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如他這般似狼似虎的兄弟,非死,太子就沒有一夜之安寧。 男人踱到她面前,站了片刻,道:“講?!?/br> 清歌遠不似在陳千里面前的樣子,仰起脖子來,疾切的說道:“那位羅氏,最先是勾著咱家太孫的,但是后來聽說太孫選妃,將是佟幼若佟姑娘,而以自己的資格,只能作個秀女入宮之后,就拋棄了太孫,轉而搭上了佟新安佟大將軍,這個佟大將軍是知道的,王爺若不信,喚來佟大將軍,一問便知?!?/br> 裴嘉憲亦搬了把椅子,坐到了對面,一雙深邃幽黯的眸子,冷冷盯著清歌:“繼續講,那夜,究竟是怎么回事兒?” “那天夜里,羅氏自己進了北苑,當時北苑之中全是馬夫,而她也不知怎的,自己解了衣裳,就朝著那些馬夫而去……” 清歌兩眼往外泛著毒光,一臉的誠懇與疾切的說著:“奴婢當時瞧見了,為著太孫,本來想阻止的,可是,那里馬夫太多了,奴婢阻止不了啊,王爺。所以,那位羅氏,您可以叫她作王妃,但決不能帶到長安,否則的話,那些馬夫們之中,總有那么一個人……是羅氏那孩子的父親?!?/br> 她是太孫的掌寢,按理來說,早在太孫十五歲的時候,太子妃就安排好了一切,自然也是要她來教導,看太孫是否真的能人事。 但就在她要侍寢的那天夜里,太孫將她拉上床,在她耳邊低聲兒喚著jiejie,講起羅九寧來。 照他說,自己一生乖巧,順著太子和太子妃的指點走人生的每一步,而他作了這一切,所有想得到的,就只是一個羅九寧而已。 可以想象當時的清歌有多恨。 按理,她該是太孫的第一個女人,將來佟幼若為妃,她至少可以得到一個嬪位??尚χ畼O的是,那少年居然誰也不要,就只要一個羅九寧。 他將東宮,整個長安,那么多圍著他,為他而生的女子們置于何地? 就為著這個,太子妃要她死,清歌也不想叫她活。她不比佟幼若膽小,不敢出頭,她敢出頭,便拼盡全力,也絕不能叫羅氏那個毀了太孫的人有好下場。 在來的時候她就想好了,自己此生無福,大約永遠也伺候不了太孫了,但便拼著死,她也絕不能叫肅王知道,那孩子是他自己的。 但是清歌洋洋灑灑說了一大堆,坐在她面前的男人卻依舊沉默著。 唇抿一線,一言不發。 “清歌姑娘,你叫一聲孤聽聽?!迸峒螒椇龆f道。 “???”清歌愣了一愣,裴嘉憲一只手中也不知拿的什么,忽而在她面前一道劃,初時,清歌只覺眼前有些癢,忽而一聲尖叫,因為她發現自己自己鼻尖上,似乎正在往外冒血。 那血咕咕的往外冒著,并不疼,但是眼睛能夠看得到,手卻夠不到的那種恐懼感,就足夠折磨人了。 “叫,再叫?!睂γ娴哪腥司従忛]上了那雙每每睜開,總是格外攝人的眸子。 他那寶藍面的袖洞中滑出來的,是一枚仿如圓月一般的馬掌刀,這東西,削發即斷,鋒利無比,天生彎月般的形狀,是用來給馬蹄削掌的。 裴嘉憲這幾日來四處奔走,人扛得住,馬扛不住,尤其是他座下幾匹良駒,全都跑裂了馬蹄,隨時要帶著這東西以修馬蹄。 裴嘉憲忽而睜開眼睛來,整張臉冷的讓人覺得駭人而又可怕。 “叫,再叫?!闭f著,他一刀又刷的一下,刮了下來。 這下,清歌的尖叫聲愈發的厲耳了。 再閉上眼睛來,裴嘉憲想起來了,這種粗厲而又失神的尖叫,像極了在他十二歲那年,在青樓里叫那些妓子們□□時,他生手殺死一個妓子時的,旁邊那些妓子們的尖叫。 而且,就在去年的中秋夜,他分明聽過這樣的聲音。 那時候,他仿佛就在作一個無止境的春夢。那種叫一個女子緊緊的裹著,酣暢淋漓的舒適感,他拼盡全力的撞擊著,那種快慰,那種每根發尖都在顫栗的爽意。 他是基于那種爽意,才會接受賜婚的。那種從生以來,從未有過的爽意,叫他覺得自己或者也可以試試,或者也能行呢? 第46章 言出必行 對的,那天夜里,他覺對見過這位清歌姑娘。