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明明陽光普照,卻有冰涼密集的水點砸下來。 我走出廠房大門,覺得面前建筑眼熟。我站在雨里,用遲鈍的腦袋思考了一會兒,哦,這似乎是魘足之夜燒烤店的后門。 我又回頭,身后的廠房從外表看起來,是一個配電房。就是在道路上隨處可見,但卻被所有人忽視的鐵皮房子。門口一般會貼著“非工作人員禁止入內”,或者“高壓危險”什么的。 而這個配電房,兩句話都貼了。 原來,我就被關在這個燒烤店的地下。 突然間,我覺得我的經歷也算前后照應,有頭有尾。 粉紅色泡泡蓬裙透濕了雨,黏著身體貼合,像是修身的裙子一樣。我繞過魘足之夜燒烤店,剛來到門口,卻聽到急促刺耳的警笛從四面八方鳴叫而至。 警車停了一片,把我面前堵得嚴嚴實實。 我想,我沒報警,警察怎么就來搭救我了呢。這搭救得太晚了,并沒什么用處,我自己都出來了。 雨越下越急,有風夾雜,斜斜地打下來。也推動烏云遮住了太陽,天色陰沉下來,太陽雨終于變成了暴風雨。 警車停了這么多輛卻沒有警察上前來,我覺得現在的警務人員服務態度著實差,都不會過來扶一下,非得讓受害者自己過去坐車么? 我抹了一把濕漉漉遮住臉的頭發,剛想自己過去,卻有警察扶著車門對我喊話,雨聲太大,喊的什么話我沒聽清,但那手勢我看懂了,意思是讓我站在原地不許動。 這些警察不僅服務態度差,做事也這么不專業,不能配個喇叭么? 我眼前怎么這么模糊呢,我以為還有頭發擋著,又抹了一把,伸手一看,一片血紅被雨水嘩啦啦沖散了。我頭上的紗布被沖開,傷口又開始流血。 我心想等我好點了,一點要寫篇報道批評一下現在的警務人員,然后眼前一暈,地上積水被濺起大片水花。 ———————— 我醒來時,躺靠在一個低矮的折疊床上,面前一男一女兩個警察沖我笑。 我朝左邊看看,掛著個大警徽,朝右邊看看,有幾面大錦旗。想必我是在警察局了。 男警察搓搓手說:“不好意思啊同志,誤會了。我們接到匿名舉報,說有了連環碎尸殺人犯的兇手線索,電話那頭說的有鼻子有眼的,我們就出現場把你扣起來了?!?/br> 我腦袋發脹:“那現在呢?” 女警察解釋說:“結果正巧,真正的罪犯頂不住壓力自己來自首了,dna什么線索都對上了,我們才知道之前舉報搞錯了人?!币娢冶砬槊H毁M解,女警察擺擺手道:“同志你的傷口已經處理好了,醫藥費我們局里出了。我們也通知了你的同事,他們馬上就來接你了?!?/br> “不著急,不著急,這是我們休息室,你就躺在這兒休息,什么時候休息好了再走都行?!蹦芯炷樕隙研?,“同志啊,我們不知道你是城南晚報的記者啊。不過你們以后有什么想報道給大眾的,通過我們警察局了解,別自己瞎踩點啊,多危險啊……這次是我們烏龍,多多得罪了,不過你可別報道出來。上頭給我壓力,一定得安撫好你,你要是記仇寫點啥,我的飯碗也不保了啊……” 我答應了我不會亂報道,又躺下休息了,卻一丁點睡意也沒有。我盯著白花花的天花板不知看了多久,直到有人來接我。 猴子鴨哥還有女同事小晚一起來的。 我看到他倆眼睛發直:“你們……”我真的以為他倆在那天晚上被殺死鎖冰箱里了。 “我們啥啊我們,先看看你……”鴨哥說,“你不是請急假回家了么?那天蹲點蹲了一半我倆自己回去了,你不讓送,自己打車去了火車站。結果,怎么搞成這樣?頭也破了,胳膊也破了,人都瘦了一圈?!?/br> 猴子拽拽鴨哥的袖子,小聲提醒道:“不是請假回家看令堂了么?