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可是他明明如此態度自然跟她打招呼,絲毫也看不出他的緊張啊。 雖然他態度自然就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但是白雪想到昨天他對她的表白,此刻面對他的時候她多少有點尷尬,不過倒還是客氣地回了一句:“早上好?!?/br> 魏嘉銘應該已經吃過早飯了,幫傭幫白雪拿出她那份早餐,白雪吃早餐的時候想了想還是問道:“你今天不去公司嗎?” 他正在看報紙,并沒有回頭,說道:“有點事情,你吃完飯我再告訴你?!?/br> 白雪吃完飯便在他對面的沙發上坐下,她不知道魏嘉銘有什么事情要跟她說,但是讓他放下上班的時間特意要跟她說的事情應該不是小事,所以白雪此刻內心有點忐忑,她問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說?” 魏嘉銘沒有說話,而是將他手中的報紙還有桌上擺著的幾張文件一起遞給她,白雪疑惑接過,這才發現這報紙有點舊,她看了一下時間,這是2008年的報紙,九年前……白雪突然就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果然她很快就發現了報紙上那用紅筆圈上的地方,新聞標題是“鞭炮引發的人命”,版面并不是很大,卻也詳細的描述了事發經過。 白雪都不敢看完,她將報紙放在桌上,深深吸了一口氣才道:“你干嘛給我看這個?” 魏嘉銘道:“將你這兩天的時間空出來,我們去一趟清水市?!?/br> 白雪:“……” 他說這話的時候態度自然,仿若閑聊一般,可是這話卻給白雪一種隱含著恐懼的很不舒服的感覺,白雪道:“去那里做什么?” 他微微躬身,雙手交握放在膝頭,面上含笑沖她道:“去結束你的噩夢?!?/br> 依然如閑聊一般的語氣,可是卻給白雪一種斬釘截鐵的感覺,仿若去清水市就真的可以結束她的噩夢。 “我很忙,曹婭楠的私人訂制項鏈我得抓緊時間完成?!?/br> “最多兩天而已,耽誤不了多少時間?!?/br> “……”白雪似笑非笑望著他,一臉嘲諷道:“你想幫我怎么結束我的噩夢?” 他是那樣淡定,淡定到給人一種絕對的自信,“當初沒有救下那個小女孩讓你內疚,那么你就該正視自己的錯誤,既然覺得做錯了,那就去跪在她墳前向她道歉,向她懺悔?!?/br> 白雪瞇眼望著他,放在身體兩側的雙手緊握成拳,那天她和連景城的對話他究竟偷聽了多少?不過現在已經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才道:“既然那天我和連景城說的話你都聽到了,那么你就該知道,那件事情是在另一個時空里的事,這個時空里的‘我’和那個小女孩完全沒有交集,所以我跪在她墳前道歉也毫無意義?!?/br> 他依然還是那淡然又閑適的模樣說道:“不管是哪個世界,那個小女孩都已經不在了,你道歉她也不會聽到,讓你跪在她墳前只是一種形式,你真正要面對的是你內心的錯誤和你的恐懼,當然要突破這些,這種形式也是必不可少的?!?/br> 他說得那么輕松,仿若這并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情,也是呢,他畢竟只是一個旁觀者不是嗎?他根本就不明白她所害怕的東西,這些年她甚至都不敢再回清水市,也不敢再從那條路上過。 她有些憤怒,不免冷笑道:“跪在墳前道歉了事情就能解決了嗎?她已經死了,再做這些又有什么用?再說,像我這樣自私的壞人,我有什么資格去道歉?” 魏嘉銘道:“有沒有用試一試就知道了,至于壞人?”他含笑的目光向她看過來,“不要隨便就自稱自己是壞人,壞人的世界可不會歡迎你這種做完虧心事就會整天做噩夢的人” 白雪:“……” 他那含笑的目光竟然白雪覺得帶著幾分嘲諷,她很憤怒,不過卻也不想讓自己的憤怒太明顯讓他覺得她被他說中,她調整了一下呼吸,從沙發上站起身,說道:“我很忙,我沒有時間去做這些?!?/br> 然而她剛一轉身卻聽得魏嘉銘在身后道:“還記得你生日那天,你對我說如果我敢對白家怎么樣,你會不惜和我魚死網破,哪怕死也要變成惡鬼糾纏我。我還以為你真有這種膽量,卻原來是一個連自己的過去都不敢面對的膽小鬼?!?/br> 白雪腳步一頓,轉頭向他看去,他面上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嘲諷笑意,他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嘲笑她的不堪一擊。 