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阿宓撐著身體沿墻壁再度爬了起來,喘著粗氣一步步挪到門前,透過小孔看了看,這才極慢地推開。 雖然心中奇怪怎么一個人都沒了,但她此時也思考不了那么多。 燈火通明,光線齊刷刷涌入這逼仄黑暗的空間,逼視得阿宓不得不以手遮面。 半晌,她顫了顫眼睫,透過睫毛縫隙望去,眼前是一條長長的暗道,四周皆為墻,上方還隱隱有流水聲傳來。 感受到手邊墻壁的濕潤,阿宓有了個驚人的想法。這里難道是宮中流水的下方,他們在宮里挖了一條極長的暗道嗎? 如果是這樣,也許就能夠解釋宮里的人為什么找不到這里,因為誰都不會想到他們竟會是在水下。只不知道這條暗道從何處起,又是到哪里結束。 避免碰到人,阿宓以目前最快的速度往前走。這里幾乎沒有什么岔道,就算有,她也不管其他,遇到轉彎就一直往右轉,沒了力氣就歇會兒。 有幾次阿宓歇著歇著都睡著了,醒后又驚得心悸,懼怕被人發現,這樣反復折騰了不知多少次,也不知又是過了多少個時辰和日夜,在阿宓以為自己終究要撐不住時,她見到了天光。 也許是她運氣好,阿宓抵達這不知是頭是尾的地方時,這里并沒有人看守。 辨別著周圍的環境和房屋,阿宓發現這已經是宮外了,而且令人驚喜又疑惑的是,這條出口離沈府那條街近得出奇。 不過也不能特指沈府,畢竟那條街上住的達官顯貴不少。 不用經過鬧市被人發覺,當真是萬幸……阿宓腦中閃過這個念頭,撐著最后一股力氣以一刻鐘幾十步的速度走到了沈府小門前,沒來得及扣門就感覺眼前一黑,昏昏倒了下去。 清風拂過,簌簌落了阿宓一身翠葉。她正好穿了一身綠色衣裙,遠遠望去竟也像與景色融為一體。 “吱——”小門推開,垮了竹籃的婢子一腳踩上阿宓的手,感覺軟綿綿的才低頭一瞥,當即被嚇得差點摔倒在地。 “唔”阿宓昏迷中輕哼一聲,露出半面臉龐,閉著眼,輪廓讓婢子有幾分眼熟。 她放下竹籃疑惑蹲下去,看了幾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連忙往府中奔。 ………… 一刻鐘后,阿宓被移到了沈府客房中,老夫人并兩個嬤嬤站在床邊。 老夫人目光復雜,她顯然是認得阿宓的,即使有兩年都沒見過,她依然將這張臉記得清楚。更別說幾日前的登科宴上少帝已經頒下賜婚的旨意,阿宓即將成為她的孫媳婦。 沈老夫人并不知宮中的事,但她看阿宓這副形容,大致也能猜到又是什么牽扯到皇家的陰謀,是以并沒有立刻請大夫,而是著人去給沈慎傳話,讓他趕回府中。 兩年前若不是那道旨意來得及時,沈老夫人自己都料不到那時會對阿宓做什么,不過她想,這位長公主對自己印象應當并不好。她也了解府中下人對自己的看法,無非是年紀大、嚴苛、脾氣古怪之流的詞。 罷了,反正她之前也已經想通了,何況庭望也的確沒有辜負自己的期望,即使不尚公主,他也有一番不小功績。 老夫人這些年對孫子的記憶其實都不深刻,她每次見著沈慎都只會說那幾句話,原因之一是心底的執念,其二便是她依然沉浸在親手逼死兒子的痛苦中無法走出。這些年一直待在佛堂,也是在贖罪。 曾幾何時她也想做個慈母,可最后也是她親手逼得兒子自盡,孫兒亦不愿親近自己。若說后悔,她也不知當初不那么做會不會有如今的結果,又或者說,如果沒有如今的結果,她又會不會后悔沒有更加嚴厲。 事實既定,老夫人想,唯一值得欣慰的大概就是庭望找到了自己心愛的女子,且身份相宜。這對他和對整個沈府來說,便是一種幸運了。 待他們成婚后,她自然會自覺地離遠些,在佛堂一直待著,倒也習慣了…… 見老夫人神色陰晴不定,嬤嬤還以為她是不滿床上的阿宓。心想這位可是長公主,還是大人未來的夫人,自古婆媳關系就難定,雖說輩分不對,但老夫人這也相當于婆婆了,不會現在就看這位長公主不順眼吧。 