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聽到聲響的王氏一個愣神,正在繡花的針頭就戳破了指頭,她也來不及止血,激動的就往外跑,看見英俊瀟灑的葉長青,摸摸他仍然不能完全使上力的右臂就是一陣哭喊道:“兒啊,怎么都瘦了?瘦了,瘦了!苦了我的兒?!?/br> 葉長青擺擺他略顯空蕩的衣衫,安慰淚眼婆娑的王氏道:“為了考中舉人,這點苦算什么?” 他沒有告訴她他這手臂之所以會如此的原因,事已至此,告訴她又如何呢?無非是徒增她的悔恨和煩惱。 罷了,他現在這樣也不錯了,拜了秦先生為老師,還習了雙手書法,現在也中了舉人,至于明凈那也算是付出了代價吧。 “你中了?真的中了?”王氏又是一陣喜出望外道。 葉長青輕輕的“嗯”了一聲。 “真是菩薩保佑,是我們葉家之幸,比你爹那時中舉人整整提前了二十多年,看來還是你爹在地下看著你呢,改明兒咱們娘倆也去他的墳前拜一拜,告訴他這個好消息?!?/br> 葉長青一陣沉默,聲音也低了幾度道:“好!” 王氏又道:“也不知道為什么明凈那孩子偏偏在這時候病了,不然這次也定能考中的,你李嬸子在家又憂心的病了,整天以淚洗面的好些日子都起不來了,自己也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卻是一應好東西往我們這里送?!?/br> 葉長青的視線隨著王氏手指的地方看了看,發現院子里堆滿了今年秋天新出的糧食還有些布匹、藥材之類的。 “對,這些都是你李嬸子送來的,她對我們是真心好!” “難道你對她不好嗎?”葉長青收回視線,聲音有點玩味。 “以后她家是她家,咱們家是咱們家。別人家的事情少管,管好自己的事情就是了?!?/br> 王氏卻露出一雙懵懂的眼睛:“什么叫她家我們家的,你李嬸子可是幫過咱們的?!?/br> “我說的話你聽著放在心上,現在不要問為什么?以后你自然會曉得?!?/br> “呃,呃”王氏雖然還不明白,但是看著葉長青認真的樣子,還是乖乖的點了點頭。 在家里安頓好后,葉長青就回到了稻花苑。 長長的籬笆邊上點點碧綠青藤點綴其間,秦先生正和周懷錦在下棋,寧靜的院落里,不斷傳來歡樂的爭吵聲: “不對,不對,我不下這里,我原本是要下這里的?!敝軕彦\見她剛剛落子就被秦先生吃了,連忙后悔連天的開始悔棋。 秦先生被她反反復復的悔棋弄煩了,一揮衣袖就站了起來道:“下的一手臭棋,以后休想我再和你下棋了?!?/br> 葉長青就在心里暗暗發笑,秦先生每次都這樣說,真正棋癮犯了了的時候,就什么都顧不上了。 他內心的笑意根本就沒有表現出來,秦先生的視線就掃了過來,葉長青連忙收起心中的想法,快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沒辦法,他在秦先生面前可是一點都不敢打馬虎眼的。 “學生拜見先生?!?/br> “看你紅光滿面應是中了吧?” 葉長青……..他之所以紅光滿面并不是因為中舉了啊,而是因為你啊,只是這話他不敢說,只有笑笑道: “多謝先生這三年來的悉心教導,學生幸不辱使命,鄉試中了第三十六名?!?/br> “第三十六名,你看起來很是滿意?”他的表情看起來像是戲謔。 葉長青卻有點心慌,客棧里那些學子的眼神再次映入腦海,他終究是給秦先生丟臉了。 他這邊羞愧的抬不起頭來,卻發現面前的秦先生早已經轉過了身,只是在葉長青抬眼的那一刻,似乎發現了他后臉頰的嘴角微微咧開了一個弧度。 這個秦先生是故意的,為了報復他之前對他的暗笑,這人也太可怕了,他敢確定那時候他臉是繃著的,根本沒有露出一點破綻,他卻能一眼看穿,還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就報復回來。 這人太可怕了,一般人真是惹不得。 “師弟別計較了,他這人就是這么小心眼的,真正是外人口中傳說的大儒呢,心眼比女人還細?!?