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說到這兒三姨丈眼眶一紅,眼淚就落了下來,過完年李少謙就走了,把她一個人扔在了李家,如果李老板再有什么閃失,她可指望誰去? 之前她不相信一個小姑娘會有多大的能耐,但經過上次的事,她對薛琰的醫術簡直是五體投地,她相信只要薛琰過去,就一定能治好李老板的病。 “老太太,我知道我沒臉來求你們,但還請您跟大小姐看在我們家老爺的面子上,救救他,李家上下都指著我們老爺呢!”三姨太只差沒給姜老太太跪下了。 姜老太太看著泣不成聲的三姨太,“原來你也知道李家上下指著李老板呢?不容易??!” 她吩咐李mama把薛琰叫了過來,將三姨太所求跟薛琰說了,“你要是想去,就去一趟吧,”姜老太太對孫女的性子了解的很,治病救人的事,她從來就不會推托。 薛琰點點頭,招人煩的三姨太她都給看好了,對許家態度還算不錯的李老板她怎么能坐視?“好吧,我帶著東西,跟著三姨太走一趟?!?/br> …… 站在許府大門外,三姨太看著從側門里緩緩馳出的汽車,最后一點兒不甘也蕩然無存了,她走到車邊拉開車門上了車,“大小姐,謝謝你?!?/br> 見三姨太坐好了,薛琰一踩油門兒,“有什么可謝的,我出診費用可是不低的?!?/br> 想到那兩根金條,三姨太一笑,“那是自然,” 她靠在簇新的椅背上,“以前我對你成見頗深,” 沒有等到薛琰的問“為什么”?三姨太自失的一笑,“我覺得自己沒有什么比不上你的,就因為你投了個好胎,就成了人人羨慕的大小姐,而我,就因為家里窮,年紀輕輕卻要給人做妾?!?/br> “現在呢?”有功夫嫉妒不平,還不如花力氣提升自己呢,薛琰活了三十多年,好像沒有嫉妒過誰,因為她沒那閑功夫。 “你上洋學堂,會醫術,居然連車都會開,”三姨太低下頭,“我除了有張臉之外,還有什么?” 想開了也就沒有什么不能說的了,“甚至連臉,我都不如你?!?/br> 這叫心服口服?薛琰握著手里的方向盤,醫術這輩子三姨太是沒戲了,但開個車應該挺好學的吧?“你想學開車也容易啊,李家又不是沒有?!?/br> “李家的女人是不能摸這些的,不止是這個,就是李家的女兒,也不可以過問家里的生意,”這一點,李老板可真的是連個老太太都不如了。 自己救了她一命,結果人家看到她會開車才徹底服氣?薛琰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了,就聽三姨太又道,“少謙走了,他永遠的離開我了?!?/br> 薛琰聽懂了,“那就好,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力,但方法錯了的話,幸福永遠都不會來,你以為你手里抓住的,鏡花水月頂多是空歡喜,定時炸彈那才是要了命呢!” “是啊,幸虧我遇到了你,” “你應該說,幸虧李少謙良心沒被狗吃了,” …… 薛琰一進李老板住的院子,就被烏壓壓一屋子人嚇了一跳,三姨太見她駐足不前,忙道,“大太太,二姨太還有家里的孩子,都守著呢!” 大太太見過薛琰幾次,她并不相信許家嬌養的小姐會給人治病,若不是三姨太再三說薛琰當初在洋行救過李老板,后來連楊安民也跟她證明,說自己那個外甥女跟著洋神父學了一手好西醫,她是絕不會拿丈夫的命去冒險的。 “靜昭來了,快請進,”大太太強笑一下,側身請薛琰進屋,“我家老爺年前冒了風,喉嚨腫痛的說不出話來,他這是老毛病了,又把楊大夫以前開的方子用上了,沒想到這次竟然不管用了?!?