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賽滿大眼睛里蓄滿淚,委屈望著她,“就是阿塔要嬤嬤那么看管我的,我很累,一點都不高興,我不喜歡那些事情……我不想回去,阿塔今天就回來了,嬤嬤會把我這幾天做的事都告訴他,阿塔肯定會罵我的?!?/br> 琬宜心疼捧著她臉蛋,溫聲哄著,“不會的,你阿塔一定很愛你的?!?/br> 賽滿點頭,尾音哭意濃重,“可是愛我和罵我并不沖突?!?/br> 琬宜沒轍,她心軟,看著賽滿漂亮小臉皺起來,什么重話都說不出口。嘆口氣,琬宜回頭看向謝安,“怎么辦呢?” 謝安手指摸著下唇,視線掃過她,撐著膝蓋站起來,沒那么多廢話,“過來,我送你回去?!?/br> 賽滿瞪大眼,往后退兩步,手扯著謝暨下擺拼命搖頭。 謝安斂眉,沖她勾勾手指,“我數三個數,過來?!?/br> “三……” “二……” 謝暨明顯感受到身后小姑娘的不情愿,攥著他下擺的手指微微泛白。他低頭看著她蹭著地的腳尖,眼神躊躇,最終還是在謝安說出第三個數之前沖上去握住了他手指,“哥……” 謝暨腆著臉,帶些諂媚,“您就再留她一會,我給您刷馬桶還不行嘛。刷三天!” 他小心觀察謝安臉色,見勢不妙,心一橫,往上加碼,“那就五天!” 謝安舔一舔下唇,鼻腔溢出聲輕笑,偏頭去看琬宜,“這小子,還真豁的出去?!?/br> 那個前幾天來找賽滿的嬤嬤一直沒出現,沒辦法,最后還是留下她。 天黑了,鋪子關門,琬宜就帶著她回了家里。他們現在還住在沈驍院里,想過要搬出去,但又怕沈驍太冷清寂寞,又打消念頭。 現在這樣倒也好,一大家子人在一起,無論做什么都透著點溫馨。 楊氏對賽滿喜歡的不行,掐掐臉蛋捏捏手,一直贊嘆說沒見過這么好看的小姑娘。賽滿乖巧坐在凳子上,腳踩著橫木,手規規矩矩放膝頭,只眼睛忍不住好奇,四處打量。 楊氏問她想吃什么,賽滿嘴巴甜,聲音也甜,仰著小臉答,“奶奶包子做的那么好吃,別的肯定也會好吃。無論做什么賽滿都喜歡的?!?/br> 琬宜捂著唇笑,楊氏也合不攏嘴,就謝暨捂著眼睛翻了個白眼,悄聲提醒她,“不是奶奶,是嬸嬸啊,差了輩兒了你……蠢死了?!?/br> 沒待多會,該生火做飯。楊氏和琬宜到廚房去忙活,謝暨任勞任怨蹲在門口刷馬桶,屋里就剩謝安和她待一起。 他話不多,更懶得和個不認識的小丫頭碎嘴皮子念叨叨,懶洋洋靠在椅背上,手指里捏著個炒栗子拋上拋下打發時間,心里想著別的事兒。 賽滿偷偷看他幾眼,終于壯著膽子喚一聲,“哥哥?” 謝安沒應,但也偏了頭過去,揚揚下巴示意她說話。 賽滿攪著手指,“我能在這兒住一晚嗎?” 謝安反問,“你說呢?” 賽滿舉起手,“我肯定不會給你惹事的?!?/br> 謝安勾唇,“那你告訴我,你阿塔是誰?!?/br> 賽滿嘟嘟嘴巴,肩膀塌下去,沒了聲音。 謝安挑眉,手里東西扔到桌面上,站起身往外走。賽滿一抖,驚訝瞪大眼望向他,“哥哥你到哪里去?” 謝安沒回頭,“廚房?!?/br> 聞言,賽滿又靠回椅背,明顯松了口氣。只是氣還沒喘勻,就聽見外頭又傳來有人說話聲音,音調清冷平和,是熟人。她豎著耳朵分辨一下,謝安正和他談論自己,提及自己名字。 賽滿緊張咽一口唾沫,小步跑過去,扒著門縫往外看,瞧見沈驍的臉。 她捂著唇,掉頭往回跑,想著要找個地方藏起來,但還是晚了一步。沈驍過來推開門,視線鎖定她正蹲在地上要往床底鉆的背影,“小郡主,你阿塔已經找你許久了?!?/br> 賽滿頹然坐在地上,眼神黯淡失落,裙擺上鮮艷蝴蝶都失了顏色。 ……旬賀來的時候,正趕上飯菜上桌。 四十不到的年紀,身材高大壯碩,小麥膚色,氣度沉穩,目光如炬,上位者氣勢十足。硬朗臉龐,眼尾刻有歲月痕跡,但半分不讓人覺得老態龍鐘,是時間積淀得到的成熟。 琬宜看看賽滿,又看看門口的旬賀,暗中驚訝,“西北王怎么是個漢人?” 