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琬宜驚叫一聲,聽他在耳邊低低說,“就你這水平,憑什么嘲笑老子閨女叫.春杏?” 第54章 偶遇 以前在京城, 先生教書,提到邊塞時用的詞大多沉重苦寒。 琬宜印象最深的那句是“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笨涩F在看來,并不盡然。 昆山偏僻,卻也不失繁華熱鬧, 拐角處有扎辮子的孩子甩著鼻涕泡躲貓貓, 街上熙攘喧嘩,戴著繡花帽的男人叫賣他筐里的東西, 嘰里咕嚕說著琬宜聽不太懂的話。 謝暨不知道去哪個土坑里給她挖了兩盆小野花, 澆了幾天水, 倒也長得不錯。紅瓣黃蕊, 最平平無奇的樣子,密密一片,有淡淡香味。 四月初,已入夏,天氣依舊涼爽。琬宜坐在門口, 膝蓋并攏成一個端正姿勢, 旁邊是冒著蒸汽的籠屜。她隨這邊風俗在腦后綁了兩條大辮子,正捏著尾巴研究綁在上面的紅發繩。 楊氏從小廚房出來, 甩甩手上的水, 遞給她一個小白杏,琬宜笑著接過, 咬一口, 汁水四濺。 她自己也拿一個, 沒吃,張望去尋早上就沒了影子的花貓,“阿黃呢?” 琬宜晃一晃腿,搖頭,“不知去哪里野了?!?/br> “那不管它?!睏钍喜辉倏?,落座在她身邊,笑問,“數了今個賺多少錢了嗎?” 白杏小,幾口吃完,琬宜含著核兒去摸腰間的錢袋子,打開看看,心里估摸了個數,唇角彎起,“還挺多,能買半只燒雞?!?/br> 楊氏卷一卷她發梢,頷首,“晚上要謝暨去東街買,他鼻子靈,聞著味就知道哪家更好吃?!?/br> 琬宜笑的更開,把杏核兒吐在旁邊小簍里,剛想收起錢袋子,就覺著裙擺晃了晃。 她低頭,對上阿黃晶亮眼睛,旁邊還跟了只小母貓。純白毛發,嵌一雙寶藍眼珠,身材嬌小只到阿黃三分之二,嬌柔貼著它側方。 琬宜一愣,指著小白貓問它,“你媳婦兒?” 阿黃歪一下腦袋,什么表示也沒有,隨后就帶著小白貓顛顛跑遠,好像到她面前就是走個過場。楊氏看著它們背影,低笑出聲,“看這架勢,不定什么時候就能添一窩小崽兒?!?/br> 琬宜捏捏耳垂,想起以后阿黃做父親的樣子,也跟著樂。 再過一會,有人來買包子,楊氏起來去招呼,竹屜掀開,風吹來醇香rou味。琬宜看一眼天色,跳下凳子往前走兩步,遙遙望著街頭。似是心有靈犀,幾個眨眼后,謝安就出現在拐角地方。 小孩子們還蹦跳著玩耍,有的撞在了他身上,謝安擰著眉往后退一步,指尖點著那孩子額頭給推開,隨后大步往鋪子這邊走。 這邊外族人眾多,服飾大多奇怪,五彩繽紛。他全身暗色裝束,肩膀寬闊,腰間束帶成精瘦一條,踩著黑靴,提劍而行,輕而易舉區分于旁人。 琬宜碎步過去到他身邊,挽住他手臂,又踮腳整理一下他衣領,這里民風并不拘束,琬宜耳濡目染也放開些許,不再推拒與他當眾親密。 謝安手垂在身側,任她靠著,低頭問,“吃飯了沒?” “沒,”琬宜往鋪子看了眼,客人已經走了,楊氏拿著蒲扇坐在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給灶里扇火?!澳沭I了?”她仰臉問,又說,“還有羊rou餡包子,小菜也有,再燙壺酒?” 行至門口,謝安手搭在她肩膀上推她進去,“不用那么麻煩,帶你去吃面?!?/br> 聞言,琬宜有些雀躍,“什么面?” 謝安把劍遞給楊氏,又扯一件小披風搭在臂彎,回答她,“臊子面?!?/br> 沒再多說,他跟楊氏擺手打了個招呼,牽著她手推門而出。 楊氏不放心,跟在后面叮嚀一句,“早點回來?!?/br> 琬宜回頭應一聲,轉而貼著謝安更緊。風吹過來,長長的紅色發繩飄蕩到謝安臉上,他抓下來放眼前看一看,撇唇,“這顏色怎么這么俗?!?/br> 琬宜瞪他一眼,扭頭,“不懂就別說話?!?