嬤嬤憂心忡忡間,沈慎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了府中。他有好幾日未歸了,要不是這次報信的人提到了阿宓,就算是老夫人召喚他恐怕也會暫時放到一邊。 在來之前他心中其實是懷疑的,根本不敢相信阿宓會這么輕易地出現在沈府,可依舊抱了一線希望。 這一線希望支撐著他,直到看到床上躺著的小小身影時,才突得腳步一緩,竟怔在了那兒。 “大人,奴婢不是故意踩到殿下的。方才奴婢一出小門,就發現殿下倒在了那兒,然后沒注意……”婢子急急上前解釋,她那一腳把阿宓手臂踩青了一塊,令她一直都惴惴不安。 沈慎抬手,聲音沙啞,“沒事,我還要賞你?!?/br> “……???”婢子一臉茫然,但沈慎已經示意所有人退出去了。 嬤嬤想提醒一句老夫人也在這,被老夫人制止,默不作聲地帶著他們都出了房。 沈慎慢慢走去,重重坐在了床邊,阿宓的半邊臉陷在被褥中,滿臉望去皆是疲色。 但她沒有受傷,她還好好地躺在這兒。沈慎心中忽然感謝上蒼,感謝它數次賜予自己的奇跡。 他將頭埋在了阿宓肩窩,久久未動。 阿宓的衣衫由淺綠轉深。 第90章 蘇醒 阿宓太累了, 她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昏沉得知覺全無,唯有夢里的光景能讓她還有些許模糊的意識。 夢境中有什么可怕的東西一直在追逐自己, 黑乎乎的、猙獰的、巨大的猛獸,阿宓一直在奔跑, 跑到呼吸都帶著刺痛, 胸口劇烈起伏,雙腿也在一直打哆嗦。 突然,她被石子絆了一跤跌坐在地,猛獸一步步逼近, 阿宓瑟瑟發抖, 連往后退的力氣都沒有。 猛獸低下頭,溫熱的氣息撲打在阿宓頭頂和臉頰,她閉上了眼,心想, 自己要被吃掉了嗎? 她想求救,可是向誰求救呢?有幾個名字呼之欲出,都卡在了喉間, 怎么想都想不起。 快被吃掉的懼怕在心中盤旋,猛獸的頭也越來越近,近到阿宓幾乎可以感受到那緩緩張開的血盆大口—— “啊”阿宓猛得驚醒, 以為的驚呼實際上只是微不可聞的輕哼, 她才發現自己嗓子已經干到無法出聲了。 她雙目茫然無焦距地望了會兒上空, 片刻才因為額頭撲灑而來的呼吸微微抬眸, 隨即一怔。 是大人。 阿宓正被沈慎抱在懷中靠著他的胸膛,頭頂抵著下頜,雙手呈環抱姿態。 他的呼吸其實很輕,只是氣息很熱。 阿宓張了張口,很快又放棄了說話,只能用眼珠上下轉動。 真正恢復知覺的一瞬間,疲憊、饑餓、焦渴等感覺才齊齊涌上,阿宓抿了抿唇,覺得自己快干裂開了。 輕輕動了動手指,阿宓撓了撓環在胸前的手臂,就發現那里一抖,沈慎立刻睜開了眼。 他目光也有瞬間的怔色,像是意外自己居然睡得這么沉,居然沒發現阿宓已經醒了。 把手輕輕抽開,他低眸對上阿宓,“渴了?” “嗯、嗯……”微弱的聲音。 沈慎翻身下榻,端來溫水,把阿宓半抱在懷中小口小口喂,但阿宓顯然覺得這樣的喂法不夠,忍不住自己用手扒了上去,腦袋都快鉆進碗里開始喝,像渴了許久急急飲水的小動物。 他看了會兒,竟露出了一個極小的微笑,伸手在阿宓背部輕拍,“慢一些,莫急?!?/br> 連喝了三碗水,阿宓才緩過氣,喉嚨也潤了些,又眼巴巴道:“好餓……” 這點早有準備,沈慎一直讓人在食盒里備著軟糯的粥食,當即也拿出慢慢喂阿宓。 溫熱的粥下肚,阿宓恍惚感覺上一次用飯食已經是許多年前了,仿佛完全記不清被關的那幾日是怎么度過的。 喂著喂著,沈慎感覺指尖突然落了一滴水,起初是斷斷續續的,后來則是如水流一般往掌心流。 低頭一看阿宓的臉,果然已經哭成了小花貓。 他胸膛處也密密麻麻像被針扎似的疼,一時間竟不知該怎么安慰,只能用手輕柔緩慢地撫去那些淚水,見怎么都沒有效果,竟只能呆在那兒。 難得手足無措的模樣讓阿宓忍不住看了一眼,這一看就忍不住笑,哭哭笑笑地開始打嗝,聲音輕輕細細,“大人這模樣……真好玩兒?!?/br> 還有心思笑話他。