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樹干著起火,烈焰沖天,照得這一方草坪亮如白晝。 陸驚風無以為屏障,索性也不躲了,往自己胸口貼了道護心符,干脆全神貫注地cao控起業火。 “躲啊,怎么不躲了?這么快就放棄了?”魚霄哼笑一聲,甩掉屁股后面窮追不舍的業火,伸長雀爪般瘦削的枯手,縱身欺近。 眼看指尖即將觸到那張臨危依舊沉靜的面龐,陸驚風不閃不避,反而沖他粲然一笑,眼中寒光迸現。 事出反常必有妖。 魚霄動作凝滯,暗道不好,連忙撤手。 甫一回身,陸驚風的面前猝然豎起一道熊熊業火筑起的高墻,盾牌一樣,將人護了個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魚霄避之不及,被一點業火的火舌燎到衣袍,火勢即刻蔓延,魂體劇烈震蕩,體內深處隱約傳來熟悉的碎裂之聲。 他大驚失色,幾乎毫不猶豫地選擇棄卒保車,迅速擺脫陳啟星的身體,魂體掠至半空,險險逃過一劫。 沒了魚霄霸道的寄居,陳啟星的意識終于奪回自己的軀殼,他立在原地,茫然四顧,只覺得周身烘熱,一股奇異的暖流經由四肢百骸直達心肺。 他局促地抬起眼,與半空中懸浮著的靈體面面相覷。 那鬼魂一襲紅衣,白發及腰,古人扮相,從外表推測不出死前具體的年紀,面容姣好,眉目桀驁,大有視天下萬物為芻狗的輕蔑之態。 魚霄低頭看他,蹙著眉頭,驚異于他為何不受業火侵擾。 陳啟星與他對視。 一眼,往日回憶潮水般翻滾,涌至腦海,浪花拍了他個措手不及,屁滾尿流。 兩眼,恨意漫過心頭,化成悔恨的淚水奪眶而出。 三眼,他哆嗦著嘴唇,抬起胳膊指向那玉面惡鬼,如小兒學語般吃力地往外蹦字,牙關顫抖:“畜、牲!我要跟你,同、歸、于、盡!” 話音剛落,他聲嘶力竭,雙眼一翻,軟綿綿地癱倒在地。 魚霄愣怔,喃喃自語:“沒良心的小東西,本尊救了你,你還要與我同歸于盡?不識抬舉!不如死了!” 他落下去,抬手欲把陳啟星揪起,但陳啟星周身被業火包圍,他就如同想吃刺猬的狐貍,苦于無從下手。于是出離憤怒了,一振袖袍,兩道凝聚了法力的玄鐵短刃裹挾著勁風颯然飛出,一前一后,直直越過業火之墻,射向其后的陸驚風。 陸驚風一個翻騰,輕巧避過,不甘示弱,簇成團的業火猶如滿世界炸開的煙花,密集地襲向魚霄,其中只要有一簇業火觸及目標,就能星火燎原,焚靈滅魂。 魚霄將速度提煉至極致,化成一道殘光虛影,于四面八方圍追堵截的進攻中尋找出路。 出路就在陸驚風的身后! 那兩把短刃去而復返,調頭偷襲,刀尖如同生了眼,瞄準了后心。 而陸驚風專注于陣前,無暇他顧,以至于空門暴露而不自知,等他感知到殺氣逼近,后心發涼,再做躲閃已是來不及,只能盡量調整姿勢避開要害。 千鈞一發之際,就在他認真衡量著該犧牲腎還是該犧牲胃時,一聲地動山搖的龍吟咆哮著逼近,猶如春雷炸起,刺穿了耳膜,冷冽的罡風須臾而至,將他猝不及防地掀飛出去。 陸驚風在半空中低低咒罵了一句。 沒等落地,一條強而有力的手臂圈起他的腰,下狠手死命掐住,再暴力一卷,他的脊背就砰地砸上了一副鐵硬的胸膛,而那副胸膛里此刻正熊熊燃燒著滔天怒火。 那兩道短刃被式獸的煞氣生生逼停,抖動著發出尖銳的蜂鳴,角力之下,被緩緩絞成一團廢鐵,啷當擲地。 