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浪劍復仇
謝宴并沒有走火入魔。 他從來不需要什么破明鏡心法護他不被心魔反噬,陸行焉就是他的明鏡。 陸行焉的衣服濕透,架在篝火旁烘烤,一席黑袍之下,她未著寸褸。 謝宴含了一口她帶來的酒水,用嘴渡給她,他含笑道:“你帶來什么都好?!?/br> 除了在關山的時候,她也很久沒看到謝宴這么開心的樣子。 陸行焉每日都有打坐練功的習慣,但今天這樣赤身裸體的,不適合打坐練功。 她索性端起酒瓶,將大半瓶的酒灌入喉中。 烈酒溫暖了她的身體,也補充了她的體力。 謝宴圈住她的脖子,迫她仰頭和自己親吻。他的吻充滿了侵占性,霸道蠻橫地將她占有。 魍山陵的大風呼呼地吹,陸行焉只能聽到謝宴心臟跳動的聲音。 “陸行焉,我知道你不喜歡這樣可今天是我人生里最好的日子,我想在今天擁有你” 今天,他終于丟掉了那束縛他命運的面具,用他原本的樣子,在世人矚目之下施展他一身絕學。 他擁有了屬于他的名望,屬于他的自由,今天的謝宴,他要擁有一切他所求的。 這是上天欠他的圓滿。 “等我替父親報了仇,你要留要走,我都接受可是陪我度過這兩天好嗎?我想有你見證我報仇雪恨?!?/br> 他不在乎狗屁的謝公子頭銜,也不稀罕當什么奈何府宗主。 他十三年里的每一天,只想為父親報仇。 他的心跳劇烈,陸行焉手心貼上他的心口,試圖撫慰他的心跳。 陸行焉是懂他的。 他正在經歷的快感,她也曾經歷過。 她當初就是懷著這樣痛快的一顆心,去為她以為的謝郎,殺她以為的宗主。 這是她活下去的價值。 對于謝宴來說,為父親報仇,就是他的價值,甚至是信念。她的一切,來來回回都繞著他轉。她認了,也許這就是她的命。上天什么都沒給她,派她來人間一遭,就是為了折磨他,再被他反反復復折磨回去。 “你叔父比你多幾十年的內修,他的內功和劍法配合得天衣無縫,殺他不像殺其他門派掌門那么簡單。你若帶著殺心去,未必能殺得了他?!?/br> “陸行焉,你就不曾因要做一件事憧憬已久的事,而激動過嗎?” 陸行焉搖頭。 “沒有?!?/br> 謝宴相信了她的話,她從小時候起,就沒什么波動的情緒。 她難過時也是淡泊,受傷時也是淡泊,唯有開心時,眼里會有光。 陸行焉平靜地念了一段靜心音給他聽。 靜心音是他們學習內功之前,最基本的一段心訣。 對于內容,大家都爛熟于心??烧嬲芰钏届o的,是陸行焉的聲音。 二人在魍山陵休息了一夜,謝宴知道昨天自己傷到了陸行焉,還是決定讓她在此處休息。 他打算靜悄悄的走,但昨夜陸行焉睡得很淺。她聽到他的動靜,便睜眼了。 “我陪你去?!?/br> “真的?”他喜悅道。 陸行焉道:“我如今只有三成內力,雖幫不了你,但也能替你收尸?!?/br> 謝宴撫上她冰涼的臉頰:“不會的,我怎么會讓你變寡婦呢等謝方懷死了,我便是謝侯,到時候你是侯爺夫人,所有人都要膜拜你,敬重你?!?/br> “我不要那些今日以后不,過了今日再說吧?!?/br> 昨天疾青盟會謝宴摘下面具以后,謝方懷也同樣在找謝宴。 他并未打算用武力對付謝宴,可謝宴做出此事,令謝家百年——四代人的心血全都付之一炬。 謝方懷有不怒自威的氣勢,當然這也源于他并不知道謝宴是來殺他的。 他質問:“你可知道自己闖了什么禍!” 謝宴在他們眼中,仍是個吊兒郎當的無知小兒,他心性永遠長不大。謝方懷平日在他背后收拾的爛攤子已經足夠多,但這一次,他幫不了謝宴。 他積的孽,已經讓謝家容不下他這個不孝子了。 謝宴今日難得對謝方懷敬重一回,他沒有直接在謝方懷面前蹺二郎腿坐下,而是像個晚輩一樣站在他面前,聽他訓斥。 一想到這將是謝方懷最后一次訓斥他,他的心里就會升起快意。 他靜靜地聽著謝方懷訓斥。 謝方懷察覺異常,問他:“你怎么不出聲了?” 謝宴道:“方才想事情想得出神想到那年我去找父親,卻看見叔父向父親遞了一杯茶酒,第二天父親便臥床不起了?!?/br> “你”謝方懷沒料到當夜之事都被只有十歲的謝宴看見了。 他仍背對著謝宴,語氣卻有幾分艱澀。 “無咎,謝家每一代人都這么過來的,無一例外?!?/br> “因為他是你親兄弟,因為姓謝這便是你殺我父親的理由嗎?” 謝宴好奇地問。他語氣誠摯,完全聽不出是在諷刺。 他帶著面具偽裝奈何府宗主、卸下面具偽裝謝侯府公子,但是他最得意的偽裝,還是在謝方懷的面前。 陸行焉是個旁觀者,亦覺得難以理解。 因為姓謝,因為是雙生子,所以要自相殘殺。 這不是原因,真正的原因是,他們都是自私之人。 