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亦承不是個會夸大的人，而且他此刻神色凝重，眾人便知他說的重要發現一定小不了。

    “什么發現？”

    “刑天海不是第一次作案?！?/br>
    一石驚起千層浪，“什么？”

    驚訝過后，李長風忙道，“你仔細說說，究竟是什么情況?！?/br>
    “刑天海作案手法太過專業老練，后續又處理的這么干凈，讓我們找不到任何證據。所以我一開始就懷疑他可能不是第一次作案，只是沒有證據……”

    但在他跟林瀧從醫學院找到宋悅的顱骨后，他忽然就想起了第一次去刑天海醫院辦公室里，看到的那副人體骨骼模型。不少醫生都有在辦公室擺放模型的習慣，便于隨時觀摩學習，所以他一開始也沒有放在心上。

    “我昨天重新去他的辦公室看了一下，那副人體骨骼模型并不是人工制作的標本，而是真正的人體骨骼?！?/br>
    林瀧震驚，“不會又是一條人命吧？”

    簡亦承點頭，冷靜道，“我昨天就取了一截指骨回來，送到法醫室做dna檢測，結果已經出來了?！?/br>
    簡亦承邊說，邊遞過去一份資料。

    “骨骼的主人名叫李銘，男，1977年出生。于十四年前在江城市失蹤，他的父母報案后，留下了dna樣本信息，所以從數據庫里匹配到了?！?/br>
    “資料上顯示，這個人與刑天海的第一任妻子林嬌嬌，是高中同學，并且兩個人是彼此的初戀。而李銘失蹤的時間，剛好是林嬌嬌死亡的時間?！?/br>
    “嘶”，辦公室里一片吸氣聲，瞬間有了一種可怕的猜測。李長風道，“這么說來，李銘也是刑天海殺的？”

    如果真是這樣，那根據刑天海童年的經歷推測，他殺害李銘的動機很有可能是報復性行兇。也許是李銘跟林嬌嬌這對昔日戀人舊情復燃，于是引起了刑天海的報復。再以他對宋悅的泄憤性虐殺來看，或許林嬌嬌的死根本不是什么車禍意外。

    細思極恐，但極有可能這就是真相。

    李長風沉思片刻，迅速做下決定，“馬上成立專案組，將李銘、林嬌嬌與宋悅的案件并案調查！”

    簡亦承補充道，“或許還要加一個陳子誠?！?/br>
    眾人:“？”

    “宋悅的出軌對象，兩個月前在臺灣海蓮娜颶風中遇難身亡?！?/br>
    或許是意外，但放在這么多巧合面前，不能不令人懷疑。

    *

    簡亦承打來電話的時候，初語正在接待客人，他沒有說什么，只是向她道謝。初語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前日吃飯的時候她提醒他的事。但不管是不是，她都只能裝傻充愣，反正她除了跟他聊學校趣事，什么也沒說。

    掛了電話，初語又繼續接待客人。

    “不好意思，咱們繼續吧?！?/br>
    她對面，坐著一個氣質優雅的貴婦人，雖然上了年紀，但保養的很好。戴著一副茶色的眼鏡，書卷氣息濃厚。眼鏡后面的雙眸，清澈見底，如一汪清泉。面色微微有些蒼白，大約是不經常出門的緣故。不過也可以理解，盲人出行，確實有諸多不便。

    初語起身，走到她身邊，蹲下，輕輕撫摸著女子腳下的導盲犬，溫和笑道，“阿笙，跟我去里面好不好？”

    叫做阿笙的導盲犬，親昵的蹭了蹭女子的小腿，汪汪叫了兩聲，似是在征求女子的意見。

    女子伸手，在空氣中摸了兩下，才摸到阿笙的腦袋，輕輕揉了揉，淺笑著，“阿笙，去吧?！?/br>
    她的聲音十分溫柔，尤其是念阿笙兩個字的時候，繾綣溫柔，仿佛傾注了許多感情。

