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香啊,我的閨女啊,你可千萬別嚇mama啊,”老鴇子已經撲到床邊放聲大哭了,但她還不忘拉住薛琰,“薛大夫,您給我閨女看看??!” 這還用看? 就是自己叫她“昏迷”的好不好? 薛琰走到床邊,從出診箱里拿出聽診器,血壓儀,一樣一樣給明香仔細檢查,“mama,明香小姐從什么時候開始這樣突然昏迷的?” “什么時候?”老鴇子想了想,“這有一二十天了,加起來都五六回了,一次比一次挨的近啊,薛大夫,您不知道啊,我都不敢叫她出條子了,就是接客,也不敢啊,生怕她一頭栽到地上,得罪了客人??!” 她絮絮的說著自己的苦處,“這幾天大夫更是沒斷請過,誰也診不出到底是哪兒不對了,可人就這么著一下子就暈了,過一會兒又自己醒了,這到底是怎么了?。??我的閨女哎,可疼死mama了!” 她連神婆大仙都請了一遍了,還特意跑到相國寺花大價錢燒了香,可照樣一點兒用也沒有了。 你心疼的是你的搖錢樹要倒了吧?薛琰白了老鴇子一眼,“哭也沒有用,叫我說,你還是給她準備后事吧?!?/br> “啥?”老鴇子一口氣噎在喉嚨里差點沒憋死過去,“你胡說什么呢?” 薛琰一指明香,“接下來,她暈倒的次數會越來越頻繁,昏迷的時間會越來越長,” “然后,她的眼睛會看不見,嗯,也可能下一回倒下去就再也醒不過來,你們看著辦吧,這病我沒法兒治,你要是心疼你閨女,就帶她到鄭原的圣約翰醫院看看?或者去京都試試?” 薛琰把聽診器跟血壓儀裝進出診箱,“行了,出診一塊,麻煩結賬?!?/br> “一,一塊?你啥也沒看就叫我掏一塊?”老鴇子又被噎了一下,“你來坑人呢?” “第一,是你們請我來的,不是我自己來的,第二,誰說我沒看?我聽了心音,量了血壓,也得出了結論,怎么說我沒看呢?只不過她的病我看不好罷了,當然,我要是能看好,也不會只收你一塊錢了?!?/br> “那你看好,收多少錢?” 明香可是暖香樓的搖錢樹,她要是倒了,老鴇子去哪兒再弄個頭牌回來?“你開個價兒?” “唉,開了也沒用啊,我是真看不好,”薛琰走到明香身邊,在她頭上劃了一下,“瞧見沒?如果想治她的病,得把頭給打開了,把里頭的瘤子給割了,我要是會,就不呆在汴城這小地方了,早去京都掙大錢去了?!?/br> “頭打開?里頭長了瘤子?那是啥?”老鴇子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清楚!” “說了你也不懂,快結賬,我好走,我一個好好的大夫,在這兒久留不好,萬一叫人看見,我還給人接生不?” 薛琰不耐煩的提著出診箱往外走,“她不用管,一會兒自己就醒了,不過你們把人看好了,萬一出去暈在哪兒,就麻煩了?!?/br> 這病沒治好,還給她說了這么個結果,老鴇子哪兒肯再給薛琰掏錢?“不行,我不掏,你啥病也沒看好,憑啥問我要錢?不給,來人,把這個騙子給我攆走!” …… 顧樂棠一收到薛琰送的消息,立馬就開車往暖香樓來了,正看見幾個大漢圍著薛琰呢,“這是干什么呢?你們敢動她一下試試?” “喲,是顧公子啊,您怎么這時候來了?”明香還在里頭暈著呢,老鴇子為難的堆著笑臉,“我們暖香樓的牌子還沒有掛出去呢!” “怎么回事?你怎么跑這兒來了?”顧樂棠沒理老鴇子,直接過去把薛琰拉到身邊。 