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這幾日派人把玉林軒盯著些?!鄙俚劢拥?,“別讓那些亂七八糟的無關人等進去?!?/br> 心知少帝指的是沈慎,安前苦笑,陛下您不在,誰能攔住沈大人啊。 ………… 其余事暫且不管,第二日留侯聽聞少帝召見自己著實訝異了下,“陛下怎么說?” “似乎是沈大人昨夜回了行宮,陛下因此要召侯爺去商榷?!?/br> 絕對不僅如此。留侯看著少帝長大,這孩子倔得很,十歲那年自己不過是收掉了所有他養的蛐蛐,就足足有一月沒和自己說話。 年紀大了些,氣性也更大,怎么可能如此簡單就放下前幾日的事。 留侯心中存疑,面上只作不知,悠悠然去了少帝寢宮,手上還持了把折扇。 這把折扇是前幾年他生辰時少帝特意令人尋來的,一見到,少帝氣性先去了大半,本想好為難的法子也不大想用了。 說到底,只目前這些事來看,少帝對留侯還不至于到恨和厭惡的地步,他只是覺得自己這么大年紀快要及冠了,還被留侯像管小孩兒般束縛就十分不爽快。 再加上身為天子對權臣本能的警惕,才造就他對留侯這復雜難辨的心態。 “留侯來了,遲了一刻?!甭曇魩е愕臎鲆?,常人聽到就能先怯三份,少帝近來又瘦得快要脫形,十分可怖。 留侯行了一禮,“臣昨夜偶感風寒,得陛下傳召后才起榻,便晚了些?!?/br> 觀他面容確實略有病色,神態也比平日蒼白些。暗中細瞧后,少帝那些刺人的話就更說不出口了。 意識到這些,少帝咬牙切齒。留侯當真狡猾,又用這招,就是吃準了朕心軟! 不過這也是留侯主動示弱的證明,少帝心中不無舒暢,當即頷首,不冷不淡道:“既然如此這幾日還是好好休息別亂走動了,醫者云心寬體暢,侯爺還是思慮太多,少管些閑事便也少了許多煩憂?!?/br> 少帝還是在最后諷了兩句,留侯一概微笑應是。 他如此服軟,少帝就像一拳捶到了棉花上,再如何痛擊對方也毫無快、感了。 懨懨收回那些頗為幼稚的心思,少帝轉而道起正事。用來開頭的,自然是沈慎此行離開行宮去辦的事。 許多事少帝和留侯其實會同時交代沈慎,更多時候沈慎自然按照少帝的要求去辦,對此留侯到底知不知道還是未知數。不過少帝傾向于留侯并不知道沈慎暗地投靠自己,不然他不會至今都十分信任沈慎。 邊開口邊觀察留侯臉色,可惜除了慣常如假面一般的笑容,少帝并沒有在那張臉上看到其他。 “侯爺……可有什么想說的?” “臣并無異議?!绷艉钊绱说?,“陛下召臣前來,只有這些嗎?” 看上去很了解他的模樣,猜到事情絕對不止這些,少帝偏不想按他的意思,故意點頭,“不錯,就是這些。再有便是,來人傳太醫來給侯爺診診這風寒,這等小病都拖著,可不要讓人道朕苛待臣子?!?/br> 留侯輕輕笑了聲,后仰倚靠在了梨花木椅上,等候期間直接合上了眼,似在小憩。 他好像的確很疲憊,并不是偽裝。 少帝余光覷著他,不知不覺就慢慢地平緩了起伏的心緒。 他忽然想到三年前,那時留侯遭遇了一場刺殺,差點就要了整條命,太醫都道無能為力。少帝匆匆出宮去看他,隔著重重太醫和仆從圍成的人群,他瞧見留侯蒼白如紙的臉色和渾身的血跡,被嚇得連退三步,驚懼惶恐油然而生。 繼父皇之后,留侯也要離開他了嗎? 留侯恰時睜眼,遙遙望來,飄忽的視線落在他身上,還扯出了些許笑意,“臣儀容不整不便面君,陛下先回宮吧?!?/br> 輕柔的語氣,大約是怕嚇到他。 他沒有回宮,許是怕一回去就得到不好的消息,來不及見留侯最后一面。 過往種種浮現腦海,少帝微僵硬的神色緩了下來,心中不禁道:他何必要與留侯斤斤計較呢? 留侯在他心中,的確有如半父,何況他在旁人眼中再攬權再猖狂,難道自己還不清楚他的心思么?