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林家的傳家寶果然厲害?!标戵@風松了一口氣,向后倚靠在墻面上,沖林諳揮了揮手中的武器——剛撿起的玉匕首。 林諳收了手決,長身玉立,即使是在茅坑廁所,也顯得貴氣逼人,他平靜地瞅了一眼陸組長,沉默了一會兒,拆穿:“那就只是個象征意義大于實用意義的老古董?!?/br> “林家世代以驅邪緝靈為己任,老古董上面自然沾了些祥瑞之氣?!标戵@風言笑晏晏,反常地拍起馬屁,朝他走來,“可能還是這女鬼法力太弱,隨便捅一刀就含笑九泉了?!?/br> “希望是?!绷种O不置可否,他懶洋洋地拍了拍手,正要轉身去洗手池洗手,眼角余光掃到陸驚風身后的陰影。 那里隱約現出個身披斗篷的人影。 一念間,林諳猛地回憶起那日在鶴鳴觀見到的神秘人,后背霎時激起一層冷汗,連快速掐訣的手指都有些不穩。 “陸驚風當心身后!” 陸驚風腳下一頓,聞聲而動,一個起落剎那間躥出兩丈遠,直接躥到了門口。只見大清虎視眈眈地橫亙在身前,像只張開翅膀護犢子的老母雞,在警惕著什么。 “怎么了?”他按下差點跳出嗓子眼的心臟,緊張兮兮地望向林諳。 “我剛剛好像看見了……”林諳欲言又止,搖搖頭,“大概是看錯了?!?/br> “大驚小怪……”繃著的神經松了勁,陸驚風站直身體,抬眼的剎那呼吸一滯,瞳孔倏地緊縮,脫口而出,“別動!” “是啊,小心別動?!?/br> 被結界籠罩的空間里,出現了第三道陌生的聲音,年輕且沙啞。 林諳脊背一僵,身后什么時候多出一個人他竟然毫無所覺,心念一動,他本能地活動起手指,想掐訣命令大清反身相救。 “誒嘿,我說了,別輕舉妄動。你是不想要這雙手了嗎?”那人危險的嗓音近在咫尺,令人毛骨悚然,“林家的小輩,沒了式獸,我想卸你一雙手絕對不費吹灰之力哦?!?/br> 式獸武力值爆表,但腦袋一根筋,智商堪憂。大清接收不到來自主人的新指令,只會愚忠地執行上一條,也就是拼死保護陸驚風。 “你是誰?想做什么?”陸驚風冷下臉,攥緊的手心已經被冷汗浸濕。 “不是我想做什么,而是你們想做什么?”那人聳聳肩膀,語氣很是無奈,“陸驚風?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壞我好事,縱使在下脾氣再好,也有沉不住氣的時候?!?/br> 話音一落,咔嚓一聲,林諳臉色一白,發出一聲悶哼。 根本不知道對方是怎么出的手,林諳的右邊肩膀就被干凈利落地卸了,晃悠著垂蕩在身側。 “有話好好說!”心臟驟然緊縮,驀地一痛,扎得陸驚風失聲驚呼,“你現在說什么我根本聽不懂!” “聽不懂?”陰鷙的笑聲像是爛糟腐朽的兩片糙木板互相摩擦,嗤嗤兩下,“這可就傷我的心了,我以為咱倆還算老相識,打過一場,各有損傷,會因此而心有靈犀呢?!?/br> 潛意識里浮現出一個名字。 陸驚風緊咬著后槽牙,腮幫子鼓起一塊堅硬的咬肌,他臉色發青,冷徹的眸子緊緊盯著那道身影,似乎想剝開故弄玄虛的斗篷,看清底下埋著的是枯骨還是腐rou,或者浴血歸來的地獄撒旦。 “還記不起我是誰嗎?” 這聲音如同催命符,逼著陸驚風憶起當年那場九死一生的慘烈戰役,逼得他張開顫抖著的,因死死抿住而烏紫泛白的嘴唇,“不……” 寂靜中,又是一聲清脆響亮的咔嚓,林諳不聲不響地單膝跪地,他抬著頭瞇起眼,面對陸驚風,姿態優雅,從容不迫,鬢角一顆汗珠隕落,渾似方才斷裂的膝蓋骨不是他的一樣。 “慢了?!倍放竦倪吔潜桓拥目諝庀破?,露出一只慘白的手,“你不記得,我可是幫你好好記著哪。那孩子叫什么來著?咳,午暝?” 陸驚風閉了閉眼睛,額頭的汗珠滾落,引起面皮的一陣刺痛,心臟砰地炸開了,他急促地喘息起來。 “怎么樣?