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大寶抬眼看著我,眨巴眨巴眼睛說:“第一感覺?嗯,應該挺好喝的吧?!?/br> “扯淡?!蔽遗牧艘幌麓髮毜暮竽X勺,說,“我第一眼看見這個盒子,最先想到的,就是快遞外賣?!?/br> “哦!冒充外賣騙開大門,然后實施搶劫?”大寶說。 “不過,案發時間點是半夜。這么晚的快遞,也會開門嗎?”我低聲嘀咕著,走進了中心現場。 尸體所在的位置是書房的門口。包括書房在內的三個房間,都有翻動的痕跡。所有的柜子、抽屜都被拉開了,也有一些物品掉落在地上。 主臥室的地板上,鋪了一層塑料泡沫拼圖,是藍精靈的圖案,顯得房間非常溫馨。在大床的旁邊,放著一個小搖籃。第二具尸體——那個可憐的嬰兒就躺在里面。 我走到搖籃的旁邊,尸體的面部覆蓋著毛毯,據說是120醫生趕來,確證嬰兒已經死亡后蓋上的。我碰了搖籃一下,搖籃吱吱呀呀地響了半天。 我遲疑了一下,咬牙掀開毛毯,一張烏紫色的小臉呈現在面前,面頰部位有一些出血點,口鼻部有一些蕈狀泡沫。嬰兒的眼睛微睜,口唇青紫,在頸部和四肢可以看見已經形成了的尸斑。 看到這個景象,我的心里一陣刺痛。相信其他幾個人也和我一樣,都在嬰兒床前站著愣了好久,沒有說話。 陳詩羽率先打破了沉寂,她的聲音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畜生??!真是作孽!” “我看書上說,蕈狀泡沫不是溺死的人才會有嗎?”程子硯接著問。 “不是?!蔽艺f,“蕈狀泡沫的形成機理是因為氣管痙攣,氣管內黏液增多,空氣和黏液因為痙攣攪拌而形成。形成的泡沫會順著呼吸道涌出口鼻,擦掉以后會繼續形成。所以,電擊死、機械性窒息死、溺死或者某些藥物中毒死亡,都是有可能形成蕈狀泡沫的?!?/br> 其實,我也是在用科普的形式,來緩解內心的郁悶。 “從這個現場情況來看,肯定不會是溺死?!贝髮氁贿吥闷鸫蟠采系囊粋€ipad左右看看,一邊說,“看面部的窒息征象,他應該是被捂悶口鼻而導致的機械性窒息死亡?!?/br> 我點頭表示認可,和林濤一起先在房子里對所有被翻動過的地方進行勘查。 “兇手是戴了紗布手套了?!绷譂谝惶幑耖T處,發現了幾片血跡,用放大鏡觀察后,發現是指印。不過,這些指印沒有紋線,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條整齊的纖維痕跡。林濤說完,舉起掛在胸前的照相機拍照固定。 我在現場走了一圈。除了兩個臥室和一個書房都有被翻動過的痕跡,衛生間還有一些線索。我發現在一根毛巾桿上,整齊地掛著五條毛巾。在第三條和第四條毛巾之間,有一個空當。顯然,這個空當并不是主人有意留出來的。 “不可能,不可能!” 我突然聽見房子的大門口傳來一個沉重的男聲,于是趕緊走出衛生間查看。 就見兩名警察正架著一個男人站在門口。男人穿著整齊的西服,斜挎著一個背包,梳著整齊的分頭,長相斯文。雖然穿著整齊,但是神態卻是異常落魄。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雙腿發軟,只有依靠兩名警察的力量,才勉強處于直立狀態。 “石先生,你不能進去?!本斐粤Φ丶苤h征,并且用力阻止石遠征的上半身向室內移動。 “我要看看我的小石頭,我要看看我的小石頭?!笔h征魔怔似的說。 我又想起了嬰兒尸體的慘狀,心口又是一陣煩悶。 “會有時間看的?!本彀参康卣f。 