再說,這些年留侯不好的名聲中,起碼有一般都是幫自己擔去了,甚至許多罵名也是那些諫臣胡亂給他安上,只他從不辯解罷了。 世人便是如此,一旦認定那人不好,便覺得什么錯事都是他所為。 最重要的是,留侯是個孤臣,他當初又是因父皇才…… 父皇的教導終究沒有錯。 斂去心事,少帝對被召來的太醫叮囑了句,“好好給侯爺診看?!?/br> 太醫還滿臉莫名,面對留侯,難道自己敢不盡心么? 留侯雖在閉目養神,但周遭動靜一概都入了耳,少帝的話自然也是清清楚楚。他微勾了唇,這個孩子還沒有變,也未讓自己失望。 望聞一番,太醫道:“侯爺底子好,小小風寒不足為懼。但平日還是要注意些,不能太過勞累,還有,要……少食甜?!?/br> 少帝和留侯同時愣了下,太醫已經露出視死如歸的神情,他曾給留侯請過幾次平安脈,知道留侯喜好,“侯爺太挑食了,以往可以任性,如今……” 太醫咳了幾聲,未盡之意溢于言表。 便是沉穩如留侯,神情也有些不好看了,“太醫的意思是,本侯如今年紀太大了?” “下官絕無此意?!碧t連連擺手,他還是要命的,訥訥道,“只是……侯爺這嗜甜的習慣,終究得改一改?!?/br> 聲音越來越低,說到最后,太醫的腦袋都要垂不見了。讓留侯戒甜,他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噗嗤——”少帝毫不客氣地笑出聲,“朕還道是為什么呢,原是這毛病。侯爺這可不對,都多大的人了,怎還像個三歲小兒?太醫說道幾句怎么了?醫者父母心,侯爺可別瞪他,再瞪也不會如何,今日朕給他撐腰?!?/br> 好不容易逮著留侯痛腳,少帝可著勁兒嘲諷,半晌后說累了再喝口茶,身心舒暢,總算出了口惡氣。 叫他往日對朕管得那么多! 第48章 身世 “教訓”過留侯, 為免此人事后小人心態報復,少帝道:“父皇臨終前多次囑咐朕要好好待侯爺, 見侯爺如此不愛惜身體, 朕一時激動, 侯爺不會介意吧?” 留侯似笑非笑,“陛下厚愛, 臣感激不盡?!?/br> 少帝到底心虛, 借喝茶的由頭擋了一陣,看似不經意道:“說到先帝, 朕想起來,當初侯爺和父皇幾乎是形影不離, 無論何時何地都被父皇帶在身邊, 可是?” “陛下此言不對?!?/br> “哪里不對?”少帝顯出了些許急切,難道留侯還不算父皇的貼身人? 留侯壓了壓上翹的唇角,“更衣時,臣可不好陪伴左右?!?/br> ………… 回過神少帝方知自己又被戲耍了遍,不由恨恨瞪去,這人當真可惡,逮著機會就不作好。 十分記仇的陛下當即又把這事記上了內心的小本本。 他終于提到正事, 有些不自然道:“那……當初在朕的母后去世后,父皇曾與哪些女子有舊, 侯爺也十分清楚了?!?/br> 不知是不是牽到了留侯哪些敏銳神經, 他正了神色, “陛下指的是……?” “就是父皇曾和哪些未入宮的女子有過私情?!鄙俚塾^察留侯神態, 試探道,“譬如,喬氏女——?” 留侯瞳孔猛得一縮。 許久,他緩緩放下了支起的手,不輕不重道:“都是許久之前的事,就算有,也沒什么可記的。臣年紀大了,不知陛下想問的到底是什么?” 沒什么可記的。少帝將這句話聽入耳,卻覺得有戲,雙眸锃亮,“當初父皇與喬氏女本該定下的婚約作罷,是否有內情?父皇與她到底有沒有過……” 少帝話語越發含糊,但只要是男子都明白他的意思。 留侯并不作答,幽遂的目光盯了少帝好一會兒,輕聲道:“到底何事,還請陛下直言,先帝之事臣卻是不好多加置喙?!?/br> 少帝一想也是,自己悄悄打聽這種事,就像他這個兒子在探究老子的香|艷風流史一般,不厚道,也不合適。 心一橫,少帝干脆把昨夜的事一五一十道出。他邊開口邊暗暗看留侯,可這人除卻在聽到阿宓可能是先帝之女有過瞬間的錯愕外,其余時辰簡直就同一塊臉譜,連眉頭都未動一下。 太能裝了。 