要不要我再攜你共同回顧一下,閣下的昔日好友是如何慘死我手的?或者,不提往事,進一步展望展望,現如今你這個小情人又會以什么方式死在你面前?” “閉嘴!” 陸驚風目眥欲裂,他握著那把白玉匕首,細長的指頭死死摳著上面的龍紋浮雕,眼角被蒸騰的怒氣熏得發紅,他的臉上還殘留著之前劉泉尚未干涸的血跡,此刻看上去蒼涼昳麗,宛如泣血的曼珠沙華。 未幾,那張緊繃的面皮倏地綻開一抹不可名狀的笑,一字一頓道:“此刻起,你敢再動他一根汗毛——我發誓,祭天焚靈,掘墓鞭尸,人間地獄,魚霄,我讓你永無安身之地!” 第56章 第 56 章 “永無安身之地?”被陸驚風喚作魚霄的神秘人慢騰騰地重復了一遍, 語帶譏誚,仿佛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喉嚨里發出壓抑的桀桀冷嘲,“就憑你?業火只練成個半吊子的焚靈派傳人?哦——不對,三年前勉強還算是個半吊子,這會兒估計連門外漢都不如了吧?經脈全斷,不是半癱也是殘廢, 竟然還能全須全尾地茍活下來,可見命不該絕,怎么就不知道珍惜那點福運, 非要不知死活地往閻王跟前送呢?” 聽到經脈全斷四個字,林諳呼吸一窒,喉結短促地上下聳動,門口那道瘦削的身影倒映在他瞳仁深處, 隨著里面細碎的波光一同顫動。 這人身上到底有多少他無法觸摸的過去? 他對他一無所知。 這個念頭火苗般一躍而起,使內心深處那剛剛萌發的、熾熱guntang的情愫遭遇了史無前例的滑鐵盧, 他說不出來這是一種怎樣灰敗黯淡的感覺,硬要闡述的話,大約是種深而無力的遺憾。 遺憾他來得簡直太晚,無法在那些苦難的日子里陪在他的奧特曼身邊, 無法在第一時間奉上感同身受,只能就這么隔著縹緲朦朧的時間迷霧,奉上不痛不癢的心疼。 這遲來的心疼顯得廉價,但威力不減, 林諳一口氣憋在肺泡里,險些扛不住。 陸驚風雙目通紅,滔天的怒氣幾乎淹沒他的理智,胸膛急促起伏兩下之后竟然又出奇地冷靜下來,反諷回去:“可你現在卻不敢正面跟個區區門外漢交手,還要靠挾持人質來威脅恐嚇……魚霄,照你之前一貫的作風,怎么不直接殺我?” 林諳感覺到身后那具軀體霎時的緊繃,只聽陸驚風又說,“是大發慈悲饒我一條命,還是根本殺不得?當年僥幸讓你逃脫,可你也沒撈著什么好處,只剩一縷殘魂而已,蟄伏了三年才敢出來跟我這么面對面的說話,誰也好不過誰,囂張什么?” “哼,殺不得?”不知道是不是被說中,魚霄的嗓音陰沉下來,危機暗藏,“魚某向來非不懂情趣之人,喊打喊殺這種粗莽之事甚是不得我心。相反,魚某若真想懲罰某人,必先從他親近之人入手,折其手足,辱其愛侶,滅其子嗣,等他終成孤家寡人,倍嘗人間疾苦,再取其性命不晚。陸先生,想再嘗嘗在下的手段嗎?” 說著,他青白嶙峋如鷹爪的手緩慢伸向林諳的天靈蓋。 陸驚風眼瞼一跳,不自覺向前一步,聲音緩和下來:“說說你的條件吧,今天來廢了這么多話,想必是為了給個下馬威。我要怎么做,你才能放了他?!?/br> “陸先生聰明人?!濒~霄把手又縮回了袖中,“魚某要求的不多,無非是想勸你不要再蹚渾水,往事既往不咎,接下來的失蹤案就不要再刨根問底了,可行?” 雖然是意料之中,但陸驚風還是確認般問了一句:“張梓羽怨力至深,背后是你在助她一臂之力?” 魚霄沉默不語,等同承認。 “再往前,陳景福、賴美京、錢爭陽,以及紫林山那位民國惡靈,也都是你在幕后cao盤,以陰兵符驅使他們?” “非也,何來驅使?陰兵符乃契約符咒,在雙方自愿的前提下才能生效,魚某不過是滿足這些枉死之人的遺愿罷了?!濒~霄微微抬起頭,玄色斗篷下露出一截慘白的下巴,姿態高矜,“從某種角度上來說,我才是維護正義的審判者?!?/br> “審判者?!