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林諳感到骨頭里充滿了泡沫,皮膚里陸驚風的味道愈發清晰,那濃郁的勁頭,仿佛它原本就長久地蟄伏于皮膚底下,只不過這會兒才遇熱揮發出來, 引起了鼻子和神經的注意。 這氣味蠱惑了他,令他丟盔棄甲,自毀所有城墻, 拱手奉上堅守數十載不曾邀請任何人進來過的城池,這座城池的主人則徘徊在城門口,喋喋不休地咕噥:當然會,如果懇求和脅迫有用的話, 先把關系過了明路再說,其他的東西都可以再慢慢磨合。 但就在林諳打算誠實地遵從真實的本我, 舌頭卻先行步出了猶豫不決的境地—— “不會?!彼囟徛乜丝侨私阱氤叩淖齑?,指腹微涼,唇面暖燙,冷熱交替激起令人戰栗的電流, 他聽到自己道貌岸然的聲音裝模作樣地說,“我雖然喜歡你,但還沒喜歡到犯賤的地步。本少是誰?什么人追不到手?那些擺不上臺面的雕蟲小技,一點都不堂堂正正, 本少根本不屑。等著瞧吧,總有一天,你會心甘情愿跟我在一起?!?/br> 我可去你的吧。 話一出口,他就懊惱得日月無光,頹喪地松開了陸驚風的領口。 陸驚風認真地聽他夸下???,整理整理皺巴巴的衣襟,一言難盡地翻了個白眼。 這人腦子該不會被體內的煞氣凍傻了吧?給他悄悄開了后門,不費功夫稍微一抬腳就能進來,偏不進,非要自己扛起斧頭劈開正門,憑本事大搖大擺地硬闖。 吃飽了撐的。 “行,這可是你說的?!彼N起腿,往后靠向椅背,雙手交疊置于膝蓋上,忽略唇上殘留著的觸感,鄭重其事地點頭,“既然你沒那么喜歡我,也不屑在我面前服軟裝可憐,那我也就沒什么心理負擔了……就希望林觀主能通情達理,多吃苦瓜少上火,早早接受現實,讓你也好過些?!?/br> 林諳:“……” 哼,這匹養不熟的老白眼兒狼! 那一瞬間,林大少的心碎成八瓣兒,覺得自己堪比過家門而不入的傻大禹,疑似與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失之交臂。 “還有,有件事我要解釋一下?!标戵@風的目光帶著歉意,有意無意地劃過林諳的胸口,支吾了半天才別扭地張口,“那什么……我之前不是故意要踹你的?!?/br> 林諳脫了鞋,盤腿坐在床上,努努嘴示意他繼續。 “當時我自我感覺非常不妙?!标戵@風往下解釋,“你拔出兩根鎮棺釘的瞬間,經脈內的業火就陡然暴漲,力量之大,勢頭之猛,遠遠超脫我的掌控極限。情急之下,我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最壞的結果,業火可能就要破鼎而出,屆時無疑是一場毀滅性災難,在場所有人都逃不掉!偏偏那時候,你還涉險待在我身邊,之所以蹬開你,是怕……” 說到這兒,他的目光如海底一尾游魚,靈活地在珊瑚礁中游曳,躲閃自如,并且含糊地放低了音量:“怕傷了你?!?/br> 林大少眼睛一亮,碎了的心立時被強力膠黏補上,不計前嫌,又開始鮮活有力地蹦跶起來:“真的?我還以為你反射弧略長,后知后覺反應過來我在眾目睽睽之下親了你,所以惱羞成怒伺機報復……” 陸驚風苦笑:“沒有的事,生死攸關的緊要關頭,能不能活下來都不一定,誰還有空計較你是親了我一口,還是揍了我一拳?” “這樣啊?!绷种O狡黠一笑,意猶未盡地咂咂嘴,“早知道我就多親幾口了?!?