偷襲不成,援兵駕到,反攻無望,但魚霄于混亂中博得一絲生機,陸驚風注意力被分散,業火的攻勢稍減,他瞅準時機,從空檔中隱身逃遁。 狼狽逃脫之前,還不忘丟下狠話:“此陣名為三垣四象落魂陣,七十二宿,斗轉星移,陣型實時變換,錯綜復雜。一旦進了陣,日日年年,華星明滅,血涸骨枯,坐困愁城。就算你們僥幸出得陣,彼時,我魚霄早就脫胎換骨,再造為人,而你們只能束手無策,任我逍遙,哈哈哈哈哈哈……” “混蛋!” 這癲狂恣睢的笑聲于黑夜中令人齒寒,陸驚風惱怒不已,爆了一句粗口,泄憤般錘了一拳那堵磚墻似的胸膛。 胸膛的主人被他推得一個趔趄,松了手,站穩不動,吊起桃花目睨他,眸子里跳躍著冷冰冰的火光。 “……” 對視半晌,陸驚風冷靜下來。 “你來做什么?”他被對方無聲質問的架勢搞得有點心虛,摸著鼻子嘆氣,“現在好了,又多一個人被困在陣里?!?/br> 林諳不說話,唇瓣抿成一道平直的線,眼神如果能化為實質的刀劍,某人估計已經成為渾身是孔眼的篩子。 周遭的氣氛如同一張逐漸收攏的網,越來越緊繃。 “那什么,你醒得……倒挺快?!标戵@風一緊張,就愛哪壺不開提哪壺,話一出口恨不得咬斷自主發揮的舌根,干笑兩聲掩過,“咳咳,剛剛要不是你,我的腎上說不定要多兩個血窟窿,謝啦?!?/br> 林諳還是沒吭聲。 看那樣子,像是這輩子也不打算跟他說話了。 陸驚風縮了縮脖子,感覺對方已經氣成了一只沉默的小火龍,等小龍他醞釀完畢,一開口,可能就會從嘴里噴出三昧真火,把自己燒得渣子也不剩。 腦補了一下那個科幻的場景,他咽了口唾沫,有點難為情地,抬手抹平了小火龍額角暴起的青筋。 這是個求和示好的動作,是陸組長目前能想出的最含蓄又不失禮貌的方式,聊以表示歉意。 小火龍危險地瞇起眼睛。 還不解氣???陸驚風的自尊心驀地垮下去一塊。 人就是很奇怪,放在以前,如果是他做錯了什么事情,那讓他說多少句抱歉和對不起都沒關系,反正他也臉皮厚,敢于承認錯誤是一大美德。但現在卻不同了,變得扭捏矯情,臉皮突然變薄不說,更是不想輕易落了下風,年紀長了,反倒惺惺作態起來。 在林諳面前,他到底是漸漸不同了,這種改變不以意愿起止,也不知是好是壞,但陸驚風覺得他還是該收斂一點,畢竟他年長幾歲,得讓著一些。 那就再等一分鐘,一分鐘后林諳要是還生氣,他就服軟認錯。 結果,剛過去五秒,沒等到小火龍表演噴火,等到一個擁抱。 那擁抱比火還熱烈,抵得上千言萬語,箍得他緊緊的,差點窒息。 第78章 第 78 章 鎖緊了, 一只大手就貼著他后腦勺不客氣地按牢,惡狠狠地往懷里揉,喘息間像是要將恁大的一個人整個嵌進肋骨的縫隙里。 男性的軀體與軟香溫玉實在掛不上鉤,陸驚風的鼻梁和顴骨硌在對方挺硬的胸膛上,只覺骨硬皮涼,肌rou緊繃,無從下手。 陸驚風偏瘦, 自覺身上骨頭比rou多,想必林諳抱他也不很舒服。 但盡管兩個大男人的身體枘圓鑿方般捍格不入,抱起來哪兒哪兒都手感欠奉, 陸驚風還是心中一喜,猶豫了片刻,抬手欲撫上其脊梁。 林諳卻在此時倏然抽身,隔開一臂距離, 掰正他的肩膀,挑剔的目光上下檢視幾輪, 見他身上只穿著一件襤褸的背心,背心上到處是被利器割開的一條條口子,毛糙的邊緣沾染了臟污的血漬,手肘腹部和腿上也全是新添的傷口。