/br> 看著周懷錦大大咧咧的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說秦先生的壞話,已經深受教訓的葉長青可不敢隨便接話,喊了聲“師姐”就連忙遁走了。 他可沒這個膽子附和,秦先生的后腦勺可是長了眼睛的,這話是山長說的。 秦先生因為過去一年的云游收獲頗豐,所以近幾年都不會出門,正好抽時間又檢查了一遍葉長青的學問和書法,對葉長青這一年來的進步很是滿意,他點了點頭道:“按照你現在的進去,再過一兩年就可以去參加會試了?!?/br> 得到秦先生這么一句話,葉長青不禁喜笑顏開,本來書院的很多學生本次過了鄉試之后,就已經開始積極的備考春天的會試了,如果春闈得中,那就不用再等三年了,葉長青雖然有所遺憾的沒有繼續備考會試,但是能得秦先生這么一句話,也是一陣興奮,起碼三年后能中,只要能中,再等三年又如何? 想來他也是一個大齡青年了,好在王氏竟然還一直沒有要給他娶妻的打算。 第40章 敗家子22 然而世事卻往往比戲本更神奇,一年后, 已經連生了四個公主的皇后娘娘終于以四十歲高齡產下了一個小皇子, 文帝龍心大悅, 御筆一批, 加封辛癸年為恩科,天下學子明年均可以再參加一次鄉試和會試。也就是說葉長青不用再等兩年了,明年就可以直接參加會試。 “明年,你可是打算下場?” 秦先生把葉長青喊到書房里問道。 葉長青沉默半響,在秋闈學子入場的時候,他就開始思索這個問題了,加恩科是個讓天下學子振奮的消息, 本朝一向國泰民安, 文風興盛, 朝廷不缺人才,已有幾十年沒有開過恩科了,也就只有皇家有喜事的時候,天子才會這么大方了, 去年那些落榜失意或者因為種種原因沒有趕上考試的學子今年又可以一展拳腳了, 或許這一次寶貴的機會就能實現心中多年中進士點翰林的夢想,還能光宗耀祖。 所謂恩科,按照字面上的意思,就是皇家給他們這些十年苦讀的學子比正常參加考試多了一次機會。機會難得,失而不再,他還是想去試一試, 哪怕混個考試經驗也好! 秦先生看著面前隱有意動的葉長青卡在喉嚨里的話終究沒有說出口,直到看見他消失在門角的身影,才微微嘆了口氣,她的年齡等不得了,他也是時候娶妻了,但愿他能如愿吧! 過了十一月之后,未免江水結冰,路凍難行,十一月三日,宜出行宜婚嫁宜應考,葉長青就辭別了母親,背上了行囊帶上盤纏來到了湘江口岸,秦先生和周懷錦站在岸邊給他送行。 兩岸是粗壯的垂柳,才吐出嫩嫩的小牙,垂落在碧波江水中,倒映出隨波浮動的綠影,倒是一副很美的送別景致。 秦先生和周懷錦對他說了幾句恭賀高中的吉慶話后,幾人都沉默了會兒,就當他拱一拱手準備拜別的時候,秦先生才開口道:“莫忘了我們的約定?!?/br> 碧波江上,孤帆遠行,葉長青立在船頭,腦海中反復盤旋著當初秦先生答應收他為徒的條件便是:“他要在功成名就之后娶他一故交濂溪先生的女兒為妻?!?/br> 葉長青不明白當時自己是怎么一橫心就答應了的,現在想想大概也是清楚明白的,這輩子他還是無法愛上一個女人的,上輩子他已經大義了一次,這輩子就讓他再任性一次吧,反正娶誰不是娶呢? 他這邊這樣想著,而秦先生那頭卻是狠瞪了一眼身旁的周懷錦:“你父親又來信了,你究竟打算什么時候回去?” 他以為面前的少女會像以前任何一次那樣反駁他的話,然而這次她卻出奇的乖巧,半天才道:“過段時間再看看吧?!?/br> 秦先生看著似有松動的周懷錦,仿佛是窺得了某項天機,之前疑惑的眉頭才算微微舒展開來了。 江船自湘江一路匯進長江,之后在鎮江改走運河,歷時兩個多月才終于到達了通州口岸,之后在乘馬車走陸路到達了京都。 秦先生在京城有一座小院子,葉長青拿著秦先生的信件,就住了進去。說是小院子,葉長青住進去之后,才發現原來是他沒有見過市面,這清洗鵝卵石小道,亭臺樓閣,假山玉石的可比他們葉家的祖宅好多了,也怪他太沒見過世面了,這輩子,上輩子都是蝸居一小小縣城。 只是春闈在即,葉長青也沒有心思享受美景,他安安靜靜的看了幾日書,練了段時間的字后,就出了門去,看了看考場,這是他養成的習慣,就怕考試那天不小心走錯了考場,那就掉了大了。 看完考場后他就順便去了茶樓了坐了會兒。