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唷,縈縈,你怎么站在這里呀?”楊氏那喜氣洋洋的聲音突然響起,“為娘不是故意瞞你的,云修一回來就吵著要跟姨娘圓房,我想攔也攔不住。這一圓就嘗到了男女之間的甜頭,折騰了這么大半宿?!?/br> 沐縈之狠狠掐著自己的手指,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狠狠吐出幾個字:“不可能?!?/br> 裴云修絕不會這么做。 絕不會。 “我就在這里,等夫君過來?!?/br> 楊氏沒想到沐縈之竟如此沉得住氣,聽到她堅定的語氣,臉色霎時垮了下來,“俗話說眼見為實,如今事實就在你眼前,你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云修從前是被你這張臉迷惑住了,他娶了你這么多年,連rou味都沒嘗過,如今嘗過了,你以為他還放得下?” “放得下也好,放不下也罷,我要聽他親口告訴我?!?/br> 看著沐縈之越發沉靜的神情,楊氏忽然破口大罵起來:“沐縈之!你這個賤人,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個石女,你這個掃把星,你想克得我們裴家斷子絕孫!” 夏嵐急忙擋在主子前面,沐縈之正要說話,帳子里忽然伸出了一只手。 掀開紗幔,露出的正是裴云修貌似潘安的臉。然而那張臉一閃而過,便重新埋在了帳子里。 噗——像是有什么東西被戳破了的聲音。 夏嵐一抬眼,便看到沐縈之噴出了一大口鮮血,整個人像一張落在風中的紙片一樣倒了下去。 沐縈之死了。 她病了許多年,就這么病死了,旁人也沒有什么疑問,直到沐縈之的姐夫、鎮北大將軍白澤登門吊唁,才牽扯出了南安侯府這一樁血淋淋的官司。 ☆、2.002 “上一回說道北桀十萬騎兵包圍了建豐城,卻被守將白澤打得倉皇而逃?!?/br> 京城最當道的悅來茶館里,一位說書先生清了清嗓子,猛拍驚木,待茶客們的目光都投向這方的時候,方才悠然說道,“白將軍一馬當先,乘勝追擊,一路追到了鳳嶺關……” 說書先生的聲音不大,穿透力卻強,這一開嗓,不止茶館里的人,連街上都能聽到。 “北桀大王子名叫鐵素祿,長得是膀大腰圓,提的是兩把二十斤重的流星錘……” 悅來茶館的后巷里,停著一輛翠蓋珠纓八寶車,沐縈之坐在馬車里,聽著說書先生抑揚頓挫的聲音,皎潔如月的臉龐繃得很緊。 真還活著嗎? 她明明記得自己倒在了南安侯府,卻沒想到一睜眼,回到了十七歲這年。 這一年,她還是相府的嫡出嬌女,這一年,她還沒有與南安侯府的裴云修正式定親,這一世她絕不要再嫁到裴家。 “見鐵素祿橫沖過來,白將軍當即抬起了手中的青霜劍……” 茶館里的說書先生越說越激動,將沐縈之的思緒拉回到大街上。 她忽地莞爾,這一年,也是大將軍白澤夜襲鳳嶺關名揚天下的時候。 只是白澤與她并無什么牽連,至多算是名義上的親戚。 前世她只見過白澤一次,那是白澤成親的第三日,他帶著庶姐回門。當時她站在父母身旁,在他向岳父母敬茶之后,喚了他一聲“姐夫”。白澤目光深邃,好似一汪深不見底的寒潭,清亮得能照出沐縈之的影子,沐縈之只望了他一眼,便迅速收斂了目光。此后沒多久,白澤便辭去了京中的官位,從此長駐北疆,再無往來。 雖是姐夫,但她對白澤的了解,并不比悅來茶館的說書先生多。 