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看似每日讀書看花、彈琴寫字很悠閑,心里卻總崩著一根弦,疲累不堪。 但在這里不一樣,沒有約束,無論何時何處都是自由自在的。她待了這許久,心性上也放開了不少,當所在天地不局限于那四方院子時,眼界都變得寬廣了。而這是書中所學不來的。 做這個并不難,面糠拌上碎白菜,里頭混一點苞谷面,一會就做好。琬宜勾唇,看著太干,又往里兌了點水。她以為楊氏是嫌這活兒臟,不給她做,倒也沒尋思別的,捧著盆出去院里。 雞崽都長大了,羽翼豐滿,吃的好,毛亮的發光??寸耸掷飽|西,它們一個個也不去啄草籽了,反倒跟著她滿院子走。 琬宜有點害怕,想著離遠點再放下盆,雞看著倒是著急,從走變成了小跑。 鵝看著那邊熱鬧,歪脖子瞧一會,也跟著往上湊。 過一會,阿黃也出來,院子里亂糟糟一片。琬宜站在當中,總算明白為什么楊氏不讓她做這活了,她把盆往上舉,手足無措地喊楊氏。 楊氏正在后院拔蔥,忙活著沒聽見,琬宜呆滯看著身周一群簇擁著的雞鵝貓,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么。她舉著盆不肯放下來,雞餓了,便就跳起來往上啄。 有的跳的高,叼到了她腰帶,有的跳的矮,啄破了裙角。琬宜心涼,看這雞飛狗跳一幕欲哭無淚。 這邊正僵持著,門口忽然傳來陣響動。有人走過來,抱臂站她面前,個子比她只高一點,下巴揚起的弧度像極了欠揍時的謝安。 謝暨上下打量她一遍,撇嘴,“你怎么這么笨?!?/br> “……”琬宜怔住,“謝暨?” 對面人點頭,腳伸出來胡亂踢了兩下,雞群四散。琬宜總算松一口氣,還沒回神,手里的盆被接過去,她目光追隨謝暨,看他踢踢踹踹,把雞全趕進了籬笆墻里,然后隨手把盆往里頭一扔。撲通一聲,謝暨滿意點點頭,拍拍手上碎屑,又走回來。 琬宜這才意識到自己處境狼狽,她慌忙伸手撫平裙擺,朝他笑笑。 謝暨挑一下眉,問她,“家里有吃的嗎?” 琬宜見他沒提剛才那事,寬慰不少,她把腕子上沾的菜葉摘下來,溫聲答,“就早上剩下的,你若是不喜歡,我再給你煮新的?!?/br> 謝暨不挑,把書袋子甩肩上去,點一下頭,“就剩飯就行?!?/br> “……”這話說的粗,琬宜愣一下,頷首,“那我去弄,你外面等下,很快就好?!?/br> 楊氏不知道在后院忙活什么,琬宜把飯都熱好了,也沒見她出來。謝暨也沒去尋,直接在廚房等著,手里玩著個小彈弓,拿著玉米粒當彈往白鵝的脖子上射,打的鵝嗷嗷跳著叫。 煎雞蛋餅和豆沙饅頭,外加幾塊蒜蓉胡瓜。擺上桌,謝暨很痛快拿著筷子吃,像是餓狠了,風卷殘云般,什么都沒剩下。琬宜在旁邊看著他,不時給夾一筷子,氣氛倒是和諧。 楊氏說的對,謝安和謝暨是真的像,外表上和性格上。卻也有差別……謝暨比謝安要自來熟的多,話也多些,時常帶笑。 到底是讀書的孩子,身上沒謝安那種剽悍的匪氣,雖然也野了點,卻也能勉強用稚氣未脫來形容。一直到謝暨咽下最后一口饅頭,嘟囔說出那句話之前,琬宜一直都是這么認為的。 她沒聽清,又問一遍,“你剛說什么?” “我說,”謝暨喝口水,重復,“我哥辛苦了。菜真的難吃?!?/br> “……”那你還吃那么多。 琬宜抿抿唇,在心里下了個判斷。倆兄弟,一個味兒。 第25章 道歉 平日里, 家中就琬宜和楊氏二人,都是沉靜內斂的性子,院里大多時候只有雞鵝的聲音。謝暨還是少年心性,上躥下跳,給家里帶來不少生氣。 可琬宜覺得, 他還是安靜些的好。 見到楊氏后,久別重逢的母子二人自然噓寒問暖, 溫馨了一段時間, 但沒過一會兒,淚眼婆娑的謝暨就變了個德行。 楊氏在正房納鞋底, 琬宜放了個蒲團在房檐底下曬太陽, 看著正興致勃勃把阿黃圈在懷里搓圓捏扁的謝暨無奈。 阿黃懶得理他,閉著眼睛哼都不哼一聲, 見狀, 琬宜也不多事去管。