    初語心下替她惋惜，這樣溫柔美好的女子，竟然看不見。

    不過，即便她看不見，初語也不敢在她面前直接跟阿笙聊天，還是帶著阿笙進了治療室。

    阿笙還有些興奮，“你真的能聽懂汪說話？”

    初語不厭其煩的再次解釋之后，心理談話終于步入正題，“你為什么不開心呢？她說你這幾天都很低落?！?/br>
    阿笙瞬間低落起來，趴在了治療臺上，“因為主人她很難過啊，她不開心汪也開心不起來?！?/br>
    初語了然，確實，有時候寵物的情緒跟主人的情緒息息相關，尤其像陳夫人跟阿笙這樣的。他們的關系早已超出了主人與寵物的界限，阿笙是被她需要的、依賴的、生活中不可缺少的，與其說是寵物，倒不如說是相互陪伴的親人。所以他們的感情更加深刻，阿笙會以陳夫人的喜怒哀樂而或喜或悲。

    也就是說，需要看心理醫生的不是阿笙，而是陳夫人。她自己的心情調節好了，阿笙自然而然的就好了。

    初語無心打探陳夫人的隱私，然而阿笙卻主動交代了，“主人每年這時候都不開心，因為這是小主人的生日。小主人不在之后，她想起來就很難過?！?/br>
    初語一怔，透過隔音玻璃看向外邊的女子，她依然面帶微笑，優雅而又從容，讓人看不出她內心的悲傷。

    一個失去孩子的母親。

    阿笙歡快的蹭了蹭陳夫人的腿，陳夫人知道它出來了，抬頭對著初語的方向，“怎么樣？阿笙沒事吧？”

    “沒事，您不用擔心?！背跽Z斟酌了一下，便決定實話實說，“阿笙是在擔心您呢，它看出來你不開心，所以才會跟著消沉?！?/br>
    陳夫人一怔，繼而微笑著摸了摸阿笙的腦袋，“阿笙總是這么貼心……”

    *

    十四年前的案子，雖然隔的時間比較長，但或許是刑天海第一次作案的緣故，經驗沒有現在豐富，確實留下了不少破綻。于是，案子很快有了新的進展。

    第15章 拉布拉多8

    林嬌嬌是音樂教師，平日里上班都是刑天海送她，兩人的恩愛也羨煞旁人，然而林嬌嬌出車禍那天，卻是她自己駕車出的門。

    不過林嬌嬌是正常行駛，而撞她的卻是酒駕，還逆行，因此是對方全責，所以警察也沒有過多調查林嬌嬌的情況?，F在翻出來，這個案子的疑點就頗多了。

    首先，一個從來不駕車的人突然自己駕車出行，本身就存在疑點。其次，根據他們走訪的情況，那段時間林嬌嬌正在跟刑天海鬧離婚，雖然沒鬧大，但林嬌嬌親近的幾個朋友都知道。

    “我跟她大學就是舍友，感情很好，畢業后又在同一個城市工作，因此跟上學的時候一樣，三天一小聚，五天一大聚，直到她結了婚。刑天海那時候是外科醫生，成績好，長得又帥，對嬌嬌也好的不得了。我們本來都羨慕她嫁了個好男人，但后來聽她說，她其實過的一點也不幸福?！?/br>
    “她說刑天海有點變態，控制欲十分強。不讓她上班，不允許她私自去見朋友，出門不準穿裙子短褲，跟異性見面必須有他在場，就算跟我見面，也不能超過一個小時。嬌嬌跟她鬧了很久，才勉強同意她去上班，但只能教小學……我們一開始還以為是他太在乎嬌嬌，但這樣限制嬌嬌的自由，讓她像一個被豢養的金絲雀鎖在籠子里，正常人都會受不了吧？”

    “后來嬌嬌實在忍受不了了，就跟我們說她想離婚，但刑天海不同意。那段時間她真的十分憔悴，幾乎是萬念俱灰，后來碰到了她那個前男友，才慢慢好起來。在她那個前男友的鼓勵下，她終于決定要起訴離婚，誰知道還沒去起訴，就出了車禍……”

