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明言沒有察覺他神色不對，偏頭對著一旁的護士道, “神志清醒，左腿無痛感，右腿持續出血，先抓緊把他送到醫院去，馬上安排右腿縫合?！?/br>
    護士呆愣的看著面前這個陌生的人，“啊……好的，請問您是哪個部門的？”

    剛剛才一臉嚴肅下指令的男人反應了過來，臉猛地燒紅起來，咳嗽一聲，盡量淡定的道，“我是a城第一醫院的醫生，不是你們醫院的?！?/br>
    他雖然自覺自己難為情，面上表情卻還是嚴肅又平靜的，藍雪站在一邊，眼尖的看到衛明言原本白皙的耳朵尖紅起，仿佛是害羞了一般。

    她眨了眨眼，感覺自己好像發現了戀人的一個小秘密。

    這場車禍在這個小小的縣城算是很大的了，公交車里坐滿了人，還有人是站著的，車禍時巨大的沖擊力讓好幾個人從車窗飛了出去，當場就沒氣了。

    去世的人還好處理，麻煩的是，今天恰巧左城區也發生了車禍，牽扯的人比現在這場還要多，傷員那么多，個個還都是需要馬上處理的。

    s城很小，本地的醫院也大不到哪里去，將人統統送去了醫院，就犯了難，人手不夠啊。

    最后還是藍院長收到消息打了電話來，讓衛明言暫時頂上，只做一些縫合類沒有爭議的小手術，今兒就算加班，他報銷加班費。

    就算沒有加班費，作為一個醫生，衛明言也還是要幫忙的，難得請出來的假期，他卻重新換上了手術服，進了手術室。

    藍雪沒有經驗，只能幫著打打針，時不時地，就看一眼手術室的方向。

    手術室里，衛明言看到了王鐵。

    他已經打了麻藥，臉上的血還是沒有擦干凈，一雙帶著疲憊的眼卻看向了那個戴著口罩只能看到眉眼的年輕醫生。

    衛明言穿著手術服，戴著手術帽，臉上還有口罩，與在車禍現場時的形象天壤之別，可王鐵還是一眼認出了他。

    從他這個角度，只能看到衛明言微微垂著眼，專注于他傷口的樣子，他的眼神認真，嚴肅，一看就是一個合格的醫生。

    “針線?！?/br>
    男人簡略的說了要求，身旁人將針遞過來，他手穩穩的接過，快速細密的縫合起來被清理好的傷口。

    在這期間，感受不到疼痛的王鐵一直死死地盯著他。

    等到結束之后，醫生額頭已經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連續幾臺手術不停歇，已經讓他開始感到疲憊。

    護士準備推王鐵出去，臨走前，他聽見有人對年輕醫生道，“衛醫生，要不你先喝口水休息一會吧?！?/br>
    “不用?！甭晕⒂行┥硢〉拇判月曇舻?，“把下一個病人推進來?！?/br>
    王鐵被推出了手術室。

    青年后頸上的一顆小痣不停地在他腦海中浮現，他唇發白，不知道是因為失血還是因為麻藥，顫的厲害。

    “護士，剛剛給我做手術的醫生，他叫什么名字？”

    “那是a城第一醫院的衛醫生，不是我們醫院的，這次是來幫忙的?！?/br>
    衛醫生啊……

    他那么精神，那么厲害，說起話來，就是有一種知識分子的范，一定受到了很好的教育吧。

    這樣好的年輕人，怎么可能是他兒子呢……

    可被他背在背上時，那顆小痣，卻又像是魔障了一般，不停地出現在他眼前。

    王鐵被安排在了臨時病房，他雖然流了很多血，但被救的及時，可能有截肢風險的左腿也緩和了回來。

    因為這些人都是車禍來的傷員，醫生護士們不知道他們的名字，只好挨個登記。

    病房里人挺多的，有得到消息趕過來的病人親人，也有車禍當時就在的。

    一個小女孩正坐在母親病床前哭著，她頭發散亂，年紀看起來絕對不是上學的年齡，雖然臉上有臟污，卻一點傷都沒受。

    藍雪聽其他人說了，車禍來臨時，她被母親護在了懷中沒有受傷，卻眼睜睜的看到鮮血從mama身上滴落下來，就算來了醫院，醫護人員告訴她mama不會有生命危險，也還是哭個不停。

    “別哭了，mama沒事……”

    病床上的女人傷到的地方也是頭，此刻只要輕微動動臉就開始發疼，卻為了安慰女兒忍著疼痛露出一個蒼白的笑來。

    “你看，mama好好的?！?/br>
    “mama……爸爸，爸爸為什么還沒有來……他在電話里不是說，馬上到嗎……”小女孩抱著手機抽泣個不停，今天嚇壞她了。

    “爸爸上班的地方離醫院很遠啊，他現在已經在路上了，很快就到了……”

    小女孩的mama正勸慰著女兒，門外跑進來一個滿頭大汗的男人，看到額頭被圍起一圈圈白紗，還在輕笑著對女兒說話的妻子，先是放松，接著又緊張起來。

    “爸爸??！”

    清脆的稚嫩聲音響起，王鐵躺在床上，看著小女孩撲進父親懷中，而那個男人也就這么抱著女兒，坐在了妻子床邊。

    “接到電話可嚇死我了，還好沒大事?！?/br>
    他抱著女兒的手在顫抖，卻努力的沖著妻子擠出笑來，“別擔心，好好養傷，家里有我呢?！?/br>
    王鐵幾乎是羨慕的看向這一家三口，能夠這樣，在突然發生事故后團聚在一起，安慰孩子，鼓勵妻子，該有多么幸福啊。