但是,春夢之中的那個女子是誰? 分明,有個軟軟的,纏著他,仿如藤蔓纏著松柏,一雙紅唇碾著他,將他碾到欲/火焚身的女子,那個女子是誰? 難道真是那么個五十歲的老宮婢? 裴嘉憲不信,但他覺得,自己可以在清哥這兒找到答案。 清歌停止了尖叫,仰頭望著這滄桑難掩俊面,仿似修羅般的男人。 他手中繼續玩著那柄馬掌刀,忽而彎了腰,冷冷望著清歌:“你那些離間人的小伎倆在孤這兒,全無用處。孤從來不曾恨過太孫,也不曾恨過太子,孤一直以來恨的,另有其人。但是,既為敵我,就總要分個伯仲,野獸如此,人亦然。孤現在要的,是真相?!?/br> 馬掌刀上未凝固的血,往清歌的臉上滴著,一滴又一滴,糊住了她的眼睛。 “您若不信,殺了奴婢就得,便此刻千刀萬刮了奴婢,奴婢也是這句話,那孩子……” 清歌一席話還未說完,就叫裴嘉憲給沉聲打斷:“小丫頭,孤不會千刀萬刮,也不會殺你,死亡不是威懾,而是解脫,這個孤早就知道?!鳖D了頓,他忽而調轉刀頭,輕輕兒拍了拍清歌的臉:“但孤會削掉你的鼻子,將你的臉劃的亂七八糟,仿如羅剎,而后,將你送到太孫的床上去。太孫或者會很喜歡清歌姑娘如今這幅樣子?!?/br> 言罷,唇抿成一條薄縫,他冷冷望著清歌:“孤向來,說到做到?!?/br> 這才是最可怕的折磨與恐嚇,清歌頓時再一聲尖叫,來此一個月,頭一回垮下了身子:“說,我說,我只救一個速死,我說便是了?!?/br> “王爺會給奴婢一個速死嗎?” “那得看,你說出來的,是不是孤想聽的?!?/br> …… “是王爺您,就在南宮后面那片桃林之中,您先是強了她,而后,又掐死了她。奴婢是試過鼻息,以為她真的死了,才會將她挪走的?!鼻甯枭涎揽闹卵?,抖抖索索的說道。 那柄彎彎的馬啼刀,抵在她給削露出骨的鼻尖上,裴嘉憲的手一直在顫,不停的顫。 他確實記得自己掐過一個女子,但那分明是個老宮婢啊,怎么會是羅九寧? 怎么會是她? 這么說,那天夜里,他強的人是她,還差點掐死了她? 那壯壯那孩子,也是他的? 在清歌看來,這雙眸幽深的男人面如最精致的精工巧匠雕出來的玉石雕塑,面上毫無波動。所以,她更怕了,她以為說出來,自己至少能討個速死的。 成了這個樣子,她可以為了皇太孫而死,但絕對絕對,不想叫皇太孫看見自己現在這個樣子。 “那個老宮婢,又是怎么回事?”過了良久,裴嘉憲再問了一句。 他依舊是想,追問出那天夜里,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完整脈絡。 “這個,奴婢就不知道了?!鼻甯杪曇舴氯缥孟壱话悖骸澳?,您會殺了我吧?” 她說這話的時候,裴嘉憲已經走到門口了,他背影看起來格外的落魄,頓了半晌,道:“會,當然會,但殺你的人非是孤,而在東宮。陳千里會將你送回東宮,并且安置到太孫的床上,再將你今兒說的,所有的話,書成一封信,貼在你的胸前,也叫太孫看清楚,你是個什么樣的,賣主求榮的東西?!?/br> “不!”清歌忽而揚起脖子來一聲尖叫,眼睜睜的,就看著裴嘉憲轉身離去。 當然,裴嘉憲言出必行。 三天之后,被剝干凈,削掉了鼻子,胸口還貼著封信的清歌姑娘,就原封不動的,回到了東宮。 而從洛陽逃回長安的裴靖,甫一進門,見到的就是給綁成個八字狀的,他一直以來最信賴的掌寢,大宮女,以及,裴嘉憲書給他的那封信。 * 雖說明兒就是除夕,滿城上下一片熱鬧,處處張燈結彩,時不時的便有炮火沖天的辟哩啪啦之聲。 肅王府的內院之中,卻是一片古寂。 自打王妃離開之后,正院的門就未再開啟過,便蘇嬤嬤與蘇秀,杏雨幾個,等閑也不出來,只能在內院呆著。 雖說廚房送來的飯食挺好,赤棗烏雞湯,宮爆野兔,叉燒鹿肺腑,另外,還有一桶白米飯。