謝家人,可以為了一族的昌運,不惜江湖其他人的性命。 也可以為了自己能活下去,手足相殘。 不論是謝宴,還是謝方懷,都是加害者,也是受害者。 “叔父對我有養育之恩,無咎不用下作的法子對付叔父。今日,便以滄浪劍法一決勝負?!?/br> 謝方懷轉過頭,目光冰冷的看向謝宴。 陸行焉觀望著謝方懷的眼神,她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竟覺得,謝方懷的眼神是一種無所企盼的絕望。 “你一直在等今天嗎?” 直到這一刻,謝方懷才明白這都是謝無咎設下的局——一場長達十三年的局。 他故意裝得吊兒郎當,對學習劍法漫不經心,但其實每一步他都算計過。 他就是要自己掉以輕心,以便今日可以痛快復仇。 他先在江湖各派面前捅破謝侯府和奈何府的關系,再用滄浪劍法去殺人,讓所有人以為這些都是他謝方懷的錯。 然后,再殺死他,昭告天下一切都是他所主謀,自己不過是一枚棋子。他大義滅親,給江湖人一個交代,正好能堵住江湖人的嘴。 他不僅替謝梅生報仇雪恨,亦建立江湖威信。 這一切計劃從何開始? 謝方懷記得,他教謝宴滄浪劍法那年,謝宴也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孩子。 一個孩子能有多深的心機呢? 一個孩子,又能藏多少仇恨? 謝方懷發出蒼涼的笑聲。 不論他是感到英雄遲暮,還是笑自己掉以輕心,謝宴都不意外。 謝方懷此時的情緒越復雜,謝宴越覺得亢奮。 十三年,是數不盡的日與夜。 謝宴持劍向謝方懷殺去,謝方懷知道自己贏不了謝宴,可還是與他奮力一搏。 謝侯府是下一代的,江湖也是下一代的,他早晚都會輸給謝宴。 二人立于屋頂,使相同的招數對抗。 曾在謝宴年幼時,謝方懷也帶著他在夜里踩遍魏陽城每一處的屋頂。 那時謝梅生尚在,縱然母親只陪著謝欺山,可他有一個父親,還有一個叔父。 謝宴并不專研于某一種武學,但這套滄浪劍法卻是他最熟悉的。 他可以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目的就是有朝一日,用這套屬于謝方懷的劍法殺死他。 若不是為父親報仇,他也不會將自己的身體變作那些陰邪內功的容器,時時刻刻都飽受走火入魔的威脅。 謝方懷被他打得節節敗退,他已將滄浪劍法和本身的內里融會貫通,十三年苦練,只為今朝。 他最后,利落地一劍刺入謝方懷的心臟里。 謝方懷倒在謝侯府的院落里,他捂著心臟流血的地方,再掙扎也是徒勞無功。 他失去聚焦的雙目朝向謝宴的方向,留下最后一句話。 “不要手足相殘,無咎?!?/br> 大仇得報的謝宴,他本該全身血液都沸騰。 可這時,一把劍從他的后背插入,血液向外流去。 純陰體從來都不是感受不到疼痛,只是能忍耐住別人難忍的疼痛罷了。 這一劍刺入尋常人的體內,尋常人會因失血而亡。 刺入他的體內,他有足夠強大的體魄保護他的生命。 謝無咎只是受一道傷而已。 滄浪劍·結束 謝門從來沒有出過一個像謝宴這么有習武天資之人,因此,他從小就被寄予厚望。 謝府的子嗣是不會請別人來教的,謝方懷作為他的叔父,便擔任起了教他武功的責任。 還是孩童的謝宴,就要在雞鳴之前起床練功,他一邊睡意困頓打著哈欠,一邊練習招式。謝方懷陪著他起早貪黑,謝宴四更起,謝方懷就三更起。 當謝宴習得基礎之后,便被送入了謝家地陵,和活尸謝絕辭學武。 每次都是謝方懷送他進入地陵,謝宴在活尸墓里哭喊不斷,謝方懷就在隔壁的石室里守護著他,他告訴自己,只要謝宴喊一聲放他出去,他就立馬進去救走謝宴。 什么謝門的命運,什么習武奇才,都是狗屁。 這些東西,不該落在一個孩子的頭上。 可是,這些東西,謝宴都在無意中承擔起來了。 他再害怕也沒想過逃跑。 童年黑暗的經歷導致了謝宴乖戾的性情,謝方懷作為這一切的見證者,他無法苛責謝宴。 他一度想,就算謝宴一直這么荒唐下去,也是能夠被縱容的。 在他眼里,謝宴自始至終只是個驕縱的孩子。 可這個孩子,原來一直都恨他。 謝宴回頭,望著把劍刺入自己身體之人。 他嘴角掛著一絲諷刺的笑意:“母親,你終于親自動手了?!?/br> 謝方懷倒地,謝夫人情緒已經全然崩潰。 謝方懷沒了,她就什么都沒了。 她撲向謝方懷的尸體,埋首在他懷中慟哭著。 謝宴被一劍刺入體內,縱不致死,也難免疼痛。 陸行焉上前扶住他,摁住他的xue道讓血液不再流出。 謝夫人趴在謝方懷尸體上,她惡狠狠地看向謝宴,聲嘶力竭道:“你這個弒父兇手!” 如一只利箭,突然刺向謝宴心口。 他怔在原地。 