/br> 陸驚風保持禮貌的微笑,掄起拳頭:“當時是事急從權,計較起來沒意思,但現如今塵埃落定,也是時候秋后算賬了……” “哎呀,我胸口疼!” “怎、怎么了?” 眼看對方馬上就要黑化,林諳當機立斷,捂著心口就一頭栽進了陸驚風懷里,趁機一頓亂拱,嘴里還不忘嚷嚷,“疼疼疼,你下腳不知輕重,我被踹飛出去那么遠,到現在胸口還有一個無比清晰的大腳??!這兩天紅轉青,青轉紫,腫得老高,喘氣兒都疼,我都懷疑里面的肋骨可能被你踹斷了!” 那毛茸茸的腦袋不由分說就砸過來,陸驚風下意識張開雙臂抱了個滿懷,連人帶椅子被推離床邊好一段距離,差點沒摔個人仰馬翻。 他連忙用腳跟死死抵住地面,好歹穩住身形,立馬對林諳的說法存疑:“雖然我著急忙慌的確實使了點勁兒,但也沒那么夸張吧?” 懷里的人氣哼哼地呵呵兩聲,腿在床上一蹬,麻溜兒地轉身,把后腦勺擱在陸驚風大腿上,仰面一把撩起上衣,下擺叼在嘴里,吊著眼睛咬牙控訴:“不信你看!” 陸驚風夾著尾巴低頭,一眼對上那副蜜色的光滑的胸膛和腰腹,無論是肌rou飽滿的線條還是骨骼陽剛的形狀,都性感撩人,令同為男人的他自慚形穢。 心里猛地一突,別的不敢多看,他直直瞄向左邊心臟的位置,那里被黑心老爸捅的刀口還沒愈合,覆在上面的紗布應該是更換過了,白潔如新,刀口往下就是傳說中的那只腳印。 看著確實不大樂觀,淤了血,烏紫一片,有點駭人。 陸驚風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戳了戳泛紅的邊緣,引來一陣不知是真是假的倒吸涼氣,說不愧疚那都是嘴硬,他悻悻地縮回手,眼皮都不敢抬:“對不起啊,沒想到我居然練成了奪命穿心腿?!?/br> 邊說邊搓手,干笑兩聲,預感對方不會輕易放過他。 果然—— “喲,一句對不起就完事了?”林大少說這句話的時候,劍眉上挑,下巴上抬,桃花眼危險地瞇起,語氣神態都十分到位,很有點渾然天成的惡霸氣質,陸驚風懷疑這可能一度是他曾經的口頭禪。 “當然不,那顯得多沒誠意???”陸驚風自知理虧,屈于yin威,溫和又不失諂媚地道,“你這情況我見得多,先熱敷,再用活血化瘀的藥油推一推,把淤積的氣血推開就好了。等著?!?/br> 說完,他毫不客氣地把林少尊貴的頭顱當成保齡球一丟,在房間里東翻西找起來,最后在衣柜里找到了他隨身攜帶的,下井前寄存在蘇媛那兒的背包。 他抱著背包坐回來,打開,一頭埋進去繼續翻找。 “找什么?”林諳側躺在床上,不滿地睨著他,用腳尖戳戳包,“別找了,過來陪我說說話,你師父馬上就要回來了,他一回來我就得走?!?/br> 陸驚風揚手打斷他,在林少耐心告罄前一秒,終于挖掘出珍藏已久的寶藏:江南老字號極品紅花油! 林諳:“……” 陸驚風捧著那支小小玻璃瓶追憶往昔:“我小時候啊,由于體質問題,稍微磕著碰著就容易青一塊紫一塊,所以身上總是飄著一股紅花油的味兒,一開始覺得這東西味道挺沖,聞習慣之后,發現還挺清新怡人的,沒事就愛抹抹。你聞聞?” 林諳極力后仰,刮刮鼻子:“那你口味還挺重的,審美也別具一格?!?/br> 嫌棄完想到什么,又無端得意起來,抱著雙肘沉吟:“我喜歡的人,果然超凡脫俗,與別人都不一樣?!?/br> “……” 陸驚風看傻子一般看了他一眼,把紅花油往他懷里一扔,轉身去了洗手間。 嘩嘩的水聲停下后,他端著水盆放到椅子上,蹲在床邊,擰出熱毛巾,把林諳一把薅過來,掀開衣服,再把毛巾搭在胸膛上的淤血處,小心避開匕首扎過的傷口。 