但蘇嬤嬤卻是一口也吃不下去:“遙想去年這時候,娘娘還在西偏殿里住著。那會子,她大概有五月胎身吧,我總記著大年三十的夜,我給她端了盤子玫瑰蓮蓉糕進來,她就躺在床上,燈影兒照著,她的手一下下的,就在自己身上捶著?!?/br> 咬著牙生捶,都沒能把那孩子捶下來。蘇嬤嬤和蘇秀,杏雨幾個是貼身的人,什么都看在眼里,從那時候起,雖明知王妃有錯,卻也憐她了。 “娘娘也真是,要走的時候也不帶我?!毙佑陳瀽灢粯返陌侵罪垼骸昂么?,我也是陪嫁來的呢,跟你們不一樣?!?/br> “要帶也是帶我,帶你作甚?憨貨一個?!碧K秀白了杏雨一眼,手支著肘子,望著墨黑色的月空:“也不知道娘娘如今在何處,還活著不曾,要還活著,如今她必定高興了吧,總算離開王爺那個……” 蘇嬤嬤搗了她一肘子:“莫說閑話,吃你的飯?!?/br> 吃罷了飯,蘇嬤嬤轉身進了西偏殿,打算去拾掇一下屋子,進門才引了盞燭,回頭便見肅王兩手搭在膝上,在床沿上端端正正的坐著。 “王爺!” “出去!”裴嘉憲啞聲說道。 蘇嬤嬤也是嚇了一跳,甫一回頭的剎那,她仿佛看見王爺的眼睛仿佛是濕潤的。 他這人天生的冷漠脾氣,便偶爾有情緒波動的時候,也不喜歡叫人看到。原來有幾個多嘴多舌的奴才,最后都叫他給杖死了。 這樣想著,蘇嬤嬤轉身就準備要往外退。 “嬤嬤!”就在這時,裴嘉憲卻是喚住了她:“你說,若你是王妃,會去何處?” 蘇嬤嬤怎好說這個,硬著頭皮想了想,她道:“或者去了陳刺史府上呢,陳家與陶家,似乎是世代的交情?!?/br> 裴嘉憲輕輕搖頭。刺史陳仝的府宅,他早派人明搜過三回,暗找過不下五回,連陶八娘的藏處都清清楚楚,但沒有羅九寧就是沒有,一個婦人帶著個孩子,再怎么藏,都會露形跡的。那府中,沒有任何形跡。 “或者,回羅家了呢?”蘇嬤嬤于是又道。 這不廢話嘛。就隔著兩條街,羅九寧在不在羅家,那不是明眼就能瞧得出來? “出去?!迸峒螒棻臼菧蕚浜鸬?,轉念一想,或者真是他的惡聲惡氣嚇跑了羅九寧,頓時聲音柔了許多,揮著手說道。 “王爺,奴婢就斗膽說一句,您待王妃的好,大家都看在眼里。但是,奴婢總覺得,那份好里頭,少了些真情實意,您覺得呢?” 成親一年半,孩子都生了一個,裴嘉憲起初一直在怪怨,覺得自己容忍頗多,而羅九寧一句話不說,轉身就走,未免太狠心了些。 及至到方才,從清歌嘴里聽說壯壯那孩子是自己的,心緒便又轉為了沮喪,遙想羅九寧要走的那一夜,叫他蹂/躪過一回,哭成一團的求著,他卻只是惡身惡氣的唬了她一回。 他以為自己算無遺漏,只要擒住了裴靖,就可以報去年中秋之夜,太子給他作局的仇。 但始終沒有在意過她,沒有在意過,那個女人與這一切都是無干涉的。她給太子妃利用,給佟家利用,到頭來落到肅王府,仍叫他給利用。 他那般相待,她又豈能不逃? 他是認了壯壯作自己的兒子,但捫心自問,真的是打心眼兒里認過嗎。沒有,裴嘉憲自認沒有,他的目光止在那座皇位上,止在登上皇位之后,把小時候兩個哥哥給自己的侮辱原封不動的還回去。 他對于內院,從來本著的,都是能關就關,能禁就禁的態度。 所以,對于小壯壯那個孩子,幾乎沒有多想過。便將他的生辰八字報到宗正寺,也不過為了能哄得羅九寧片刻的歡顏而已。 再遙想起那夜他發脾氣,把小家伙趕到外頭,寒風,雪沫子,小家伙在襁褓里咧開嘴笑的樣子,裴嘉憲仿如當頭著了一悶棒。 歷史仿佛在重演一般,麗妃當年是怎樣待他的,他就是怎樣待自己的親兒子的。 第47章 千金難買 蘇嬤嬤說的對,他確實是好的,無可挑剔,唯獨缺的是真情實意。 這夜,裴嘉憲在床沿上整整座了一夜。蘇嬤嬤以為坐上一夜,他會走,結果第二夜,他進來,依舊是于黑暗中,獨自一人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