兩個看起來斯文俊秀的公子正坐在他旁邊竊竊私語:“李兄,去年就差那么一點點就中了,今年肯定沒有問題的?!?/br> 那個被稱為李兄的學子卻只是不斷的嘆氣道:“難啊,難啊,自從太宗之后,朝廷分了南北榜,以六四取士,我們南人學子人數本就是北方學子的兩倍之多,更何況學問也遠在他們之上,然而卻只占了這六成的名額,要我說我這次恐怕還是不中的,南方人才濟濟,一年更盛一年,我想出頭真的是太難了?!?/br> 先前說話的那人脾氣明顯要火爆一些,聽完那個李兄的話后,已是氣憤的一放茶碗,大聲道:“可惡,那些只會殺豬宰羊的北蠻子憑什么分了我們這么多名額,想想太宗之前這科舉考試,我們南邊可是要占據一大片江山的,如今倒好了,四六開直接減少了我們南人多少名額?!?/br> 他說的激動 ,而他身邊的李兄卻是鎮定多了,連忙勸慰道:“罷了罷了,朝廷為何會給四成的名額給北人,你一個舉人老爺難道還不知道嗎?當年太宗也是為國家太平,百姓安康,我們抱怨幾句就算了,其它的就聽天由命吧?!?/br> 葉長青收回了視線,心里默默想到,看來大家都是明白太宗當年此舉的原因,因為北方一直深受戰亂之苦,經濟落后文化凋零,然而南方卻一直太平無事,文風興盛,學子也是北方的兩倍之多,每年中進士當官的南方學子就占了十之八九,導致南北差異越來越大,北方的文化越來越落后,讀書的人數大大減少,一些北方士子都覺得讀書無用,甚至從小就放棄學業的。 即使有少數最后考了鄉試后會試又落了榜的,都深深不滿,甚至開始聚眾鬧事,彈劾南方學子科舉舞弊,太宗大怒當場就將本次會試的主考官太子太傅吳大人以及副主考官,一起三司會審。 然而吵得沸沸揚揚的科舉舞弊案,查來查去卻是一點問題都沒,再正規不過的,但是此事卻是個警醒,太宗開始意識到南北問題的嚴重性,如果長此以往再這樣下去,南北差異將會逐漸加大,朝廷大多被南人把持,打壓北人,北人將會更難有出頭的機會,這樣不禁北方學子鬧事,就怕那些北人被南人壓制久了,反而對朝廷失望,而投入敵軍的懷抱,那就是大事不妙了。 于是深思熟慮后的太宗,最后痛定思痛,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殺了本次主考官以及副主考官十來余人,其家人統統流放充軍,最后又制定出了這南北榜,規定了這南北取士的名額。 從此北方士子終于可以登上科舉的制高點,開始拿起權利的武器,在朝和南人平起平坐了,截至到文帝,這項策略才算是徹底固定了下來,隨著時間的推移也漸漸被眾學子所接受了。 雖然太宗制定這一政策是為了家國、為了天下,然而那無辜獲罪的主考官以及副主考官們,沒有人知道他們是無辜的,他們將背負世世代代的罵名,終究是成為了王權的犧牲品,就連其家人也不得善終,受盡苦楚。 他們死不足惜,可嘆的是他們為之奮斗了數代的家族也就這樣終結了,想想秦先生給他講這段歷史時的哀傷的樣子,葉長青仿佛聽到了空氣中的一聲悲鳴,先生他應該也是很難過的吧,他肯定也是想到了自己當年的一招不慎,就被帝王厭棄的下場吧。 每個熱衷科舉的學子都想著,學得文武藝,考中進士,貨與帝王家,他們只求一展平生所學,卻沒想到最后卻是這樣的結局。 葉長青走在繁華的長安街上,街道兩旁是有些零散的小販在售賣春闈得中的吉祥如意符,他也有點意動,隨手買了個紅色的鯉魚符,放進了懷里,仿佛這樣就會多一重保障似的。 如此時間一晃就到了二月初九,葉長青也迎來了會試的第一場考試。 本朝的會試同鄉試一樣都是分為三場進行,每場考三天,分別在二月初九、十二、十五日舉行。 二月的天氣北方依舊寒冷入骨,哈一口氣就是白白的霧氣,看著貢院門前凍得瑟瑟發抖的學子,還要一個個脫得光光的由士兵門搜檢,因為會試的規定是考生不能穿棉服,皮衣還要去里,有的學子因為穿的衣服不合格,扒光了之后就只能穿著里衣進去了,寒風陣陣,恐怕這些學子是挨不到考完試的。 葉長青這樣想著,都感覺身上一陣寒冷,不禁緊了緊身上的皮衣,幸虧臨別時先生還塞了一件皮衣在他懷里,聽說還是當年他考會試時的戰袍。 