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這就對了,從今往后,你可得忘了那李靖,好好兒跟王爺過?!碧掌吣锫曇魤旱土?,頗有幾分嫌棄的說:“不過一個貧家小子而已,咱們當初又貼銀子又貼心的,他最后還不辭而別。娘就知道你想要去找他的心從來不曾改過,還好娘心狠,把你給壓在王府了?!?/br> 李靖,實則就是皇太孫裴靖的化名。 陶七娘不明究里,不知道是皇家太孫玩弄了女兒,到如今嫉恨的,還是個窮小子李靖。 羅九寧曾經是動過心,但那是早八百年前的事兒了,她連忙捂著陶七娘的嘴,連連道:“娘,莫要再說啦,那人我早忘了,早忘了,咱們不是也約定好,從此再不提他的嗎?” “昨兒夜里,有人在咱們院外放火,還是隔壁你李勇大哥聽見了,喊了一聲,我們才把火滅掉的。這事兒,娘怎么覺得跟宋伯允有關?” 陶七娘總算不起李靖了,又說起宋伯允來:“我敢保證,昨夜門外的火必定是他那些狗腿子們放的,你想想,萬一真燃著了,你爺爺是個走不動路的,你奶又是個眼花的,壯壯又還小,這一拖仨的,娘該怎么辦?” “那宋伯允丈著治城嚴苛,深得王爺信任的,而何媒婆又是他的狗腿子,我便把事兒說出去,只要他矢口否認,王爺頂多只會責斥他兩句,不會拿他怎么樣的?!?/br> 羅九寧逗著兒子,笑溫溫的說:“但我今兒有一招就治到他爬不起來的法子,娘就安心等著聽我的好消息,可否?” 安濟堂,就是陶七娘的父親陶亙所創的藥房,也是羅九寧一直以來坐診的地方。 不過,陶亙一生只有九個女兒,沒有生出過兒子來,那藥房如今就歸到陶七娘的堂哥陶安手里去了。 只要說去安濟堂,陶七娘也猜得到,羅九寧怕是要去扮她失蹤了的小姨,陶九娘了。 “咱們家外面不是有人守著,你如何出去?”陶七娘接過了孩子,追著羅九寧問道。 “我要真想出門,誰能攔得住我?”羅九寧從墻上摘了冪籬戴上,抓過小壯壯的腳丫兒作勢要咬,小壯壯非但不覺得怕,反而樂的笑出聲來。 這般惹人疼愛的小家伙,曾經初懷上的時候,因為不知其父是誰,羅九寧不是沒想過要墮掉,可是王府守衛森嚴,她幾番墮胎都墮不下來,懷著懷著就大了。 生下來一瞧是個男胎,她生產完又疲又累的,揭開襁褓時,不是沒有伸過手想要掐他一把,不是沒想過自己與他一了百了,一起死了算了的。 可是隨著孩子哇一聲哭,隨著他叨上糧袋咕咕而吮,羅九寧頓時淚雨滂沱。 他的出生已然是個錯誤,可他也是個活生生的孩子啊,生的這般可愛,要是連娘都不要他了,他豈不是比她還可憐? * 身為洛陽城的八府巡按,巡城御史,宋伯允雖說生的面貌丑陋,但治城有方,在洛陽城干了十年的御史,于公事上兢兢業業,從來不曾出過任何一點的紕漏,算得上是個有政績的官員了。 昨兒個,一年不曾面過世的,陶七娘的meimei陶九娘重新面世,還托人給了他一盒薄藥,并讓他今兒個到安濟堂再見面,要替他治病。 宋伯允心中甚為高興。 率著手下的衙役們,一路閑庭信步進了安濟堂,他抱拳便道:“陶掌柜,你家九娘何在?” 安濟堂東家陶安正在里間替人坐診捉脈著呢,聽見外面宋伯允這聲喊,立刻就迎出來了。 “喲,這不是對門二哥,您這稀客怎么親自大駕光臨了?”因是對門對戶的鄰居,陶安才有此一聲稱呼。 宋伯允撫著自己白到發光,薄皙到幾乎能看見細rou的臉道:“這不是咱們的薄藥圣手九娘賜了我一盒治皮屑的膏子,我涂抹了,不過一夜的功夫,你瞧瞧我這臉它嫩不嫩?” 他本就生的賊眉鼠眼,再兼是個駝背,又還滿身皮屑,一般人因為他那身皮屑,都要對他敬而遠之。 陶安道:“哪里有什么九娘,我的好二哥喲,九娘去年就嫁人了,再也不會來這藥房里坐診了,二哥您難道不知道?” 宋伯允往后退了一步,抱臂道:“那你告訴我,陶九娘到底嫁了何人,這洛陽城中,按理來說沒有我宋某不知道的戶兒。你告訴我,我找她去?!?/br> 陶安正不知該怎么應付了,便見藥房外面走進個戴著冪籬,一件八擺幅裙,姿態婀娜的女子來。 她道:“宋二哥,好久不見?!?