/br> 然后便就真的沒人說話。謝安帶著她往面館走,手搭著她肩膀摟進懷里,隔開周圍繁雜人群。 正是晌午,吃飯的人不少,說是面館,其實也就是個街邊攤子,上面搭一個涼棚。謝安選了個離街口稍遠的地方,擦了桌椅讓她坐下,又轉頭招呼小二給添茶。 琬宜沒在這樣地方吃過飯,一手拿一只竹筷摩擦一下,看著四周滿眼新奇。 謝安把大碗茶推到她面前,看她樣子笑了下,手指敲她額頭,“傻樣兒?!?/br> 琬宜抿唇不理人,捧著碗喝一口,又想起什么,轉臉去看他,“哥哥說西北王什么時候回來了嗎?” 謝安手拖著下巴,眼神淡淡掃過街對面的一排小攤,“就這幾天的事?!?/br> 琬宜“哦”一聲,過一會,又問,“王爺人好嗎?” 謝安瞥她,“什么叫人好?” 琬宜頓一下,換一種說法,“他兇嗎?” 謝安轉臉面向她,琬宜咬唇,把她這幾天聽過的傳聞都跟他講出來,“聽說西北王身高丈二八尺,黑須滿面,眼如銅鈴。平日里就練兵打仗,年近四十而無一房妻妾……” 謝安抬手打斷她,“后面的都對?!?/br> 琬宜不明所以,“哪里不對?” “丈二八尺,滿面黑須,還眼大如鈴……”謝安食指抵著下唇,“你說的那是狗熊?!?/br> 琬宜底下狠狠踹他一腳,“煩人精,能不能正經點?!?/br> 謝安被她弄得身子一歪,緩過神沉了臉就要訓她,小二從后面恰到好處擠過來,“二位客官的面……” 琬宜鼓著腮幫子喝一口湯,裝作剛才什么都沒發生,筷子攪著上面臊子拌一拌,不再抬眼。 謝安玩味看她半晌,輕笑一聲,也沒再追究剛才的事。 一頓飯吃的不急不緩,琬宜胃口不錯,又要了一碗羊湯。她嘴刁,不吃那些雜七雜八的亂rou,小口抿完了清湯,就把碗推給謝安,自己靠著椅背歇神兒。 謝安也不嫌棄她,幾口吃完,拿帕子擦擦她沾了菜渣的裙擺,問,“再待會兒?” 琬宜揉揉眼睛,“有點困?!?/br> “慫包蛋?!敝x安捏著她肩頸笑罵一句,又輕輕掐著她下巴讓她仰臉往對面看,“眼珠兒轉轉,別吃了就睡,待會逛逛旁邊花市就回家?!?/br> 琬宜低低應一聲,隨著他視線往前瞧。正對著的是個賣小白杏的攤子,用平板車拉著的,杏上細白絨毛,午時陽光照耀下映出暗啞的光。 本沒什么好看的,琬宜正要偏頭,卻驀的瞧見了一個慢悠悠散步過來的小姑娘。 外族衣裙,戴了叮當作響的一頂小花帽,十三四歲的樣子,紅黃相間的裙擺,比太陽還亮眼。膚色純白,眼睛比大部分女孩要大,鼓鼻子小嘴巴,嬌嬌俏俏,又周身異域風情。 琬宜張張嘴,扯著謝安袖子要他看,贊嘆,“那小姑娘真漂亮?!?/br> 謝安不咸不淡掃過去,淡淡“嗯”一聲,目光不停留。琬宜對他的冷淡不滿,輕搡他一下。謝安勾唇,手臂平放在她身后椅背上,低聲逗弄,“也就那樣吧,哪兒有咱家春杏好看?!?/br> 琬宜本笑著的臉瞬間繃起,她扭頭,狠狠掐上他大腿內側,“你再敢叫我女兒春杏,我就和你和離!” 謝安疼的“嘶”一聲,聽見她最后兩個字,臉色由晴轉陰,附她耳邊惡聲威脅,“再敢跟我這蹬鼻子上臉,晚上回去干的你下不來床?!?/br> 琬宜難得硬氣,水汪汪眼睛瞪回去,“那也不許叫.春杏!” ……就這么三言兩語間,對面也起了異端。 外族小姑娘慢悠悠走著,不知怎么的就撞上了個比她高一個頭的少年。兩人剛開始還平和交談幾句,過一會就都變得氣勢洶洶,當街吵了起來。 聲音頗大,引的周圍人群都圍攏過去。琬宜一驚,扶著桌子站起來往那邊瞧,仔細分辨,能從嘈雜喧鬧中聽出,那個少年說的是流利中原話。 小姑娘本來說的族語,后來見吵得驢唇不對馬嘴,也笨拙說漢話,兩人都不依不饒,弄得雞飛狗跳。又吵一會,少年從袖子里掏了個什么東西,擦也沒擦就放嘴里嚼了兩下,沖著對面用力吐出一口氣,小姑娘捂著鼻子往后退兩步,下一刻,委屈巴巴哭了。 琬宜合不上唇,繞開凳子,扶著謝安肩膀踮腳往那邊看。 