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嗯,”白澤拿起沐縈之的冰紋小碗,給她盛了小半碗,“你嘗嘗,若是不合胃口,讓廚房重新做?!?/br> 沐縈之看著他,一動不動。 “怎么了?”白澤抬眼,兩只眼睛如深不見底的幽潭,眉毛輕輕一揚,“怕我做得太難吃?” “不是,”沐縈之伸手接過那碗炒飯,低聲道,“我只是沒想到,將軍還會做飯?!?/br> 白澤的聲音有些幽深,“我從前充軍的時候,最早就是做火頭軍?!?/br> 火頭軍? 沐縈之是聽說過,白澤少年時在鄉間犯過事,被判了充軍。 只是她沒料到,白澤還做過火頭軍。 “不過火頭軍比不得正經廚師,行軍的時候,有什么食材便往鍋里一扔。大多數時候都吃水飯,偶爾發了油,才能吃上炒飯?!?/br> 這是沐縈之第二次聽白澤說從前的事情。 他口中的生活距離沐縈之實在太遠,但聽著他娓娓道來,沐縈之總覺得,白澤在她心中的形象,從寫意靠近了工筆一些。 她拿著勺子,舀了一勺炒飯,白澤的目光穩穩落在她的手上,像是很期待沐縈之的評價。 揚州炒飯講究的是金包銀,每一顆飯粒上都需裹著一層蛋,照這個標準來說,白澤自是吵得不好,但手中這碗飯,顆粒分明、軟硬適中,顯然炒飯之人極懂火候。 “很好吃?!便蹇M之道。 白澤得了她的三字評語,眉眼間的笑意頓時深了幾分。 “若是喜歡,就多吃一點?!卑诐傻穆曇?,忽然輕快了許多。 他拿起勺子,將沐縈之手中的小碗添滿,又給自己乘了一碗。 這炒飯用料足,沐縈之吃著飯,竟顧不上吃桌上那些菜了。 兩人相對坐著,各自吃著飯,雖沒有說話,但彼此間的目光,仿佛都柔和了一點。 正吃著,外面忽然傳來了白福的聲音。 “將軍,夫人,老夫人到京城啦!” ☆、28.第 28 章 “老夫人到了?不是說算著日子還有半月嗎?怎么這樣快?” 沐縈之大吃一驚。今日她才吩咐白福給西路的三進院子安排人手, 恐怕這時候還沒安排出來。 這一來, 真是措手不及。 白澤沒有馬上回答, 放下碗筷站起了身:“我出去看看?!?/br> “好?!便蹇M之現在穿得隨意, 不好馬上跟出去。 等白澤跟白福一起出了思慕齋,她立即命夏嵐和冬雪為自己更衣, 又命春晴去庫房里找幾件見面禮。將軍府原有的東西還沒有清點好, 先從她的嫁妝里挑。 “夫人, 夜都這么深了還要上妝嗎?” 沐縈之沒有答話, 而是看了冬雪一眼, 冬雪低下頭,吐吐舌頭,“夫人別生氣,我就是隨便說說?!?/br> 夫人是第一次見婆家人,雖說天色已經很晚了, 可哪有婆婆來了,媳婦在屋里躺著的道理? 她瞧了瞧夏嵐,一直專心致志地給沐縈之梳頭,沒有要說話的意思。 經歷了白馬寺那一次的事,夏嵐真像轉了性兒似的, 話也不怎么說。 “衣服和妝容, 都端莊大氣些?!?/br> 既是見婆婆,美不美是其次, 穩重是擺在第一位的。 當下夏嵐就給沐縈之梳了墜馬髻, 插了一支赤金點翠花簪, 既富貴,又簡單,另穿了盤金彩繡的衣裙在身上。 前世楊氏總在暗地里說她穿得喪氣,罵她掃把星。話雖難聽,但多多少少也透著些婆婆的心思。 既是新婦,當然更得喜氣些。 沐縈之看著鏡中那個金光閃閃、彩繡輝煌的自己,都有些認不出了。 不過,穿著這么些大金大紅在身上,似乎真的比平日里瞧著要歡喜一些。 “夫人,給老夫人和兩位姑小姐的見面禮都備好了?!?/br> 沐縈之略看了下,滿意地點了點頭,喝了幾杯濃茶提神,又囑咐春晴往西路三進院子看看,該準備的東西早點準備,以備白澤家人使用。 安排好了一切,這才上了步攆往明心堂那邊去。 還沒走到明心堂,就聽到里面傳來一陣大哭的聲音。 轎夫抬著沐縈之進了院子,這才看見白澤站在明心堂的正中,一個穿著紅綢衣裳的婦人抱著他哭得正傷心,那婦人身后,站著三個豆蔻年華的少女,旁邊的太師椅上,倚坐著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 “夫人,您過來了?!闭驹陂T口的白福最先看到沐縈之,一見到她,立馬高聲通傳起來。 他的嗓門不小,這一喊,明心堂里邊的人都望了出來,連那哭泣的婦人都轉過了頭。 沐縈之原想悄悄進去,這么一來,只能在眾人的注視下,扶著冬雪的手下了步攆。 “將軍?!便蹇M之走到白澤身邊。 白澤扶著那臉上還掛著淚的婦人,溫和道:“娘,這是我的妻子,縈縈?!?/br> 沐縈之愣了一下。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白澤叫她“縈縈”。 也不知道為什么,這兩個字從白澤的口中說出來的時候,仿佛微微帶著一點顫抖。 