/br> 宋伯允立刻松手,回頭見個盈盈楚楚的女子站在門上,喲的一聲,都帶著些結巴:“這,還真是小九娘,聽說你都嫁人了,嫁在何方呢,怎的也不跟哥哥們說說?” “嫁的丈夫死了,守寡了?!绷_九寧啞聲說著,提裙踱步,就進了里間。 她有自己的診房,轉身進了診房,開門見山便道:“宋二哥,聽說您想娶我家七娘,真的還是假的?” 宋伯允卻是矢口否認:“沒有的事兒,你這是聽誰在亂傳瞎話?!?/br> 第14章 天生性弱 “宋大哥也是有年紀的人了,老話說的好,君子一言九鼎,您既有意想娶,為何就不敢在明面兒上承認呢?” 宋伯允一雙賊眉,下面兩只鼠眼兒,因倆人離的近,止不住的往下滑溜著。 陶九娘的美貌他是見識過的,只是,原本她也不過個清清瘦瘦的女子,這嫁了一回人,也不知為甚就仿佛忽而給催熟了一般,纖腰肥臀,胸脯高挺,簡直跟只熟艷欲滴的桃子一般。 既聽說陶九娘也守了寡,他那點小心思,瞬時就從陶七娘身上換到了陶九娘的身上:“九娘,要說你們家姊妹九個,都是哥哥看著長大的,七娘那個年紀,好好兒守她的寡去便罷。倒是你,今年也不過雙十,如此年紀輕輕便守了寡,真真兒的可憐,難道你就不曾想過,嫁予哥哥,正好兒咱們朝夕相伴,哥哥這身皮癬,你慢慢兒的治,如何?” 羅九寧今兒戴著的,是一面淡青色的冪籬。 半朦朧的冪籬罩著張圓圓的小臉兒,在宋伯允這般近的位置上,能隱隱約約看清她的面龐。 羅九寧和陶九娘至少生了七分像,再兼自幼叫陶九娘帶著長大,她的行動舉止,便說話的腔調,幾乎算得上與九娘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她依舊語聲柔柔:“正如宋二哥所言,我才不過雙十,您都三十七的人了,我怎好嫁給你?你這怕不是在說笑話?!?/br> 宋伯允驀的就湊了上來,隔著冪籬,那張臉簡直要湊到羅九寧臉上了:“九娘,你既一直在洛陽,當然也就知道,你那嫡親的侄女兒是嫁到咱們肅王府了的?!?/br> 羅九寧輕輕兒唔了一聲:“滿洛陽的人都知道,我又怎能不知?!?/br> “那你肯定也知道,如今羅家那一門,從上到下再到羅九寧生的那個孽種,性命都在我手里攥著呢?!?/br> “這話怎么說的,難道說你如今是個死人在,在閻羅王座下做了個白無常,專管勾生死簿了?” 宋伯允小心翼翼的繼續往羅九寧身畔湊著,極為耐心的解釋道:“王爺或者礙于御賜之婚,暫時不會除羅九寧,但陶家那一門把個懷著身孕的大姑娘嫁入王府,這可是滿門抄斬之罪。哥哥是王爺的表舅,也是他最得力的一只手,所以……” 所以,書中那場大火,其實是裴嘉憲授意這宋伯允放的? 羅九寧轉身自架子上取了藥下來,遞給宋伯允,又斟了杯水給他,示意他沖服了,才道:“那究竟要怎樣,我才能從王爺,或者說從宋二哥手中,保下羅家那一家人的性命呢?” 宋伯允見是從架子上拿下來的藥,也知道羅九寧是要替自己治病,并不起疑,一口將藥就著水吃了,笑道:“所以,你嫁給我,這事兒不就很好辦了嘛,到時候我放一場火,再弄幾具尸首,然后把羅家一家人都弄出城去,王爺日理萬機的,要瞞過去還不容易?” 對面的女子身上一股淡淡的杜若香氣,極為的誘人,再兼一年多未見,她胸前那對兒兔子也不知于何時脹了起來,纖腰束著,混圓而又高挺。 尤其是那種因為行醫多年,天性中帶著的善良與貞靜,青紗松垂,微風輕拂。 這樣的女子,總叫人覺得她心地善良綿軟,有一顆悲天憫人又膽小如鼠的心。 只要捏住了就可以可著勁兒的欺負,她不是沒有還手之力,她只是天生性弱,不懂得反抗。 羅九寧見宋伯允吃了藥,也就不再與他廢話,準備要走了。 “九娘勿走啊,哥哥連你住在何處都不知道,你這一走,要哥哥往哪里找去?” “何意?” “坐到診房中,咱們好好聊聊,順便兒,告訴哥哥如今你住在何處?!?/br> “在此聊不行么?” “當然不行,咱們還得關起門來,好好兒聊上一聊呢……”宋伯允格外重的,說了關起門來幾個字。 “你定然聽過一句好,叫作閻王好見而小鬼難纏。