浪依舊拍打堤岸,近處房屋焚燒,發出嗶啵的聲響。他怔忡站在門前,火辣辣的熱量幾乎燎傷他的面皮。他看見院子里父母倒地的尸體,走過去,走到他們中間,竟然嚇得哭都哭不出來。 漁村燒了一夜,天亮的時候已經面目全非。無數像他一樣的孩子站在斷壁殘垣中,重建不了家園,也埋葬不了爹娘。他看著之前費盡氣力才翻轉過來的兩具尸體,他們并排躺著,面孔變得有點陌生,他甚至不確定他們究竟是不是他的爹娘。這時有個少年走到他面前,一身精細的黑甲,在太陽下泛出鱗光。他的眉眼間還殘存著一團稚氣,笑起來有尖尖的虎牙,撐著兩腿,彎下身子說:“我替你埋了爹娘,你跟我走好嗎?” 現在想起來,那時候的魍魎簡直像誘拐孩子的牙婆,只用極小的代價,就把他騙進了波月閣。 當然,后來他沒有再過問他,帶人回去,交給生死門的門主挑選,那是他的任務。所以那天相中他也是隨機的,這單完成,就又忙于下一單的物色去了。但自己卻不能不留意他,打聽他的名字,原來他叫葉少游。一個姓花,一個姓葉,多難得的緣分!為了追趕他,他迫不及待地長大,后來波月閣里變了天,新任的樓主重選護法,他從生死門八宿中脫穎而出,和他并稱魑魅魍魎,才有了現在的雙煞。 往事不想重提,尤其是和胡不言這個大嘴巴。他白了他一眼,拒絕作答。波月樓里每個人都有故事,他們不是頂著面具的行尸走rou,面具后也是有血有rou有靈魂的。 胡不言還想搭訕,見崖兒抬手示意噤聲,便立刻沉默下來。夜風凜凜,有個身影疾馳上了長廊,就像魑魅剛才的反應一樣,四處觀望不見同伴,站在那里一臉迷茫。 照舊是等,伏守的崖兒沒有貿然出現,等待也是排除嫌疑的手段。然后陸續又有兩人趕來,大家提著黑色的布囊面面相覷,最后一致決定,留下等剩余的人回來。 這三人看來也沒什么問題,彼此匯合后,讓他們先轉移到方寸海。魑魅依舊不愿意走,堅持要等魍魎,崖兒拗不過他,只好隨他。 時間慢悠悠地過,離破曉還有一個時辰,明王和阿傍也回來了,但魍魎依然沒有蹤影。魑魅有些待不住了,他回身看向城廓方向,“我要進城接應他?!?/br> 明王蹙眉說:“你瘋了么?眼下城里亂成一團,你知道他人在哪里?” “不是劍氣盟么,我找到謝蘅下榻的地方,自然就能找到他?!?/br> 魑魅急昏了頭,說著便要走。崖兒怒喝:“胡鬧!這是什么時候,容你肆意來去?別一個沒回來,一個又折進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