薛琰冷笑一聲,走到暖香樓外頭,揚聲道,“這里的mama請我過來給明香姑娘看病,結果呢,她得的是絕癥,我看不好,剛才好話說盡把我請過來,現在呢,翻臉無情要把我攆出去,連出診費都不舍得出,我看啊,” 她抬頭看著暖香樓,“遇到這種要錢不要命的人,明香姑娘將來恐怕也就是一領破席的命??!” “你說什么?明香得了絕癥?不可能?” 顧樂棠聲音比薛琰更大,“你胡說!這幾天我天天來,她不是好好的嘛?” “好不好的你上去看看就知道了,”薛琰看看時間,“這會兒應該快醒了,不過么,以后她暈倒的次數會更多,這次你碰不上,以后總能碰上的,” 薛琰話沒說完,顧樂棠已經沖進暖香樓了,看著他急匆匆的身影,薛琰差點兒沒笑場,這人戲還挺足。 “薛大夫,薛大夫,”薛琰人都沒走到巷子口,就被幾個看熱鬧的姑娘給圍住了,“您剛才說的是真的?明香快不行了?” “也不能這么說,反正她的病不好治,”薛琰擺出一副被暖香樓老鴇子氣著的表情,也不再給她們保密了,“行不行的,你們等著看吧,唉,頭牌又怎么樣?人強命不強??!” 這些樓里的姑娘幾乎都用過薛琰開出來的洗劑,也聽說過她在汴城的所做所為,這可是能教西北軍的軍醫,又開了產科學校的洋大夫,她說的話能假嗎? 已經有人開始抹眼淚了,“薛大夫,明香姑娘真的沒法兒治?我跟您說,她可是暖香樓的搖錢樹,只要您能治好她的病,您要多少錢,暖香樓都肯給的!” “就是,您看見她們那個小樓了沒?就是明香掛牌接客之后才蓋起來的,用的全是明香的皮rou錢!您別跟他們客氣,只管開價!” 薛琰回頭看著整條巷子里最漂亮的小樓,“我也想掙啊,可惜她的病,真的不是治的好的,我只是個大夫,大夫醫得了病,醫不了命??!” 幾個人正說話呢,就見顧樂棠從樓里走了出來,沖自己的跟班兒大聲道,“你回去,把存仁堂所有的大夫都給我叫到暖香樓來,還有,去打聽一下,汴城最出名的大夫是哪個,也請來!” 跟班兒無奈的看著巷口的薛琰,“如今汴城最出名的大夫,就是薛大夫了!” “不跟你們聊了,我得趕緊走了,一會兒你們這兒要營業了,我在這兒不好,而且我真的治不了明香,叫別的大夫來試試吧,”薛琰說完沖那幾位姑娘揮揮手,加快步子就跑了。 …… “哎呀,可累死我了,”第二天一大早,顧樂棠就跑到女師的cao場上堵薛琰來了,“你知道我昨天幾點才脫的身?” 薛琰正晨跑呢,看到顧樂棠的黑眼圈兒,“幾點?老鴇子要干嘛?” 顧樂棠撇撇嘴,“我把汴城所有的大夫去聚齊了,誰也診不了明香的病,然后我又把你說的話跟他們講了,” 他一攤手,“大家都說興許就是這個緣故,還說,世上最難治的就是腦子里的病了?!?/br> 那是,隔皮斷rou已經很難了,何況還隔著頭顱骨?能查出來才見鬼了呢,只要他們查不出明香昏迷的原因,就沒人敢站出來說明香腦袋里沒毛病,“這下好了,估計用不了兩天,全汴城都知道明香姑娘要不行了?!?/br> “嗯,明香醒了之后,老鴇子哭的那個慘啊,跟死了娘一樣,”顧樂棠唇角掛著一抹不屑,“后來明香說她都這樣了,不如找個地方自生自滅,省得死在樓里晦氣的很?!?/br> “然后呢?”薛琰也顧不得跑步了,她用乙醚短時間麻醉明香,乙醚揮發的快,大夫們根本查不出來,但這種方法用的多了,吸入量大,對明香的身體并不好,她們得趕緊把這件事給解決了才行。 然后?