望著他這樣的笑,怒火和不甘瞬間就涌上心頭,她不想被魏嘉銘嘲笑,一點都不想。 是以,她不由冷笑一聲說道:“等我換件衣服,馬上就去!” 她轉身上了樓,腰背挺得筆直,渾身透著一種不屈和倔強,然而她卻沒有看到她轉身之時魏嘉銘微低頭,似輕輕吐了一口氣。 因為是私人行程,兩人并沒有坐魏嘉銘的私人飛機,而是買的商務艙直飛清水市,到達清水市是在中午,魏嘉銘已讓人準備好了車,兩人先去吃了一點東西便直接去了郊外的墓地。 看樣子魏嘉銘早已讓人調查清楚了,不僅知道了當年發生的火災起因,還知道了那老人和小孩埋葬的位置。 所以兩人去的就是兩人埋葬的地點,魏嘉銘親自開車。 路并不好走,沒有鋪水泥,還是那種亂石子路,幸好魏嘉銘有先見之明,讓人準備的是倆越野車。 按照地圖指示來到目的地,魏嘉銘將車靠邊停下,然后他跟她示意了一下車旁的緩坡,“上面就是了?!?/br> 自從踏足清水市開始,白雪就覺得渾身不舒服,排斥,非常的排斥這里,想要快點逃離,她感覺這里的空氣都變得稀薄起來,她急需要大口呼吸,急需要離開這里。 可是魏嘉銘坐在身邊,她不愿意在他面前表現出她的不堪,她不想要魏嘉銘嘲笑她的膽小。 她一路逼迫著自己,可是現在她卻發現腳步沉重,有什么東西在阻擋著她,不讓她去面對,想將她推遠。 魏嘉銘沒有說話,卻幫她將車門解鎖,他安靜地等著,無聲的催促她。 白雪知道她已經無路可退了,自從她決定跟魏嘉銘來這里之時她就已經無路可退了。她必須要面對,她無法接受來自魏嘉銘的嘲笑,她不想在他面前示弱。 她調整了一下呼吸,活動了一下已經顯得僵硬的手指,她拉開車門,拿著自己買的紙錢和鮮花,一步步向緩坡上走去。 已經入秋了,南方的空氣中透著一種濕冷,風吹在人身上,那濕意透進了骨頭縫,讓人覺得渾身酸疼。 緩坡上面是一片油菜地,此刻油菜已經收割了,油菜桿被焚燒過后,留下一片一片的草灰。 秋季,草木都枯萎了,廣袤的土地上一片荒蕪。 所以,那兩座孤墳便顯得如此突兀。 白雪感覺自己的手在開始發抖,周圍明明很空曠,可是風聲吹過,她卻隱約能聽到哭聲,有個聲音在不斷對她說,快離開這里!快離開這里! 她牙冠緊咬著,手捏成了拳頭,她一步步向著墳墓走去。 短短的一段路卻好似走過了一個世紀,她終于站在了墳墓前,老人的墳修得很大,有石碑有銘文,墳墓前還有燒過的紙錢的痕跡,看樣子兒女們經常來祭拜。 老人墳墓的旁邊還有一個很小很小的孤墳,這邊的風俗,小孩死了是不能立碑的,一抔黃土埋了了事,所以也不會有人來拜祭。 白雪覺得自己突然耳鳴了,腦海中一陣嗡嗡作響,呼呼的風聲也聽不到,眼前出現一幀幀畫面。 慈祥和藹的老人將洗好的桃子拿給她吃,她笑起來的時候露出漏風的牙齒,小女孩頭上插了一朵花,臟臟的小手將她愛吃的糖分給她。 可是……可是她騎著車經過,看到房子起了大火,小女孩站在窗邊,伸長了手一遍遍叫著jiejie救我。 她不能停下,不能停下,她要高考,她無法再復讀一年,她不能再讓mama昏倒,她必須要不停奔跑,她必須要不停長大,她要撐起這個家,她要還清家里所欠的累累債務。 命運就像一個巨大的齒輪一樣緊緊壓在她身上,她顧及自己已經來不及了,她無法再顧及別人。 所以,她沒有停留,她決然騎車離開。 可是……可是也不過如此了,她見死不救,她一刻也不放棄奔跑,可是命運還是一遍遍碾壓她,她用她的自私換來的不是命運給的饋贈,卻是更嚴厲的鞭撻。 為什么不救她呢,為什么不救她呢?你的自私給你換來了什么? 什么都沒有! 她無力跪倒在兩座墳前,她的雙手緊緊抓住泥土,她感覺呼吸艱難,她快要窒息死掉了! 身體好似有無數沉重的車輪碾過,憤怒無力,后悔,這些年困擾她,折磨她的東西頃刻之間翻涌而來,她無法再承受,大聲吼叫著,一遍又一遍。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一遍遍歇斯底里的叫著,像是要將五臟六腑都吼出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好似將全身力氣都用盡了,她終于停下,耳邊傳來烏鴉的叫聲,還有呼呼風聲。 她抬頭,天空陰沉沉的,壓抑又沉重。 她擦掉眼淚,將準備好的鮮花擺放在墳前,將紙錢焚燒掉。做完這一切之后她起身離開。 走到緩坡邊上,她看到在底下靠在車上抽煙的魏嘉銘,他穿了一件棕色的風衣,里面是白襯衣配灰色馬甲,下面是一條黑底灰條紋的長褲,他衣著干凈整潔,長風衣襯得他威嚴挺拔,他的俊朗和風儀與眼前灰敗的景色有些格格不入。 