最后總結,“父皇到底有沒有流落在外的子嗣,阿宓是否公主,朕想,無人會比留侯更清楚了。朕所言,是也不是——?” 留侯這塊臉譜動了起來,他先是長舒了口氣,像靜止的樹被拂動翠葉,下方簌簌擺動,高處依然默立,“論伴君,世間確實無人比臣待在先帝身邊的時辰要久。不過,臣也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那位……可能為先帝留了位公主。不過陛下,庭望能夠保證她當真是在京城便有的阿宓姑娘嗎?” 他這話的意思幾乎就是在默認先帝和喬氏女的確有過一段情,且二人情濃處的確做過一些超乎禮儀的事。 少帝都不知自己到底是在失望還是欣喜,怔怔道:“能不能保證待朕一查便知,反正依庭望說的月份,阿宓總不可能是那商戶的女兒,當初父皇他們到底是發生了何事?” 他今日是一定要知道的,留侯思慮了會兒,終于將那段往事娓娓道來,語句條清理順??晌ㄓ兴约呵宄?,一派平靜的表面下暗藏了怎樣的波濤洶涌。 竟是這樣,竟會是這個緣由, 他早該想到的,如果不是這種令喬府蒙羞之事,他們怎么可能會舍得把名滿京城的女兒外嫁,且嫁給了一個犯過大錯被禁止為官的商戶。 只怪當初喬顏的精靈古怪蒙蔽了他,令他總覺得那些事都是她自己的算計。 說到底……留侯對喬顏并不了解,如果當初不是她主動惹上并算計他,他們之間根本不會有任何波瀾。 喬顏于他而言,最初不過是個膽大包天任性妄為之極的女子。唯有在她離去、在孤孑一人的十幾年間,這唯一一位在他生命中留下鮮活且濃墨重彩的一筆的女子才被反復提及想起,令他在日復一日的回憶與探尋她性情的過程中不自覺便生出了眷念。 他的一生太孤寂也太乏味了,可即便意識到了這點,他依然沒有資格去對已經被喬府嫁給洛城的她做什么,只能將往事沉寂心底,久久不去念想。 正是在這種錘煉下,才讓他在今日得知消息時依然能夠忍住內心的驚濤駭浪,沒有立即起身離去。 阿宓原是她的女兒。 留侯不知自己面色平靜得多么可怕,他維持著輕淡的神色想:如果那月份為真,就算喬顏在他見不到的地方的確還與先帝或他人有過私情,這孩子也只能是他的。 思慮間,留侯忽然想到了一事。她只有阿宓一女,洛嫣又是從何而來? “確實有些誤會?!绷艉罹従彽?,終于開始正面回答少帝的問題。在他的口中,少帝看到的畫面是父皇和喬氏女糾葛相纏多時,又因各自性情等問題分開,最終父皇另娶他人,喬氏女也遠嫁他鄉。 少帝:…… 為什么總感覺留侯在編故事,如此跌宕起伏狗血橫生,真是他那父皇能做出來的事嗎? 可是看留侯神色,少帝又不大敢把這話說出口,這么認真的模樣,著實不像作假。 煩躁地啃了口指甲,少帝眼下青黑,自我喃喃,“難道朕真的有個meimei?” 一會兒道“不可能,朕怎么會有那么蠢的meimei”,一會兒又道,“若是真的,朕該不該把人認回來?” 聽得出少帝思緒已經相當紊亂了,他幾天本就因缺了神仙粉而不大能正常,現今被這消息刺激得整夜未睡,怕是連自己是誰都快要忘了。 “一家之言不可盡信?!绷艉钜呀洈苛诵纳裎⑽⒁恍?,“陛下想要真相,還是得等調查之后才能定論,皇室血脈不容混淆,此事暫時捺下,勿讓他人知曉才是?!?/br> 少帝頭也沒抬,“朕自然知道?!?/br> 說完就又沉進自己亂無邊際的猜想中去了。 留侯瞥了他一眼,唇角笑意不減地離開宮殿,跟隨的心腹之人不由好奇,侯爺這是遇見了什么好事竟如此高興?要知道侯爺平時的笑和此時可萬萬不同,怎么說呢……就好似一張美人圖與活色生香的美人真實站在面前的區別,要鮮活得多。 他把疑惑問出了口,留侯頓了頓,略帶微妙的語氣道:“我看起來當真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