他喉頭滾了滾,咬牙問道:“你說什么?” “踏著你兄長和父親的尸體,得到一切,你滿意了嗎?” “我殺了你信不信!”他拾起劍朝向謝夫人。 謝夫人主動將自己喉嚨抵上劍口:“你殺了你親生父親,今日,就一并把你母親也殺了吧?!?/br> 謝宴渾身的青筋凸起,他已經在失控邊緣,他要用全身的力氣去控制自己不要殺死自己的母親。 他憤怒地質問:“你讓蕭家兄妹殺我,讓你親弟弟來殺我,你甚至找不認識的人來殺我,你配當母親嗎?”65謝夫人擦去淚,“我是不配,你也不是屬于我的孩子?!?/br> 雙生子剛出生時,謝宴就被抱走,他是個注定要成大業的孩子,謝家為他請了最好的乳娘,而她是罪人蕭家的后人,她的奶水不配喂養尊貴的純陰體。 深閨幽幽,她只有欺山一個孩子在他身邊陪著,欺山才是她的命。 謝宴無法控制腦海里噴涌而出的畫面。 有謝梅生帶他去看月亮的。 有他第一次被送進活尸墓的。 有他終于從活尸墓出來,去找母親,母親卻因欺山生病要照顧他而閉門不見。 有謝方懷教他武功的日日夜夜。 有他偷偷帶著欺山上屋頂看魏陽城的恢弘落日,欺山失足掉下屋頂,母親誤會是他將欺山推下屋頂,打他一耳光。 他不喜歡習武,也不喜歡江湖上的那些人,他并不想做什么宗主,或是謝公子。 他不過想要成為欺山,能同時擁有父親和母親的愛,可為何那么難呢? 原來,謝無咎不過是叔嫂私通生下來的孽子罷了。 原來都是假的啊。 陸行焉見他雙目混沌,唯恐他受心魔驅使,她奪走謝宴手中的劍,試圖喚醒他:“謝無咎!” 謝宴一掌擊向她,她被擊到在地。 謝宴冷冷地看他們一眼。 從今以后,他謝無咎什么都不要了。 今日是冬日里難得的艷陽天,太陽初升,他向大地投下深沉的影子。 謝夫人抱著謝方懷的冰冷的身體,她握著他的手為自己撫去淚,好像他生前經常做的那樣。 少女時期,謝方懷經常一邊嫌棄她眼淚多,一邊為她擦眼淚。 他帶她離開楚門鎮那個鬼地方,給她容身之處,為了謝方懷,她可以嫁給自己不愛的人,她可以讓自己變成一個壞人,可以忍受疼痛,生下他的骨rou后來他們終于能夠相知相守,可是隨著彼此年歲漸長,謝方懷很少會像以前那樣親昵地擦去她的眼淚。 她拔出插在謝方懷胸口的滄浪劍。 既不能與他同生,也不能和他光明正大的相愛,那就和他同死吧。 陸行焉察覺謝夫人的意圖,她迅速從謝夫人手中奪下滄浪劍。 謝夫人像個無禮的小女孩瞪著她:“你為什么不讓我死?” 陸行焉淡淡道:“你不能死?!?/br> 她封住謝夫人的麻xue,將她帶向疾青山。 最后是謝湮現身,以謝宴的身份為謝方懷送葬。 他將謝方懷的衣冠葬在謝家陵里,又尸身另葬在一處竹林里,讓他不與謝梅生同xue。 他和謝方懷一樣,都是謝家沒有名分的子嗣,故他在謝方懷的墓碑上寫下欺山之父四字。 謝湮對這些事看得都很平淡。 陸行焉好奇地道:“你為何這樣冷靜?” 謝方懷最喜愛的植物是竹,而謝梅生則喜歡梅花。 謝湮在疾青山以東種下一片綠竹,以西是一片梅林。 “有兩個父親,不好么?” “你總是能看到事情好的一面?!?/br> 謝湮沖著陸行焉溫和一笑。 冬天的氣候對他身體極為苛刻,他不能吹半點冷風,雪景山色再美,他也只能留在屋里。 陸行焉割了自己手腕,備了一碗血給謝湮。 謝湮身體不見好轉,說明謝宴正平安無事。 謝湮道:“就算吸干你的血,也救不活我的。況且,現在你只有三成功力,自己身體也不如從前好?!?/br> 陸行焉莞爾道:“現在恢復至一半了?!?/br> “陸九,你不欠我什么,當初若倒在我面前的是別人,我也會扶他起來的?!?/br> “可當初的人偏偏是我?!?/br> 謝湮知道擰不過陸行焉,便乖乖喝了那碗血。 陸行焉給他倒了一杯潤肺的茶,茶水除去他口中血腥的味道。 陸行焉仍是不解:“公子受的傷害不比任何一個人少,為何公子從來不怨恨呢?” “誰說我沒怨恨的”謝湮沖她調皮地一挑眉。 這一瞬間,這個神情,陸行焉仿佛看到了她回憶里的謝郎。 “我也抱怨過,只是什么都改變不了,人生總有一死,就讓它順其自然地來,倒多一分體面。這段時日我游遍了名山大川,見識過了大江大河,這些景象,我只在書里看到過。有人死于青春年華,有人能長命百歲,若以百歲為鑒,自然可惜了些??商热粢匀f物的年歲做比照呢?比之山河湖海的千年壽命,不論是二十載,還是八十載,都只是彈指一揮間?!?/br> “公子境界高深,是陸九淺薄?!?/br> 謝湮笑了笑:“我一出生就要學著釋懷這件事,自然有深刻的領悟?!痹捔T,他看向陸行焉:“所以,往后不必再強求著給我續命了。你已經幫我很多了?!?/br> 陸行焉低下頭,咬唇不語。 “謝無咎也不欠我什么,你不必再替他補償我?!?/br> 滄浪劍·相惜 謝湮有一雙清明冷靜的眼睛,他什么都能看透。 “當初你同意與我假扮夫妻,是想保護謝無咎吧,只有你成了宗主夫人,才能不令奈何府落入他人之手?!?/br> 從沒有人這么直截了當地看穿陸行焉的心事。 她罕見地無措了起來,雙手糾結在一起,像一個打不開的死結。 她沉默了良久,才帶著幾分淡淡的埋怨道:“為何公子能看出來,謝無咎就看不出來呢?!?/br> 謝無咎,真是不僅心眼壞,幼稚,還瞎了眼。 可是瞎了眼的謝無咎說,不要她了。 那個會在她被關在魍山陵給她吹笛子的謝無咎,那個與她夜奔去泉邊成親的謝無咎,那個翻越雪山為了給她取一把刀的謝無咎,不要她了。 為何不能再等等她呢? “我也想過,還是一走了之,不愛他為好??捎帽M一切辦法,仍是控制不住我的心。你們都有自己的追求、使命、信仰,而我只有他了。我無數次想過,沒了我,他還是會為了解生死蠱,為了給他自己處一口氣,帶著怨恨活下去??晌也荒軟]有他,也不想他成為被唾棄的人,這世上能恨他,傷他的,有我一個就夠了。我努力練武功,總有一日能凈化他的濁氣,讓他變成個沒有怨恨的人??伤悄菢拥男宰?,若跟他說了,他只會更自鳴得意。怎么偏偏讓我碰上他呢?定是我殺了太多人,上蒼就要給我這樣的懲罰?!?/br> “倒也不是什么難看透的,你若要救我,直接去傷無咎即可。你舍不得他被死蠱折磨,也不愿他背負弒兄的罪名,就犧牲你自己。夷陵閣主要設計殺無咎,你嘴上怨他遲到,其實是擔憂他吧。下地陵,你本可不去,攔住我也不是難事,你是怕他獨自下去遇險。母親都分不清我和無咎,你卻能分清,不是因為你認得我,而是因為你辨認得出無咎?!?/br> 她從來不是不愛謝無咎,只是愛進了骨子里,就連想他,都是蝕骨的痛楚。所以她不敢想他,只有封閉了自己的心,才能少受一點傷。 只是她高估了那個人。 她千百次輾轉,想探究出他面具后的那副面目。當她終于一層層揭開他的面具,看到的,是那個從沒走出謝家地陵的孩子。 他的一輩子都被關在里頭了 和謝湮分別后,她去看謝夫人。 謝夫人被她軟禁,以絕食來反抗。她見到陸行焉,口出惡言,想逼陸行焉殺死她。 陸行焉強行把米粥給她灌下去。 “謝夫人,我殺人是要收錢的?!?/br> “你讓我死,你讓我死,欺山知道了我和方懷的事,我沒臉見他,你讓我死!” 陸行焉沒見過這么難纏的女子。 “夫人難道有臉見無咎嗎?” 謝夫人揪著心口道:“他又不認我這個娘,我不要見他,絕對不要?!?/br> “他是你的兒子,你找人殺他,又親手刺他一劍,不后悔么?” 謝夫人很怕陸行焉,她委屈巴巴地死不悔改:“無咎活著,欺山就會死,欺山是我的骨rou,誰也不能傷害欺山?!?/br> “謝夫人,沒有人可以因為要救另一個人,就能輕易決定別人的生死的。謝欺山不是你要殺你兒子的借口?!?/br> “我沒有拿欺山當借口!”謝夫人最愛的就是謝欺山,她不愿意別人這樣侮辱他對欺山的愛,她大聲地沖陸行焉嘶喊,氣得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無咎不要我當他娘,他嫌我是蕭家人,我是蕭家人,怎么配當他的娘呢?” “他沒有?!标懶醒赏A送?,“他只是對怕你不要,他不想失望罷了?!?/br> 謝夫人哀傷地抹淚:“你殺了我好不好欺山已經不要我這個母親了,方懷也不在了,我活著也沒意義了?!?/br> “我不殺你,你要活著給謝無咎贖罪?!?/br> 謝夫人不明白陸行焉的意思,想問又不敢問,她以前以為江湖上死一個人,是好尋常的一件事,怎么她連死都這么難呢? 為什么,她嫁人難,生孩子也難,和孩子相處也難,現在,連死都這么難? 陸行焉離開謝夫人房間,見謝湮就在屋外待著。 她問:“你怎么不進去見謝夫人一面?”65謝湮嘆氣道:“我要用什么面目去見她呢?” 他慚愧地低下了頭。 謝夫人做了很多錯事,可,都是為了他呀。 若他再爭氣一點,謝夫人就不會想要殺謝無咎了。 “阿九,你可找到謝無咎了?” “他若想見我,自己來找我便是了,我為何要冒著風雪,千里迢迢去找他?” 她嘴上如是說,其實是相信他。他不是一個不負責任的人,對謝家是如此,對她也是如此。 每次不論他們吵架吵得多厲害,謝無咎總會不遠千里找到她。 可這一次,謝無咎像是徹底銷聲匿跡了。 自離開魏陽城,謝無咎無處可歸,就算是遠至關山,也有他的仇人。 臘月亂雪紛飛的季節,大漠雪原應是一道絕景。他去到邊關,但因為風雪太大,邊關被暫封。他和所有出關的人一樣都被困在了弼馬鎮。 