她從緩坡上走下,他無意中看到了她,急忙將煙頭在車廂中專門裝煙頭的地方摁滅,其實這里是郊外,完全用不著這么嚴格,不過他還是沒有將煙頭丟在地上,這大概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教養。 “完了?”他問她。 白雪點點頭,他也沒有多問,幫她拉開車門,白雪上車,他才回到駕駛座,駕車離開。 “今天大概是回不去了,要在這邊住一晚,你對這邊熟,有什么地方可以推薦?” 白雪想了想說道:“這兒有個古鎮,叫白水謠,現在是旅游淡季,人不多,那邊環境也很清雅,就去那邊吧?!?/br> 魏嘉銘便拿出手機用手機地圖導航。白水謠那邊有很多古色古香的客棧,白雪選了一家還不錯的,要了一間家庭房。 安頓好了之后兩人決定出去吃點東西,這邊有條小吃街,白雪給魏嘉銘介紹了一種這邊非常特色的小吃,叫涼粉。 粉是手工磨出來的,很嫩很q彈,不過魏嘉銘從小生活在沿海地區,吃不了辣,不像白雪這種南方女子。 他要的是一份不辣的,但是他覺得味道很一般,不像白雪說的那么好吃。 白雪道:“吃這種東西就是要加辣,不加辣是沒有靈魂的?!?/br> 他將信將疑,“是嗎?” 大概是看她吃得那么爽,他想嘗試一下,便問道:“我嘗一下你的可以嗎?” 白雪倒是很大方,說道:“你請便?!?/br> 魏嘉銘便夾了一塊很小的,并沒有多少辣,只是沒想到一吃進口中他就被嗆到了,他嗆得直咳嗽,連灌了好幾口水。 那個優雅又精致的魏先生此刻卻顯出幾分狼狽。 她所認識的魏嘉銘,好像就是一直生活在那種精美的櫥窗中最精致的展覽品,他美好卻又顯得不太真實,可是現在,望著那個在小吃攤前嗆得直咳嗽的他,她覺得他好像突然一下子生活化了,他從櫥窗中走出來,他成了現實生活中的蕓蕓眾生。 她一時間竟然有些恍惚,沒有想到她會和魏嘉銘一起來到清水市,沒有想到他們會坐在一起吃涼粉。 魏嘉銘緩了一會兒總算是好了一些,就那么小小的一塊便讓他額頭起了一層汗,眼中也泛起了紅暈,可是此刻額頭冒汗眼泛紅暈的魏嘉銘卻透出一種魅力,一種,只有魏嘉銘才有的性感。 他拍了拍胸口說道:“這玩意兒真是夠嗆的,不僅辣而且還麻,簡直要命,不知道你怎么吃得下?!?/br> 白雪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么跟他解釋,像他這種吃不了麻辣的人是理解不了的。 吃完了東西兩人便回了客棧,因為是家庭房,里面有兩個房間,白雪和魏嘉銘一人一個,白雪回去之后洗了澡就直接上床睡覺了。 這天晚上白雪做了個相似的夢,她夢到她又去了那個房子,那座被大火燒焦的房子,只是很奇怪的是,以前每每踏足這里她總是抗拒的,內心充滿了恐懼,可是如今望著眼前狼藉一片的房屋,她卻并沒有再如以前那般恐懼,她甚至有些期待,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沒一會兒她聽到腳步聲,然而她卻有些忐忑,她怕又看到那個燒得焦黑一團,連眼珠子都沒有了的人。 她做了一會兒心里準備才轉頭看去,卻見面前站著的是記憶中那個rou團團的小女孩,她沖她甜甜笑,“jiejie,好久不見了?!?/br> 看到她,她的鼻尖一下子就酸澀起來,她捂著嘴,哽咽得說不出一句話。 小女孩嘟著嘴不滿道:“jiejie為什么不救我?火燒我的時候我真的很疼的!” 白雪終于忍不住,她蹲下來,一把將她抱在懷中,她緊緊抱著,擁抱著她的過去,第一次如此正式面對她的恐懼和錯誤。 “對不起,因為jiejie太自私了,因為jiejie要去參加考試,因為jiejie害怕停留,jiejie背負了太多東西,要不斷往前跑,不能停下??墒侨绻俳o我一次機會,jiejie不會選擇離開,jiejie會救你?!?/br> 女孩用她rourou的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她用著天真稚氣的聲音對她說:“好啦,原諒你了?!?/br> 她放開她,她用著她臟兮兮的手幫她將眼淚擦干凈,依依不舍和她告別,“奶奶在叫我了,我得離開了?!彼龥_她揮揮手,“jiejie再見?!?/br> 白雪吸了吸鼻子,也沖她揮揮手,“再見?!?/br> 她撒著小短腿噠噠噠往外跑,外面的光很耀眼,她一路跑到了陽光中,站在陽光最深處,她又回頭沖她揮手,她笑起來,笑容甜美。 白雪便是在這個時候醒來的,天已經亮了,她下床拉開窗簾,今天天氣很好,太陽照下來,樓下的河水波光粼粼的,有烏篷船在河上劃過,船夫唱著古老的歌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