标戵@風歪著頭,看上去像是細細咂摸了一番這三個字,“既然你大言不慚地說了,我姑且就閉著眼睛信了。那么‘審判者’大人,從這一場場所謂正義的審判中,你得到了什么好處?或者,用閣下的話潤色修飾一下,應該就是……共贏?你總不會給他們提供無償幫助……” “這些你無需知道?!濒~霄揚聲打斷他,“只要你退出這場無意義的解謎游戲就好,別擋路?!?/br> “擋路?擋著你什么路了?”陸驚風追問,無形中他已經上前了兩大步,“不說出來,讓我怎么配合?” “擺正自己的位置,我可不是來跟你談合作的!”魚霄耐心告罄,一手按上林諳的肩膀,“人我就先帶走了,替你把命續著,不聽話就等著給小情人收尸吧……” 話音未落,變故發生在短短幾秒間。 林諳嘴唇翕張,貌似輕輕念了句什么,而陸驚風一直隱藏在指尖的一道金色符咒猶如出鞘利劍,直直往前飛去。 “呵,小動作?!濒~霄不屑地勾起嘴角,揮袖欲擋,卻發現符咒的目標卻不是自己,而是臨門一轉,飛向了被他挾持的林諳! 與此同時,那條冥龍突然枉顧主人指令,自作主張地咆哮而來! 數箭齊發,魚霄自然是首先與煞氣沖天的冥龍周旋,放松了對林諳的念力禁錮,飛躍閃避兩只近在咫尺的鋒利鱗爪。 “林家式獸,可不是單單只遵從主人指決號令的一根筋傀儡?!绷种O單腿用力,從地上站起,咔嚓一聲,單手將錯位骨節復原。 大清周身的煞氣不知為何頓時暴漲數倍,與之相匹敵的是,身量也隨之迅速擴大,斗大的雙目轉變成深沉的暗紅,黑暗中猶如兩簇燈籠般的鬼火,它像是掙脫了某種束縛,歡躍地盤旋至半空,仰頸怒吼一聲,整個公廁都為之震了三震,震落無數瓦礫墻灰,砸了三人滿頭滿臉,東面那邊屋頂直接倒塌,水泥瓷磚堵住了出口。 魚霄似是有些忌憚,竟生生被吼聲逼退半步。但他很快從驚怔中恢復過來,從寬大的袖袍中拉出兩把玄鐵短刃,短刃的刀鋒閃爍著妖異的血光,一手一把,熟練地揮舞出繁雜的劍花凌空對上,鏖戰一觸即發。 轉瞬間,利爪與刀刃過招十數下,大清剛猛悍戾,全靠兇獸的獵捕本能硬挑,簡單粗暴但攻勢難擋,魚霄上下翻飛,勝在靈活多變,刀刀都往要害上砍,短刃上灌注了強勁的法力,大清不慎被砍中前爪,當即哀嚎一聲,厚重的尾巴一甩,天花板上直接打破一個大洞,目中燃起烈火,越發被激起兇性。 隨著大清身上的煞氣愈濃,林諳下頜繃緊的線條愈發銳利。他一瞬不瞬地緊盯自己的式獸,攥緊了拳頭,面容煞白,唇色全無,方才大清挨的那一下,使他氣血翻涌,體內煞氣暴走,幾乎壓制不住。 此刻壓制不住,便是滅頂之災。 一垂首,胸前的領口上還貼著方才猝然飛來的那張符咒,剛想伸手去摘,想看看上面畫著什么鬼畫符,手上驀然一熱。 陸驚風三步并作兩步趕上前,握住他的手沉聲道:“走!” 林諳愣了愣,心想往哪里走,門都被堵死了,未及開口,胸前的符咒慢慢悠悠地發揮了作用,隱隱發出柔和的光芒。他瞪大了眼睛,預感到什么:“這是……” 一撇頭,陸驚風一只眼睛沖他眨了眨,疑似拋了個不太正經的媚眼。下一秒,天旋地轉,空間傾覆,神思迷離,腳下一輕。 全身上下全部的觸感,剎那間只剩下與陸驚風相握的那只手還能感知一二,宇宙洪荒紛紛退卻,唯留掌心那一點溫熱,正源源不斷傳遞來無形的慰藉與力量。 等視野再次清晰,林諳暈頭轉向睜開眼,扶著額頭緩了緩,入眼就是一只黑漆漆的烏鴉,正直愣愣地懟在他跟前細看,圓不溜秋的小眼珠里泛著冷棕色光芒,里面正熊熊燃燒著好奇的火焰。 是肥啾,或者午暝。 “坐會兒,我給你泡杯茶?!倍蟼鱽硎煜さ纳ひ?,溫潤中攜著濃重的疲乏。 手中的熱源一顯出抽離的跡象,林諳的肌rou下意識繃起,強行挽留,手的主人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細微的表情被林諳捕捉,內心掙扎了一下,終于戀戀不舍地松開。 “這是哪里?”