石遠征費力地推開警察,靠著門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雙眼無神地盯著天花板,口水從嘴角流出,滴落在襯衫的領子上,但沒有流出一滴眼淚。 我見過無數死者家屬在得知噩耗之后的反應,雖然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表現,但是經??梢钥吹较袷h征這樣的。眼淚不代表悲傷,悲傷也未必有眼淚。 我知道,石遠征的表現,不會是裝出來的。 我走到石遠征的旁邊,默默地站在他的身邊。一個剛剛失去了妻子的丈夫,一個剛剛失去了愛子的父親,這種巨大的打擊不言而喻。我靜靜地等了有十分鐘,見石遠征的呼吸慢慢地有所恢復,才蹲下身來,輕聲問道:“你的家里,有什么值錢的東西嗎?” 石遠征聽見有人和他說話,先是一愣,繼而并沒有回答,只是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我靜靜地等著他平復了一會兒心情。他搖頭說:“沒有,都是公務員,存款都在銀行里,家里沒什么?!?/br> “確定嗎?”我問。 “確定?!彼f。 我點點頭,用身體遮住大門。因為此時殯儀館的人員正在把尸體搬運出去,所幸在巨大悲痛當中的石遠征并沒有看見運尸體的過程。 我聽見樓道外面圍觀群眾一陣sao動,知道尸體已經運走了,于是遞給石遠征一對鞋套,然后讓兩名警察扶起石遠征,走進了屋里。 我刻意地讓石遠征遠離那一攤血泊,一是害怕他情緒失控,二是怕他踩到了血泊影響林濤的勘查。不過,當石遠征走到血泊旁和臥室搖籃旁時,忽然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 這一舉動,倒不屬于常見的悲痛類型。不過我知道,外圍調查已經清楚了,石遠征沒有作案的動機和時間,也沒有雇兇的通訊跡象。 我帶著石遠征挨個房間過了一邊,主要是讓他對被翻動的地方進行辨認,看看通過直觀的觀察,能不能發現有什么丟失的東西。走了一圈,居然沒有發現丟失任何東西。 唯獨走到衛生間時,看到我指著的毛巾桿上的那一塊空當,石遠征一直搖著的頭終于停了下來,他說:“這兒應該有我的洗臉毛巾,藍色的,丟了?!?/br> “丟了塊毛巾?”大寶驚訝道。 我沉思了一會兒,說:“小羽毛你帶兩個技術室的同志去外圍搜索一下,重點找毛巾?!?/br> 陳詩羽點頭離開。 我對石遠征說:“小石你這兩天恐怕要住在派出所了,一方面我們有必要對你進行保護,另一方面可能會有問題隨時問你?!?/br> “住哪兒又有何區別?家都沒了,家都沒了?!笔h征喃喃道。 我給兩名攙扶著石遠征的警察使了個眼色,讓他們帶離石遠征。然后我走到林濤的身旁。 林濤一會兒蹲在地上,一會兒趴在地上,在找痕跡。 “第一殺人現場肯定是在噴濺血跡的起始端?!蔽抑钢磁詨Ρ谏系膰姙R血跡說,“死者曹靜從中刀到死亡,都是在這個位置,沒有任何移動,這沒問題吧?!?/br> “沒問題,而且中刀的時候還是跪著的,然后就直接趴地上死了?!绷譂孟癫]有仔細聽我說話,仍蹲在地上忙活著,“我就不信了,一個室內現場,就找不出一點痕跡?” “你忙吧,我去尸檢了?!蔽遗牧伺牧譂募绨?。 “別亂拍,新襯衫?!绷譂琅f看著地面,說。 我笑了笑,朝大寶招招手,撤離了現場。 麗橋市公安局剛剛改造完法醫學尸體解剖室,原來的破爛小間,現在鳥槍換炮變成了一棟兩層小樓。一樓是解剖區,有兩間解剖室。這樣規劃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兩臺解剖同時進行,并且都能有防污染的保護措施。