他沉默著做著這些的時候,全程都面無表情,動作也算不上溫柔,推來搡去的,甚至有點強制和粗魯,像是在執行某項迫不得已只能咬牙完成的任務,但處處被安排的林諳就是很受用,特別歡喜,毛巾上的熱氣蒸騰著,胸口上熱熱的,臉也熱熱的,呼吸也逐漸跟著熱了,放松身體聽之任之。 “你就不能輕點兒嗎?”人總是得寸進尺的,林諳很快就不滿于被當成木頭,矯情起來,小聲抗議道,“我又不像你那樣耐得住疼?!?/br> 陸驚風無視他的小情緒,往自己掌心里倒紅花油,搓熱了,拿開毛巾,漫不經心地啪一聲拍了上去。 兩人俱是狠狠一跳。 林諳是生生被疼的,額角的青筋直跳,一個激靈直接“我靠”一聲半坐了起來。 而陸驚風就跳得有點微妙了,不知為何,面上瞬間漲得通紅。 他本來就白,身上一有點什么顏色就反襯得分外明顯,這會兒又是大白天,光線充足,一張大紅臉直紅到耳朵尖兒,根本無處遁形。 剛才那一巴掌拍下去,林諳沒感覺到,但陸驚風第一時間敏銳地察覺了,他過于修長的中指指尖不經意間掃過一點模糊的凸起,等他閃電般意識到是什么的時候,涌上面皮的熱血已經暴露了他。 他窘迫地支著手肘,攥緊了油膩膩的手,身體僵硬,一動不動,耳膜里全是血液鼓噪的聲音。 指尖燙得不可思議,因為碰到了不該碰的東西而顫抖。 這副樣子實在可疑,林諳很快發現了他的異樣,并注意到他雖然擰著脖子側著臉,視線仍會時不時飄過來。 先是漫無目的含羞帶臊地四處神游一會兒,然后突襲般刷地瞥一眼,看完后又立刻迅疾地飛走,充分詮釋了什么叫此地無銀三百兩。 每多偷瞄一眼,臉上就更紅上一分,到后來,艷得能滴出血來。 這人害羞起來實在可愛得緊,林諳忍不住動了打趣逗樂的心思,壞笑著睨他:“摸到什么了?” 陸驚風悚然一驚,騰地從蕩漾的心境中抽離出來,忙不迭地擺手否認:“沒有沒有,什么都沒摸。不不不……不是,我不是故意摸的?!?/br> 藥油順著他瘦削白皙的手腕淌下,在挽起的袖口暈出暖黃色的圓斑,他越是緊張倉皇,林諳嘴角的弧度就越深,佯裝生氣,嗔道:“做了壞事還找借口?摸完了還緊盯著看!” “胡說,我……”陸驚風臊得連脖頸上都緋紅一片,整個人像在暮靄晚霞里打了個滾,沾上了一身的胭脂瑰云,說話的聲音都浮了起來,“我,我有嗎?” 說完又控制不住地溜了一眼。 林諳的笑意更濃了,咳嗽一聲:“你說呢?” 陸驚風狂眨眼,自暴自棄地哀嚎一聲,亡羊補牢般欲抬手捂眼。 林諳眼疾手快地捉住他的手腕,厲聲提醒:“你手上有紅花油,當心揉進眼睛里!” 陸驚風于是反抓住林諳,借他的手捂上自己的眼。 “真不怪我思想不純潔!”他委屈地辯解,“是它先動的手,它都硬起來了!青天白日的耍流氓!” 這賊喊捉賊玩得倒是挺溜,林諳好整以暇地覷著他,等對方戲都演完了,才幽幽開口:“你不刺激它它能這么大反應嗎?” 沒羞沒臊的葷話一說完,陸驚風還沒來得及回擊,門就哐當一聲被踹開了。 第70章 第 70 章 陸焱清今天午飯比往常吃得少, 相應的就縮短了消食的時間,從觀里往回走的時候,正好碰上一大早趕去市中心的道教協會開完會,風塵仆仆趕回來的林天罡,于是熱情地湊上前寒暄起來。 林天罡再怎么心里不對付,面兒上還是笑嘻嘻,一開口先關心自家的香火問題:“道長今天瞅著心情格外好, 上午算了幾卦?” “不多不多,有緣人寥寥無幾?!标戩颓尻种割^一數,“才三個?!?