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房間之中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宋逢辰眉頭微皺,沉默良久, 他開口:“這就有些過了?!?/br> 鐘孟紳苦笑一聲:“我只是窮怕了, 人窮,心也窮?!?/br> 想起當年活活餓死的老父親,鐘孟紳不由的紅了眼眶。 他何曾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有多缺德, 可終究是耐不住人心作祟,否則他也不至于像是被鬼迷住了心竅一樣,去相信一樁真假難分的傳聞。 鐘孟紳有氣無力的辯解:“當時那工頭也說了,那彭姓鄉紳一家幾十口人全都死在了海匪手里,無一生還?!?/br> 用鐘孟紳當時的話來說, 與其占著茅坑不拉屎,倒不如便宜了他家。 也是因為這一點, 他才敢做出這般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情來。 “所以現在又是怎么一回事?”宋逢辰問道。 鐘孟紳面色微變, 胸脯劇烈地起伏著,脖子上的經脈抖抖地立起來,仿佛是在壓抑著什么。 良久,一聲喟嘆之后, 他的語氣里滿是無奈和憤懣:“家門不幸,報應不爽?!?/br> 鐘孟紳這句家門不幸說的是他的大女兒鐘月晴。 鐘月晴就是他原配亡妻留下的女兒。 對于這個女兒,鐘孟紳心底半是疼愛半是虧欠。 疼愛是出于對亡妻的懷念,虧欠則說來話長。 鐘孟紳之所以會在原配妻子病逝之后選擇續弦, 他自身需要是一回事,更多的是因為不信任家中的傭人, 所以想要找一個妥帖一點的當家主母幫忙照顧老母親和年幼的女兒。 而之所以會選擇賈燕,一是因為對方是鎮上警察局局長家的女兒,在某些事情上或多或少能給他一些助力。 這二來,賈燕是個寡婦,在當下,倫理綱常方面對女性尤為苛刻。因而明面上是他鐘孟紳高攀賈家,可無形之中,賈燕卻低了他一頭。這樣的人進了鐘家的大門,但凡是有點自知之明,都知道應該縮著脖子過日子。 正如同鐘孟紳所料想的那樣,賈燕嫁進來之后,事必躬親。無論是照顧婆婆,教養女兒,還是管理中饋,都辦的妥妥當當。 對于賈燕的賢惠,鐘孟紳自然是再滿意不過。 只是沒過幾年,他岳父突然就走了大運,賈家一飛沖天,把他壓的喘不過氣來。 尤其是在賈燕有了身孕之后,她底氣十足,挺直了腰桿,一改往日的好脾性,照顧老人的事情全都推給了下面的傭人不說;對于鐘月晴這個以往仗著鐘孟紳和老太太的勢,沒少給她臉色的繼女,賈燕更是毫不掩飾的表明了自己對她的厭惡。 也就是從這以后,賈燕對鐘月晴,苛待倒是不至于,不管不顧倒是真的。 這些事情,鐘孟紳雖然看在眼里,卻也無可奈何,因為現在他萬事都得仰仗岳家的鼻息。 尤其是在鐘孟紳岳父病逝,小舅子上位之后。對于賈家來說,女婿和姐夫可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女婿是半子,姐夫不過是jiejie的丈夫罷了。 鐘孟紳可不就是要靠賈燕來維持鐘家和賈家的關系,都說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為了迎合賈燕的喜好,加上對方五年抱三,一口氣給他生下了一兒兩女,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鐘孟紳也只能是在明面上慢慢的疏遠了大女兒鐘月晴。 當然了,顧及到賈燕在場,這些事情自然是不能說的太過透徹,鐘孟紳含糊著提了幾句,宋逢辰不蠢,稍微用腦子想一想,也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用鐘孟紳的話來說,可惜的是鐘月晴并不能體諒他的無奈和良苦用心。許是性子執拗的緣故,又或者是小孩心性作祟,為了張顯自己的存在感,也是為了報復他,鐘月晴開始上躥下跳的和他做起對來。 尤其是在他老母親去世之后,沒人管教的鐘月晴越發的膽大妄為,成天見的在外頭廝混,今天在學校頂撞老師,明天聚眾毆打同學,名聲一片狼藉…… 光是這些,鐘孟紳就已經疲于應對,心底對鐘月晴的那點虧欠也在她日復一日的挑釁中益漸消磨。 而真正讓鐘孟紳對她死心的是在末代皇帝溥儀被驅逐出皇宮那年,鐘月晴偷了家里的香料方子以五百大洋的價錢賣給了他的死對頭…… 破天荒的,鐘孟紳沒有打罵她,而是默默的替她收拾好了爛攤子。