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霍少皇何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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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越城,雪行宮。 蔣云司伏坐在窗前,朱紅色窗框勾勒出一片秋高氣爽的碧藍天空,幾只飛鳥掠過,轉眼間便看不見了。 是啊,在這扇四四方方窗戶內割裂出的天空,哪夠鳥兒自由翱翔呢?蔣云司越是這樣想,心中就越是煩悶,她索性閉上眼睛,兒時往事又浮上心頭。 九歲那年,她隨身為朝廷重臣的爹爹進宮,趁爹爹疏忽帶著兩個同歲丫鬟偷偷溜了出去。記憶中的皇宮是那么大,可處處都圍著高墻。 “jiejie你在玩什么呀?” 戲水的云司回過頭,只見一個長得沒自己高卻比自己這個名副其實的女孩子還要白的小男孩,一副文文弱弱很好欺負的樣子。云司騙他水池里有白龍,趁他傻乎乎地趴在水邊找龍時,一把將他按進水里。他嗆了水,坐在地上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一旁的侍從嚇得臉都白了,眾人頓時亂作一團,只有云司傻愣在一旁不知發生了什么,直到慌張趕來的爹爹揚手給了她一巴掌,這才回過神,也坐在地上哭了起來。 那個小男孩是北袁當時的三皇子——戚渙。 爹爹押著她給皇上請罪,見戚渙并無大礙,皇上便對此事一笑了之,還說戚渙要像云司這個小jiejie學習,勇敢剛強一些。云司當時只覺皇上真是豪爽大氣,長大后才漸漸明白,若非自己出身顯赫,恐怕一家人都被自己幼時無知的舉動給害了。 盡管如此,從那以后,父親非但沒有禁止她入宮,還允許她整天和戚渙在一起嬉戲打鬧。戚渙這小子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全然記不起云司弄哭過自己,還整天跟在云司后面,一個勁兒地喊著“云jiejie”,云司對這個稱謂也甚是歡喜,真的像個jiejie一樣帶他到處玩。一向體弱多病的戚渙跟著“假小子”云司爬上爬下,臉上竟也漸漸有了血色。 “渙兒,平日里除了那些公主怎么就你一個皇子,其他人呢?”玩累了,云司便坐在一旁和他閑聊。 “大哥和二哥平日里都忙于功課,母妃讓我不要打攪他們?!?/br> “功課?”想必這兩位皇子都是為了爭奪皇太子之位,云司心想,她又看了看蹲在地上撲螞蚱的戚渙。這傻小子還沒發覺他的父皇母妃已經將他排除在太子人選以外了。 “渙兒,你兩個哥哥都那么勤奮,你也是皇子,怎么就和我一個丫頭四處玩呢?” “因為渙兒不用做皇帝??!”他回過頭,臉上掛著亮晶晶的汗珠,“母妃說渙兒只要平平安安長大,將來做個逍遙自在的王爺,不用拼命讀書,將來也不會像父皇那樣忙著上朝批奏折,那多自在!” “不上進!”云司撇了撇嘴。 平平安安地長大。 一行清淚從云司眼角滑落,生在帝王家,就算是這樣普通的愿望也無法實現。十二年來,她再也沒聽到有人喚她一聲“云jiejie”,往后也聽不到了。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翠琳慌張的聲音將她從回憶中喚出。 “怎么了,翠琳?”云司睜開一雙鳳眸,懶洋洋地看著急得滿頭大汗的小丫鬟。 “皇上要來雪行宮了,娘娘您好歹梳洗一下吧!”看著自家主子青絲披肩,不施粉黛伏在窗邊睡眼惺忪的樣子,翠琳簡直要哭出來了。 戚源? 云司在翠琳期盼的目光中起身挪到梳妝臺前,卻只是拿起一支木簪懶散地撓著頭。翠琳的臉頓時皺作一團。 他不是忙著和溫國打仗嗎,怎還有閑情逸致來我這兒? 雖說不在乎和戚源的關系,云司還是梳了一個簡單的發髻,換上端莊正式的服飾。不論怎樣,一個皇后儀容不整到底是說不過去的。 云司剛往唇瓣上涂了一層胭脂,就聽到門外下人齊刷刷跪拜行禮的聲音,便起身推門。 “臣妾恭迎圣駕?!?/br> 一雙手扶起了她,云司抬眸,那雙手的袖口上繡著幾圈金絲龍紋。 “謝皇上?!?/br> 云司跟著戚源走進屋子,翠琳在一旁緊張焦急地絞著手帕。我的好娘娘啊,您可千萬別再惹皇上生氣了。 “皇后近日可好?”戚源拿起桌上的青花茶杯,不去看她,言語間氣又冷淡。 云司凝視著他的容貌,若是渙兒長大了,應該和戚源的眉眼很是相像吧,畢竟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扇羰菧o兒,肯定會笑吟吟地和她談天說地,而不會像他二哥一樣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樣。 只可惜…… “你怎么了?”云司許久未作聲,戚源回頭看她,卻發現她竟紅了眼眶。 “我……”覺察到自己的失態,云司背過身用手輕輕拂去眼角的淚珠,笑著揉了揉鬢角,“臣妾平日里無聊,讓翠琳教我做刺繡,想必是看著那針線太久,眼睛發酸而已?!?/br> “這種瑣事盡管交給下人去做?!?/br> 翠琳心中暗暗叫苦,自家主子哪里cao勞過,云司見到那些好看的花兒鳥兒,都是命自己繡的,她何曾動過手。 “謝皇上體恤?!?/br> 兩人又默不作聲,各自看向別處。翠琳硬著頭皮上茶,走到云司身邊時小聲叮囑她: “娘娘,皇上都來看您了,您好歹說句話呀?!?/br> 云司心領神會地點點頭。 “南方戰局緊張,皇上一定還有很多政務處理,臣妾就不叨擾陛下了?!?/br> 翠琳提著茶壺的手抖了一下,險些脫手砸到自己的腳。 這還不如不說呢。 “你還在生氣?” “臣妾不敢?!?/br> 她就是生氣了。 “因為我向溫國宣戰?” “陛下想打仗,臣妾怎敢有半句微言?!?/br> 縱使我一再反對,你不也將千萬鐵騎召到楚挽城下。你的一道圣旨讓多少人家破人亡,好不容易走出滅國傷痛的人民又要承受新的戰火煎熬。 “云司,你不明白……” “臣妾愚鈍,自是無法理解陛下的高瞻遠矚?!?/br> 對,我是不明白,不明白為什么你們男人總要打打殺殺,復國又是為了什么?國之根本不是黎民百姓的安居樂業嗎?被鮮血浸染的土地真的就那么重要嗎? 戚源欲言又止,自己可能始終無法與她相互理解。 “今日朝堂之上,有一半官員主張和溫國和解,在這其中的很多人都是朝中要員,包括你的父親?!?/br> 云司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后者卻只是望向窗外。 “那……結果呢?” 聽戚源的語氣,他很可能已經向群臣讓步妥協了。楚挽一戰久攻未果,前線苦苦支撐的將士們怨聲四起,朝堂上的退兵之言也愈演愈烈??v使他身為一國之君,這樣的壓力他也頂不住。 “我已派人出使楚挽談判,就等任則錫的答復了?!?/br> “真的!”云司一躍而起,眼神中掩不住的欣喜。幾年來一直以來處于劣勢的溫國肯定也渴望和解,這樣一來,不久就可以休戰了! “你就這么開心?”戚源神色復雜地看了她一眼,可她顧不上。 “不打仗當然開心了?!?/br> “你不想為渙兒報仇?” 云司臉上的笑容泡沫一樣地消失了。 渙兒。 十二年前,她離開皇宮后便再也沒見過他,本以為以后有的是機會。七年前卻傳來他戰死沙場的消息,被逼到絕境準備同歸于盡的溫國人竟放火點燃了整座城池,大火燒了整整五天五夜,那些來不及逃出去的人連尸骨都化作了灰燼。御駕親征的先皇和大皇子也不幸遇難,當時留在扶越的二皇子戚源繼位,重整旗鼓將溫國一直打到楚挽城下。當時人們都說,若是當時留下的是那個軟弱無能的三皇子,北袁不是已經被溫國侵吞了,就是內戰不斷。云司憤恨這些重權勢力之人的薄情寡意,卻不得不承認他們說得沒錯。從來都是錦衣玉食、高枕而臥的小皇子戚渙,只怕當時便被父兄亡逝,大敵當前的局面擊垮了。 可是無論如何…… “如果不是北袁先開戰,渙兒也不會死?!痹扑敬鬼?,冷冷的聲音回響在空蕩蕩的屋子里。 戚源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終究是什么都沒說,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