    護士讓他給家里打電話的時候，他沒有打。

    萬友蘭本來身體就不太好，腰疼就算了心臟也有毛病，要是突然知道他出車禍的消息嚇出個好歹來可怎么辦，而且他也舍不得妻子拖著病體來照顧自己。

    他聽醫生說左腿雖然當時情況很危險，但麻藥過去了還是與正常腿無異的，等到麻藥過了，他下半身可以動了，就買根拐杖，拄著回家去。

    這個想法冒出來的一瞬間，王鐵又趕緊推翻。

    不，不對，他應該要去那座橋下，就算真的是空歡喜一場，哪怕只剩下一線希望，王鐵也絕對不會放棄。

    藍雪領了這個登記的活，這些做完手術的人雖然都登記過一次了，但當時事態緊急，住院部這邊沒有收到資料。

    她挨個床位的問了過來，終于問到了王鐵這邊。

    “您好，請問您叫什么名字，我這邊登記一下?！?/br>
    王鐵虛弱的張張嘴，“王鐵?！?/br>
    藍雪左手拿著登記簿，右手執筆，正要像是之前那樣記下，筆尖落在紙上，顯出一個小小的黑點，卻又不動了。

    她怔楞的抬起頭，看向面前這個帶著一臉干涸血跡的病人，“是，哪個鐵呢？”

    “就是鐵棍的那個鐵?！蓖蹊F回答完，發現面前的漂亮小護士看向自己的眼中更加充滿了不可置信。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潛意識卻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一樣，心臟快速而又激動地跳躍起來，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要發生了一般。

    藍雪看看面前的這個男人，又想到衛明言給她看的信息。

    他說，警/察通知了他，還將之前他父母留在警局的信息給了他。

    他的父親叫王鐵，母親叫萬友蘭。

    他們沒有丟了他，沒有不要他，還去警局備案來找他。

    王鐵，真的有這么巧嗎？

    藍雪輕聲問，“可以問一下，您妻子的名字嗎？”

    王鐵愣了愣，不知道為什么要問這個，但老實巴交的漢子還是回答了，“她叫萬……”

    手機鈴聲突然想起，他打住，看見上面顯示的老婆，拿起手機接了起來。

    “那個，我這沒事，就是耽誤了點時間，明天就能回……”

    “警/察來了！他們說找到兒子了！”

    萬友蘭興奮恍惚的聲音從手機里傳了出來。

    “他現在叫衛明言，是個醫生，就在a城工作，警/察說，他已經來找我們了！”

    “老公，老公你聽見沒有？我們的兒子回來了！他回來了！”

    王鐵睜大眼，手機掉在了床上。

    兒子……

    那是他的兒子……

    第62章 不孝兒/鳳凰男（9）

    萬友蘭掛了電話, 心里激動的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只是下意識的聽著丈夫的話想趕去s城。

    王鐵手機里說的含糊，只是說他現在就在醫院，孩子也在，讓她明天早上再坐車進城，可萬友蘭找了孩子這么多年，明明那么長時間都忍過去了，這區區一晚，卻怎么也忍不住。

    她想現在就去，想親眼看看自己的孩子。

    他過的好不好，缺不缺吃穿……

    他長成什么樣了？小時候玉雪剔透的可愛模樣仿佛還在眼前，萬友蘭無數次后悔那時候沒有帶他去拍照，不然也不至于，找了這么久, 只能單憑一個不起眼的小痣來認人。

    萬友蘭忍不住，她真的忍不住。

    她想親眼看到她的孩子，那個時候，他已經會甜甜的叫mama了, 她答應過他, 給他帶玩具回家的。

    現在雖然不算很晚，天色也黑了, 哪里還有車給她搭。

    萬友蘭一輩子沒有麻煩過別人, 可現在想著丟失了二十多年的孩子，心里又是急, 又是怯，恨不得插了翅膀，飛到自己的孩子面前。

    在家里急了一會，萬友蘭翻了翻柜子，咬牙將剩下的錢拿了出來，揣在兜里出了門。

    大良村距離縣城不算遠，但以前山路難走，靠山卻沒什么種植價值，等到路通了，年輕人都已經出門打工去，只剩下老人與孩子在家守著，算是貧寒到出名的小山村了。

    王玉麟算是這小山村里幾個鳳毛麟角的年輕人之一。

    他之前在外面干活，賺了些錢，卻沒在城市扎根，而是買了輛車又回了家，說是要開網店，把村中的糧食在網上賣出去，在村中守舊老人眼中，他是個啃老本的小伙子。

    每天守在屋里神神叨叨的對著電腦，回了家一趟卻很少下地干活，偏偏他父母也寵得不像樣子，他說什么，就信什么，見天的由著王玉麟瞎胡鬧。

    村中人的閑言碎語王玉麟不是沒有聽到，他也不介意，反正早在回來的時候，就已經預料到了。

    回復了幾個客人的話后，王玉麟轉頭開始打包，現在網店剛剛開張，打的招牌是純綠色無污染，倒也有小部分人愿意嘗鮮，再加上他又包郵，今天一天就賣出去了二十幾件。

    這些加起來錢本來就不多，再算上郵費，所賺的費用寥寥無幾，王玉麟卻不在乎，剛開始不賠錢就不錯了，能賺錢算是好的。

    外面的蟲子自從天色一暗就開始叫了，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還怪好聽，王玉麟哼著歌，只當自己是在聽音樂了。

    要說從城里回到家有什么不習慣，那就是作息了。

    之前在城里的時候，就算晚上十一二點那街上也是燈火通明，路上行人走來走去，現在回了鄉下，八點鐘村中就沒聲了，除了幾聲狗叫，就只有蟲子叫。

    嗯？狗叫？

    王玉麟這才反應過來是自家養的狗在叫，他起身，側耳聽了聽，原來是外面有人在拍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