她輕輕舒了一口氣,喚了一聲:“春晴?!?/br> 站在馬車外的丫鬟春晴馬上挑簾詢問,“姑娘,怎么了?” “夏嵐怎么還沒回來?” 方才到這邊的時候,沐縈之想起悅來茶館的杏仁糕做得好,便吩咐丫鬟過去買,都聽了這么久說書,居然還沒有回來。 “是過去挺久了,姑娘,要不我過去瞧瞧吧?” 沐縈之想了想,道:“我去瞧瞧?!?/br> 春晴吃了一驚,忙勸道:“姑娘,悅來茶館人多眼雜,姑娘怎么好去?” “無妨?!便蹇M之說著,便搭著春晴的手下了馬車。 上輩子被楊氏拘在那暗無天日的小院里,能夠重活一世,沐縈之特別愿意往人多的地方去。重生以來,每日都要坐馬車到京城的大街上轉一圈,看到那些鮮活的人,方能更確切的相信,她還活著。 春晴無法,只得拿了沐縈之的斗篷和帷帽,追了上去。 悅來茶館在京城最當道的位置上,茶館里的師父手藝好,糕點做出了名聲,掌柜嗅到了商機,便在茶館旁邊另尋了個鋪面賣糕點,因著糕點師傅還有顧著茶館的吃食,每日拿出來賣的糕點有限,往往沒到晌午就賣光了。 沐縈之出了巷子,一眼便看到夏嵐站在糕點鋪子前與一個黝黑壯碩的大漢在爭執。 “你這姑娘,怎么得理不饒人吶?”那大漢的口音不像是京城人士,帶著粗重的鼻音,像是西北那一帶的人。 他身上穿著褐色蟒袍,腰間掛著一柄鋼刀,看起來是個不好惹的武人。 可這里是在京城,夏嵐是相府出來的一等丫鬟,又豈會怕什么武人? 她站在鋪子門口,指著撒了一地的杏仁糕,兇巴巴地瞪著那壯漢,冷哼了一聲,“你撞翻了我的杏仁糕,我既得了理,為何要饒你?” “不就是杏仁糕嗎?我賠你就是了?!?/br> “悅來茶館一天就賣一百塊杏仁糕,這是最后的五塊,叫你撞翻了,我家姑娘今天就吃不上了。你怎么賠?你賠呀?你倒是賠呀?”夏嵐自小就長在相府,一直在沐縈之身邊伺候著,性子潑辣,此刻更是像連珠炮一般噼里啪啦的嚷起來。 那大漢顯然是不擅口舌之爭的人,五大三粗的大塊頭,叫夏嵐一頓搶白,什么話都說不出。 不過是五塊杏仁糕罷了,沐縈之正欲上前,一道修長的身影卻搶在她的前面走了過去。 “請問姑娘覺得他該怎么賠才好?” 夏嵐正在得意,聽到身后說話的聲音,轉過身,不禁微微一愣:“你是誰?” 說話的那人長得比撞夏嵐的莽漢子還要高出一些,他穿著一件齊整的銀灰色長袍,腰間懸著一柄寶劍,目光堅毅,薄唇微抿,整個人宛如一柄冷冽的神兵利器。 京城里不乏豐神俊雅的公子,也不乏威武霸氣的武將,但像這人這般既儒雅又硬氣的,卻是沒有。 即使沐縈之戴著帷帽站在遠處,也一眼就認出了他。 姐夫。 可是他怎么會在這里? 鳳嶺關一戰,白澤名揚天下,皇帝命他進京受封,沐縈之昨日在家時就聽母親說,十日后御駕要親迎白澤進城。他怎么會出現在這里?沐縈之前世并未在意過這些事,自然未曾在大街上遇到過他。白澤究竟幾時入京,她竟完全記不得了。 唯一有印象的,便是用不了多久,他就會帶著媒人登門,向他的庶姐提親。 “撞你的人是我的好兄弟,是他闖了禍,該怎么賠我們都聽姑娘的?!?/br> 這聲音低沉醇厚,落在耳朵里格外的好聽。 夏嵐自幼長在相府,眼力自然好,一眼就瞧出眼前這人氣度不凡,應當身份不低,被他一問,倒不知該如何回答了。 五塊杏仁糕對相府來說算不得什么,夏嵐辦砸了差事,才將火氣全撒到那壯漢身上。 一番思量過后,夏嵐倒氣短了。 “不是我要計較,只是這杏仁糕是我家姑娘最愛吃的東西,你瞧瞧,全摔地上了?!?