/br> 哦, 只損失了三個香客,那就還好。 林天罡虛偽地笑:“焱清道長的卦,也不是所有人都有福消受的,那三位香客, 是中了頭彩了,那都是天選之子?!?/br> “沒有沒有, 都是抓瞎抓的?!标戩颓迓牪欢拿靼蒂H,也不托大,實話實說,“其中有一個吧, 還是什么全國排名前十的企業家,唉,可惜了這么俊的青年,紅鸞星動也不動跟死了一樣。醫院里躺了七年的植物人老媽也捱不下去了, 算算也就這兩天的事。嘖,挺慘的?!?/br> 林天罡一聽,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嗓子干澀雙眼冒火:“道長說的這人,該不會是姓朱?” “好像是?!标戩颓迕道锏膽驯?,手指一頓,“怎么,林侄認識?” 認識?何止認識! 這是他們東皇觀最財大氣粗的香客!每年捐的香火錢動輒大幾十萬!養活了觀里一大票嗷嗷待哺的小道童!人財主每年打水漂似的燒錢是為了什么?還不是為了焚香禱告,祈求母親能早日醒過來! 這倒好,全被這瞎老道三言兩語給攪黃了! “你!”林天罡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瞪大牛眼直喘氣,抖著手指在空中戳戳點點了半晌,又不好直接跟長輩發作,憋得臉黑唇白,最后一甩寬袍大袖,頭也不回地沖進了院門。 陸焱清人也不傻,意識到可能哪里惹怒了林觀主,緊跟在身后詢問緣由:“誒,大侄子,叔叔哪里做得不對你說嘛,別憋在肚子里生悶氣,你也上了年紀了,不比當年,氣壞身體可咋辦?媛媛回頭要怪我了。還有,我徒弟那事還多虧了你,回頭叔一定找機會隆重答謝……” 哪壺不開提哪壺,林天罡出離憤怒了:“別提您那寶貝徒弟了我的親叔叔誒!跟誰好不行,非跟我兒子掰扯不清?我兒子是誰?那是將來要從我手里接過東皇觀的主!您瞅瞅,我愁得連胡子都禿了!” 陸焱清一看,發現他那一貫油光水滑的的胡子,這兩日好像確實稀疏了不少,知道那兩倒霉孩子的事確實把他氣得不輕,連忙打起圓場:“子孫必有子孫福,你說你急赤白臉地cao心啥?cao心也沒用,現在的年輕人,誰還聽爸爸的話?管得多了,還讓他怨你恨你,何苦的來?誒?你上樓做什么?” 反正你也沒兒子,當然說風涼話不怕冰著牙! 林天罡覺著他這一肚子火不找個地方發泄恐怕不得行,能憋得中風!于是蹭蹭蹭上了樓,打算找兒子算賬。 結果沖進臥室,一開門,發現里面空空蕩蕩,不見兔崽子半個人影。 “人呢?”陸焱清伸長脖子瞄了一眼,“你不是關他禁閉了嗎?” 幾乎是同時,兩人都想到了唯一可能的去處。 陸道長到底偏袒自家徒弟,忙伸手攔住去路,腆著老臉笑起來:“那什么,大侄子,小風還沒醒,你這風風火火地沖過去揪人,打擾到他休息?!?/br> “我不出聲?!绷痔祛傅降咨碜庸怯怖市?,輕而易舉扒開老頭子,大步流星,“我只安靜地把那自作多情的畜牲拎出來,保證打擾不到他?!?/br> “這樣這樣,老道我進去把他喚出來,你看行不行?”陸焱清做著最后的掙扎,兩人壓低了嗓子,在客房門口嘰里咕嚕地討價還價。 這時,門內傳來微弱的談話聲。 家長對孩子的情感生活都是有著執著的好奇心的,二人相視一眼,暫時言和,互不嫌棄地擠在一起,耳朵貼在門板上聽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