謝安按著她手腕給拉回來,“挺大人了,倆小孩吵架你湊什么熱鬧?!?/br> “不是……”琬宜透過人群縫隙,終于看清那個少年的臉,她“呀”一聲,拉著謝安起來,趕緊往那邊跑,“那個好像是謝暨!” 離著人群就兩三步的時候,聽見那個小姑娘帶著哭音的蹩腳中原話,“你再吃蒜我就要吐了?!?/br> 第55章 賽滿 琬宜在謝安的保護下擠進人群, 謝暨現在情緒倒是穩定了, 沒再和人家吵, 就一個勁在那臉紅脖子粗講道理。小姑娘捂著口鼻在他身前, 因為身高差異躲都躲不掉, 淚眼汪汪, 睫毛都濕了。 琬宜搡謝暨肩膀一下, 他擰著眉頭回頭,看見是她, 驚訝一瞬,又瞧見身后謝安,眼中情緒逐漸變的復雜,摻著做壞事被抓包后的驚懼恐慌。 謝暨張張嘴,一聲嫂子沒叫出口, 就被琬宜拿帕子捂住了嘴。 這味道,不像是只吃了一瓣蒜。 她把謝暨推到謝安懷里,喘幾口新鮮氣, 又去哄那個小姑娘。女孩子安靜多了, 沒了剛才叉腰罵人那么潑辣, 看著乖乖巧巧的, 她擦擦眼淚,小聲抱怨, “jiejie, 他欺負我?!?/br> 謝暨聞言瞬間暴跳如雷, 他吸一口氣, “你血口噴人!誰欺負誰啊……” 話沒說完,謝安就扣著他脖領子給拽出了人群,謝暨踢騰掙扎,半分用處沒有。琬宜看一眼他們離去方向,又從腰間摸一點碎銀子,摸摸小姑娘肩頭,“jiejie回去后肯定好好教訓他,小meimei別哭,給你一點碎錢,去買糖吃好不好?” 賽滿嘟囔著擺手,“不要錢?!?/br> “就一點點,不多的,買兩個酸奶疙瘩吃?!辩税阉殂y塞在她手心里,又拉著她腕子,輕聲問,“你家在哪里?jiejie送你回去?” 賽滿蹙眉,往后退一步,“不回家?!?/br> 琬宜一愣,剛想問句為什么,就看見身后跑來個豐滿婦人,帶著黃褐色頭巾,隔著老遠就扯著嗓子喊,“郡主!” 賽滿顯然也聽見,她回頭看一眼,嘴角撇下去,飛速和琬宜道了句別,就又提著裙擺跑遠。琬宜下意識伸手想拉住她,只碰到她發尾飛起的珠串,因為跑動發出脆響,珠玉碰撞之聲。 她捻了捻手指,還是頹然放下,那婦人用的是西域話,琬宜聽不懂。 那邊,謝暨已經消停下來,面如死灰站在謝安身側。琬宜嘆口氣,過去挽住謝安手臂,“回去吧?!?/br> 今天包子賣的快,楊氏也想著早點回去,等他們到了鋪子,沒待一會就關門回了家。 晚上吃羊rou抓飯,楊氏白日的時候跟隔壁賣炸丸子的老婦人學的,興致勃勃到廚房去做。琬宜沒跟著,隨著謝安到了里屋,心驚膽戰怕謝安脾氣上來把人給揍了。 謝暨挺老實,自知理虧,找個地方坐下都沒敢,垂著腦袋站桌子邊上。 謝安冷著臉給自己倒一杯茶,端嘴邊沒喝一口,火氣下不去,轉手就潑了謝暨一臉。他瞇著眼,咬牙罵他,“瞧這給你能的,還敢站路邊上跟個小姑娘吵起來了,有主意啊你,還知道吃蒜熏人。我是不是還該夸夸你,真是才智出眾,機敏非凡啊?!?/br> 謝暨沒敢說話,手垂在身側,連擦臉都不敢。琬宜有點心疼,拽一下謝安袖子,又給謝暨遞一塊方帕,她柔聲安慰,“別慌,先坐下說……” 謝安冷笑,“坐個屁?!?/br> “……”謝暨擦擦眼皮上的水,“嫂子,我站著吧,我挺想站著的?!?/br> 琬宜無奈,走到謝安身后,捏一捏他肩膀,“你收著點,有話好好說?!?/br> 謝安舔一下嘴角,彎唇,“成?!彼腹澢么驇紫伦雷?,偏頭看著謝暨,“你倒是給我講出個道理來,要不然,老子打斷你的腿!” 謝暨摸一摸胳膊,小聲開口,“其實最開始的時候,挺簡單的。旁邊是個賣白杏的攤子嘛,就誰碰了一下車頭,掉地下一個杏兒。我沒注意,一腳踩上去了,那小姑娘從對面走過來,就濺在鞋子上,臟了一小塊?!?/br> 琬宜點頭,溫和看著他,“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