沈慎放下心,無奈揉了下面前的小腦袋,“哭哭笑笑是什么?” 是小狗,阿宓閉嘴不說了。 本是覺得很委屈很難受才哭的,可眼淚還沒掉一會兒,被這么一打岔,那些情緒好像就煙消云散了般,眼中只留下這個溫柔看著自己的青年。 阿宓還有心思愣愣地想:大人這么溫柔的模樣,還真少見呢。 她轉而又想,大人對其他人也露出過這樣的神情嗎?平時的大人就很引人注目了,那么多侍女都喜歡偷偷看他,如果他再對人好,豈不是人人都會惦記著。 想到這兒,阿宓心底的酸水止不住地往上冒,連剛恢復些許水潤的小嘴也嘟著,一副不高興的樣子。 沈慎無論如何也猜不到小姑娘家的心思會轉得這么快,明明才剛撿回小命,轉眼間竟就吃起了莫名的醋。所以他看阿宓不開心,還以為是這幾日被人欺負了。 待阿宓飽了,再歇了會兒,他才輕道:“阿宓是如何到這的?” 他們對阿宓被關住的所在地有無數種猜測,但沒想到最后竟會在他的府門后出現,難道一直就在附近的人家? 然而阿宓的記憶真算起來只能從蘇醒那時開始,她斷斷續續地撿了些重要的東西說,并疑惑道:“大人……我這樣出來,是不是太容易了?” 當然是。沈慎聽完后第一反應也是這個,阿宓被用了藥,還餓了那么久,先不說在關押的密室為什么沒人發現,就說后來她在暗道中走了那么久,還一個人在外面游蕩了小半個時辰,居然一直都沒人追上她。 如果僅是這樣的烏合之眾,怎么可能在宮里帶走一位公主。 但他沒有對阿宓說這些,低首親了親小少女發頂,“因為阿宓有上蒼保佑,每次都能逢兇化吉?!?/br> 經他這么一說,阿宓也想起來了,在他懷中輕輕笑出來,“對呀,當初、也是讓我遇到大人,才能從山匪手里逃出來的?!?/br> 沈慎撫摸著她不語,聽阿宓問,“哥哥和侯爺他們呢,是不是、被我嚇到了?” 手停頓了下,沈慎思考是否要告訴阿宓這兩日發生的事。 她睡了一天一夜,但在她跑到沈府之前,就已經有人用她的由頭約了少帝,并道不許帶侍衛或其他人。當時他們并不知道這消息,少帝也瞞住了他們,竟真的只帶了暗衛赴約,熟不知這只是阿宓逃脫后別人情節之下用的伎倆。 少帝中了暗算,一只手差點廢了,幸而留侯及時帶人趕到將他救下,也因此終于抓住了主謀之一。 令人震驚卻又好像不出乎意料,是周太傅的一位學生。 應該說,從周太傅被流放的那時起,就有不少人合在了一起籌謀這一日。他們的目的不是為了篡位,只是想顛覆朝綱,讓李氏皇朝日漸衰微。 沈慎最初一直有派人去照顧周太傅,為周家送上所需用品,可自從周太傅給他回了那封信后,兩人就再沒有了聯系。 是周太傅主動隱匿了行蹤,不愿再有牽扯。沈慎猜測他的心思,便也不曾強行尋找。所以也是到今日他才知道,原來當初周太傅沒能撐過一年,就中風逝世了。 周太傅桃李滿天下,他為人清正,學生向他所求只要合乎情理且他能辦到的,他從不會拒絕。多少寒門學子感激他的仁厚,視他為恩師,這樣的人卻被小皇帝一句輕飄飄的話流放,隨后逝世。 深恨少帝且早就不滿他作為的大有人在,為此,周太傅的學生和那些人一起籌謀數年,便有了如今的結果。 得到這么個結果,沈慎也不知是什么感受,失去恩師的悲痛似乎在那一瞬間壓過了所有,讓他忘了其他。 直到阿宓的醒來,才讓他感到絲絲慰藉。 沈慎不責怪任何人,更不怪祖母。當初雖說是老夫人阻止他插手周太傅的事,可若不是他心存顧忌,重權勢,周府也不至于落得那么個結果。 偌大的太傅府,說抄就抄,確實是滑天下之大稽的事。 陛下少年意氣,受不得周太傅的激怒,難道他就眼睜睜看著陛下做下錯事嗎? 他非忠臣,亦不是孝子。 久久未言,阿宓察覺到了什么,猶豫道:“是不是、哥哥有事?” “……也沒什么?!鄙蛏骺雌饋黼S意道,“因為著急受了點輕傷,并無大礙,我已經告訴了陛下他們你在沈府的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