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你也不信吧,老娘在這次被抓之前也不相信的,一直以為縣令大人也是個愛錢如命的大貪官呢,這次才敢如此囂張的對你動手,誰知道他一轉臉就變成這般正直無私,不但分文不收還把上次我塞的銀子全都退給了我,我始終不信,以為他是嫌棄給的少了,直到我脫光了赤裸在他面前他連眼都不眨一下,我才終于明白,他是怎么樣的人,像他這種毫無私欲的人又怎么可能單單在你那一件事上犯了糊涂呢?!?/br> “那也不能說明跟我爹有關?”葉長青雖覺得他說的縣令大人的為人是對的,但是他和他爹有關系,就不太可信了。 “你難道沒有聽過關于縣令大人曾經求學的傳說嗎?他當年跋涉千里從陜甘一帶來到曇花郡求學,身無分文潦倒不堪,是一個姓葉的大善人給了他一袋饅頭?!?/br> 聯系到這樣的傳說,葉長青不得不相信她說的話的可能性了,只是他爹為何要這樣做呢?他想不明白,一轉身就出了牢房。 “你不要走,你救救我,我也曾經幫過你,沒有我你憑什么報考縣試?我還不想死,只有你能讓縣太爺放了我?!?/br> 葉長青還沒走遠,許三娘就在后面瘋狂的大叫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不說這個還好,說到考試,葉長青忽然想起他來這里的目地了,他緩緩伸出左手,放到她眼前。 “你看看,也是因為你的“幫助”,我這只手再也拿不了筆了,我再也沒有辦法考科舉了,考過縣試對于我來說又有什么用?” “我只想要一雙完好的手,你知道這對我有多么重要嗎?還有,我爹雖然曾經對不起你,但是你卻害死了他??!” 他越說越激動,抬起左手就想扇她一耳光。 “可是,我也曾經真心的愛過你的,也想陪你白頭到老的,我又做錯了什么?”許三娘說這句的時候,卻不像之前那么囂張,她抱緊了雙臂,垂淚欲滴,瑟瑟發抖。 葉長青舉起的左手,深深停在了半空硬是沒有拍出去,罷了,她也是個苦命的女人罷了,而且也沒有多少時日了。 他現在是個男人了,打女人也不是光彩的事,就讓她好好度過這最后的日子吧。 他沉著臉出了牢門,天色已經黑了下來,他來到縣衙后院站了許久,最終還是塞了一塊銀子給守門的小廝,讓他幫忙遞個話,他沒有帖子怕小廝不給他通傳,就讓他傳:“葉大善人的后人求見縣令大人?!?/br> 那小廝愣愣的看著他,關于縣令大人的傳說,縣里大部分人都知道,他自然是知道的,他看著葉長青一副書生模樣,說話又極其認真,不禁信了五、六分,諒他也不敢在縣衙尋開心,于是猶猶豫豫的去幫忙通傳了。 縣太爺聽到小廝的稟報后,知道葉長青今日去了大牢,明白外面那人畢是他了。 他思慮了片刻,還是決定不見他了,辦完那件事,他與葉家人的恩情也算還清了,他還想做一個百姓愛戴的好官,再不想以權謀私了。 他取了個錦盒出來交給那小廝道:“人我就不見了,你把這個給他,他自會明白?!?/br> 已經是初冬了,白日漸短,天色一會兒就完全黑了下來,一輪明月掛在空中,葉長青站在皎潔的月光下,看著小廝遞給他的錦盒,拆開里面葉老爺臨死前寫給縣太爺的信件。 大意就是:“我死后如果我這個兒子清醒過來重新做人了,煩請你在職責權限內看護一二,如果他還是不爭氣繼續胡作非為,請你想辦法幫助我收回葉家的宅子,我知道你是奉公守法的好官,但是那是我們葉家傳了四代的祖宅,我不想毀在我的手中,我不得不舍掉這副老臉求你幫我看好宅子,將來有機會傳給有出息的下一代葉家人手中?!?/br> 葉長青看完信又從錦盒里面拿出一張泛黃的契據,打開一看,卻是葉家祖宅的房契。 