待到搜到他的時候,葉長青的這件去里的皮衣果然完全符合會試的要求,他穿著這溫暖牌的皮衣就往里走,只是進入貢院的,隱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不礙事,我備了兩支筆,這支就給你用吧?!?/br> 接著就是另一個學子激動的感恩戴德的聲音:“兄臺高義,在下沒齒難忘?!?/br> 想起那次府試葉明凈也是借了一支毛筆給他的,葉長青情不自禁的就頓住了腳步,回頭看著聲音傳播的地方,卻只來得及看見一個清瘦的背影,一閃就匯入了人群。 那個“兄臺”是他嗎?早就聽說他在去年的鄉試恩科中取得了第一名解元的好成績,就連山長也是一連在秦先生面前得意了很久,弄得他也是好幾天不敢露面,那他現在會來參加會試也就不奇怪了! 看來他還是當年那個喜歡助人為樂的孩子,沒有他的干擾,也希望他這次考試能夠稱心如意吧! 這樣想著葉長青也就不急著尋找那個身影了,他平呼了一口氣就在禮部官員的帶領下找到了自己的號房,也希望自己這次能得償所愿吧! 第41章 敗家子23 會試考官于二月中旬簡放,選用內閣六部大員四至七人;一正主考, 三副主考, 以大學士或者翰林進士出身的一二品官員者充任;同考官十三人, 與主考官同時簡放, 用翰林進士出身的實缺京官擔任。 本朝會試考試、場規、閱卷、和考試內容等基本和鄉試差不多,惟有第一場的《四書》三題是由皇帝欽命。 葉長青坐在狹小的號房里,看著剛發下來的卷子,其中《四書》題的三題考的是: 一、“賈誼五餌三表之說,班固譏其疏.然秦穆嘗用之以霸西戎,中行說亦以戒單于,其說未嘗不效論”; 二、“諸葛亮無申商之心而用其術, 王安石用申商之實而諱其名論”; 三、“周唐外重內輕, 秦魏外輕內重各有得論”; 葉長青原本還算平遂的心在看到文帝欽命的這三道題后, 呼吸有一瞬間的急促,這三道題道道不簡單,前兩道還好考的是平戎和舉賢,這兩道題都可以有據可依, 考生可以結合歷史和本朝的實際情況寫出自己的觀點, 然而難的卻是第三道,因為它考的是藩鎮。 自太宗削藩之后本朝的藩王勢力已經大大縮小,然后在中間經歷了幾代平庸無能的帝王之后,藩王的勢力又逐漸壯大起來,山東有淄嶙王,山西有晉王, 遼東有齊王,金陵有襄陽王,這四王自太祖分封起一直牢牢占據著這些地方,歷經五代已然是當地的土皇帝了,截至到文帝這一任,已經發展為不可忽視的問題了。 就在葉長青上京來的第一個月就聽說文帝以然讓四王分別送府中的世子入京了。 這個節骨眼上文帝在會試的試題中出這樣的考題,意在何為?等會試一結束,天下恐怕已盡知此事,文帝是在向天下宣布他要開始削藩了嗎? 表面看起來這是在考察會試中的每一個舉子,而實際上可能是在向四王表明他削藩的決心,讓他們仔細掂量,是乖乖的主動上交權利還是要和他對抗到底。 葉長青雖已經將文帝的心思猜的八九不離十了,但卻仍然是遲遲不敢下筆,這道題實在是太不好答了,他究竟是該迎合文帝的心意去答削藩種種,還是應該持以謹慎的態度仔細思索呢。 然而這兩種不同的答題思路所面對的結果也是截然不同的,如果按照文帝的意思去寫,不用想也知道文帝定然會選中他的文章,但這樣也有不好的地方,這不僅僅是一場考試這樣簡單,他答了這道題就相當于向天下宣示了他的政見、立場,等到以后入朝當了官,他必然要堅定的站在文帝的立場擁護他削藩的政策,但是這個時候文帝已是知天命的年齡了,他還有這個能力來終結這一場改革么,況且四王的勢力并不可小處,最后勝利的會是哪一方呢? 誰都不能保證,如果勝利了還好,他可以抱緊文帝的這條大腿一路青云直上,如果失敗了,那他便只能成為下一個“晁錯”了。 葉長青思來想去都不敢太過激進了,兩世他就不是個冒險的性子,他四平八穩的將削藩和不削藩的優缺點都列了出來后,就開始針對各自的優缺點進行了一大段的論述,最后才說,兩者各有利弊,私以為削不削藩還要看圣上您的心意,再次把皮球踢給了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