只是從這以后,鐘孟紳再也沒有管過她,哪怕她后來執意要嫁給一個年級比她大了一輪為了攀附鐘家不惜拋棄妻子的窮教書匠。 鐘孟紳無力去詳述鐘月晴和那個窮教書匠之間‘偉大’愛情故事,他只說道:“這次我家出事,就是鐘月晴一家子在作祟?!?/br> 這盜取風水寶地和鐘家的這堆陳皮爛谷子的事有什么必要聯系嗎? 想到這兒,宋逢辰腦中靈光一閃:“鐘老先生的意思是,您大女兒的丈夫?” 鐘孟紳點了點頭:“他父親是彭家家主的庶子,據說因為得罪了當家主母,被打發去了鄉下,沒成想正好躲過了當年的滅門慘案,活了下來?!?/br> 幾乎是下意識的,宋逢辰說道:“哪有這么巧合的事情?” “是啊,怎么能這么巧呢?!辩娒霞澮荒樋嘈Γ骸按蟾胚@就是命吧!” 宋逢辰卻不以為然,他又問:“所以,那老鬼纏上你家,卻又不曾直接戕害你家人的性命,到底是為了什么?” “他說我鐘家能有今天,全是因為我家掘了他家祖墳,盜走了本該屬于他家的氣運。否則有風水寶地加持,彭志又怎么可能活的這么窩囊?!?/br> 說話的卻是鐘贊禹,他深吸一口氣,“他說我家已經坐享富貴這么多年,現在也該到了物歸原主的時候了?!?/br> 言外之意,就是要鐘孟紳把家產全都交給鐘月晴一家。 “他還說,他有的是時間收拾我們,如果我家不按照他說的去做,每過一個月就讓我家死一個人?!?/br> 說著,鐘贊禹一把摘下頭上戴著的紳士帽,露出頭頂上乒乓球大小的一個rou瘤。 “今天是他出現的第二十八天?!辩娒霞潛]拳拍在身前的被子上,灰白的胡子一顫一顫的,他恨聲說道:“可我偏偏就不想認命?!?/br> 他猛地看向宋逢辰,兩眼迸發出一道精光:“宋先生——” 第53章 鐘孟紳萬萬不會愿意把自己辛苦幾十年打下來的家業拱手于人, 哪怕對方是他名義上的女兒女婿,也擁有他財產的繼承權。 可是, 且不說鐘月晴是他最不喜歡的女兒, 彭志也從來都不是他中意的女婿,就沖著兩人貪圖享樂、好逸惡勞的秉性,這偌大的家業就算是交到他們手上, 也遲早會被敗個一干二凈。 更何況要是把家產全都還給了彭志,他們這一大家子怎么辦,難道都去喝西北風嗎? 這讓鐘孟紳怎么甘心! 宋逢辰輕嘆一聲,懂了。 他正要開口,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緊跟著有人在門外恭恭敬敬的說道:“老爺子,大小姐和彭先生到了, 說是要見您?!?/br> 聽見這話, 在場的鐘家人無一不是露出了憤怒的神情,鐘孟紳更是恨聲說道:“那兩個狗東西還過來干什么?” 說完,他捂著胸口,劇烈的咳嗽起來。 一旁站著的賈燕連忙走上前, 一手拍打他瘦的硌手的脊背,另一只手放在他的心口上給他順氣。 看著鐘孟紳一臉慘白、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賈燕冷著一張臉,憤聲說道:“我就想不明白了, 你當初口口聲聲說對她死了心了,可到頭來你都半只腳踏進棺材了, 卻還惦記著她?,F在好了,你還把她當女兒,她卻要伙同外人來要你的命!” “咳咳……” 聽見這話,鐘孟紳怒瞪著眼,身體止不住的顫抖起來。 鐘贊禹急聲勸道:“行了,媽,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說這些,不是在往爸的心窩子里捅嗎……” 一番雞飛狗跳之后,鐘孟紳緩過氣來,就著賈燕的手喝了一口參茶。 他抬頭看向房門處,輕喘著氣,顯然是在壓抑著什么,他沙啞著聲音,說道:“把他們帶進來,我倒要看看他們還能耍出什么樣的花招來?!?/br> “是?!遍T外那人低聲應道。 急促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不一會兒,伴隨著高跟鞋蹬地發出的噠噠聲,房門從外向內推開。 “喲,都在呢!”來人穿著一身黑色波點上衣,紅色高腰短褲,配上遮陽帽和淺色卷發,打扮清爽又顯得年輕,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五十多歲的人。 站在她身邊的是一個六十多歲的男人,頭發上抹了發油,穿著一身筆挺的黑西裝,端的是文質彬彬。 他一臉紅光,扶了扶鼻梁上的金絲眼鏡,一一見禮:“爸,媽,小弟……” 鐘贊禹冷眼看著他們:“你們還回來干什么?” 