/br> “李老板的病,除了用藥,還需要長時間臥床休息,偏年前是各家正忙的時候,怕是他歇不下吧?”薛琰看了一眼隨著她進屋的人,三個老婆,兩個兒子,兩個閨女,七八個人擠在一處,光屋里的氣味都叫人受不住。 她從出診箱里拿出體溫計給李老板夾上,開始檢查他的關節,“大太太,不如叫其他人先回去吧,這屋里地方小,大家擠在一處,都不方便?!?/br> 這話楊大夫也說過,可這種時候,誰愿意走啊,大太太遲疑了一下,“這,孩子們都是一片孝心……” “如果孝心起反作用呢?這屋子本來空氣就不流通,再擠這么多人,”薛琰看見被二姨太摟在懷里的小姑娘,“李老板屋里病氣這么重,大人抵抗力強,過了小孩子怎么辦?” 她把臉一沉,“你們希望兩位小少爺跟小姐,也時不時的病上一場?像李老板這樣?” 薛琰話音一落,二姨太就急了,李家三男二女,除了大少爺李少謙,另外四個都是她生的,這也是她雖然是丫鬟出身,卻絲毫不怵李大太太的原因,“那,那我帶孩子們回去吧,” 李大太太點點頭,“去吧,你把孩子照看就行了,這里有我跟三姨太呢?!?/br> 等人走了,薛琰從出診箱里取出針管,給李老板做了皮試,配好青霉素給他輸上,急性風濕熱沒有特別的治療方法,最重要的就是控制鏈球菌感染。 看到薛琰動作熟練的檢查治療,還用上了洋人醫院里才有的治療方法,李大太太一顆心才算是落了地,臉上的神情也和煦了許多。 “靜昭,真是太謝謝你了,我急的都要給少謙拍電報呢!”她都不敢想萬一丈夫邁不過這個坎兒,李家該怎么辦? 李大太太很極瘦,可能是常年呆在佛堂里,身上帶著股淡淡的檀香味,薛琰嘆了口氣,“其實李老板的病并沒有特別嚴重,如果能提前做好預防,減少發作,也不會有大礙的,這一次估計跟受涼還有勞累有關系?!?/br> 薛琰有些發愁,她這兩天就準備去汴城呢,可李老板現在的情況,最少大劑量青毒素得輸一周,她不能把藥交到別人手里,但在洛平多留一周?“只是,” 如果青霉素能提前研制出來,成為老百姓們都能用得上的藥品就好了。 見薛琰面有難色,李大太太心里一沉,“只是什么?大小姐有話盡管直說,” “我原打算后天就去汴城的,畢竟學校要開學了,還有,”薛琰嘆了口氣,一指衣架上掛著的液體,“大太太也看到了,這些藥就算是省城西洋醫院里也不常見,這次我也是從汴城庫斯非神父那里得了一些,原本是留在家里以備不時之需的,您也知道,外頭一旦打起來,海外的藥就更難進來了?!?/br> 李大太太還是頭一回見這種裝在玻璃瓶子里往人身體里灌的藥水,要不是三姨太再三保證,這種藥她在西洋醫院里也用過,藥到病除,她都不肯讓薛琰把那根銀針扎到丈夫胳膊里。 但現在薛琰告訴她,她后天要上學去? 還有這種西洋來的藥,也沒多少了?還是她給自己家人留的。 “許大小姐,靜昭,”李大太太一把抓住薛琰的手,“你,你能不能晚去幾天?只幾天,還有那個藥,你跟我說哪里有,我叫人立馬弄來,我家是開洋行的,我家老爺有路子,一定能弄來還給你?!?/br> 薛琰搖搖頭,“大太太放心,我是個大夫,自然不會棄病人不顧,至于藥嘛,先用著吧,如果你們能買來,那是最好的,當然,如果買不來,我也可以接受別的等價交換?!?/br> “行行行,謝謝你,”李大太太就聽見可以換了,對她來說,只要丈夫能病好,拿她的命換都沒有問題。 薛琰來的時候只在自己的出診箱里裝了兩瓶生理鹽水,跟幾支青霉素,為的也是不引人懷疑,這會兒給李老板換上第二瓶液體,薛琰便借口自己要回去取藥,離開了李府。 “怎么樣?”