去年來到弼馬鎮,他們還是四個人呢。 比起繁榮的魏陽城,弼馬鎮就是個窮鄉僻壤,數來數去,還是李洪崖的府邸比較像樣。 去年他在李洪崖府中受辱,而今謝侯去世,他就是唯一的謝侯,李洪崖看到他,恨不得趴下來給他當椅子坐。 李洪崖命全府的人為了伺候謝無咎整裝待發。 謝無咎自是“大人有大量”,除了日常挑剔些,也沒怎么跟他計較去年的事。 謝無咎體內的真氣已經亂作一團亂碼,他需要一個安靜的、條件舒適的地方控制他的內力,若控制不住走火入魔,也不過血洗李洪崖的府邸,不會造成什么厲害的損傷。 李洪崖討好人有他自己獨特的一套,他請來一位絕色的漢人舞姬在謝無咎身邊陪伴他。 舞姬名作花間月,面似小鹿般清純。 謝無咎雖沒過別的女人,但也有一雙會賞識女人的眼。 花間月是被教養出來的頂尖美人,她沒有那些二流美女的扭捏姿態,一顰一笑靈動自然,溫婉動人,是個男人都想把她好好憐愛一番。 謝無咎心想,自己也許不是個男人了,看到這樣的女人,他沒有絲毫憐惜的興趣。 間花間月第一面,他不是驚嘆她的美貌,而是想到陸行焉的夢想竟是做個舞姬。 也許她當年沒有去偷看街頭舞女賣藝,就不會被她爹當街教訓,也不會被奈何府的人看中,將她收入奈何府了。 有了陸九,做奈何府宗主的歲月才不至于那么無聊。 他問花間月:“你是怎么做起這一行的?” 花間月說:“小時候家里窮,就把我賣給大戶人家做舞姬,后來主家敗落,我便隨著舞坊的姐妹四處漂泊。五年前因藝技出眾,進了禁月樓。不知公子可聽說過五年前的禁月樓生辰宴?那是最盛大的一場宴了,天底下的名人齊聚一堂,武林高手、文人墨客,達官顯貴,都在那里,當初是我主舞呢。只是,那樣熱鬧的盛宴,卻沒等到主人?!?/br> 謝無咎當然知道那一場盛宴。 那一年是陸行焉及笄的年歲,是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 過了那天,她就能嫁人了。 他以謝公子的名義,為她舉辦了最隆重的生辰宴。他將一切都預想好了,那一天,她以刺客的身份闖入禁月樓,而他正好以他原本的樣貌出現,帶著她去見所謂的刺殺對象。 然后才子佳人,花前月下。 萬萬沒料到,她以為他是謝欺山,竟羞澀地跑開了。 “那場盛宴后,我便被李教頭看中,買了下來?!?/br> 謝無咎聽罷,不由一陣惋惜。 若陸行焉當初沒被奈何府買下,就會跟花間月一樣的命運。 謝無咎不是個樂意去管他人閑事的人,但是他自動將花間月的命運帶入了沒有進入奈何府的陸行焉身上,所以起了難得的憐憫心,把她給放走了。 李洪崖千金買下花間月,被公子爺大手一揮送走,心中怒氣爆棚,但面對公子爺,還是得滿臉賠笑。 謝無咎看過花間月那張臉,再看李洪崖這褶子精,眼睛差點被灼瞎。 他趕走了李洪崖。 他望著雪漫枝頭,回想起了奈何府的那些日子。 風也好,雨也好,尚算自在—— 明天起是宗主和小阿九的故事。 滄浪劍·相惜(三更) 謝湮有一雙清明冷靜的眼睛,他什么都能看透。 “當初你同意與我假扮夫妻,是想保護謝無咎吧,只有你成了宗主夫人,才能不令奈何府落入他人之手?!?/br> 從沒有人這么直截了當地看穿陸行焉的心事。 她罕見地無措了起來,雙手糾結在一起,像一個打不開的死結。 她沉默了良久,才帶著幾分淡淡的埋怨道:“為何公子能看出來,謝無咎就看不出來呢?!?/br> 謝無咎,真是不僅心眼壞,幼稚,還瞎了眼。 可是瞎了眼的謝無咎說,不要她了。 那個會在她被關在魍山陵給她吹笛子的謝無咎,那個與她夜奔去泉邊成親的謝無咎,那個翻越雪山為了給她取一把刀的謝無咎,不要她了。 為何不能再等等她呢? “我也想過,還是一走了之,不愛他為好??捎帽M一切辦法,仍是控制不住我的心。你們都有自己的追求、使命、信仰,而我只有他了。我無數次想過,沒了我,他還是會為了解生死蠱,為了給他自己處一口氣,帶著怨恨活下去??晌也荒軟]有他,也不想他成為被唾棄的人,這世上能恨他,傷他的,有我一個就夠了。我努力練武功,總有一日能凈化他的濁氣,讓他變成個沒有怨恨的人??伤悄菢拥男宰?,若跟他說了,他只會更自鳴得意。怎么偏偏讓我碰上他呢?定是我殺了太多人,上蒼就要給我這樣的懲罰?!?/br> “倒也不是什么難看透的,你若要救我,直接去傷無咎即可。你舍不得他被死蠱折磨,也不愿他背負弒兄的罪名,就犧牲你自己。夷陵閣主要設計殺無咎,你嘴上怨他遲到,其實是擔憂他吧。下地陵,你本可不去,攔住我也不是難事,你是怕他獨自下去遇險。母親都分不清我和無咎,你卻能分清,不是因為你認得我,而是因為你辨認得出無咎?!?