第57章 煩憂 夜黑如墨, 月亮被云擋住一半, 旁邊閃爍幾顆星星。 幾個男人還待在正屋,琬宜和楊氏沒跟著去湊熱鬧,夾了些飯菜在偏房吃。桌上沒了酒香氣,兩人也沒了以往那樣不緊不慢的興致, 很快就收了碗筷。 炕桌撤下去, 琬宜挨著楊氏肩靠在被垛兒上閑聊天,腿邊放一小籃子炒瓜子, 琬宜手里拿著本書,可隨便翻看兩頁, 又沒心情。阿黃和小白貓趴在地下火爐邊,懶洋洋瞇著覺。 賽滿早就從正屋逃出來, 現在正在一邊和謝暨玩他的九連環,不時竊竊私語。 琬宜心事重重看了他倆一會,忍不住,轉身把窗戶推開條小縫兒往外打量,但只能隱約瞧見那邊男人們的輪廓。豎耳細聽,似乎有談笑聲, 杯盞碰撞叮當作響。 她悻悻縮回身子,把腿上毯子往上扯一扯, 低聲嘟囔一句, “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么?!?/br> 楊氏無奈看她一眼, 伸手敲一下她額頭, “想那么多?!?/br> 琬宜努努唇, 歪了身子靠在她肩上,“娘,我擔心謝安?!?/br> “謝安可有什么好擔心的,我還沒見過他受過誰的欺負?!睏钍闲χ麅闪9献尤实剿炖?,“你要是再胡思亂想,待會我告訴謝安,他肯定要訓你?!?/br> “娘……”琬宜扯她袖子一下,嬌聲抱怨。 “得了得了?!睏钍夏盟龥]辦法,拍著她臉頰哄兩句,又岔開話題,“前幾天不是說給我做雙襪子,這么長時間也沒見著影兒,偷懶了?” “怎會呢?!辩藬n一把額邊碎發,彎腰去夠腳邊的針線簍子,“我還給您繡了花兒?!?/br> 謝暨瞧見,跑過來遞給她,又順手抓了把瓜子走了。琬宜看他背影一眼,沒管,把里頭已經做好一半的白襪給楊氏看,“紅牡丹,富貴又吉祥,就差最后幾段枝葉了?!?/br> 楊氏笑著端詳,“就雙襪子,還要這么精細?!?/br> 琬宜陪著她樂兩下,又垂眸捏捏耳朵,小聲道,“可我還是擔心謝安。他昨晚胃疼了一會,我怕他多喝酒……” 楊氏吸一口氣,抬手捏她鼻子,“還說不聽了你?!?/br> 那邊賽滿也聽見動靜,她探頭過來,笑盈盈安慰,“jiejie你別急嘛,我阿塔人很好的?!?/br> 琬宜抬眼看向她,眼睛亮一瞬,賽滿笑更開,小跑過來她身邊,“真的,昆山的百姓都很愛戴他。這里以前戰亂頻發,是我阿塔封王來了這里后,才漸漸安定下來的,他帶著西北軍打了很多勝仗?!?/br> 琬宜咬唇,猶豫問出口,“打仗?” “打仗?!辟悵M點點頭,和她比劃,“jiejie你還不了解這里,昆山在北漢的西北邊塞,過了北邊天香山,就是大片的克爾多草原,那里有許多游牧的匈奴人。那些人長得很奇怪,辮子一縷一縷的,看著有些臟,男人們都很壯,手臂像是柱子一樣粗,極擅騎射……我阿塔說,他們是在馬背上打天下?!?/br> 琬宜聽的更緊張,“現在的戰事也多嗎?” 賽滿搖頭,“已經平靜許久了。最近的一次,是在十幾年前,阿塔說,那時候我才幾個月大。匈奴人剽掠邊境,越過天香山,一路打到了昆山腳下,數萬百姓受苦,阿塔帶著西北軍出征,一路將他們逼回了草原,還傷了單于的臉。匈奴部落受到重創,一直安分到如今?!?/br> 琬宜手指抓著毯子一角,視線胡亂掃過上面花紋。她早就知道昆山是邊塞要地,有戰亂發生實屬正常,可現在將這些聽在耳中,還是覺得有些心驚rou跳。 想到謝安,她抿緊唇,心中復雜情緒更濃。 賽滿察覺她異樣,趴到她腿上,昂頭喚一句,“jiejie?” 琬宜回神,按壓下心中思緒,沖她彎唇笑一下,賽滿眨眨眼,也回她個笑,“阿塔說,他就是在克爾多草原上撿到了我。打掃戰場的時候,有士兵發現了我,但阿塔沒有處死我,反而將我養到現在,你看,他是真的很好?!?/br> 琬宜驚訝一瞬,“可你的長相和這里的人沒差什么?!?