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
“太后和盧將軍,在后苑見過一回,在這玉皇觀中見過兩回?!绷_九寧于是道。 裴嘉憲的樣子,跟壯壯是一樣一樣兒的,要不是懷里還抱著娘兒仨,估計他此時能氣的跺腳了:“朕以為強逼不過一次,沒想到盧紀國那廝,竟然足足強了母后三回?” 羅九寧忍不住的,埋了頭在裴嘉憲懷里吃吃的笑著:“皇上如何不懂,強了一回叫強,強了兩回三回,可就不叫強了。太后既未被人脅迫,又不是叫盧將軍捉著不放,甚至于,若真是盧將軍不軌,她完全可以報予我,或者是直接宣禁軍侍衛長杜涉進來,將盧將軍給剪下。若不是因為心中也喜歡盧將軍,又豈會一而再,再而三的與他見面?” 裴嘉憲依舊不懂,應該說,他雖口口聲聲說自己此生決不會多看別的女子一眼,他只愛羅九寧一個,但什么是愛,他并不懂的。 他沒有怦然心動過,沒有為了伊人而日思夜想過,沒有為了一個人而奮不顧身過,他又如何能知,麗妃不是被強了,而是自己也喜歡盧將軍了呢。 裴嘉憲輕輕噓了口氣,笑道:“無論愛與不愛,喜與不喜,太后也不該是他能染指的,罷了,此事朕已經處理了,你不必再cao心,徜若逛夠了,咱們就回去?” “那盧將軍呢,您不會真殺了他吧?”羅九寧道。 裴嘉憲道:“這不是皇后該cao心的事兒,下山吧,朕抱著你?!?/br> “不要,我還想再走上一走?!蹦_踩到雪上,軟羊皮的靴子,內里寸長的毛兒暖融融的,踏在雪上吱吱作響,出了山門,青松滿壓著潔白的雪,閃著淡淡的冷幽之光。 裴嘉憲此時心急了起來,因為他那兒還有事情了。 但是難得羅九寧這般歡喜,從玉皇觀出來,又覺得外頭新鮮,沿著山徑,一步步的便于雪中走了起來,他不得已,也只得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趨的走著。 夜色如墨,雪如泄玉,冷風送著不知何處盛開的寒梅冷香。 羅九寧今夜的任性,就可以與麗太后相媲美了。 她聞著寒梅幽香,卻不見梅花,哭著鬧就,就非得要尋見那株寒梅它究竟生在何處。 裴嘉憲分分明明,嗅著梅香就在她的鬢間,而這后苑的山上,除了松柏便是桃杏,何處會有勞什子的寒梅? 跟著又兜了至少半個時辰,羅九寧才笑著打起了哈欠來:“皇上怕是累壞了吧,看來那株梅樹是找不到了,咱們回吧?!?/br> 裴嘉憲早知沒什么梅樹,只是她耍小性子而已,笑了笑,又將她抱了起來,山路崎嶇,他走的格外慢,格外小心,想要回西華宮去。 不過,才從山上下來,帝后就遇到了兩件叫人蹄笑皆非的事兒。 第一件事兒,西華宮的阿福公公說,盧將軍跪在西華宮外,求著要見太后,趕都趕不走,以及,麗太后似乎,又丟了。第二件事兒,是禁軍指揮使杜涉說的,他說宮中嬪妃王伴月手持皇后詔諭,說是要親自出宮一趟,因為大公主阿媛發了疹子,而只有潛邸中才有藥,得去取用,他來求證,是于不是。 羅九寧躲在裴嘉憲的身后,一直在吃吃兒的笑,而裴嘉憲呢,只聽杜涉一言,總算是明白,三更半夜的,羅九寧為何要誑自己上山了。 分明,她是早就在吃鍋子的時候,跟麗太后兩個商量定了,要把麗太后度出宮去,所以,才會把他給支開。 