王爺或者會給羅家一門個速死,我宋伯允卻不會。想當年陶七娘是怎么背棄婚約的,這筆賬,你要不跟哥哥聊上一聊,哥哥可得好好兒的算?!?/br> 羅九寧忽而揚手就是一巴掌:“呸,你個色狼!” “好個陶九娘,你……好好兒說話,為何要打人?”宋伯允說著,伸出手去就想扯羅九寧來著,豈知她刷的一轉身,脫門而出,這竟是準備要跑了。 “你個賤婢,你給我站住?!?/br> 羅九寧嘴里默默的念數著,從十開始倒數,卻是盡量緩和著步伐往安濟堂的后門走去,等數到三的時候,便聽里面忽而嘩的一聲,仿佛是在吐的聲音。 宋伯允撕心裂肺的尖嚎:“陶九娘害我,陶九娘害我?!?/br> “阿彌陀佛,菩薩保佑宋伯允不會死,我是個郎中,醫者天生就是父母,我沒想謀他的性命,只求他回家安安生生的呆上一段日子,不要總想著欺負我們一家人?!?/br> 嘴里如此念念叨叨著,羅九寧腳下格外的快,穿過一間間的診房,轉眼就要到后門上了。 但偏偏就在這時,后門上忽而迎面就走來個男子。 這男子身高約有八尺,一張醬紅色的臉,行動腳步震的走廊都在簌簌而抖。 羅九寧心說,真真兒的倒霉,怎的我就在此遇上陳千里了呢? 她本戴著冪籬,此時倒也不怕,側身讓過了陳千里,便往外走去。 “陳大人,陳大人,您可得替我攔住她,這陶九娘給我服了毒/藥,毒/藥?!彼尾室沧妨顺鰜?,尖叫著就撲了過來。 就在羅九寧想要側身而出時,陳千里伸手持劍,便將她給擋住了。 “這位姑娘,后面那位可是咱們城的御史,他追的人是你吧?!标惽Ю锢淅鋯柕?。 羅九寧心中暗叫著晦氣,在原地頓了片刻,低聲道:“是我。但凡事必有因,你為何不問問他自己作了什么,就來擋我的道兒?” 宋伯允越急,心里就越燒,越燒,就越要止不住的往外吐些粘乎乎臟兮兮的東西:“就是陶九娘這個賤婢,給本官吃了不知什么藥,叫本官此時心中難受,仿如貓爪?!?/br> 陳千里站在中間,倒是個兩難:“可是宋大人,她分明是個女子,又是郎中,給你服藥不是正常?” “阿呸!”宋伯允呸了一聲:“她給老子服的是毒/藥,毒/藥?!?/br> 說著,宋伯允挽起袖子就追了上來:“今兒老子非得好好兒教訓教訓陶九娘這個賤婢?!?/br> “表舅?!本驮谶@時,隔壁一間診室里忽而傳出一聲溫和的喚來:“你進來?!?/br> 聽這聲音,竟是裴嘉憲? 雖說沾親帶故,宋伯允一年都難見一回裴嘉憲的,聽見他的聲音,果真仿如綸音圣語一般,笑著就沖進去了:“王爺,不過一間小小的藥房而已,您老竟也來此瞧???” 羅九寧卻是給嚇了個頭皮發麻。 裴嘉憲居然在這兒,他會不會認出她來,萬一叫他當面撞破她要殺他的表舅,會不會從此就將她牢牢禁在王府之中,從此不會再叫她外出? 陳千里的劍還橫著,欲走,羅九寧是走不了的。 診房走廊上淡淡一股艾蒿的味兒,裴嘉憲的聲音亦極溫柔:“外面果真是陶九娘?聽說九娘嫁了人,王妃于你甚是想念,但不知九娘嫁的何方人氏,丈夫又是怎么死的?” 聽裴嘉憲問及,羅九寧連忙道:“入秋時染了風寒,病死的?!?/br> “往后記得到王府來走走,王妃于您甚是想念呢?!迸峒螒椔曇纛H有幾分沉啞,卻是背朝著她,面望窗外。 羅九寧聽這意思,自己竟是蒙混過關了。 不勝自喜,輕輕答了一聲好,旋即便疾步的離開了。 宋伯允進了診房,便見診房的病床上趴著個中年男子,恰是肅王府的謀士陸如煙,他腿上密密麻麻灸了兩大排的艾蒿,艾香nongnong。這陸如煙是個老風濕,來此,是給自己灸腿來的。 而宋伯允最得意,也是他恨不能趴在地上給其舔鞋的表外甥,肅王裴嘉憲牙衣,黑氅,就站在窗戶邊兒上。 “王爺,那可是陶九娘啊,陶羅兩家欺了您,這個麗妃娘娘與我說過多回,娘娘也一直要我替王爺出惡氣的,陶羅兩家的人,咱們可一個都不能放過?!?/br> 說著,宋伯允就湊了上去。 裴嘉憲往手上仔仔細細纏著塊白帕,臉一直朝著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