/br> 賽滿撐著腮,探頭啄吻一下琬宜手背,又彎著眼睛笑,“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誰,但沒關系,阿塔說,不要管過去的那些事了,賽滿就是賽滿,獨一無二的賽滿?!?/br> 看著她漂亮眼睛,琬宜禁不住也過去親吻下她的臉頰。 過一會,她想起以往關于旬賀的傳言,又問一句,“你阿塔府里,真的沒有妻妾嗎?” 賽滿咬著下唇,輕輕搖頭,頓一下,她又說,“但是阿塔屋里有一副女子的畫像,他總是會對著那幅畫出神好久……我以前一直不知道她是誰,阿塔也不肯告訴我。直到有一天,我偶爾聽見阿塔和沈校尉的談話,才知道那女子是先帝的妃子,可惜半年前故去了?!?/br> 她看著琬宜的眼睛,緩緩說,“阿塔看著那幅畫的眼神,就像是謝安哥哥看著jiejie。很溫柔,很溫柔……” 屋里安靜下來,琬宜愣愣盯著自己的指尖,腦中思緒萬千。 她想不到,鐵血如西北王,心中也會有這樣的柔情,會為了一個早已嫁作他人婦的女人,終生不娶。 她也想不到,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生活,會不會在未來的哪一天,再起波瀾。 那場波瀾,會不會卷走她的謝安? 謝暨擔憂看她一眼,把手里攢了幾十粒的瓜子仁兒都塞她手心。他大概能猜想到琬宜在想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該如何勸,躊躇一下,問她,“我給你倒杯水?” “不要?!辩税压献雍蜅钍戏忠话?,戳著謝暨腦門讓他離自己遠點,笑說,“帶著賽滿到一邊去玩,別晃來晃去煩我?!?/br> 謝暨哼一聲,“嫂子,你不要和我哥學他的壞脾氣……” 楊氏瞥他一眼,扔個瓜子殼過去,“廢話恁多,涼快待著去?!?/br> “……”謝暨抹一把臉,慢吞吞往桌邊走,“就知道欺負我?!?/br> 琬宜看他喪氣背影,惱悶心情散去不少,捂著唇笑。外面忽然傳來門開合的聲音,吱呀一下,琬宜心頭一動,忙止住笑,推開窗戶往外看。謝安站在正屋門口,視線也正巧掃過來。 晚間風大,琬宜頭發被吹亂,她隨手撩一下,跟謝安比個手勢,趕忙扯了件衣裳下床往外跑。楊氏蹙眉在身后喚她,“急慌慌干什么去?” 琬宜沒回頭,“我去看看謝安……” 楊氏嘆氣看她背影,笑罵,“傻樣兒?!?/br> 外頭,謝安已經走到了偏房門口等她,因為酒后燥熱,外衣敞開,露出修長脖頸。見琬宜出來,張了臂接她滿懷,聲音帶些暗啞,“跑出來做什么?” 琬宜沒嫌他身上寒氣重,臉頰蹭他胸前,小聲問,“你們談的怎么樣了?” 謝安擰眉,扯過外衣將她包起來,“什么怎么樣?” 琬宜仰臉看他,手臂環住他腰身,“你知道我說的是什么……賽滿說,昆山和匈奴間以往常有戰事,我好惦念你?!彼龂肃?,“我不希望你那樣?!?/br> 謝安輕笑,手指捏著她下巴搖一搖,“我說,你這小腦袋瓜兒里想的都是些什么?屁事沒有呢,就在這跟我哭唧唧的了,弄得好像老子戰死疆場了一樣?!?/br> 琬宜抽氣,狠狠踩他腳面,“你胡說什么呢!” 謝安斂眉,環著她腰肢的手掌用些勁兒,“再踩一腳試試?” 聽他威脅語氣,琬宜扭扭身子,抱他更緊些,不說話了。 謝安本就沒生氣,看她乖巧模樣,眼里又帶些笑,“怎么弄的,頭發亂成這樣?!?/br> 琬宜小聲回答,“風吹的?!?/br> “讓你非得跑出來,”謝安擰她耳朵一下,又低頭,狠狠親一口她額,“活該?!?/br> 琬宜不太高興,鼻里哼一聲,齒間含著他胸前衣料,輕輕磨蹭幾下。 她本就有些敏感,顛沛流離怕了,渴望安穩,剛才賽滿的話觸碰了她心底的那根弦,讓她慌亂,直到再次感受到謝安身上溫熱,她才又漸漸安心。 風將他身上酒味兒吹散不少,留下的氣息清冽好聞。越是在這樣時候,琬宜就越依賴他,雖然知道這樣做不合時宜,但還是黏膩著不肯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