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第一次在飯桌上填記錄表?！?/br>
    劉郁白一臉新奇，趴在師父耳邊，壓低了聲音。

    趙慶田微微一笑，心想，這不是廢話嗎？自己從業快三十年了，也是第一次啊。

    雖然別扭，但他們之前試圖拒絕的時候已經證實了，在程依青mama的世界觀里，沒讓大老遠跑來的人吃頓飯就走，是天理不容的事情。

    “阿姨，別忙了，菜夠多了，吃不完多浪費啊?！?/br>
    “快的很，火已經上來了，你們餓了就先吃，千萬別瞎氣?！?/br>
    夠不好意思了，也幫不上什么忙。

    劉郁白嘀咕了一句：“還是瞎氣著點兒吧?！?/br>
    然后就低頭梳理自己的筆記了。

    “還有兩個兒子？”

    “嗯，他們中午不回來，在學校門口買飯吃，路太遠，得走一個多小時……”女人一邊兒說著，一邊又端來一個盆兒，坐下，“來來來，快吃飯吧?！?/br>
    可能是用炭火燒菜的原因，盆兒里的東西都是黑乎乎的，需要仔細觀察才能辨別食材。

    劉郁白從離自己最近的小盆兒里夾出一截豆角，咬了一小口，別說，賣相不怎么樣，味道卻是非一般的好。

    “能吃慣不？”

    “嗯嗯，很好吃?！?/br>
    “那就行，多吃點兒?！?/br>
    在吃飯的時候談論會讓對方難過的話題，實在不太合適，可他們吃完飯就要趕到車站去，沒有時間了。

    “去年您去大了，對吧？這一路倒車，去一趟不容易?！?/br>
    趙慶田想平穩進入話題，但女人的神色在聽見“去年”兩個字的時候，就已經凝滯了，正準備夾菜的手慢慢收了回來，把筷子放在了一旁。

    “這么長時間了，你們還特意找來，我真的很感激，不瞞你們，依青的事情在我心里一直是個疙瘩?！?/br>
    劉郁白也悄悄把筷子放下，慢動作吞了嘴里的東西，從兜里掏出筆來。

    “她不是那種愛鉆牛角尖兒的孩子，我實在想不通……她怎么會尋了那短見，過年頭里，就是第一學期放假回來那次，還特別高興，給她兩個弟弟說，努力學習吧，上大學可好了，老師都不用在黑板上寫字，上課跟看電影一樣，還能選課，喜歡啥學啥，把倆小的羨慕的，問這問那……”

    盡管女人一直在裝作整理頭發的時候，偷偷把眼淚擦在掌心，但趙慶田還是看到了她臉上留下的水痕。

    “她一直在兼職賺錢，這您知道嗎？”

    “知道，跟她說過好多回，別老cao心錢的事兒，專心念書，家里不是供不起，她總說課程少，空閑的時間多，不會耽誤學習，說在學校里賺錢輕巧，洗一桶衣服就五塊錢，相當于賣一大筐菠菜了，去集上賣一筐菠菜不得曬一晌嗎？那孩子孝順，在家的時候就經常幫著我下地干活，知道從土里刨點兒錢出來不容易，念高中那會兒就總是把生活費省下來，心疼她爸爸在工地上老吃不飽，給他寄牛rou干……最后這次開學走的時候，她一分錢都沒帶，還答應暑假回來給倆弟弟買手機呢?！?/br>
    “對，剛才在箱子里看到一部手機，是程依青同學的？”

    “那里面都是她的東西?！?/br>
    “誰把電話卡取出來了？”

    “不知道，箱子拉回來就放敞篷底下了?！?/br>
    聽到師父的問題，劉郁白想到了什么，抬頭詢問：“有沒有人撕過她的本子，或者便簽紙之類的？”

    “沒，都沒打開過，那時候還是她朋友幫著整理的，我們也不懂啥東西有用，就覺著那些留著，以后她倆弟弟能看，現在都用不到，兩個小的也不敢亂動jiejie留下的東西”

    這么說，可能是當初整理的時候，有人把電話卡取出來了？

    趙慶田給劉郁白遞了個眼神兒。

    “阿姨，是她宿舍里的室友幫忙整理的遺物？”

    “嗯，那閨女心腸挺好，帶著我們去醫院啥的，還幫我們從網上找便宜的招待所?！?/br>
    “還記得她叫什么名字嗎？”

    “千芊?！?/br>
    兩人對視了一下，陸千芊，和之前預想的一樣。

    如果楊茗的微信名“依戀”和程依青有關系，那么陸千芊的微信名“依然”會不會也有什么深意呢？

    “程依青之前談過戀愛嗎？”

    “沒，她在家的時候一天天的都不出去玩，出事的時候她上大學還不到一年，說是因為失戀，我不信，依青性子弱，啥事兒都不敢自己做主，她要真處對象了，肯定會給家里人說，上次我和掌柜的去學校，還找了那個男同學，咱沒想著怨人家啥，就想問問到底咋回事，人死了，誰也沒辦法，但總歸得知道原因吧，要不然這心里梗著根兒刺，時不時就得疼幾天……那孩子看著挺老實，提到依青也難過的不行，說他們只是關系不錯的好朋友，沒戀愛，倆人沒鬧過什么別扭，他想不通依青怎么會自殺?！?/br>
    “您說的那個男同學，是叫楊茗吧？”

    “哎對，剛才沒想起名字，是楊茗，和依青不一個班，倆人都在什么……反正在一個小組里，會一起參加活動啥的?！?/br>
    “對程依青的室友還有什么印象嗎？”

    “其他幾個……我就上去搬了搬東西，沒啥印象了，哦，還有個瘦瘦的女孩兒幫我提了個兜子，依青東西也不多，一條褥子、一床被子，和千芊我們三個人一趟就拿下來了，也沒和其他幾個女孩兒說話，記不清了?！?/br>
    “瘦瘦的女孩兒？戴個眼鏡？”

    “眼鏡？時間久了……好像戴著吧?！?/br>
    看見室友的mama，連個招呼都沒打嗎？趙慶田覺得那幾個女生之前給自己留的印象，并不是這么不懂禮貌的。

    “您什么時間去搬東西的？那些女生都在宿舍里嗎？”

    “晚上七八點，都在，宿舍里有五個人，千芊和那個瘦瘦的女孩兒幫著一起整理，其他人坐在床上看電腦，我當時還想，看人家孩子，一個個收拾得那么漂亮，下課了可以早早休息，玩會兒電腦，依青沒福氣，生在我們這個窮人窩里……”

    正想寬慰幾句，趙慶田的手機響了。

    看兩人的饅頭還剩了大半，女人后悔自己話太多，一說起來就沒完沒了，夾起個rou片想給對面的小伙遞過去，又反應過來人家可能會嫌棄，放在了自己碗里，輕聲說了句：“趕緊吃飯吧?！?/br>
    劉郁白笑著點點頭，剛拿起筷子，就看到師父掛斷電話站了起來。

    “不好意思，還麻煩您做了這么多菜，我們得回去了，工作上出了些狀況?！?/br>
    女人知道他們的事情都是當緊的，不敢耽誤：“來不及了？吃完飯再去行不？”

    “吃飽了，謝謝，這是我的號碼，有事兒再打電話吧?！?/br>
    劉郁白收起記錄表，來不及征求，直接把程依青的賬本和便簽紙也裝進了檔案袋里，說了聲再見就跟著師父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