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王平如今是馬維錚的主治大夫,這會兒正扒著樓梯往下看呢,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出去把薛琰給接回來。 可當他看見從車上下來的薛琰,并沒有像想象中一樣沖下去,而是腿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上,“來了,可來了!” 薛琰抬頭看著淚流滿面的大男人,“人怎么樣了?還活著嗎?” 王平抹了把眼淚,“活著活著,” “找個房間我洗一下,再換件衣服,” “許小姐?您不先看看司令?” “我連著幾天沒洗澡沒換衣服,一身的細菌,”薛琰看著王平,“我以前是怎么教你們的?” 王平被薛琰問的臉一紅,這里是戰場,人急起來哪能想到,“我,我錯了?!?/br> 張副官恨不得薛琰立馬去看看馬維錚,但她說什么細菌,“許小姐,您請這里,” …… 薛琰剪開馬維錚胸前縛著的繃帶,皺了皺眉頭,看似傷口已經結痂了,但周圍紅腫,馬維錚還高燒不退,甚至都有隱隱的臭味,“確定彈片取出來了?全部?” 在薛琰跟前王平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了,“嗯,確定,我親自動的手,但因為不好找,我切的刀口比較長,找的也深,” 薛琰點點頭,給馬維錚麻醉,等藥效發作,從王平捧著的器械盤里拿起手術刀,直接將已經縫合的傷口再次切開,用拉鉤把兩側肌rou分開…… 里頭已經潰爛了,王平幾乎站不住,“薛先生……” “沒事的,這不怪你,”薛琰熟練的把周圍的細小血管結扎…… “把里頭的膿跟血水給引流出來,還這些壞死組織,得都清理了,”薛琰手上不停,“專心看著!” …… “這是37度的生理鹽水,要徹底清洗肺部跟胸膜,” 她看著馬維錚的皮試反應,松了口氣,幸虧他不是過敏體質,不然這回又是一場硬仗,薛琰把稀釋好的青霉素用針管噴在整個創面上,一切弄好,“看我怎么縫合,胸膜要螺旋式縫合,” 薛琰把打開的青霉素粉撒在縫上的傷口上,再串連縫合肌rou,“用十六號針頭抽出胸腔氣體,” 王平汗都下來了,這些他完全都是頭一次見,饒是多年的軍醫,他也被薛琰這一套cao作搞的目眩神迷。 …… 薛琰再次用生理鹽水清洗創面,撒上存仁堂的止血粉,才拿出干凈的繃帶給馬維錚包扎。 等給馬維錚輸上慶大霉素,薛琰才長吁一口氣,走到窗邊打開緊閉的窗戶,“等他醒了,換個房間吧?!?/br> …… 見薛琰從屋里出來,張副官連忙迎了過去,“許小姐,這是何參謀長,” 何華年在外頭已經大概聽張副官說了薛琰的事,這位許小姐他沒見過,但卻早有耳聞,一個逼得馬維錚跟秋次長之女退婚,并且甩頭走人叫馬維錚至念念不忘的女人。 不過這會兒,他挺慶幸當初薛琰跟馬維錚“分手”的時候,馬維錚沒有直接把人搶了,不然他這條命恐怕是沒有救了,“何華年,許小姐,不知道維錚怎么樣了?” “就看這燒退不退了,”傷口感染成那樣,薛琰其實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如果熬不過,估計得把一側的肺給切了,” 她揮揮手,“你們還是燒香求佛保佑他扛過去吧,” 不然肺切除?在這里? 薛琰回頭看了看緊閉的房門,“何參謀長還是跟馬大帥說一聲吧,他能理事怎么著也得一個月,之后十天,是最關鍵的時候?!?/br> 何華年點點頭,“我這就給大帥打電話,維錚這里就交給許小姐了,” 他鄭重的向薛琰敬了個軍禮,“許小姐,西北軍不能沒有少帥?!?/br> “我會竭盡全力的,”薛琰點點頭,“咱們都不希望他出事?!?/br> …… 因為不放心馬維錚,薛琰干脆在馬維錚的房間的沙發上將就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上午,馬維錚才醒了過來。 “你醒了?感覺怎么樣?” 薛琰正拿溫毛巾給馬維錚擦臉,見他一臉怔忡的望著自己,一笑,“怎么?