別是令堂出啥事兒了吧……” 我閉了閉眼睛,感覺好累:“我出車禍了行了吧?!?/br> 鴨哥小聲喃喃:“那不上醫院,怎么還跑警察局來了呢……” “我回家探親,從家里回來路上出車禍了,對方車主全責賴皮,我們就來警察局了?!?/br> 這樣就說得通了。鴨哥猴子和小晚一齊發出了然的“哦”的一聲。 雨已經停了,空氣濕漉漉的,聞起來很干凈。 鴨哥他們開車送我回家。 路上,我問:“對了,之前那個快十年沒抓住的連環碎尸殺人犯,最近落網了?” 猴子說:“對呀!你也知道了呀,記者素養就是高,出車禍了消息還那么靈通?!?/br> 我說:“別那么多廢話,仔細給我說說?!?/br> 猴子從副駕駛回頭沖我使了個眼色:“鴨哥剛才還去現場獲得了第一手資料呢,你讓他給你看?!?/br> 我揉揉太陽xue:“你們不是來接我的么?” “主要當然是接你啦,來警察局這不是順路么,順帶著偷拍?!焙镒訌镍喐绨锬贸鱿鄼C,按了幾下遞給我,“喏,這是照片?!?/br> 我低頭翻看,鴨哥一邊開車一邊跟我說:“那個罪犯直接坐在了警察局門口的公共椅子上,給警察局的人打電話。警察局的人一聽不得了,全副武裝集合出來,那罪犯卻什么武器都沒帶,帶上了手銬就乖乖跟著走了?!?/br> “可能是心太累了吧,畢竟殺了那么多人。不過這個罪犯雖然一直活體碎尸殺人,手段殘忍。但是殺人之前卻都注射了很專業的麻醉劑,那叫什么名字老長的我也沒記住,總之使得人感受全在,卻一動不能動?!?/br> “而且如果受害者是男的,尸體碎塊里都找不到小雞……呃,咳咳,男性性/器官都被兇手專門取走收藏了。所以之前警局做罪犯心理畫像的時候,還有很大可能性地把兇手定性為受過男人傷害的女性?!?/br> “然后就是兇手職業可能是醫生,或者具有很系統的醫學知識。因為那麻醉劑的配量,碎尸的手法都極其專業?!?/br> “結果呢,兇手既不是女的,也沒什么醫學背景??磥矸缸镄睦懋嬒褚膊辉趺礈拾 ?/br> 照片一共十來張,斷續記錄了罪犯被拷上手銬,帶進警局的全過程。 警察人數眾多,把自首兇手的身影重重遮擋住了。 唯有一張照片,兇手略略直起頭來,因為身高比其他人都高,所以得以拍到小半張側臉。 我不斷地點著相機加號放大,直到看清那側臉凌厲的線條,和倨傲繃緊的下巴。只消看一眼,我便認出了那是他。 但我卻放大到最大,一寸一寸把他的半張側臉仔細看了一個遍,我的心跳如擂,手心出了一層汗。 不對。 這件事情不對。 這個人也不對。 他不會是連環殺人碎尸案的兇手。他雖然是嗜血的饜客,但他不是徹底的變態,他甚至還會去阻止傷害他人的饜客的。 但他為什么要自首呢?為什么之前還會有人試圖舉報我是呢? 一定是哪里出了問題。我要搞清楚。 ———————— 到家后我沖了個熱水澡,倒頭睡了一大覺。再起來已是第二天下午了,我喝了杯水,然后坐到電腦前。 我要找到林醫生,找到他,我覺得就有了問題的答案。 我在整個城市各個醫院的網站上,挑揀姓林的醫生,一張一張照片看過去。 總醫院的林尚德,不是。 醫科大附屬醫院的林斤瀾,林成,不是。 整形美容醫院林淑梅,不是。 不孕不育醫院的林壯壯,不是。 正規男科醫院林成功,不是。 都不是。 最后,我的視線定格在人民醫院網站上的一張照片上。 看不出情緒的娃娃臉,黑框眼鏡,白大褂,身后是綠色茂盛的草坪與藍天。 人民醫院神經外科主任醫師林遠昌,是他了。 我的梳妝臺上瓶瓶罐罐都落了一層灰。我把它們一一擦干凈,然后坐下畫了精致的妝,穿了無袖連衣裙,蹬上高跟踝靴。 