她待的無聊, 到房里拿個話本出來看, 可就這一出一進的功夫, 謝暨卻連著阿黃都沒了影子。 她心里咯噔一下, 以為他帶著阿黃出門到城里玩去了, 可跑到門口一看,遠處并沒人影。琬宜不敢耽擱, 又拎著書把偏房廚房都轉了一圈, 還是一無所獲。 她抹一把汗, 剛要進屋去找楊氏, 就聽見頭頂上傳來懶洋洋一聲,“你找我?” 琬宜抬頭,謝暨正橫躺在房頂,胸上臥著雙眸圓瞪的阿黃。毛乍起,一看就是嚇得腿軟的樣子。她倒吸一口氣,往后退遠點,喊他,“謝暨你快下來?!?/br> 房上人回絕干脆,“我不!”沒等琬宜再開口,他又說,“這兒的太陽才足,跟你似的躲房檐底下,一點不暖和。再說了,什么叫高瞻遠矚,這就是?!?/br> 滿嘴胡言亂語,歪理邪說。琬宜抿一下唇,手指著地面,“你下不下來?” “哎我說,你什么語氣和我說話呢啊?!敝x暨挺腰坐起來,手背抿一下鼻子,揚著下巴,“我就不下來,怎么著?!?/br> 琬宜快被他氣的心肝疼,謝安是混,但也沒他這么不講道理,簡直聞所未聞。她把碎發撩耳邊去,耐著性子,“成,我不管你,你愛怎樣怎樣。但你把我的貓還給我?!?/br> 阿黃聽出來這是叫它,嗷嗚一聲,急三火四往外爬。謝暨皺眉看它一眼,本來不想管,但又怕它掉下去,伸手拎它后頸皮又給抱懷里。 阿黃是個外強中干的,站那么高往下看,抖的差點暈過去。 謝暨察覺到它哆嗦的肚皮,咽口唾沫,也覺得自己好像略微是有那么點過分。但琬宜站下面沒什么表情地看著他,他好面子,又梗著脖子不想承認,“貓是跟著我爬上來的,憑什么還你……” 話音里囂張氣焰到最后弱了下去,但神態依舊傲慢。琬宜素來脾氣好,就算對著謝安都沒真的生過幾回氣,這次卻差點眼里噴火。 她把書往地上“啪”的一摔,胸前起起伏伏,“謝暨,我再跟你說最后一次,把貓還給我?!?/br> 謝暨被她的動靜嚇一跳,下意識把懷里阿黃抱的更緊,他脊背挺挺,又想拒絕,“我不……” 琬宜昂著頭,“你再說一遍?” ……謝暨面上平靜,內心里呲牙咧嘴。 這女人,剛才還像只小白兔,可現在張牙舞爪好像大灰狼。他娘在信里一直跟他說家里來了個溫柔又好看的小jiejie,現在看來,好看是好看,就是有點兇。 兩人正僵持著,門口突然傳來噠噠馬蹄聲。謝暨眼睛一亮,遠遠望見馬上的人,扯著嗓子氣吞山河喊了聲,“哥!” 楊氏被驚動,從正屋出來,看見這情景,也嚇了一跳。她急喘兩口氣,眼睛瞪起來,手指著謝暨罵,“小王八蛋,你痛快給我滾下來,要不別怪我不客氣?!?/br> 琬宜看著謝暨瞬間苦下來的臉,覺得心里暢快許多。她低頭把地上書撿起來,封皮兒上撕裂了一條口子,琬宜有點心疼,拍拍上面塵土,沉默抱在懷里。 謝安動作利落,拴了馬很快進院子??匆娝碛?,謝暨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撕心裂肺,“哥,你幫我把娘勸進去……勸進去我就下來,我怕她打我?!?/br> 楊氏疾聲厲色,“誰勸也沒用,混成這樣子,這頓打你遲早得挨?!?/br> 琬宜神色未變,只盯著謝暨眼睛,他察覺到,側臉看過去,裝腔作勢瞪她一眼。楊氏瞧見他小動作,氣的差點把手上鞋底甩上去,“謝暨你是不是有???” ……謝安一直沒出聲,眼睛掃掃房頂上的謝暨,轉臉去拿琬宜手里的書。 琬宜沒防備,手上驟然一松,偏頭對上謝安側臉。鼻梁高直,睫毛低垂,依舊是那副懶散樣子。她咬一下唇,裝作若無其事不去看他。 謝安隨意翻了兩頁,看著封皮兒裂開的口子,淡淡問了句,“謝暨弄的?” 琬宜還記著謝安昨晚和早上欺負她的仇,沒說話。謝安垂眸,“嗯?” 琬宜別扭,小聲哼一下,“不是?!彼m然嫌棄謝暨,但也沒推給他,“……我自己摔的?!?/br> “嗯?!敝x安頷首,算是了然。頓了頓,笑看她一眼,“脾氣越來越大?!?/br> 琬宜抬頭,有氣無力說一句,“沒有……” “成?!