/br> 她從來不是不愛謝無咎,只是愛進了骨子里,就連想他,都是蝕骨的痛楚。所以她不敢想他,只有封閉了自己的心,才能少受一點傷。 只是她高估了那個人。 她千百次輾轉,想探究出他面具后的那副面目。當她終于一層層揭開他的面具,看到的,是那個從沒走出謝家地陵的孩子。 他的一輩子都被關在里頭了 和謝湮分別后,她去看謝夫人。 謝夫人被她軟禁,以絕食來反抗。她見到陸行焉,口出惡言,想逼陸行焉殺死她。 陸行焉強行把米粥給她灌下去。 “謝夫人,我殺人是要收錢的?!?/br> “你讓我死,你讓我死,欺山知道了我和方懷的事,我沒臉見他,你讓我死!” 陸行焉沒見過這么難纏的女子。 “夫人難道有臉見無咎嗎?” 謝夫人揪著心口道:“他又不認我這個娘,我不要見他,絕對不要?!?/br> “他是你的兒子,你找人殺他,又親手刺他一劍,不后悔么?” 謝夫人很怕陸行焉,她委屈巴巴地死不悔改:“無咎活著,欺山就會死,欺山是我的骨rou,誰也不能傷害欺山?!?/br> “謝夫人,沒有人可以因為要救另一個人,就能輕易決定別人的生死的。謝欺山不是你要殺你兒子的借口?!?/br> “我沒有拿欺山當借口!”謝夫人最愛的就是謝欺山,她不愿意別人這樣侮辱他對欺山的愛,她大聲地沖陸行焉嘶喊,氣得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無咎不要我當他娘,他嫌我是蕭家人,我是蕭家人,怎么配當他的娘呢?” “他沒有?!标懶醒赏A送?,“他只是對怕你不要,他不想失望罷了?!?/br> 謝夫人哀傷地抹淚:“你殺了我好不好欺山已經不要我這個母親了,方懷也不在了,我活著也沒意義了?!?/br> “我不殺你,你要活著給謝無咎贖罪?!?/br> 謝夫人不明白陸行焉的意思,想問又不敢問,她以前以為江湖上死一個人,是好尋常的一件事,怎么她連死都這么難呢? 為什么,她嫁人難,生孩子也難,和孩子相處也難,現在,連死都這么難? 陸行焉離開謝夫人房間,見謝湮就在屋外待著。 她問:“你怎么不進去見謝夫人一面?”65謝湮嘆氣道:“我要用什么面目去見她呢?” 他慚愧地低下了頭。 謝夫人做了很多錯事,可,都是為了他呀。 若他再爭氣一點,謝夫人就不會想要殺謝無咎了。 “阿九,你可找到謝無咎了?” “他若想見我,自己來找我便是了,我為何要冒著風雪,千里迢迢去找他?” 她嘴上如是說,其實是相信他。他不是一個不負責任的人,對謝家是如此,對她也是如此。 每次不論他們吵架吵得多厲害,謝無咎總會不遠千里找到她。 可這一次,謝無咎像是徹底銷聲匿跡了。 自離開魏陽城,謝無咎無處可歸,就算是遠至關山,也有他的仇人。 臘月亂雪紛飛的季節,大漠雪原應是一道絕景。他去到邊關,但因為風雪太大,邊關被暫封。他和所有出關的人一樣都被困在了弼馬鎮。 去年來到弼馬鎮,他們還是四個人呢。 比起繁榮的魏陽城,弼馬鎮就是個窮鄉僻壤,數來數去,還是李洪崖的府邸比較像樣。 去年他在李洪崖府中受辱,而今謝侯去世,他就是唯一的謝侯,李洪崖看到他,恨不得趴下來給他當椅子坐。 李洪崖命全府的人為了伺候謝無咎整裝待發。 謝無咎自是“大人有大量”,除了日常挑剔些,也沒怎么跟他計較去年的事。 謝無咎體內的真氣已經亂作一團亂碼,他需要一個安靜的、條件舒適的地方控制他的內力,若控制不住走火入魔,也不過血洗李洪崖的府邸,不會造成什么厲害的損傷。 李洪崖討好人有他自己獨特的一套,他請來一位絕色的漢人舞姬在謝無咎身邊陪伴他。 舞姬名作花間月,面似小鹿般清純。 謝無咎雖沒過別的女人,但也有一雙會賞識女人的眼。 花間月是被教養出來的頂尖美人,她沒有那些二流美女的扭捏姿態,一顰一笑靈動自然,溫婉動人,是個男人都想把她好好憐愛一番。 謝無咎心想,自己也許不是個男人了,看到這樣的女人,他沒有絲毫憐惜的興趣。 間花間月第一面,他不是驚嘆她的美貌,而是想到陸行焉的夢想竟是做個舞姬。 也許她當年沒有去偷看街頭舞女賣藝,就不會被她爹當街教訓,也不會被奈何府的人看中,將她收入奈何府了。 有了陸九,做奈何府宗主的歲月才不至于那么無聊。 他問花間月:“你是怎么做起這一行的?” 花間月說:“小時候家里窮,就把我賣給大戶人家做舞姬,后來主家敗落,我便隨著舞坊的姐妹四處漂泊。五年前因藝技出眾,進了禁月樓。不知公子可聽說過五年前的禁月樓生辰宴?那是最盛大的一場宴了,天底下的名人齊聚一堂,武林高手、文人墨客,達官顯貴,都在那里,當初是我主舞呢。只是,那樣熱鬧的盛宴,卻沒等到主人?!?