這樣,工作效率就得到了大大的保障。 我坐在車上的時候就已經盤算好了,在穿好解剖服的時候,我就沖進了一號解剖室,因為一號解剖室里停放著曹靜的尸體。作為法醫,最害怕的,就是解剖嬰兒的尸體,尤其是被殺害的嬰兒的尸體。于是,我帶了私心,想保護自己的情感,選擇了一號解剖室。 大寶那個沒心沒肺的家伙,就犧牲他去檢驗嬰兒尸體吧,我這樣想著。 曹靜穿著一身短袖睡衣,胸前大量血跡。我們除去了曹靜的衣服,在固定拍照之后,把尸表黏附的血痂用酒精棉球清除干凈。 曹靜畢竟年輕,剛生完孩子,卻沒有影響體形。大腿有一些妊娠紋,但并沒有被性侵的跡象。 全身尸表檢驗下來,除了發現一些輕微的皮下出血,最值得關注的就是頸部的創口了。顯然,這里也是導致曹靜死亡的致命傷。 曹靜右側的頸部皮膚上有兩條淺表的劃痕,很顯然,這是用銳器形成的威逼傷。在威逼傷的下方,有一個剟開的創口,大約有四厘米寬。創角一鈍一銳,形成這個創口的工具是寬四厘米的單刃刺器。 曹靜左側的頸部皮膚上,有一處較小的創口,大約一厘米寬。創角都是銳利的,形成這個創口的工具是寬一厘米的雙刃刺器。 雖然看起來是兩種工具,但是在我們分離開死者的頸部組織后,發現另有玄機。 我切開曹靜的頸部皮膚,皮下肌rou沒有明顯出血。我把頸部左右各三條肌rou逐層分離開來,掀起后,暴露出了氣管和食管。死者的氣管和食管已經完全離斷了,斷裂面非常整齊。我們把死者的頸部軟組織按解剖位置掀開以后,發現頸部左右兩處創口是連通的。不僅僅是連通的,而且中間的軟組織都是被整齊切斷,創道就只有那么一條。 我們法醫知道,對人體刺擊兩刀,只形成一條創道是很難做到的。所以,唯一能解釋曹靜頸部創道的,就是一刀貫穿了她的頸部。 我想了想當時的情景,一把匕首從頸部右側刺入,貫穿了頸部,從左側出來,不由得渾身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你分析得有道理?!丙悩蚴泄簿值膮欠ㄡt說,“之所以兩側的創口形態不一致,是由致傷的匕首形態決定的?!?/br> “是啊?!蔽艺f,“這是一把單刃匕首,但是刀尖的部分是雙刃的。匕首刺入后,在刺入口形成了單刃的損傷,在刺出口形成了雙刃的。我們知道了刺入、刺出口的寬度,以及創道的長度,基本就可以把匕首畫出來了?!?/br> 我正準備讓在一旁的韓亮幫忙畫出來,沒想到他已經拿著一張白紙展示給我們看。一把匕首的形狀已經出來了。 “你送去專案組,讓他們先查這種模樣的匕首?!蔽覍n亮說。 “左右頸動脈都斷了,這一刀夠毒的?!眳欠ㄡt用止血鉗夾起頸動脈的兩頭斷端,讓技術員拍照固定。 “現場那么多血,我估計也就是頸動脈破裂才會有的?!蔽艺f。 因為失血,尸體的皮膚變得蒼白,尸斑也很淺淡看不清楚。正是因為有這樣的情況,尸體肢體上的損傷才被我們發現了。 尸體的雙側肩膀都有輕微的皮下出血,雙手腕也有環形的皮下出血伴表皮剝脫。法醫們都知道,這是非常典型的約束傷。因為肩部有衣服襯墊,所以看不出擦傷。但是裸露的手腕部都出現了擦傷,說明控制、約束死者的人,應該戴了手套。只有硬質紗布手套的作用,才能在皮膚上留下擦傷,如果只是皮膚對皮膚是很難留下擦傷的。 “我見過雙側手腕的約束傷,但腕部、肩膀都有約束傷的情況,還是挺少見的?!眳欠ㄡt說。 我點點頭說:“這個約束傷不是典型的約束傷,但是卻有典型的含義。殺人案件一人作案較多,所以約束傷僅僅在腕部。這種肩膀也有、腕部也有的,顯然是兩人作案?!?/br> “哦,我明白了?!眳欠ㄡt說,“是兩個人,每個人都是一手抓住被害人的手腕,一手按住她的肩膀,所以就形成了四處約束傷?!?