好端端的人, 幾個小時不見就成了這副樣子,林諳的臉色霎時間陰沉得嚇人。 陸驚風被他盯得毛毛的,拉了拉背心下擺:“別緊張,都是小傷, 這會兒已經好了,不信你看?” 林諳不信他的鬼話,把人拽到跟前細看,真的發現傷口上粉嫩的新rou迅速長出,傷口已然愈合。 他眉頭一挑,驚訝于這逆天的修復能力,但既然人沒事,他放下心,神色稍微緩和,轉念又腦補出這些大大小小的傷口是怎么得來的,過程中究竟又流了多少血吃了多少痛,他立馬又不爽了,撒開人,抱起手臂,趾高氣昂地轉向一邊。 陸驚風惴惴不安地覷著大少爺陰晴不定的面色,以為他還在記恨自己敲暈他的那一記手刀,也跟著轉過去,湊到跟前舉著胳膊賣慘:“看到這條傷口沒?玻璃割的,老深老長老疼了,割完我還圍著cao場遛了半天覓陽獸,沒失血而亡,差點跑步跑出人命。吶……看在沒有你我這么慘的份兒上,咱不生氣了好不好?” “覓陽獸?怎么會碰上那種……”林諳的關切脫口而出,忽而又發現自己應該還是在生氣,于是話音戛然而止,又裝作滿不在乎地瞥開眼,心里其實早就軟和成泥糊糊。 陸組長在哄人方面簡直無師自通,賣完慘又賣笑,還動手動腳:“給我看看你背上的傷怎么樣了,內傷好全乎了嗎你就把大清給放出來?不讓你跟著是有原因的,負傷還要出任務,我心疼的?!?/br> 聞言,林諳終于紆尊降貴地轉過臉,一把拎起他的手腕,目光灼灼:“你再說一遍?” “不讓你跟著是有原因的?!标戵@風彎著眼睛笑,故意裝糊涂。 “不是這句?!绷种O不依不饒,也忘了還在裝生氣的事了,沉著臉催促,“最后幾個字?!?/br> “我——”陸驚風撓小狗一樣撓了撓他的下巴,滿足他,“心疼你的哇?!?/br> 林諳這心里一下子就舒坦了,皺著的眉頭舒展開,而后低下頭,小聲呢喃,突然扭扭捏捏,竟然有點欲語還休:“我也……” “你說什么?”聲音太小,陸驚風被他這副嬌羞的作態一雷,沒聽清,把耳朵貼過去。 于是林諳跟他咬耳朵,故意呵熱氣,吐氣如蘭:“我說我也心疼你,見不得你受傷也見不得你流血。你痛感遲鈍神經麻木,習慣了所以可以不在乎,但我情感不遲鈍,也做不到無動于衷,我現在心疼得快死掉了,你還跟我笑?笑什么?笑我這么緊張你?” 陣陣熱氣往陸驚風的耳道里送,耳廓連著耳垂都給燙紅了,他也收了沒心沒肺的笑容,悻悻地盯著腳尖:“說得好聽,咬我嘴唇咬出血的時候怎么不見你心疼了?” “有嗎?”林諳一驚,連忙捏住陸驚風的下巴看過去,果然在他嘴角看到一個不仔細看很容易被忽略的細小傷口,當即有點愣怔,回想起廚房里耳鬢廝磨的一幕。 心跳驀地加快,嗓子發干:“抱歉,我當時太激動了?!?/br> 這句話一下子撕開了遮蓋在兩人頭頂的無形的紗幔,旖旎繾綣的畫面漲潮般沖回腦海,陸驚風眼波流轉,垂下顫悠悠的眼睫,在林諳明晃晃的注視下抿起唇。 林諳捏著他的下巴不松手,陸驚風保持著頸子微微揚起的姿勢。隨著這個敞開的姿勢,一些隱沒在昏暗光線下的小細節展露無遺,自然也包括斑斑血跡下可疑的紅痕,刺激著林諳的感官,控訴他之前一時情熱時犯下的罪。 激動的時候,由于經驗少,親吻和吮吸總是把控不住力道,頸項間的那片肌膚溫熱且柔嫩,細膩如羊脂白玉,稍微用力就會弄出印子。 林諳的呼吸亂了。 