    做筆錄的是林嬌嬌的大學同學，只通過她的描述，便知道當初的事實真相。大約刑天海童年時的記憶實在太刻苦銘心了，因此怕自己的妻子也會出軌，因此定下那些條條框框，完全是把妻子當做自己的禁臠，正常人哪個能忍受他這樣變態的控制欲？提出離婚不過是早晚的事。

    但刑天海不會認為自己有錯，妻子的離婚只會讓他肯定了自己果然沒做錯，看這么嚴還能出軌，她果然該死。

    “找到了當年的肇事司機，他入獄之后他患重病的母親，突然得到了社會好心人的捐助，沒有留下姓名，但她指認了，確實是刑天海所贈?！?/br>
    “另外我們還查到，在林嬌嬌死后不久，刑天海在江城銀行租了一個長期保險柜，我們的人去查了，里面有三截無名指指骨。其中兩截戴著戒指，分別是林嬌嬌與宋悅的結婚戒指。而兩個指骨經過檢測，一截屬于林嬌嬌，一截屬于宋悅，正好與她們各自的戒指相對應。而另外一截沒有戒指的，則是……”

    “刑天海的母親，李翠蓮?！?/br>
    “李翠蓮在七年前病逝，據知情人透露，李翠蓮是看兒子發達了，回來打秋風的。但刑天海不計前嫌，把他母親奉養起來，吃穿用度，無不親力親為。知道的人都說他是孝子，后來李翠蓮死于心梗，還有人說她沒享幾天福，可惜了?！?/br>
    “不過在此之前，并沒有人聽說李翠蓮有心臟方面的疾病。我們查到了她當初的病歷，也顯示她身體健康?！?/br>
    這樣一說，眾人還有什么不明白的？雖說不想抱著惡意去揣測別人，但以現在的調查結果來看，刑天?？峙赂赣H的死脫不了干系。

    林瀧抱著胳膊打了個寒顫，“難怪都說醫生想殺人，有一千種方法讓你死的神不知鬼不覺，哎媽呀，太嚇人了?！?/br>
    事已至此，可以確定刑天海身上至少背了四條人命。林嬌嬌，宋悅，李銘，李翠蓮。至于陳子誠，他們已經查了，那確實是一場意外，不然刑天海連利用天氣殺人都能做到，那也太可怕了。不過陳子誠若是沒有死于意外，以刑天海的既往行為推測，估計也難逃殺手。

    李長風揉著眉心道，“都查了，不妨再查查刑天海父親的死亡原因，刑天海連他母親都不放過，對于給了他童年最大傷害的人來說，未必不會報復?！?/br>
    “好，我這就去查?！?/br>
    這一查，還真查出了貓膩。

    刑天海的父親刑少強，本來死因是醉酒后踏空，從樓梯上滾下來，扭斷頸椎，當場死亡。但他們這次去調查的時候，卻有意外發現——有人親眼目睹是刑天海把自己的父親推下樓梯的。

    “……他還是個孩子啊，那么小，天天被他父親打罵，身上沒有一塊好地方，誰看了不可憐？推倒那個酒鬼也是他父親先打了他，滿頭的血，那種人死了也是少了一害，何必再搭上孩子的一輩子？我當時就是于心不忍，才替他瞞了下來……”

    被問話的人，是刑天海當初的鄰居阿姨，邢家的情況她一直看在眼里，也親眼目睹了刑天海推他父親下樓的全過程，卻替他隱瞞了下來，只是因為可憐刑天海。

    不過終究是一條人命，心里惶恐不安多年，于是在時隔二十多年后，終于還是向警方坦誠了當初的情況。

    李長風目光沉靜的看著那個說完之后，仿佛卸下重擔解脫了一般的老婦人，“那你知不知道，因為你的一時憐憫，沒有讓殺人兇手得到懲戒，于是在這二十多年里，他又殺了四個人，包括他的親生母親？”