嚇著了?” “靜昭……”他以為再也見不到她了。 這會兒馬維錚估計連喉嚨都是腫著的,薛琰點點頭,“是我,你別說話了,” 薛琰把馬維錚的情況大概跟他說了一遍,“我知道夏口那邊形勢嚴峻,但這會兒你除了老實配合治療什么也做不了,所以就算是宗新帶人打過來,你也只能老實的躺著,明白么?” 馬維錚努力的扯扯干澀的嘴唇,想開口卻發不出聲音,他抬抬手臂,想去握薛琰的手,卻一點力氣也沒有,心里不免有些著急,“我,” 薛琰從桌上拿起蘸了水的棉簽,在馬維錚唇上潤了潤,“什么也別說,再過幾天,你想說什么都行,現在養傷睡覺才是你最首要的工作,” 她舉起床邊的報紙,“這上頭連載的小說還挺有意思的,鴛鴦蝴蝶派,我念給你聽?” 馬維錚立馬閉上眼,表示自己要睡了,他才不要聽那些情情愛愛悲悲切切的事。 …… 薛琰留在馬維錚的官邸照顧他,閑著沒事的時候,干脆開始叫新思新民一些簡單的護理,至于她帶來的幾個鄉勇,則直接扔給了張副官,當他把他們送到兵營里跟大家一塊cao練去。 馬維錚的體溫直到第三天才退了下來,不只是薛琰,軍醫處的幾名軍醫都不約而同的松了口氣,尤其是王平,這兩天簡直以薛琰五體投地,每天去看過傷兵之后,他都會到薛琰這里來,把他一天看病的過程跟薛琰詳細說了,再由薛琰指出其中的不足跟改進的方法。 馬維錚每次醒來,都會聽到臥室外的客廳里喁喁私語聲,這讓他十分郁悶,甚至有些懷念他昏迷的那兩天,蘇醒哪怕再短暫,他一睜眼,就能看見薛琰的臉。 “你去把你們小姐叫進來,” 薛琰聽新思說馬維錚叫她,沖王平擺擺手,“今天不早了,你回去吧,我知道傷員很多,但你也不是鐵打的,只有保重自己的身體,才能更好的救助他們?!?/br> …… “王平又來了?”馬維錚不悅的皺著眉頭,這次要不是他沒給自己治好,還差點叫自己把命搭進去,“這人水平不行,以后不能再用他了?!?/br> 薛琰瞪了馬維錚一眼,“王平的技術水平在你們軍醫處也是數得著的了,更難得的是他一片熱忱,他不行,誰還行?” 如果他水平真不行,也不會由他來給馬維錚做主治大夫了。 “我不就差點死了么?”馬維錚也知道自己不怎么講理,小聲嘟噥道,“而且這次打夏口,根本沒花什么功夫,宗新那人拍馬屁玩心眼兒一等一的,帶兵打仗,” 他不屑的笑笑,“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什么第六軍,姓衛的想奪兵權是想瘋了?!?/br> “我也聽王軍醫說了,傷兵確實不算多,但這地方不像陜甘,你們西北軍一路打過來,水土不服倒下去的就不少,加上天氣又熱,小傷也會變成大傷的,” 薛琰見馬維錚想坐起來,起過來把他扶起來,又叫新思在他背后墊了個枕頭,“要不是張副官說不能叫人知道我是個大夫,我都想跟王軍醫去傷兵營看看了?!?/br> 那些傷兵,是他親自從陜甘帶到義陽的兄弟兵,馬維錚握住薛琰的手,“我已經沒什么大礙了,要不你跟王平去吧,要是怕人認出來,換身衣裳,嗯,戴上你那個大口罩?!?/br> 薛琰靜靜的看著馬維錚,她真的沒想到馬維錚會說出這樣的話,怕死是人的本性本能,越是位高權重之人,就越惜命,不然也不會有如皇帝求不老仙丹的傳說了,換作別人,怕是會牢牢把她抓在身邊的。 “你看什么?我臉色很不好?” 馬維錚回望薛琰,他已經聽說了,薛琰千里奔馳沖到義陽,才從死神手里把他給拽了回來,這幾天又不眠不休的陪著自己,現在自己好轉了,卻想著讓她去傷兵營, “是我太自私了,你照顧我已經很累了,我還想著叫你去替我打差,”馬維錚輕咳一聲,“我光想著我的兵了,卻沒考慮你的身體能不能頂的住?!?/br> 薛琰身子微探,在馬維錚唇上親了一下,“沒有,你一點兒也不自私,你很好?!?/br> “靜昭,”馬維錚是真的被嚇著了,“你,你怎么?” 馬維錚從接到薛琰要來的電話,心里就沒有平靜過,除了擔心她路上的安全,就剩下滿滿的喜悅。 她擔心他的安危,肯定是因為心里還有他。 可從他醒來到現在,薛琰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照顧他是極為細心,但多余的帶些溫度的話一句沒有。 