糾纏的目光編織成曖昧封閉的羅網,二人皆陷在里面,呼吸交融,互相滲透,漸漸地,也不知道是誰的目光率先落到對方的唇上,是誰情難自已地表露出無聲的邀請,兩顆頭顱越湊越近。 “唔……”這時,一米開外的地上傳來微弱的呻吟。 居然忘了還有第三者在場! 陸驚風老干部之魂猝然覺醒,腳尖一個用力,紅著臉從林諳懷中滑了出去,動作之迅猛,林諳連個衣角也沒撈著,深刻地體會了一把什么叫煮熟的鴨子,剛到嘴邊就飛了。 “醒了?”陸驚風奔過去,半跪著,把陳啟星的頭托起來擱在自己大腿上,左右拍了拍他的臉頰,語氣溫柔,“你還好吧?有沒有哪里覺得不舒服?” 陳啟星醒是醒了,眼睛也睜開了,呼吸平穩,胸膛有規律地起伏著,生命體征一切良好,只是他仰面癱在那兒,面無表情,一動不動,黑沉沉的眼珠子直愣愣地望向頭頂的虛空,眼眶里還蓄著昏倒前流出的淚水。 林諳走過來,正親熱著,被打斷,他本來就心有不滿,這會兒看人舒舒服服地枕著陸驚風大腿,小鮮rou長得還挺清秀,半死不活的,由里而外透露出一股子快來憐惜我的嬌弱感,林少腦中警鈴大作,登時不悅地皺起臉,酸溜溜道:“這小帥哥哪位???怎么著?也把魂兒給丟了?” 陸驚風疑惑:“也?” “我從確認心意的那天起,魂兒就沒在自己身上過?!绷种O說起sao話來,臉不紅心不跳,頗有成日流連花叢的浪子風范,“你一走,我的魂兒就跟著一道去了,留下來的就是一副空空如也的軀殼,狀態嘛,就跟他差不多?!?/br> 陸驚風:“……” 也不知道陳啟星有沒有聽到,反正陸驚風是聽到了,也被狠狠地臊了一把,欲蓋彌彰地一頓咳嗽,板起臉擺出大人模樣:“他……他跟你不一樣,少跟著和稀泥?!?/br> 林諳挑眉,陰陽怪氣:“是,我們不一樣,我比他帥?!?/br> 陸驚風:“?” 雖然不知道這人哪根神經突然搭錯了,但陸驚風至少能感覺出來自家小狼狗對陳啟星的不待見,于是起身把狗拽到一邊,把今晚發生過的所有事從頭至尾給他捋了一遍。 聽完,林大少指著陳啟星,怒目而視:“合著當初就是這小子圣父附體同情心泛濫,救了魚霄?你別攔我,我先揍他一頓,要不是他,現在也不會死這么多人,咱們也不用深更半夜的還被困在這個破陣里,出不出的去都不一定?!?/br> 陸驚風摟著人小腰:“你別激動,沒有他也會有別人的,以魚霄的能力,想忽悠誰都不是難事,總會有愿者上鉤的,只不過恰好,不幸落在了他頭上而已。人家都夠慘了,你就別惡語傷人了?!?/br> 林諳自然知道怪只能怪魚霄詭計多端,給他扯上關系的人,無論是誰都是受害者,他也不是真怪陳啟星,充其量只是有點氣兒不順,不順的原因很大程度上還得歸結于這小子壞了他的好事。 林大少睚眥必報,心眼小得堪比針眼,嫉妒心也旺盛,但這會兒被陸驚風抱著攔下,順了順毛,當下便轉性消了氣,借機環住人肩膀蹭了蹭頭頂:“那他現在這樣子,是哀大莫過于心死的意思?” “大概吧?!标戵@風任他揩油,分析道,“一般來說,經歷過一番大悲大慟之后,情緒會出現短暫的空白,人就會表現得比較麻木。這都是正常的,是人體為了防止心理崩潰而于潛意識內進化出的一種防御措施,再加上他長時間失去對自己身體的掌控權,剛剛猛然間奪回來,估計還得慢慢兒習慣和恢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