姜老太太晚飯都沒顧上吃,“你有辦法治沒?” 薛琰點點頭,“沒事的,李老板的病看著兇險,其實炎癥消下去就差不多了,我回來再取兩瓶藥給他用上,慢慢的就能好過來了?!?/br> 聽孫女說的輕松,姜老太太也跟著松了口氣,“說起來李老板人還是不錯的,就是運氣差了點,多交個朋友多條路,你幫他治好了吧?!?/br> “嗯,我也是這樣意思,所以才想著多在家里留幾天,等這次李老板的病情徹底控制了,再往汴城去?!毖︾炎约捍饝畲筇氖赂咸f了。 孫女能多留幾天,姜老太太自然高興,“行,送佛送到西,省得治到半路你走了,他再犯還壞了咱的名聲呢!”這當大夫,名聲可不最重要? 薛琰跟姜老太太說完話,回到自己院子里,從空間里又取了藥出來,再次回到了李家。 就這么連著五瓶液體下去,李老板的臉色才漸漸恢復了,見他睜開眼,李家上下都活了過來,李大太太忍不住撲到床頭哭了起來。 李老板看著床頭掛的輸液管子,“你們把省城的大夫請來了?” “沒有,是我去請的許大小姐,”這個時候三姨太怎么會錯過表功的機會,忙抹著眼淚兒坐到李老板身邊,“幸虧許大小姐能治您的病,不然……” 李老板看著站在床尾的薛琰,“后生可畏啊,謝謝你了?!?/br> 薛琰一笑,“李老板不必客氣,”她看了看表,沖李大太太道,“時候也不早了,我留下的退燒藥你們記得給李老板吃,如果他能咽下去,就喝點米油吧,明天上午我再來給李老板輸液?!?/br> “好好好,辛苦你了,”李大太太親自把薛琰送到大門口,又詳細問了注意事項,才看著薛琰開車離開。 以后幾天,每天上午薛琰都過來給李老板輸液,兩人談談笑笑間,薛琰倒是通過李老板,知道了許多外頭的事情,兩人的關系也親近了許多,李老板挺喜歡薛琰的,直接把她當晚輩來看了,對她自然也是知無不言,告訴了許多商場上的事。 一周的時間轉眼過去,最后一瓶輸完,拔下針頭,李老板站起來活動身體,“靜昭,有件事伯伯對不住你,” 這語氣好嚴肅,薛琰有些奇怪,“李伯伯您只管說?!?/br> 李老板指了指薛琰那個藥瓶子,“這種生理鹽水倒是能買來,但里頭加的那個藥,叫什么青霉素的,我拍電報打電話問了許多人,都買不來,不知道汴城的神父是從哪里買來的,要不你幫我問問他,我托人去買?!?/br> 李老板倒沒有懷疑過他用的藥的出處,因為就看那小小玻璃瓶子,上頭用錫蓋扣的嚴絲合縫,就不是如今華夏的工藝可以做到的,而他越問不到,就越肯定了這藥的珍貴,“靜昭,你買這些,花了不少錢吧?” 呃,薛琰以前看電視劇,盤尼西林可是價比黃金的,“嗯,神父說這個藥是他們國家最偉大的發明,能治許多病,而且立竿見影,也是因為我一直免費在他的教堂里幫忙,他才賣給我了幾盒,” 為了不給自己制造麻煩,薛琰一聳肩,“李伯伯,這次你可是都給我用完了!” 這么貴重的東西,自己居然整整用了七天! 李老板想想都心疼,他又想起來薛琰留給他的藥?!澳憬o我的那個強的松,我也問了,大家根本沒聽說過,恐怕也是稀罕東西吧?” 擱百年后是不稀罕,可放現在,真的是價比黃金了,“是啊,” 薛琰委屈的睜大眼睛,“李伯伯,我買這些東西可是傾家蕩產了,就是以防不時之需的,那藥你可收好了,平時用我給的中藥方子調理預防,真的嚴重的時候,再吃上?!?/br> 薛琰給他的其實也不少,半瓶子五十片,但再多也有用完的時候啊,李老板看著桌上的小藥瓶,拿起來鎖到抽屜里,又轉身從里屋取出一只匣子來,“伯伯也沒什么可送你的,這對小玩意兒你拿去玩吧?!?/br> 憑兩家的關系,真金白銀的算藥費,實在有些尷尬,李老板便特意挑了一對多年的珍藏送給薛琰,價錢合適還雅致。 