/br> 謝無咎當然知道那一場盛宴。 那一年是陸行焉及笄的年歲,是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 過了那天,她就能嫁人了。 他以謝公子的名義,為她舉辦了最隆重的生辰宴。他將一切都預想好了,那一天,她以刺客的身份闖入禁月樓,而他正好以他原本的樣貌出現,帶著她去見所謂的刺殺對象。 然后才子佳人,花前月下。 萬萬沒料到,她以為他是謝欺山,竟羞澀地跑開了。 “那場盛宴后,我便被李教頭看中,買了下來?!?/br> 謝無咎聽罷,不由一陣惋惜。 若陸行焉當初沒被奈何府買下,就會跟花間月一樣的命運。 謝無咎不是個樂意去管他人閑事的人,但是他自動將花間月的命運帶入了沒有進入奈何府的陸行焉身上,所以起了難得的憐憫心,把她給放走了。 李洪崖千金買下花間月,被公子爺大手一揮送走,心中怒氣爆棚,但面對公子爺,還是得滿臉賠笑。 謝無咎看過花間月那張臉,再看李洪崖這褶子精,眼睛差點被灼瞎。 他趕走了李洪崖。 他望著雪漫枝頭,回想起了奈何府的那些日子。 風也好,雨也好,尚算自在—— 明天起是宗主和小阿九的故事。 魍山陵·賺銀子(四更,本章作話必看,上章勿買) 當面具遮住他臉的那一刻,也遮住了他的命運。 他十四歲那年就成為了奈何府的宗主,閣老們不信任他,但礙于謝方懷的威嚴,平日半句抱怨的話都不敢說。 盡管如此,他們也沒給他少下絆子。 謝宴是謝侯府的少爺,眾星捧月著長大,他可以為所欲為,看不慣的人便命令他們永遠消失在自己面前。 可奈何府的宗主不能這樣做。 他羽翼尚未豐滿,一切還得聽謝方懷的安排。謝方懷使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滅燕南盟。 燕南盟盟主夏浮葉,也是江湖上一位厲害人物。 夏浮葉和夏易水師兄弟二人是毒蠱之王夏三爺的關門弟子。毒蠱之術向來被江湖視作下三流的邪術,夏家師徒因此而不受江湖人待見。 夏浮葉專于毒術,夏易水專與蠱術。 師兄弟二人雖心心相惜,手足情深,卻并不志同道合。夏浮葉一心要在江湖上揚名立萬,有一番大事業,夏易水卻只想著得過且過,過得安逸。 師兄便分道揚鑣。 夏易水上了破云山去做和尚,后來又因為做和尚太枯燥,便遠走西域去尋快活。 當年正值倉青山掌門走火入魔時,夏浮葉收到風聲,便借此機會與倉青山掌門一戰,聲名遠揚,而后成立了燕南盟。 而夏三爺,則留在謝梅生身邊研究生死蠱。 只可惜夏三爺一生也沒能研制透生死蠱,謝梅生受死蠱侵嗜而死,夏三爺唯恐謝方懷加害自己,便急忙將生死蠱的事告訴夏易水,而后再夏易水身邊壽終正寢。 夏易水很早就退出江湖,因此江湖上少有人知道他的名號。 而夏浮葉是名聲赫赫的燕南盟盟主,理所應當被認為夏三爺是去找他了。 在除去燕南盟一事上,謝方懷和謝宴的意見十分統一。 謝方懷不能讓生死蠱的事泄露出去。 而謝宴,他不能留下可以為謝欺山解蠱或易蠱之人,除掉燕南盟,便是為他自己除后患。 當他得知夏浮葉父子不和時,便從父子之間的嫌隙入手。 一個子女對父母的怨恨,有時候不需要太過煽風點火,只要輕描淡寫一句話,就能讓這怨恨爆發。 他的區區一句話,成了夏家父子自相殘殺的導火索。 謝宴長久以來從沒后悔過自己的做法,直到后來在關山又遇到夏浮葉和夏潼父子。 夏潼雖不認得他,可他認得夏潼。 他看的出來,夏潼是在贖罪。 可是,又與他何干呢?夏浮葉和夏潼父子兩相悔恨當初,而他謝宴的母親,還在想要殺他。 母親想要他死,對他而言已經不稀奇了。 蕭永便是母親安插在他身邊的第一把刀。 蕭永、蕭槿、蕭聲聲,是三兄妹。 蕭永心思縝密,蕭槿國色天香,兄妹二人注定要有一番所為。而襁褓中的蕭聲聲,則被安排以后要留在謝欺山身邊照顧他。 謝宴實在找不出任何喜歡蕭永的理由。 蕭永一張小白臉,無限地討奈何府的女輩歡心。 謝宴常常不滿,若自己摘下面具,還有他蕭永什么事。 可他不能摘。 再他殺掉謝方懷之前,他要穩妥的將宗主這個身份扮演下去。 在一眾師兄妹中,蕭永對陸九是最好的。 陸九是個堅強的孩子,再高強度的訓練都不會讓她抱怨一句——因為平日里的訓練,比不過走火入魔時萬分之一的痛苦。 她知道自己恰好和宗主體質相當,所以她必須要做宗主的武修。 宗主要練許多內功心法,可是若冒然練成,極易因各類心法屬性不同在體內相克,而走火入魔。 武修的作用,就是要替宗主先練過這些內功心法,以找到每門心法的攻克點,如此一來宗主再練功時,就少了很多風險。 當然,陸九不是宗主唯一的武修,但確是最適合的那個。 