“然后我就照你事先交代的,說要帶明香去京都找我爺爺??!” “老鴇子會不答應么?”顧樂棠冷笑一聲,“但絕不肯交出身契!” “我又不傻,就跟她吵起來了,我把出錢把一個快死的人治好,將來再還給她,當我不識數呢,那我就說了,想叫我帶明香去京都也成,我爺爺再世華佗,看我的面子一定會給明香治的,但是,拿兩千大洋出來,我立馬帶明香去京都,老鴇子不放心,跟著去也成!” 顧樂棠得意的一笑,“我從小到大就沒跟人吵過架,不過那老鴇子太壞了,罵她一頓心里還挺爽的!” “明香怎么說?”顧樂棠舌戰青樓老鴇,薛琰有些想像不能。 “明香直接就要跳樓了,說老鴇子不顧她的死活,就是這樣,她自己給自己贖身,要跟我進京治病去,”顧樂棠輕嗤一聲,“你猜那老貨要多少?” 不等薛琰開口,他伸出兩根手指,“兩千大洋!” “我理都沒理她,說隨她的便,我顧樂棠又不缺女人,”其實他真的缺,顧樂棠嘆了口氣,“我看明香是真的傷心了,差點沒忍住想著干脆扔給老鴇子兩千大洋,直接把人領出來,但是又怕你生氣,我就直接走了?!?/br> “傷心是必然的,明香這些年沒少給暖香樓掙錢,老鴇子對她當然是視為掌上明珠,時間長了,她未必不會相信人家對她是有感情的,”薛琰一笑,“這樣也好,這樣她走的時候,才能干干凈凈,再無牽掛?!?/br> 薛琰擦了擦汗,“辛苦了,我請你喝糊辣湯去,喝完了你回去好好睡一覺?!?/br> “那下來呢?我要怎么做?” 因為跑步,薛琰穿的身自己做的長衣長褲,初夏的風一吹,薄薄的棉布貼到身上,將少女窈窕的曲線勾勒的清晰奪目,顧樂棠往前緊走兩步,不敢再看她。 “什么也不用做,下來就看明香的了,看來她還得再暈兩回啊,唉,我是不太想讓她用乙醚了,可有什么辦法呢?還得最少再來一回??!” …… “明香啊,我的女兒,你這是要往哪兒去?”老鴇子看見明香提著包要出門,立馬把人給抱住了,她現在已經完全相信明香活不長了,但人要是沒命活了,還在乎什么身契不身契的? 萬一跑了怎么辦?她還指著這丫頭最后撈一筆呢! “我能去哪兒?我還有力氣去哪兒?”短短兩天,明香已經完全看清楚自己這位“mama”的真面目,什么溫情關懷,設身處地,全都是騙她賣命的把戲罷了,她看了一眼老鴇子緊緊抓著她手袋的手,“怎么?mama是想查我的東西?” 明香松開手,“你只管查吧,看我的樓里什么好東西給拿走了?” 老鴇子尷尬的笑笑,但還是打開明香的手袋,“你是我閨女,拿啥不應該?我是怕你又犯傻,成天有點兒體己就貼給外頭那群賤貨了,你不知道,你病的了消息傳出去,整條巷子都瘋了,個個巴不得你趕緊死呢!” 明香一把把手袋給奪過來,“mama誤會了,她們不是盼著我死,是盼著這暖香樓趕緊倒呢?!?/br> 明香走到樓門口,沖一旁的車夫道,“走吧,送我去警察局一趟?!?/br> 新任的警察局李局長可是明香的老相好了,老鴇子以為明香是趁自己沒死之前抓恩客呢,滿意的笑了笑,“去吧,快去,我跟你說,我可親眼看見了,李局長上前頭永春坊去了!” 看著明香坐著黃包車拐出了巷口,老鴇子才晃晃著胖胖的身子回了暖香樓,這明香是眼看不行了,她得趕緊再捧出一個才成,不然可就叫別家給搶了頭牌青樓的招牌了。 …… “你感覺自己樣?”薛琰把明香迎進診室關好門,“有沒有哪里不舒服的?” 