皇后的鳳璽,是除了御璽之外,唯一能在三更半夜叫開宮門的東西。 她助著他的老娘,夜半跟人私奔了這是。 “盧將軍了,此時可還好?”裴嘉憲本來是給了盧紀國最后一回,面見太后的機會,然后以鳩毒唬之,想叫其斷了念想的。 豈知羅九寧哄了他一回,兩方陰差陽錯,這會兒,盧紀國以為自己將死,還不知要亂喝出些什么來。 “阿寧?”裴嘉憲回過頭來,望著羅九寧,頗無奈的看了她半晌,忽而攬過她,就在她屁股上狠狠拍了一巴掌:“私度太后出宮,助太后逃跑,你要今番不給朕生出個龍鳳胎來,朕饒不了你?!?/br> …… 再說盧紀國這廂,本只剩著半個時辰,在西華宮外,聽說太后不肯見自己。 忽而噗的一聲,積攢了三個月的血,就那么吐到了雪地上。 為了能在皇帝面前再搏頭功,征陰山的時候他親自策馬,最長的時候三日三夜不曾下過馬鞍,雖說才不過四十,正是壯年盛氣的時候,可到底不比二三十歲的年青人們,三個月的風霜雨寒,也不知是毒發還是勞累過度,竟就一頭栽竟雪中,起不來了。 再睜開眼睛,便見一身明黃色龍袍的皇帝站在自己面前。 因燈太黯,其實盧紀國看不清是皇帝,還是先帝,畢竟他們的眸光同樣銳利,為人也同樣多疑,冷漠,不茍言笑。 “盧將軍死前,在想什么?”開口了,嗓音中氣十足,這是皇帝。 “臣,臣想拼著一口氣,把麗太后背出宮去?!北R紀國道。 直腸的武將,他的想法也很簡單,只要麗太后肯答應,肯見他,他便在死前,也要把麗太后給背回自己家,拜堂成親,她得是他的妻子,那一回才算光明正大。 “朕的母親,又豈是能任你這般侮辱的?” 裴嘉憲都已經讓顧澤海配藥,讓這盧紀國假死過一回,就是想唬他斷了念,豈知他非但沒有斷了妄念,心思竟是欲發的狂妄了這是。 “在是太后之前,她首先是個女人?!狈凑搅舜丝?,盧紀國也不怕了,索性就說:“臣早在去陰山之前,就曾將麗太后背回府中,成了歡好。她或者是先皇的嬪妃,是皇上的母親,但她于臣來說,首先是個女子,而臣愛她,所以不能孟浪不能唐突,可臣非她不可,所以,臣不得不背她回家?!?/br> ……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皇帝終于說:“罷了,不必你背,她早已經跑回你家去了,朕的好愛卿,好臣子,太后已死,回家去吧?!?/br> 盧紀國直到出宮的時候,才想明白皇帝的意思。 太后已死,就是說這世間,再無麗太后那個人了,而她早已跑回了他家,那豈不是,此時正哭哭啼啼,在家等著他呢? 盧將軍還不知道麗太后老樹逢春,枯木重發,不止自己一個人,還給他懷了個大胖小子,一起在家等著他了,出了宮,于大雪之中深一腳淺一腳,見拴馬柱旁綁了好幾匹馬,也不分辯那一匹是自己的,翻身上馬,策馬便于大雪之中疾馳了起來。 第139章 大結局(上) 轉眼又是一年春。 羅九寧生壯壯的時候,便是在五月。 如今這兩個懷著懷著,本以為四月底就能出生的,可是春盡了,杏花都謝了,倆孩子還是整日在腹中拳打腳踢,就是不肯出來。 眼看端午臨近,壯壯整三歲了,整日刀槍棍棒,拿根棍子作小馬,與裴琮兩個進進出出都是打打殺殺。羅九寧向來最疼愛他的,最近也給吵的一個頭有兩個大。 