陸九見過的武修死法各不相同。 有人在練功時突然心脈盡斷,有人走火入魔咬舌自盡,還有人徹底瘋掉。 對她來說,走火入魔是很尋常的事。 為了防止她走火入魔傷人,每次要修煉內功時,她都會被獨自關進魍山陵。 魍山陵,是一處巨大的、空虛的河谷。 除了流水、巨石、惡風,再無其他。 以前魍山陵還有老宗主養的一對朱雀,但那兩只朱雀,在她不懂事的時候被她當作食物了。 那時她年紀著實小,因受不了練功的艱辛,便想通過魍山陵逃跑,卻在那里遇到了被關著的小宗主。 她并沒真的相信他是小宗主,大家誰都沒聽說過他。一來二去,他們也算成了朋友,只是后來連逢雨天,陸九沒法去魍山陵,平時的功課越來越繁重,她也就忘了這回事。 再遇見謝宴,謝宴已經是奈何府的宗主了。 彼年他只是個十四歲的少年,他長高了,但陸九個子長得慢,以前她能把他壓在地上打,現在就只能抬著脖子仰望他。 而且,手段作風卻比老宗主還要威嚴。 陸九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人,她的目的也就只有一個——好好活著嘛。她嘛,就是個野狗爛泥的命,爹娘連名字都沒給她起,說命賤好,活得久。 陸九企盼宗主可千萬不要記得她了,她當初也是不懂事,好奇心重,猜想摘掉他面具的。 半月前,有一個婢女想要勾引他,趁他打坐時揭下了他的面具,被他扔到青云臺上,受人凌辱而死。 陸九想要去看什么事凌辱而死,被蕭永給勸在了房子里。 反正,要摘宗主面具的人,只有死路一條。 現在,給她一萬個膽子她也不敢的。 萬幸是她雖為宗主武修,卻不必和他相處。 修煉內功時,她只需要一個人呆在魍山陵。 在不斷重復的水深火熱中,她的性子變得更加沉靜,唯有在蕭永面前,才有幾分屬于她年紀的調皮。 蕭永時常偷跑去魍山陵看她。 她因要修煉內功,錯過夫子教課,蕭永便拿匕首把字刻在石塊上讓她學。 學會一個字,就把刻著字的石塊扔進河里,讓它被流水沖走。 陸九信賴蕭永。 蕭永雖是她師哥,但她對蕭永的感情不一樣。 她把蕭永當做朋友。 有一天夜里溜上山來看她。 他怕陸九走火入魔時傷到她自己,特意帶了藥來給她上藥。 陸九從供她取暖的獸皮里鉆出個腦袋:“風這么大,你都不害怕嗎?” 蕭永揉著她后腦勺亂蓬蓬的頭發:“我年紀比你大,當然膽子也比你大?!?/br> 蕭永和謝宴同歲,陸九還是個女娃娃時,他已經是奈何府最風光的少年。 他幫陸九的傷口上藥,給她額頭的傷口上藥時,盯住說:“下次一定記著護住腦袋,已經很笨了,千萬別再傷到腦袋?!?/br> 又見她臉頰上也有幾處擦傷,他道:“臉也是,你是個姑娘,臉上留疤不好的?!?/br> 陸九無所謂地笑了笑:“我不介意的,等我練好了武功,就靠武功吃飯,又不靠臉。我爹娘說下三濫的女人才靠臉吃飯?!?/br> 陸九在魍山陵風吹日曬,黑黑小小一只,很容易被認作是個男孩。 蕭永被她大人一樣成熟瀟灑的口吻惹笑了。 “等你長大就明白有多重要了?!?/br> 陸九嘆口氣:“等我長大,還會被關在這里嗎被關在這里一輩子,長大有什么用?!?/br> 蕭永想,等她長大那一天,自己已經完成任務了吧。 “阿九,等我辦完要辦的事,就帶你離開這里吧,咱們武功高強,可以去街頭賣藝,等賺夠了銀子,就可以自立門派?!?/br> 陸九被他描述的未來所吸引。 哪個練功的人,不想成為一代宗師,讓自己的武學世代流傳? 能靠練功賺銀子,陸九覺得沒有比這更好的事。 “那,你要辦什么事?多久能辦完?要我幫你嗎?” 蕭永搖了搖頭。 “你只用專心練功,我也不知道哪天會成功但我答應你的,一定會實現。不過你也要答應我,不要受傷?!?/br> 隨著風聲飄來一陣歪歪扭扭的笛聲。 陸九埋怨:“也不知道是誰,笛子吹得這么難聽,還敢每天吹?!?/br> 蕭永說:“這不正好嗎?至少,你聽到笛聲的時候,就知道這里還有其他人?!?/br> 經蕭永這么一說,陸九再也沒討厭過那笛聲。 那笛聲,總是在大風襲來時,如約而至。 謝宴經歷過魍山陵的日子,他知道魍山陵的風比惡鬼的嘶喊還要可怕。 陸九被關在魍山陵的年紀,和他當初被關在魍山陵的年紀相當。 他站在風口,吹一段笛,也許笛聲能減少她的恐懼。 他對陸九有一份感謝。 那個與活尸為伍,吸人武功,走火入魔的謝宴,從來沒人關心過他,探望過他。 陸九,是他曾經受過傷的證據。 更多圕籍請訪問:ΓǒúΓοúЩú(rourou剭).οΓ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