看著上面大大的“葉長青”三個字,他的眼睛不禁紅了紅,眼淚在眼眶里打轉,這就是父愛,以前常聽人說父愛如山,他不信,今日才明白,父親的愛與母親的愛不同,你甚至都感覺不到他對你的愛時,他就已經不聲不響的為你付出了所有心血,不僅是生前還有生后都為你殫精竭慮。 就像上輩子的父母一樣,一樣的為了他這個兒子,付出了自己整個人生。 葉長青收斂了所有情緒回到家里,而彼時王氏正和李氏在屋里嘀咕了一整天。 王氏還不知道他爹的所有安排吧,那個葉老爺把所有人都照顧的那么好,唯獨自己一個人默默承受著壓力,把所有的重擔都背在自己一個人的身上。 天氣越來越冷,半個月后居然落了一夜的雨,窗外風兒吹得呼呼作響。 正在睡夢中的葉長青卻突然猛地驚醒,夢里是一個白發老人坐在他床前,不斷的叮囑他:“兒啊,不要放棄,千萬不要放棄,人生是一條小河,并不是一條直線到底的,誰知道什么時候就轉彎呢?” 葉長青不斷想著夢里的話,這段時間郁悶的心情仿佛也豁然開朗,人生還有很長,船到橋頭自然直,他活了兩輩子的人居然都沒有他爹的覺悟高。 他扶著酸脹的手臂喊了聲:“小花?” 聽到聲響。小花連忙睡眼朦朧的跑了過來。 “少爺,怎么了?” “現在什么時辰了?給我倒杯水?” “現在才寅時呢?!毙』ㄕf著就去倒了杯茶遞給葉長青后又繼續說道:“時辰還早,少爺再睡會兒?堂少爺要過了卯時才走呢?” 葉長青一口茶水還沒喝完,就疑惑的道:“明凈要出門嗎?他要去哪里?” 這下換小花驚訝了:“少爺,你不知道嗎?子時那會兒堂少爺不是過來找你辭行的嗎?他要出門求學了啊?!?/br> “他沒來,我沒有見到他?!?/br> 小花這時已經張大了嘴巴:“不可能啊,我剛進來的時候還看到他出去,身上還淋了一身的雨呢?!?/br> “難道,他根本沒進來一直站在外面淋雨,身上才濕透的,原來是這樣,我說他好好的人怎么會全身濕透了呢?!毙』ê鋈灰慌哪X袋激動的道。 葉長青卻忽然沉默了下來,眼里晦澀不明,他要去求學了?他怎么沒有聽說?他又為何沒有進來向他辭行? 這個孩子心里一定有事!有什么事是不能跟他說的,難道是看他最近比較消沉,怕打擾到他。 想到這里他就準備起身,去他那里看看,也要送一送他。他這樣的年紀去求學是大事,他一直認為人生四件大事:擇學、擇業、娶妻、生子。 這正是這孩子人生中的關鍵時刻,他得起來和他嘮叨幾句,叮囑幾聲才能放心。 只是當他趕到葉明凈的屋子時,里面并沒有他的人影,他又匆匆趕到大門口,卻只能剛剛看到馬車“駕”的一聲,消失在蒙蒙細雨中。 他不禁有點難過,那個曾經舍命救過他的孩子,就這樣不打一聲招呼的走遠了。 他去了哪里? 不出幾天這連日不間斷的雨也停了下來,葉長青每日待在屋子里看看書本,畫一個時辰的漫畫,再練習一個時辰的字,也覺得余生安穩。 雨停之后,他終于出門把手上這本畫了幾個月的漫畫拿到書店換了銀錢后,就去牙行買了一個面相忠厚的婆子,讓她和小花一起把葉家祖宅收拾了出來,他打算回家去住,也好好想明白科舉的事情。 他收拾停當后就帶著王氏去李氏那里辭行,可是他們卻沒有機會見到李氏的身影。 自從葉明凈走之后,李氏突然間就臥床不起,臉色灰白,眼睛周圍也多了一條長長的溝壑,他聽著婆子的稟報,只是嘆息著擺了擺手道:“讓他們走吧,我這個樣子還怎么見人?把我那個紫玉鐲拿出來送給王夫人吧,她不是一直心心念著好看嘛?!?/br> “可是夫人,那可是你出嫁時,老夫人給你的唯一遺物了,你平時連戴都舍不得帶,怎么突然要送給他?!逼抛硬磺樵傅?。 李氏只是搖搖頭就閉上了眼睛:“莫問那么多,讓你去就去?!?/br> 站在簾子外的李氏收到這么貴重的禮物時,還愣了愣,這么貴重的紫玉鐲是從李家祖上傳下來的,她知道李氏一直很珍惜,她怎么好意思收,本來這段日子住在這里就已經夠叨擾了,她婉拒幾次硬是不愿意收。 躺在里面的李氏聽到外面推推嚷嚷的聲音,咳嗽了一聲: “嫂子,你就收下吧,就當是我報答你的?!?