/br> “結合現場情況看,”我說,“應該是有兩個人控制住她,讓她處于跪姿。但是,脖子上的威逼傷,又是怎么來的呢?” “要么有第三個人?!眳欠ㄡt說,“要么就是先用匕首形成威逼傷,再用約束手法讓被害人跪著?!?/br> 我點頭認可。 按照師父的要求,尸體上所有的損傷必須切開查看內部。所以,我先是用手術刀切開死者腕部。僅僅是皮下出血,并沒有其他損傷。但是當我切開曹靜的肩膀皮膚后,發現有異常。 她的右側肩關節的位置不對。 之前因為尸體尸僵形成,我們看不出關節的異常,但是一切開,發現她的右側肩關節脫位了。 “這該有多大的約束力??!”吳法醫說,“肩關節有那么多粗壯韌帶的保護,不容易脫位的?!?/br> “再大的約束力,也不會導致肩關節的脫位?!蔽艺f,“肩關節脫位只有一種可能,就是猛然間的暴力,而且是死者的拼命掙扎和兇手的用力約束共同作用才能形成?!?/br> “猛然間?”吳法醫說,“可是整個約束和威逼的過程都不復雜,怎么會有猛然間的反抗和約束呢?” “這個不好說?!蔽页烈鞯?,“看看其他的部位吧?!?/br> 我們對尸體進行了系統解剖,死者是在末次進餐后五個小時左右死亡的,和報警人提供的情況也相符。其他的解剖檢驗都是例行公事,并沒有其他線索被發現。 3. 我們組解剖完成后,大寶他們組也同時完成了。解剖一個成人比解剖一個嬰兒要復雜得多,之所以速度差不多,我覺得也是因為他們要承擔巨大的心理壓力,才能對一個嬰兒下刀。 我見天色已晚,嬰兒的死因我也估計的八九不離十了,所以沒有碰頭,就直接帶領法醫組趕往專案組,和林濤的痕跡檢驗組、程子硯的視頻偵查組以及陳詩羽的外圍搜查組會合。 這個案件看起來很難,但是我相信,只要我們所有組的工作都匯合在一起,一定會有偵破線索出現的。 抱著期盼的心,我們到達了專案組。 我最先把我們組的尸檢情況向專案組進行了匯報,大寶接著也匯報了嬰兒死亡的情況。 嬰兒的身上沒有刀傷,也沒有約束傷,只有口鼻的黏膜有片狀出血,牙齦也有出血,尿不濕是干凈的。嬰兒是被人用手捂壓住口鼻腔導致機械性窒息死亡的。因為嬰兒的皮膚嫩,而死者的口鼻部皮膚沒有任何擦傷,所以實施犯罪的人沒有戴手套,是徒手的。從嬰兒胃內的奶來看,應該是剛剛喝了一些奶。 林濤的勘查很快證實了我的分析。通過艱難的現場勘查,林濤在地面上勉強找到了四種鞋底花紋。因為現場地面凸凹不平,無法提取到完整的鞋印,無法分析鞋印的種類、長度和磨損情況。但林濤沒有放棄,硬是找出了一些小片狀的鞋印片段。這些片段雖然沒有比對認定同一的價值,但是至少可以證明是哪類鞋底花紋。比如,曹靜的拖鞋花紋就是其中之一。根據林濤提取的花紋來分析,現場應該進入了三個人。 從對曹靜尸體的檢驗情況來看,林濤的結論應該是正確的。 除此之外,林濤還在臥室、書房被翻動的柜門上,大門內拉手上,提取到了幾枚血手套印。 “那現場的女式挎包什么情況?”我問。 林濤說:“挎包里有一些鑰匙什么的,還有個錢包,錢包被打開了,沒有現金了。但是包上沒有血?!?/br> “根據石遠征敘述,包里應該有千元左右的現金?!眰刹閱T說。 “石遠征恢復神志了?”我連忙問道,“那他能不能提供什么線索呢?比如,曹靜是母乳喂養嗎?他家里還剩多少奶粉?” “因為現場旁邊有送奶粉的外賣,所以這一點我也問了?!眰刹閱T說,“曹靜沒奶,一直喂牛奶和米糊,家里米糊沒了,牛奶剩得也不多了?!?/br> “對,就剩一個罐子底了?!绷譂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