麗太后是去年冬月亡的,當然,只是對外宣稱亡了而已。事實上,她是跟著盧紀國盧將軍回了盧府,如今也有新的身份,是陶七娘的六姐,陶六娘。 原本的陶六娘嫁作商人婦,跟到了洞庭湖,其實早在嫁人的時候就亡了,但是鮮有人知道,正好兒,這個身份,就給了麗太后。 而太皇太后是在三月薨的,連著兩場喪事,著實叫羅九寧疲累不已。 結果這天夜里,她又作了個夢,這一回,她夢到的不是別的,而是裴嘉憲的死。 當然,是書中裴嘉憲的死。 夢里,仍是建章殿,月夜,窗外便是星河倒垂。 大約三十四五歲的裴嘉憲,穿著他慣常愛穿的,石青色的常袍,穿著薄底的皂靴,臨案正著,似乎正在書著什么。 而就在這時,殿外太監傳道:“皇后覲見?!?/br> “宣她進來?!彼?。 緊接著,杜若寧帶著個約莫七八歲,尖嘴猴腮的孩子就進來了。 而這孩子呢,也穿著件石青色的常袍子,白衽,牛皮腰帶,腰間與皇帝一樣,亦是墨色佩玉。腳上的皂靴,更是與裴嘉憲的一模一樣。 不過,因這孩子很瘦,又還呆頭呆腦的,同樣的衣服,皇帝穿著,身長玉立,秀挺而又持重,一派端嚴,而這孩子穿了,則獐頭鼠目,蟄蟄蟹蟹,說不出來的怪異。 “朕不是說了,孩子本就瘦,你該給他穿件合適他的衣服,怎么又和朕穿的一樣?’”皇帝看起來似乎頗為不滿。 不過,他又道:“朕不是叫你們到樂游原去走一圈,為何還不去?” 為皇后的杜若寧,看起來似乎不甚高興:“皇上讓本宮和二皇子去樂游原,不就是為了商議著,要從宗嗣之中離儲,想離琮兒為帝么,怎么,皇上以為本宮不知道?” 皇帝的手停了停,卻是連眉也不曾抬一下,徑自道:“這不是皇后該管的事情,你只需要乖乖呆在后宮既可?!?/br> “皇上,您難道就看不到康兒嗎,他才是您的孩子,可您呢,您卻因為他的身體不好,就想要改立裴琮為帝,憑什么?康兒身子不好是誰害的,還不是鄭姝那個賤婢害的,皇上卻因為是潛邸老人,就一味護著她?!?/br> 皇帝只聽到這兒,那眉頭就皺起來了:“來人,將皇后送回去?!?/br> 杜若寧又豈不是有備而來的? 她原本也想,自己爬到皇后的位置上就可以了,享著尊榮與富貴,笑看嫡姐死的比自己慘,看著仇人一個個的死去,然后,閑庭花落,歲月靜好,就再好不過了。 可是,皇帝逼著她不得不為自己斗,逼著她不得不狠心除掉他,因為他非但從不肯將真心交予,還蓄意的,想損害她的利益。 畢竟是皇后,不動聲色的,往皇帝茶杯里也不知投了個什么東西,然后,便將茶捧給了皇帝。 “看皇上寫了這么久,我瞧著心疼,康兒,給你父皇一塊糕吃?!?/br> 正在吃著糕的,那瘦瘦的孩子于是遞了塊糕過來,怯生生的,喚了一聲父皇。 “帶著孩子退下,可以去樂游原,但朕決不能允你再來建章殿?!被实勐曇舾裢獾墓麤Q,同時,也接過了兒子手中的點心,為了兒子,倒也吃掉了。 “皇上,您是否一直以為,先皇后那個孩子是裴靖的?”杜若寧忽而就說。 皇帝的手果然頓住了,當然,一直以來,他都堅信,那個傻乎乎的小壯壯,是裴靖的孩子,所以,于他的死都不曾多過問過,而先皇后羅九寧之所以恨他入骨,也是因為他不曾在意過那個孩子的死。 “那孩子,是皇上您的呢?!倍湃魧幮χf:“那天夜里強了她的人是您,那個傻孩子也是您的呢。