甚至在他有所好轉之后,就把護理的工作移交給了他的勤務兵跟她帶的兩個丫頭,除了必要的檢查,她連留在他身邊聊天的時候都不多。 可現在,她居然…… 薛琰尷尬的直起身,“哈,我就是,” 馬維錚生的劍眉深目,眼痕深刻,冷冷的盯著你的時候,會叫人情不自禁的因為太過強大的氣場而心生懼意。 但現在因為病了太久,臉色十分蒼白,但也因為這個,他身上強大的氣場削弱了許多,這會兒傻傻的看著她的樣子,把薛琰給萌到了,“怎么了?看你長的好,調戲一下不行?” 薛琰說完,橫了馬維錚一眼,轉身要走,可是白大褂卻被人扯住了,“我有些喘不過氣,” 薛琰轉過身就要戴聽診器,卻被馬維錚直接抱到懷里,“這樣就好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怎么可能不愛自己? 薛琰伸手撫了撫馬維錚的頭發,“你知道什么?快起開,臟死了,你多少天沒洗頭了?” “新思,”她轉頭沖已經羞的頭都不敢抬的新思道,“去跟外頭人說,燒水,給司令洗頭!” 馬維錚委屈的重新躺好,“我們跟宗新打了兩天,然后我就受了傷,哪有功夫搞個人衛生,而且弟兄們在前頭浴血拼殺,我在后頭干干凈凈的每天洗個澡,不像話……” “我看你是真的好了,話這么多,”薛琰白了馬維錚一眼,扶著他在床上橫躺了,把頭懸在床邊,“我沒有嫌棄你的意思,我以前救人的時候,也顧不上這些的?!?/br> 沒想到被薛琰嫌棄一回,卻能讓她給自己洗頭,馬維錚覺得自己賺到了,他伸手握住薛琰的手放在唇邊,輕輕吻了一下,“靜昭,我知道之前的事是我錯了,就算是你原諒我,可是發生過的,依然是已經發生了,這次如果沒有你,我估計已經不在了,” 感覺到薛琰要抽手,馬維錚用了些力氣,“就當之前的我已經死在夏口了,今天的我是全新的,你親手救回來的,以后我不只是馬維錚,還是許靜昭的馬維錚,永遠……” 薛琰怕馬維錚的頭懸的太久了,腦部充血,便伸手托住他的頭,其實她吻馬維錚并不是因為原諒,而是被他剛才的話打動了,以前她喜歡馬維錚,先愛的是他的身材跟臉,之后愛他的知情識趣,這些想拋棄太容易了。 而現在,他打動她,是因為他真的沒有輕視過任何一條生命,并沒因為自己的地位軍銜而覺得高人一低,視他人的性命為草芥,“那好,我接受,以后你就是我的,我薛琰的?!?/br> 薛琰俯身在馬維錚額頭上吻了一下,“給你蓋個章,再不許反悔的?!?/br> 馬維錚喉間一哽,反手托住薛琰的后頸,不讓她離開,“那兒蓋的是薛琰的章,許靜昭的章要蓋在這兒,”說完探身吻住薛琰…… “那個,”新思在外頭敲了敲房門,“大小姐,水燒好了,要提進來嗎?” 屋里的兩個人聽到敲門聲才戀戀不舍的分開,“我先幫你洗頭,” “其實我更想洗個澡,”馬維錚又在薛琰唇上啄了一下,“我什么時候才能好??!” 薛琰給了馬維錚一個白眼,“該好的時候自然就會好了,你以為你急得來?” …… 自從跟馬維錚說好了,薛琰每天下行吃過午飯把馬維錚下午要輸的藥準備好,就跟著王平往義陽的傷兵營去,帶著軍醫處的人給傷員們治傷。 “薛大夫,”時間差不多了,薛琰正準備離開,就見何參謀長走了過來, “你好,有事嗎?”馬維錚醒過來之后,何華年就離開義陽直接去夏口了,沒想到他居然回來了? 何華年已經去看過馬維錚了,“我已經見過司令了,走之前想親自過去跟您說聲謝謝,” 如果馬維錚倒下去,馬大帥再承受不了喪子之痛,西北軍只怕會迅速的分崩離析,何華年都不敢想那是個什么景象,他再次給薛琰敬了個禮。 他是馬國棟的智囊,也是異姓兄弟,馬維錚就如他的子侄一般,剛才他也聽馬維錚說了,等將來戰事了了,就會請馬國棟親自去許家提親,這個何華年是樂見的,不說這些年許家對馬家的支持,就憑這份救命之恩,娶了人家也是應該的。 “我還有一件事,”何華年看了一眼傷兵營,“宗新要來義陽了,維錚的傷不能讓他看出來,還請大小姐想想辦法?!?/br> 薛琰點點頭,“我能問下宗新過來有什么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