鐘月晴一邊脫著手套,一邊看著鐘贊禹母子,她嗤笑一聲:“好歹我也姓鐘,我回我自己的家難道還要經過你的批準才行嗎?” 在場的鐘家人無不是一臉冷漠,誰也沒那個心情再和鐘月晴拌嘴。 鐘月晴輕哼一聲,自覺無趣,干脆敞開門來說話,她看向鐘孟紳,“爸,這都第二十八天了,你到底做好決定了沒有?!?/br> 鐘孟紳一臉鐵青,兩眼死死的盯著鐘月晴,大有一副恨不得將對方生吞活剝的架勢。 看見他這幅神情,鐘月晴眼底笑意更甚,她臉上半是解氣半是幸災樂禍,繼續說道:“不是我說,怪就怪爸爸你做的事情實在是太缺德了點,現在遭報應了吧。雖然阿志他太爺爺的手段是有點直接,不過爸爸你也要體諒體諒他老人家的心情不是……” “所以你今天是特意過來耀武揚威的嗎?”鐘贊禹怒聲說道。 鐘月晴瞥了他一眼,“兇我有什么用,鐘贊禹,你要是真的孝順,就該勸爸爸早做決定才是。好歹我嫁給了彭志,彭鐘兩家也算是結了秦晉之好,可你看現在,就因為這事,爸爸好好的人變成了這幅樣子……” 等到鐘月晴終于說夠了,彭志這才不咸不淡的勸了一句:“好了,月晴,都這個時候了你就少說兩句?!?/br> 說完,他轉頭看向鐘孟紳,一臉陳懇的說道:“爸,我們也不想把事情鬧成這個樣子,可誰讓太爺爺他當時正在氣頭上,所以才會放出那樣的狠話?!?/br> 彭志放軟了語氣:“其實他也沒想真的把你們怎么樣,畢竟殺了你們,他自己也吃不了兜著走不是??稍掚m是這么說,你占了我彭家的風水寶地卻是不爭的事實不是!不過萬事都有回旋的余地,我今天來您這兒,就是想和您商量著怎么解決這件事情?!?/br> 鐘孟紳眼底的嘲諷再明顯不過,他冷聲說道:“有什么話,盡管直說就是,別扯這些有的沒的,說的好像我會相信一樣?!?/br> 聽見這話,彭志一點也不惱,“其實您的顧慮我是知道的,這樣吧,就沖著這么多年來,您對我們一家四口無微不至的照顧,鐘家的家產,彭家只要八成?!?/br> 他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劃了一下,然后繼續說道:“我想剩下的那兩成家產養活您二老和小弟一家應該是不成問題的。更何況有賈家做靠山,小弟的商業天賦自然是沒得說,再造出一個鐘家來只是時間上的問題而已,您覺得呢?” 彭志的話聽起來倒是再真誠不過,前提是他身邊的鐘月晴沒有露出一臉的施舍神情。 “先兵后禮,打一棒子再給個甜棗,好算計?!辩娒霞澙湫Σ灰眩骸霸谀阊劾?,我鐘孟紳就是這么好欺負的嗎?” 如果彭志早幾天找上門來,聽見這話,他保不定就答應了??蛇@會兒有宋逢辰在,哪怕他對宋逢辰的認知都是從陳炳文那兒聽來的,可這并不妨礙他把宋逢辰當成救命的稻草,并相信對方一定能夠幫他解決這件事情。 聽到這兒,彭志臉上的笑意一點點的消失,他面無表情的說道:“聽你的意思,這是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不等鐘家人回話,彭志抬起下巴,居高臨下,不緊不慢的說道:“既然我的話,爸你不愿意聽,那就讓我太爺爺親自過來和你說好了!” 鐘家人臉色一變。 話音剛落,耳邊忽而傳來一陣刺耳的嗡鳴聲,緊跟著天花板上的吊燈劇烈的搖晃起來。燈光忽明忽暗間,平地升起一道狂風。 就在燈光恢復正常的那一剎那,一道人影突兀的出現在了彭志身側。 老頭目光陰鷙,目光在一臉驚懼、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的鐘家人身上一一劃過,最終落在捂著腦袋,痛聲哀嚎的鐘孟紳身上,他冷笑道:“怎么,都到這個份上了,你還要硬扛著?” “爸——”鐘贊禹一聲驚呼,下意識的就要沖上去。 老頭眉頭一皺,眼角的余光落在鐘贊禹身上。 鐘贊禹面上一白,緊跟著撲通一聲,兩腿不受控制的跪了下去。 “你,欺人太甚——”鐘孟紳粗喘著氣,咬牙切齒。 老頭冷笑著說道:“我奉勸你還是不要再掙扎比較好,我雖然不敢直接對你們下殺手,可是折磨人的手段還是有的,你們也不想一輩子腦袋上都頂著這么一個每天發作一回的rou瘤子吧?!?/br> 話音未落,就在老頭身后幾步之遙的地方,突然迸發出一道金光,緊跟著便傳來一道刺耳的破空聲。 一股強烈的不安涌上心頭,老頭瞳仁一縮,急急向右躲去,只是為時已晚,那團金光狠狠的砸在老頭背上,隨著他一聲慘叫,金光穿過他的魂體后化為虛無,只在他胸口留下一個碗口大小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