為了讓明香能隨時隨地的暈倒,且醒不過來,薛琰給明香了一小瓶乙醚,每次用前倒在帕子上捂住口鼻,反正這東西揮發性強,等人發現的時候,根本查不出來用了什么。 但這種東西用的量大了,就會慢性中毒傷害到身體,人會出現頭暈頭疼,嗜睡,嘔吐,面色蒼白的癥狀,薛琰拿出血壓儀,“我給你量過血壓?!?/br> “沒事的,我挺得住,”明香眼眶一紅,“這些算什么?跟我才進暖香樓的時候挨的打比起來,跟陣兒風一樣,” 她也真的傻,后來居然信了老鴇子的話,憐惜她也是個苦命人,把曾經受過的罪都給忘干凈了。 “可你的臉色不怎么好???哭過了?” 明香一笑,“我去警察局了,求人幫忙,可不得哭上一場,還得哭的美才行?!?/br> 見薛琰沒聽明白,“李局長是我的恩客,我過去求他給我最后一點憐惜,助我早些從暖香樓里脫身,我馬上就要死了,難道還不能去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安靜靜的等死?” “哈哈,李局長肯定答應了,”薛琰噗嗤一笑,看來明香也不是全然沒主意。 “嗯,她一天不讓我贖身,暖香樓一天開不了張,這上下幾十張嘴,我看她怎么辦?!” “那可說好了,五百大洋,不多給,”薛琰握住明香的手,五百大洋在薛琰看來,都給多了,說句不好聽了,她真叫顧樂棠把明香給偷出去,一個小小的暖香樓,還給有本事上京都抓人? “好,”明香一手支頤,“薛琰,我真的要謝謝你,想出讓我重病的法子,汴城人都知道我要死了,世上以后真的再無明香這個人了?!?/br> 薛琰看著明香如畫的眉眼,這么漂亮的姑娘,又受過良好的教育,誰會想到她人生最美好的十年居然過著這種非人的日子,“嗯,再沒有明香了,只有玉曇?!?/br> “也沒有玉曇了,”明香眼眶一紅,“程玉曇這個名字我也不再用了?!?/br> 不用就不用了,程家也沒有把明香當自己的骨rou,明香也不必再記著那點兒血脈之情了, “你為什么要叫薛琰呢?”明香知道薛琰是許家的大小姐,但不知道她為什么會給自己取了薛琰這個名字,“是因為外家的緣故?” “我娘姓郭,”薛琰低下頭,可是前生的mama卻是姓薛的,“也沒有特別的原因,之前我沒得家里的允許,就在外頭給人看病了,所以就隨手挑了兩個字,當名字用了?!?/br> 明香點點頭,“那我也姓薛好了,你幫我起個名字吧?” 薛琰對她有再造之恩,明香唯有用這種辦法來記住這份恩情了。 “給你起名字?”薛琰訝然的看著明香,“我可不會,還是你自己來吧,” 不管是許靜昭,還是薛琰,都不是她自己取的,“這個我真不會?!?/br> 明香想了想,“那我就叫薛琬好了,‘崇琬琰于懷抱之內,吐琳瑯于毛墨之端’,琰琬本身就是在一起的,你叫薛琰,我就叫薛琬?!?/br> 薛琰點點頭,“薛琬,還挺好聽的,你出來之后,我叫錢伯陪著你先跟著顧樂棠到鄭原,讓他在鄭原托關系給你辦個戶籍,就說是洛平嫁到鄭原的,嗯,然后錢伯會送你到洛平去,我畢業之前,你就住在我家里吧,這樣咱們將來一起去京都!” 她撫掌道,“天衣無縫!” 反正這會兒身份證戶口本,啥也沒有呢,一張戶籍紙上就個名字,誰還能站出來說薛琬是暖香樓的頭牌姑娘明香? …… “聽說你去福音堂醫院了?”明香回到自己屋里還沒有換衣裳呢,老鴇子就騰騰騰的上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