敝x安沒聽她說完便就打斷。他眼神重新掃到謝暨身上,聲音輕輕,也不知對誰說話,“我慣著?!?/br> ……那邊,楊氏還在和謝暨交涉,但他現在正是不服管的年紀,在外半年無拘無束早就野瘋了,好說歹說都不聽。楊氏嘆一口氣,撫一撫心口,“越來越不好管教了?!?/br> 謝安扶著她肩膀,送她進屋子,在她耳邊道,“您別管,我來?!?/br> 楊氏猶豫一下,看他神色,還是點點頭。 房頂上,謝暨看著楊氏進屋子,興高采烈,以為自己平安無事了。他咧開嘴,順著旁邊梯子爬下去,阿黃如蒙大赦,還剩三尺高的時候跳到地上,連滾帶爬到琬宜腳邊,隨即被輕柔抱起。 謝安往那邊踱兩步,擋他面前。謝暨眼睛亮晶晶,往前邁一步,剛想開口,可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謝安勾著腳腕攔腰摔在地上。 謝暨四仰八叉正好躺她腳前,琬宜手背撫過下唇,掩飾著微勾一下嘴角。 這下,謝暨再傻也知道謝安動怒了,他扭扭腰腿動幾下,剛想爬起來,又被一腳踹到地上。 “……哥?!敝x暨都快哭了,“你干什么啊?!?/br> “管教你?!敝x安腳尖踢一下他屁股,手勾過額角,淡淡道,“自己站起來?!?/br> 謝暨不愿意,“我不……我起來又被你踹下去,多疼?!?/br> 謝安面色冷淡,“起來,我不動你?!?/br> 琬宜在一旁看著,謝暨腮幫子繃緊,好半天爬起來,無精打采站謝安面前。 謝安問,“錯沒錯?!?/br> 謝暨抬眼瞟一下琬宜,嘟囔,“錯了?!?/br> 謝安抱著臂,下巴微揚,“大點兒聲?!?/br> 琬宜別過頭不看他,耳邊響起謝暨不情不愿的聲音,“錯了!” 謝安“嗯”一聲,謝暨以為他消氣了,剛要再蹦跶幾下,就被按著脖子扯到了琬宜面前。他嚇得一趔趄,聽見謝安說,“道歉?!?/br> 琬宜一愣,沒想到他這么認真,有些局促。面前謝暨眼淚巴巴的,她咬一下唇,給求了句情,“不用了吧,下次不犯就好了?!?/br> 謝安沒理,按著謝暨彎腰更低,瞇了瞇眼,“讓你道歉,聾了?” 謝暨本就害怕謝安,這么一折騰一嚇唬,肩膀縮縮,唇縫里溜出兩個字,“錯了?!?/br> “誰錯了?” 謝暨豁出去了,閉眼大喊,“琬宜jiejie我錯了!” 琬宜哭笑不得,扯扯謝安袖子,“好了好了,我早就不氣了,你松開吧?!?/br> 謝安這次聽了,松手往外推了一下,謝暨哼唧一聲,搖晃站穩。琬宜看著他那模樣,再想起那會兒的囂張跋扈,心里五味雜陳。楊氏說的對,謝暨是混世小魔王,天地不服,只怕他哥。 她怕再待下去讓愛面子的謝暨太尷尬,摸摸阿黃的頭,轉身回了屋子。 謝安望向她裊娜背影,直到合上門才收回視線,謝暨正委屈看著他,“哥……你怎么幫著她這么欺負我?!?/br> 謝安勾一邊唇角,手拍上他后腦,帶他回偏房,“知道那是誰嗎?” 謝暨學乖了,不敢造次,“琬宜jiejie?!?/br> 謝安鼻子里哼一聲,“屁的jiejie?!弊邇刹?,又聽他說,“那你嫂子?!?/br> 有謝安在,謝暨沒能折騰幾日,便就被提著脖領子扔去了學堂。他愁眉苦臉,但楊氏下定決心要好好教他規矩,也只能不情不愿地去。 早上有謝安送,晚上到小九門去和謝安一起回來,謝暨連逃學都做不到。沒過幾日,就像是霜打了的茄子,沒一點剛回來時大公雞的氣洶洶樣子。 琬宜樂得自在,日子和以往沒什么差別,只多了一雙碗筷,多了幾件衣裳。至于謝安,因為賭場出了點小岔子,早出晚歸,和她幾日沒好好說一句話。 他是想說的,但耐不住琬宜躲,就只能倚在門邊似笑非笑看她。眼神精銳像匹狼,偏又含些笑意,看的琬宜無所遁形,每看他回來就貓在屋子里不敢出門。 晚上的時候,謝暨被逼著洗漱干凈,窩被子里看謝安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