他環顧四周,小小的客廳窗明幾凈,簡單大方,從搭在沙發上的那件眼熟襯衫意識到什么,脫口而出,“你家?” 肥啾繞著第一次登門拜訪的客人飛了一圈,停在他頭上,縮起爪子抓了抓濃密黑亮的頭發,挪挪屁股就地蹲了下來,歡快地啾了一聲,看樣子很滿意送上門的新窩。 陸驚風宛如沒看到自家寵物作威作福的姿態,略微一頷首,走去開放式廚房的吧臺拿了兩只深藍色的玻璃杯,“你的腿還好嗎?休息一下,待會兒我帶你去醫院?!?/br> “還好,大概要上夾板?!绷种O踮著腳,只用一條腿略顯吃力地往沙發方向跳,饒是這樣,都沒能把頭頂的烏鴉成功顛走。 見狀,陸驚風連忙放下水壺,大步走過來,彎腰抬起他一條手臂鉆進他腋下,撐起他半邊身體的重量,半扶半抱著,把人攙到沙發邊。 林諳的下巴被毛刺刺的腦袋頂著,有點癢,想避開,卻又貪戀那一點身體的直接接觸,哪怕是一截對方毫無感覺的毛發邊緣也好。 這種體驗真是神奇……他暈暈乎乎地想。 “抱歉,是我連累的你?!标戵@風的情緒不大好,rou眼可見的低落,并且經過一場險象環生的小組行動,兜頭拍過來的信息太多,此刻也沒有多余的力氣來掩飾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 林諳擺擺手,不太想接下這個話茬,坐下后,他隨手撿起一個抱枕摟在懷里,深吸一口氣,劈頭蓋臉就拋出一系列問題:“剛剛送我們回來那個是什么符?魚霄是誰?是人是鬼?跟你有什么過節?他到底想干什么?我知道我的問題有點多,你很累,我也有點精神不濟,大家都需要休息,沒關系,反正我們有大把的時間。不急,睡一覺起來,可以慢慢聊?!?/br> 陸驚風:“……”你把話都說了,讓我說什么? “真的不急?!绷种O彎起眼睛,沖他假假地笑了一下,連眼角肌rou都懶得勞駕。 林少生得俊美,美大于俊,自古以來,皮相過于美艷的男子大多不是正派人士,三分邪氣天注定,再加上七分后來養成的乖張桀驁的行事作風,用他爸的話說就是,越看越……不像個好東西。 他這么皮笑rou不笑地打量人的時候,有點jian詐,像滿肚子壞水兒在醞釀什么陰謀詭計,陸驚風牙關一緊,警鈴大作,腳跟一轉欲拉開距離,身子還沒徹底轉過去,就被一聲“哎呦”給定在了原地。 他連忙扭頭,關切地詢問:“怎么了?很疼嗎?” “疼。嘶——”林諳抱住膝蓋,從他緊繃的腰身和額角滲出的汗珠,可見是真疼,疼得尾音都在顫,不似作偽。 想起在公廁里,此人單膝跪地前那一聲毛骨悚然的脆響,陸驚風于心不忍,急忙蹲下來,抱起那條腿搭在自己膝上,撈起褲腿,邊俯身察看邊戳戳點點,眉毛擰成一團能夾死蒼蠅:“腫得有點厲害,情況不樂觀,實在受不了,我先給你吃點止疼片,冷敷完就去……你,你干嘛?” 趁他絮絮叨叨的空隙,林諳忽然俯過身,順勢把腦袋搭在了他的肩窩,很是做作地蹭了蹭,含糊著呢喃:“疼。借我靠靠。就一會兒?!?/br> 肥啾是只很有眼力勁兒的聰明鳥,之前不管林諳怎么晃腦袋就是趕不走,這會兒竟然主動悄無聲息地飛了,離得遠遠的,立在吊燈上充當優雅的鳥形裝飾品。 這……酷哥這是在撒嬌? 足足有一分鐘,陸驚風因為震驚而緩不過神,遲遲沒動,等他反應過來,林諳的手正悄沒聲兒地往上攀,想摟住他的腰。 “沙發墊子比我舒服?!标戵@風面無表情,心如磐石,不容推辭地拉下他的手,把人放倒在沙發上,還特意在他頭底墊了足足兩個靠墊,食指點了點警告道,“手腳放老實點,不然待會兒安眠藥止痛藥混著一道給你吃?!?/br> 林諳就這么妥妥被安排,心下很是不爽快,猛地出手,握住了那根凌空虛點的細長食指,再一使勁,趁其不備,將人猝不及防地拉進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