/br> 白澤見狀,笑道:“明日一早,我派人買五塊杏仁糕,送到姑娘府上,如何?” 這倒是個好法子,夏嵐正要點頭,卻聽到有人說了一句:“不必了?!?/br> “姑娘,”夏嵐見沐縈之走了過來,自知辦砸了差事,低著頭回到沐縈之身后,不再說話。 白澤轉過頭,瞥見帷帽之下的人,眉心忽地一擰,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撞壞了東西,理應要賠?!?/br> 沐縈之不再多言,只微微朝他一點頭,帶著夏嵐和春晴往馬車那邊去了。 白澤站在原地,目送她們主仆三人拐進旁邊的巷子。 “將軍?!狈讲抛驳瓜膷沟拇鬂h,是白澤身邊的副將霍連山。今日他隨白澤進京,吵著要在街上逛一圈再去兵部,不想一扭頭就撞倒了人,這會兒在白澤跟前,實是沒臉。 白澤沒有搭理他,回過頭,朝糕點鋪子的掌柜道:“掌柜可知,方才同我說話的是哪一家的姑娘?” “當然知道,”掌柜樂呵呵地念叨起來,“那可是沐相的掌上明珠,嫡出的姑娘沐縈之。沐姑娘最喜歡吃我們店里的杏仁糕,不過從前沐姑娘很少出門的,這陣子經常能看到她的馬車?!?/br> 剛一聽到一個“沐”字,白澤的眉峰猛然一跳。 霍連山在一旁,臉色一下就變了,“怎地這樣倒霉,剛進京城就得罪了相府的人?!?/br> “客官,不用急,這等小事,不至于得罪相府?!闭乒竦囊姲诐珊突暨B山都緊張起來了,以為他們擔心自己開罪了相府,寬慰了起來,“何況沐姑娘都說了,不用賠?!?/br> “剛才那個天仙似的姑娘真是相府的千金?”霍連山還是不肯相信。 掌柜的撫掌大笑,“客官也說,仙女兒一樣的姑娘,京城里就她一個,哪里會認錯?” 沐縈之今日戴的帷帽用的天蠶冰絲,絲質空靈飄逸,那紗幔將人籠住,便如站在云霧里一般,美得不似凡人。 霍連山撓了撓的臉:“不過那美人也奇怪,天兒都這樣了還穿那么厚的斗篷,也不怕熱得慌?!?/br> “沒辦法,紅顏薄命啊?!闭乒竦?順著他的話感慨了一句。 方才沐縈之出來替霍連山解圍,令他心生好感,此時聽掌柜的這么一句話,他皺了皺眉,斥道:“好端端地,咒人家姑娘作甚?” 掌柜的忙解釋道:“這可冤枉我了,滿京城的人都知道沐姑娘是個病秧子,要不然也不會這么大了還嫁不出去?!?/br> “這么美的姑娘,怎么會嫁不出去?” “你哪里知道人家那些高門大戶的心思,再美又能美得了多久?不能生不能養,你要是敢納妾,那背后還有沐相呢……” 霍連山只聽了前半句便聽不下去了,一個買糕點的小老兒就知道人家高門大戶的意思了?他轉頭看向白澤,這才發現白澤已經安靜了許久,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沐……霍連山念叨了幾遍,忽然想到了什么,驚喜地問道:“將軍,難道剛才那個美得不像話的姑娘就是你心心念念要找的人?” 白澤不置可否,轉過身,拍了拍霍連山的肩膀,“走吧,咱們該去兵部了?!?/br> ☆、3.第 3 章 “姑娘,我真沒用,買個杏仁糕都買不回來?!毕膷狗鲋蹇M之回到馬車上,低著頭向她認錯。 “明日再來就是了?!?/br> 夏嵐見姑娘沒有怪罪,方才露出了笑意,乖巧地幫沐縈之摘下帷帽,放在一旁。 “只是一點小事。往后不要在大街上與人爭執了?!?/br> “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