她望著白澤,他的神情一如從前一般沉著淡然。 剛才,或許是她聽錯了,只是喚個名字,白澤又怎么會緊張? “縈縈?”那婦人看看白澤,又看看沐縈之,試探著喊了一聲。 她說話帶著鄉音,這一聲“縈縈”帶著nongnong的鼻音,聽起來格外親切。 沐縈之這才將注意力從白澤的身上轉到婦人身上。 婦人的年紀看著四十出頭,五官看著很是端正,只是常年在鄉下住著缺少保養,皮膚看起來粗糙干糲,仿佛用手一撮,能搓下來一點白皮。她身上穿著一件紅色杭綢袍子,看起來與她通身的氣度毫不搭調。 昨日成婚的時候,皇帝除了給沐縈之一道誥命之外,還給了白澤的娘親一道誥命。 聽著白澤這一聲“娘”,沐縈之便知道,眼前這個婦人,正是白澤的母親,白秀英。 白秀英是白家的童養媳,自幼就生在白家,公婆和相公相繼過世后,她一個人獨力支撐,將年幼的小叔和三個嗷嗷待哺的娃娃慢慢養大。 沐縈之對她,心里是有些敬佩的。 “兒媳拜見母親?!便蹇M之依著規矩,向白秀英行了大禮。 “快起來快起來,”白秀英忙伸手扶起沐縈之,聲音壓低了幾分,“我聽那幾個當官的說,你是丞相的女兒?” 白秀英一行人是奉圣旨入京的,一路有幾個從九品的官吏陪著,她身上那件不太合身的杭綢衣裳,就是快進京的時候,這幾個人給她買的。 “回母親的話,我爹是當朝左相?!?/br> 白秀英問:“那你爹是幾品?” 沐縈之沒想到這白秀英說話這樣直接,正要回話,白澤道:“娘,今兒都這么晚了,您要有話,改日慢慢說?!?/br> “不問就不問?!卑仔阌⒖雌饋砗苈牥诐傻脑?,臉上雖不滿,嘴里咕噥了一句,但終究依著白澤的意思沒有再追問這些。 她從手腕子取下來一個鐲子:“縈縈啊,這個鐲子可是我們白家祖傳的寶貝,我從前也是我婆婆給我的,新進門的媳婦戴上這個,可保咱們白家人人福壽安康?!?/br> 那是一支銀鐲子,分量倒是挺足的,只是戴的年歲有些久了,鐲子上刻著的花紋和字都磨得快看不清了。 “多謝母親,兒媳一定好身保管?!?/br> 沐縈之說著,將手腕上原來的紅珊瑚手串摘下來,將白秀英給的銀鐲子戴上。 白秀英拉著沐縈之的手感慨道:“瞧這手腕子,又細又白的,戴這鐲子比我戴著好看多了?!?/br> 沐縈之正待要說點什么,又聽得白秀英說了一句:“不過這手也太細了些,怕是什么活兒都干不了?!?/br> 沐縈之的眉梢輕輕一挑,什么都沒說,看向白澤:“將軍,不知其他幾位該如何稱呼?” “大哥,這就是你新娶的嫂子嗎?”見沐縈之問起了自己,白秀英身后那兩個豆蔻少女也圍了上來,將沐縈之從頭到腳地打量了一遍,滿是崇敬。其中一個還忍不住伸手扯了扯沐縈之的衣袖。 “嫂子這衣裳是什么料子做的,怎么看著比娘身上那件還好?!?/br> “兩位若是喜歡,明日我叫裁縫過來,給你們也做一身?!?/br> “真的?”兩個少女一起歡欣起來。 “行了行了,在家里沒衣裳給你們穿么?瞧你們倆那點出息,一來就讓你嫂子看笑話!”白秀英呵斥一聲,將兩個少女拉回到自己身后。 兩個少女顯然不服氣白秀英的話,“人家給你一件新衣裳你還不是馬上就穿上了嗎?” 這是說的白秀英身上那件大紅袍子。 白秀英鬧了個大紅臉,急道:“人家給了衣裳,我要是不穿,那不是不給人家臉面嗎?那可是官場上的人,得罪人家,人家一不痛快,往后都往你哥身上招呼!” 說了一大串,白秀英忽而又笑道:“不過現在咱們有丞相親家,那些個小魚小蝦的也無所謂了?!?/br> 沐縈之進門之前,對婆婆這個詞是有點發憷的,但見白秀英一通言語,著實忍不住想笑。 白澤看著她的笑意,眉眼間俱是笑,側身看向沐縈之:“這是我的兩個meimei,白玲,白珍?!?/br> 白玲比白珍大一歲半,相貌算得上中上,尤其一雙眼睛生得很有靈氣,只是有點黑。白珍就是剛才伸手拉沐縈之袖子的那個,她長得白,但是又有點胖,撐得身上那件衣裳滿滿當當的,沒有一絲松懈。 雖然容貌不出眾,但兩個姑娘看著都是好性兒的姑娘。 白玲白珍見過之后,一直倚在太師椅上的漢子也走了過來。 “這是我的二叔,白永旺,二叔只比我大五歲,我們倆從小一塊玩的?!?/br> “那是,小時候白澤可沒這么壯,他在外面被人欺負的時候,都是我出去替他出頭?!卑子劳f著就笑了起來,看著是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 沐縈之盈盈一拜:“二叔?!?/br> “別拜了別拜了,都是自己人,拜來拜去多麻煩?!?/br> 當下沐縈之便都見過了白澤的四位家人,然而明心堂中,還有一個人,期期艾艾地看著白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