/br> 王氏這才收了下來道:“弟妹,那我們就先走了,你自己好好保重自己,我過幾天再來看你?!?/br> 只是站在她身邊的葉長青卻眼睛瞇了瞇,李氏和葉明凈還有王氏之間到底有什么事? 還是只是李氏和葉明凈之間的事? “她要報答你什么?”葉長青忽然側目看著王氏問道。 “就是…..”王氏張了張嘴,卻在眼神瞄到他的右手時終是拐了話彎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不過幫了她一個小忙而已?!?/br> 第30章 敗家子12 王氏說到這里,最終還打住了話音, 算了, 她還是不要告訴他了, 明明他一切都比明凈那孩子好, 最后卻是他什么都沒有,反而是明凈那孩子拿著屬于他的東西,從此平步青云去了。 說出來,終究只是徒惹人煩惱,他現在這樣也挺好的,不敗家,不尋花問柳, 就做一個安穩的閑散文人也是知足了。 到時候等明凈那孩子有出息了再提攜子侄一把這日子也不差了。 葉長青看著王氏的眼神卻未完全盡信, 他直覺覺得這里面有一個秘密, 他不知道的秘密,顯然他們并不想讓他知道。 他是活了兩輩子的人,早就看透人生難得糊涂的道理,有些秘密不知道比知道更容易讓人接受。 有些真相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但愿那時不要太傷人。 溫一壺茶, 點一份零嘴,靜靜的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暖洋洋的太陽照得人也懶洋洋的。 王氏見他這段時間養傷辛苦,連手都不讓他動一下,瓜子一粒粒的替他剝好放進白瓷碟里,伺候的妥妥帖帖的。 葉長青倒是沒有不適應, 就像個七老八十的老頭子似的,極其自然的邊吃邊聊,不知道為何說的最多的卻是他爹的故事,點點滴滴在腦?;叵?,直讓他再次紅了眼睛。 時光如白云過隙,轉眼八個多月過去了,葉長青這段時間主要就是練臂力了,為了讓右手能夠支撐連續兩個時辰寫字,他每日早晨起來都會沿著葉家宅子里那一汪清泉丟石子,看著湖面濺起的那一圈長長的水花,他不禁微微笑了笑。 院試只有兩場,一場正場,一場復試,其中正場最為重要,復場只不過是走個形式,只考一篇時文,以他現在的情況復試是肯定沒有問題的。 難辦的就是正場,而院試又和之前考的縣試和府試有些區別,院試沒有那么嚴格的命題規則,主要看一省學政的學識和心情了,學政大人如果學識太淵博了,為了展示自己的才能會出一些偏題、怪題、或者增加試題量了,但是如果他心情好的話,可能會稍稍減少試題量。 偏題、怪題,葉長青都不在乎,畢竟上輩子那么變態的截搭題他都考過兩次了,這輩子肯定是沒什么問題的,他寧愿他考難一點,只要把題量降下來,如果題量能稍微比上輩子少一點的話,這次考試他還是有些許把握的。 葉長青撿起一顆石子,狠狠丟向遠方,大概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祈禱學政的心情好了,題量少一些,讓他先過了院試熬個秀才,至于后面的那就等考完再說吧,畢竟船到橋頭自然直,急不來! 很快就到了考試的時間,因為有了上次的陰影,王氏硬是不放心他一個人去趕考,死活鬧著要跟著一起去,葉長青恨不得敲敲她的頭顱: “你以為我一個人去嗎?放心我已經聯系好了商隊,就是上次送我回來的那位姑娘,你不用擔心,此次趕考肯定沒什么問題的?!?/br> 王氏卻突然轉了轉眼珠子:“你是說你要坐上次送你回來的那位姑娘的車去趕考?你可知道她是哪個府上的,芳齡幾許?” 葉長青這個時候真的有點憋笑了起來:“你不要想太多,只是那位姑娘家的商隊而已,那位姑娘并不去,倒是你,我不在家,你和小花要多注意安全?!?