亂世藏金盛世賞玉,她要這個做什么? 薛琰看著匣子里那對翡翠鐲子,搖搖頭,“這個我不能收,不如您換成別的吧?” 李老板一笑,果然是姜老太太的孫女,一點兒也不含糊,“你想要什么?” “我聽奶奶說,去年勞您費心,幫著許家的保安隊置了些彈藥,”薛琰眨眨眼,“李伯伯,我的診費您拿那些東西算行不行?” 翡翠雖然貴重,但比起彈藥來,根本就不值一提了,尤其是外頭要打仗的時候,往洛平運軍/火,這個小丫頭還真是給他出了個難題。 薛琰笑微微的看著凝眉沉思的李老板,她篤定李老板會答應她的。 原因無它,這越富貴的人他就越惜命。 急性風濕熱就算在現代,也沒有特殊的治療方法,但現代各種抗生素無處不在,治好根本不是問題,但在這個年月,沒有青霉素,病情攻上來時,發燒也會死人的。 這些前幾天她跟李老公聊天的時候,已經明確的告訴過他了,他的病只能靠預防,犯了的時候,那就要及時診治,如果頻繁反復,以后會有什么惡果,薛琰也跟他說的清清楚楚的。 她是給了李老板半瓶強的松,但藥片總有吃完的時候,只要李老板買不來青霉素跟強的松,就不會直接回絕自己。 果然,沒多大功夫,李老板就點頭應下了,“你考慮的也是道理,畢竟許家如今只剩下你們祖孫三個了,沒有人保護,確實容易出事,這事兒伯伯應下了,” 李老板慢慢在屋里踱著步子,“我這病好的差不多了,是時候出去走動走動,見見外頭的老朋友們了?!?/br> “謝謝李伯伯,”目的達到,薛琰燦然一笑,給李老板鞠了個躬,就算是李老板手眼通天,可是在戰時走私軍火,也是要冒風險的。 “你這個丫頭!”李老板被薛琰鬼精靈的樣子逗笑了,“唉,可惜啊,”這么好個孩子,卻是個姑娘。 而他,偏偏三個兒子,沒一個像他的。 …… 薛琰趕到汴城的時候,女師已經開學好幾天了,見到薛琰回來,婁可怡抓住她就是一通抱怨,怪她說話不算話,明明拍了電報說提前返校,結果又臨時推遲。 看婁可怡跟方麗珠還是之前無憂無慮的樣子,薛琰就知道這要打仗的消息對她們并沒有什么影響。 “我臨走了遇到個病人,不能不管啊,”薛琰一人給她們一個大大的擁抱,“想死你們了!” 方麗珠被薛琰抱的有些不好意思,臉一紅,“我也挺想你們的,哎,靜昭,要打仗了,你們洛平怎么樣?” 洛平武大帥在的時候,就在西大營囤了兵,這次肯定動靜挺大的。 “就是,汴城這邊也走了許多人呢,我來的早,還去福音堂看了看,后頭你辦的那個軍醫學校,都空了,連福音堂里的護工也走了,瑪麗修女說,以后福音堂里再用護工,就招女的,省得被人招走?!?/br> 婁可怡家就在汴城下頭的縣里,來的最早。 薛琰把行李放好,“走吧,我先去報個到,再跟先生把假條補了,這打仗肯定是要調兵的,空就空了吧,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說的就是現在的情況?!?/br> 婁可怡覺得薛琰情緒不高,“靜昭,你是不是舍不得馬維錚走啊,他是師長,應該不會上戰場,你放心吧!” 婁可怡又把從何書弘那兒聽到的消息跟薛琰分享,“書弘信上說了,國家統一是必然的事,令出一門國策才能更好的推行,西北軍再怎么說,也是國民革命軍,不可以坐視的?!?/br> 看來這丫頭沒少跟何書弘通信,“這個道理我懂,還有,我跟馬維錚已經分手了,他上戰場實現男兒報國志,我支持也擔心,但都只是出于朋友之義,再多就沒有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