何其可笑,您任由著宋綺害了您自己的孩子,還一直將她養在宮中,臣妾看到的每一樁,每一件,所有的事情,全都是您的報應?!?/br> 皇帝的臉色瞬時就變了,但驀然回過頭來,驚愕,不可置信,甚至于,那一瞬間,他連否認都不曾否認,只是望著杜若寧,似乎企盼著她能再多說一句。 證實,或者否認,對他來說都格外的重要。 “您那天夜里不是吃醉了酒嗎?就在御花園里,徜若不信,可以問佟幼若佟氏,或者是裴靖的婢子清歌,她如今就在掖庭當差,可作人證。 真是可笑,你只借著一個不記得,就連考證都不考證,甚至于,白白關了那羅九寧好幾年,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兒子叫人害死,裴嘉憲,有今日,便是你的活該!” 杜若寧一句逼著一句,步步緊逼著走向裴嘉憲。 而裴嘉憲呢,此時應當已經發現杜若寧的殺機了,就是康兒遞給他的那塊糕,里面有毒。 他伸手過去,想掐杜若寧,可是手已經使不上力了,而那個孩子呢,亦是兩眼陰隼的,就那么盯著他的父親。 “您還特地布了風水陣,想把羅九寧的魂魄困在南宮之中,真真兒的可笑,您囚了她一輩子,至她死,還想囚著她,你以為只要囚著她,她就會永遠伴在你身邊嗎,可恨可恨,她至始至終愛的都是裴靖,從來不曾愛過你一分一毫?!?/br> “朕知道,朕向來都知道,但是,愛與不愛又如何,她是朕的妻子,便死,朕也絕不許她再去找裴靖?!迸峒螒椧蛔忠活D,說道。 此時徜若有人來救他,他還是能活的,可是他手掐著喉嚨,卻是踉踉蹌蹌,出了建章殿,便往南宮而去。 杜若寧跟在身后冷笑,孩子在哭,太監、侍衛、廊下等著召見的群臣,身后烏泱泱跟隨著一批的人,眼睜睜的看著皇帝步履越來越蹣跚。 最后,肩膀忽而一垮,他竟是,就那樣倒在了南宮的門上。 帝崩,仿如山裂,人群中哭聲頓起,杜若寧又趁機在說:“皇上臨終前遺命,是命吾兒接替皇位,眾臣須得謹尊大行皇帝遺命,輔佐吾兒登基?!?/br> 朝臣們有的在哭,有的在鬧,御醫們紛紛趕來,還想以金丹來起死回生,總之,紛紛攘攘,好不熱鬧,而杜若寧的人生大戲,至此,才剛剛開始呢。 而就在這時,又是最初入羅九寧夢的那兩個白衣女子,飄飄搖搖,于清亮的月光下走了過來。 “真沒勁兒,不是說杜若寧才是裴嘉憲的真愛嗎?怎么到最終來,裴嘉憲卻依舊對羅九寧念念不忘?”一白衣女子說。 另一位說:“浣若君不是說了嘛,仇恨才是杜若寧能繼續走下去的動力,真正戰到了權力的巔峰,又何談愛情?她之所以能打敗裴嘉憲,就是因為裴嘉憲心中有愛,而她心中沒有?!?/br> “那裴嘉憲至死,也以為羅九寧愛的是裴靖?” “凡事總有遺憾,他一生都在誤解羅九寧,也叫他懷著遺憾而亡,豈不更好?”言罷,倆女子點頭稱是,又飄然而去。 羅九寧驀然從夢中驚醒,頓了半晌,才明白過來,卻原來,書中的裴嘉憲,竟是叫自己兒子給殺掉的。 窗外鸝聲悅耳,梧桐樹高,羅九寧臨近生產,因為宮城中瑣事繁雜,索性就帶著孩子來了樂游原,她想起來了,自己如今是在樂游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