/br> 說到這里他還真是有點不放心,她們倆一個柔弱無主見,還有一個傻大哈的,這兩人留在家里還真是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事。 他收回視線看了看王氏身邊新買的婆子,幸好還有一個穩妥的,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總覺得那個婆子她沒選錯,到時候再敲打敲打,他也能放心的去趕考了。 和商隊定好日子后,葉長青就踏上了去往曇花郡趕考的路程,同樣路過去年的峽谷峭壁,但是跟著長長的商隊后面,一切太平無事,他順利的到達了曇花郡。 在考場附近的客棧落了腳之后,他照例晚上練了會字,第二天就提著考籃進了考場。 葉長青看著新發下來的試卷,不自然的就想起現代人們常說的一句話,當上帝給你關上一扇門的時候就會給你打開一扇窗,這次院試的考題果然比他上輩的題量要少的多,只有兩道一道四書題、一道詩賦題、還有兩道算術題。 其中四書題竟然不是截搭題,反而考察了一道民生經濟的策論題,看起來像是簡單了很多,但是實際上真正做起來卻是要難于截搭題的,因為這道題主要考察考生書本知識與實際結合的能力,然而現在很多書生都是一心只讀圣賢書,兩耳不聞窗外事,哪里知道農桑經濟為何為,做起文章起來難免會生硬。 但是葉長青上輩子可是當了幾十年的縣令的人,這樣的題目他肚子里一堆干貨,稍微思慮片刻,他就在腦海理清楚了自己要寫的內容,不一會兒就在草稿紙上做了起來。 因為手傷的原因,他只是在草稿紙上簡單的把條理弄出來,就開始正式答題,這樣可以減少用筆量,他還可以撐過考試。 終于做完這道題后,他才松了一口氣,最大字量的題目做完了,剩下的就是詩賦題和算術題了,這對于他來說都沒什么難度,而且用手書寫也少,他揉了揉酸脹的右手就開始做題了。 他也不急做完后就慢慢悠悠的檢查起來,直到公堂擊云板,考試結束,他才交了卷子出了考場。 同樣院試的成績要過段時間才能出來,曇花郡果然文風興盛,四處可見輕搖折扇的文人雅士談天說地,喝酒斗詩,就連客棧里面一些外地趕考來的學子也紛紛加入他們的隊伍,做一些自詡文人風流的事情來,葉長青不喜歡這樣浮夸的詩會,他閑來無事,就跑到曇花郡最大的書肆去仔細挑揀了幾本字帖,每日還是不間斷的練字。 這樣恬靜的生活著,修身養性,直到考試成績出來的那一天他也不那么緊張了,就像每天早晨出門去買包子似的走到了榜單前。 不過,榜單前面自然是一片人山人海,他站在最后面,當然什么都看不見,他干脆真的去對面包子鋪買了兩個包子,吃飽了再過去,果然人就少多了,只不過場面就很有點五顏六色了,有人瘋癲、有人大笑大哭…….. 他從最前面的名字往后看,直到看到了第一十五個名字的時候,才找到他自己,他不禁還有點失望,畢竟他覺得他發揮了自己的正常水平,不說案首,進個前十沒問題,沒想到還是往后推了那么多,不過也沒關系,過了就好。 他左手輕輕按了按右手軟骨的位置,現在橫在他面前唯一的難題就是練字了,這只手何時才可以承受長時間的負荷? 發案后的第二天是新生簪花宴,所有通過考試的學子都會穿戴雀頂藍袍,齊集官署大堂設宴簪花,之后再到文廟拜謁孔子。 簪花宴上大家都要做一首詩出來交給學政大人品評,或者幾個學子之前互相品評,沒有十分明確的命題規則,學子們可以撿自己最擅長的寫。 葉長青上輩子、這輩子最擅長的恐怕就是以桃花為詩了,他習慣性的提筆就開始落筆一首桃花詩,他剛落下署名“葉長青”三個字,卻發現提筆的手卻在這時被人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