    老婦人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李長風沒有多說，起身離開了詢問室。

    一時心軟，卻助長了一個惡魔。

    第16章 拉布拉多9

    忙碌了半個月，刑天海的案子，總算可以結案了。江城銀行里，被他親手放進去的三根指骨，足以證明林嬌嬌、宋悅、李翠蓮三人都是他殺的。他醫院辦公室里李銘的骨骼，則證明了他殺害李銘的事實。另外根據鄰居的指控，他把刑少強推下樓梯造成對方死亡的事實，也不容他狡辯。

    除此之外，還有些其他證據，均能佐證刑天海的犯罪事實。這一次，刑天海終于不能狡辯了。然而這么多犯罪事實被揭穿，卻仍然不見他有什么反應，十分平靜的就認了罪，

    “嘖，這心理素質可真不是一般的好?！绷譃{嘖嘖稱奇。

    “這是已經麻木了，人殺的多了，已經對生命失去了敬畏，包括他自己的生命。是死是活，對他來說并沒有什么區別?！崩铋L風道。

    “變態的世界，果然不是我等凡人可以理解的。還有殺了人收藏尸骨的癖好，取下指骨存保險柜里也就算了，還把其中一個骨骼整個擺在自己辦公室里，怎么想的？難道能鎮邪??？”

    “鎮邪不鎮邪我不知道，但是燈下黑的道理誰都懂，越是危險的地方，就越是安全。你看他在那擺了十多年，若不是牽扯到宋悅的案子，誰能想到那是他殺的人？完美的解決了拋尸問題?！?/br>
    “也有可能是把那具尸骨當做了自己的戰利品，每次看到都有一種掌控他人生死的愉悅感，或者是，報復的興奮感。還有三截無名指指骨，眾所周知，無名指代表婚姻，刑天海只取走妻子和母親的無名指指骨，大約是對她們不忠于婚姻的懲罰?！绷譃{道。

    眾人認同的點點頭，“說的還蠻有道理的?！?/br>
    林瀧又道，“以上，都是心理專家的推測?！?/br>
    “切！”

    集體的白眼，林瀧并不在意，又嬉皮笑臉的跟他們玩笑起來，這段時間崩的太緊，難得偷閑半日，李長風也隨他們去了。

    他拿著文件夾，到了樓上，敲了敲顧局長的門，然后直接進去。

    “長風啊，快進來快進來，剛得了一罐好茶，過來嘗嘗?！鳖櫨质譄崆榈恼泻衾铋L風。

    李長風也不客氣，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等著局長給他泡茶。

    顧局一邊泡茶，一邊跟他閑聊，“最近行啊，案子破的又快又利索，這個季度的破案率都拉上去了吧？”

    “嗨，我什么水平顧局你又不是不知道，十多年的水平就在那擺著，現在突然長進，還不都是那些年輕人的功勞?！?/br>
    顧局一笑，“那也是你這個隊長領導有方?！?/br>
    “我現在可算是知道長江后浪推前浪，前浪被拍在沙灘上的滋味了，現在的年輕人，不服不行??！”李長風感嘆道。

    顧局端著茶過來，稀奇道，“看來這批新人有好苗子，連你這個從來不服輸的倔驢都佩服了。到底是誰??？”

    “林瀧，王全，孫誠這幾個都不錯，不過我最看好的還是簡亦承。嚴謹、冷靜、推理能力強，這幾次的案子，可以說他居功至偉?！崩铋L風說的是實話，從沈晴的案子，到現在的刑少強案，幾乎都是簡亦承發現的重要線索。

    顧局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擱，故意拉長了臉，“好啊，你今天不是找我來喝茶，是來當說客來了吧？”全局上下誰不知他看簡亦承不順眼？

    見被識破，李長風也不否認，“我這不是怕顧局您錯失人才嗎？簡亦承這孩子我看著真不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