我呼了口氣,走出門,先把粉紅蓬蓬紗裙紗裙送去干洗店,然后打車直奔人民醫院。 問了前臺護士站,得知今天沒有林醫生值班,轉身剛想找辦法拿到他的家庭住址,大廳里卻有人朗聲叫道:“護士站那個穿灰色連衣裙的姑娘,你等一下!” 我左右看看,左邊是扒在護士臺跟護士吵鬧收費問題的阿姨,她穿著紫色大花的褂子和綠色長褲;右邊是舉著吊瓶神色怏怏,正在詢問廁所方向的老大爺。 于是我回頭了。 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平頭醫生快步走過來,他伸出手,笑容溫和:“在這里遇到了,我是趙源?!?/br> 哦,他是那天在宴會上的平頭中年男子,他說過自己也是外科醫生。 我也伸出手,與他一握:“你好啊,我叫樂意?!?/br> 醫院房頂是透明的玻璃,陽光燦爛的投射在白色的墻壁地板上,行走匆匆的白衣醫生護士身上,反射出更亮眼的光線。 暴露在陽光下,人們才得以伸手一握,相互介紹自己的名字。 他示意我一起往醫院門口人少處走去。 趙源說:“你看,你這不是出來了么?你跟老大的關系應該處理好了吧?!?/br> 我不知怎樣回答他。我問:“你最近,還去過魘足之夜燒烤店么?” “當然去了啊,我昨天還去了一趟呢?!壁w源壓低聲音,眨眨眼睛說,“拿了一小罐血,接下來一周喝,怎么了?” 我沒想到魘足之夜還開著,我以為男人自首后,這些都會停掉關掉呢。而且看來,他也并不知道男人自首這件事情。 我搖搖頭:“哦,沒什么,你認識林遠昌醫生么?也是人民醫院,神經外科的。他今天沒值班,我想知道他住哪里?!?/br> 同樣都是饜客,又是同事,我以為他一定知道的,可沒成想,趙源卻撓撓頭:“沒聽說過啊?!?/br> 見我表情詫異神色不好,趙源又說:“你找他,有事兒?我可以幫你問問?!?/br> 我說:“有很重要的事兒,關系到你們“老大”,你幫我查一查吧?!?/br> 趙源讓我在大廳坐會兒,他坐電梯不知去哪里查了。過了大約半個小時他才回來,手里拿了一張紙:“喏,他的家庭住址,我從檔案室抄錄下來的?!?/br> 他抖一抖那張紙:“沒想到他住的離我還很近。真是奇怪,他明明已經在這工作十來年了,我卻只是有一點眼熟,從來沒跟他有過接觸,他也沒參加過同事的聚會。而且他的檔案里留的電話還是值班室的座機,連個手機號也不留。不過他明天有值班,要不你明天來醫院找他也行?!?/br> 我說:“謝謝你啊趙醫生。我不想等明天了,我現在去這個地址找一找他?!?/br> “嗯那好。你開車了么?也該下班了,我回家順路,要不我捎你一程吧?!壁w醫生把那張住址遞給我,“我總覺得這個林醫生有點奇怪?!?/br> 是奇怪。 不過我沒什么可怕的,我只想把事情快點搞清楚。 從醫院一溜開到林醫生住址單元門口,也不過半個小時。 我說:“謝謝你,我上去找他?!?/br> 趙源熄了火,跟我一起下車:“我等會兒你吧,我家就隔壁小區,回去也快。我總覺得這個林醫生不大對勁,有什么事兒你可以招呼我?!?/br> 我再次謝過他,就往單元門走去。單元門壞了,并不需要密碼,我直接坐上了電梯。 這棟樓不舊卻也不新。這個城市舊一些的老樓都是沒有電梯的,而電梯和樓道墻壁都被時間抹上了斑駁舊跡。 頂樓,1704,我站在門口。只敲了一下,門就被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