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陸焱清卻老眼一亮,投來贊許的目光:“聰明!老道我琢磨了這么久的事兒,居然被小友一語道破!早知如此,早兩年我就該過來與你聊上一聊,何必走那么多冤枉路!” 陸驚風:“?”這兩人什么時候聯合起來的? 腦回路一對上,兩神經病一拍即合,林諳顯得比陸驚風還積極:“具體怎么實施?” “引流?!标戩颓彗H鏘有力地吐出兩個字。 “如何引?” “頭頂百會xue,手足三陽、任督二脈匯聚之地,我們要做的,就是讓業火自發行至百會xue,然后再動手疏通全身經脈?!?/br> 林天罡奇了,“要怎么讓它自己跑去百會xue?這火還聽得懂人話?” 陸焱清咳嗽一聲,得意地挑眉,從西裝外套的內袋里掏出一包東西,被黑白方格手帕包裹得嚴嚴實實,手帕外又層層疊疊裹著鎮壓符紙,他把東西小心翼翼地放在茶幾上,慢慢展開。 “我在陜西青木川待了近三個月,就是為了這個。好家伙,為了搞到它們,老道我差點折了半條命?!?/br> 聞言,陸驚風交叉的十指緊了緊,繃起嘴唇。 陸焱清向來沒心沒肺,不愛斤斤計較,也不愛顯擺叫屈,總是報喜不報憂,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其中的艱辛和兇險不言而喻。 符揭了,帕子打開,露出里面被一根紅繩扎成一堆的七根玄鐵,鐵釘根根小拇指那么長,即使被層層鎮壓,周身依舊環繞著絲絲落落的黑氣。室內的溫度一下子低了幾度。 “這是……”林天罡原本湊到近前,看到東西后忙不迭上半身后仰,“這不是鎮棺釘嘛!” “是,鎮過五百年兇尸的鎮棺釘?!标戩颓宀桓野堰@東西久放,迅速將其包了起來,“要選陰煞至極的冥器,它首屈一指?!?/br> “你想用它們做什么?”林天罡腦袋懵得很,覺得陸焱清有點劍走偏鋒的意思,“我可提前打過招呼啊,這東西邪性,保不齊就會出事?!?/br> “至陰之物封路,手臂尺骨,小腿脛骨,兩側肩胛骨,各一根,陰氣在體內發散,業火自發逃逸,被逼至百會xue。七根走六根,還剩一根,懸于百會xue上方,鎮守住最后一層關卡?!标戩颓寤鞚岬睦涎劾锞獯笫?,面上微微泛起紅光,一副勢在必得的架勢,“成敗在此一舉,半個時辰,只要守得半個時辰,就成了!” “我就是負責守住這最后一層?”林天罡問。 “沒錯,今日老道登門,為的就是這事。林氏式獸亦是極陰極煞之物,恰好與焚靈業火相克,與鎮棺釘的生門釘一道,必能守住最后一關!理論上這法子完全值得一試,且成功率極大,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标戩颓逦兆×痔祛傅氖?,用力晃了晃,“林侄,這回你可一定要幫我啊?!?/br> “陸叔客氣,義不容辭?!敝負诩?,林天罡腦門上滲出汗,“別的不怕,只是這焚靈業火的厲害,業內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太厲害了,我沒底,就怕一個人守不住?!?/br> “還有我?!绷种O掀起眼簾望過來,“我也可以?!?/br> 林天罡一噎,瘋狂給他使眼色,心說你來湊什么熱鬧?哪兒有危險你就往哪兒扎堆! 陸焱清面上劃過喜色:“那就再好不過了,多一個人多一份保障?!?/br> “我就只關心一件事?!绷种O忽略他老子眨到痙攣的眼皮,身子前傾,嚴肅地問,“陸道長,你剛剛出示的那七根鎮棺釘,我沒理解錯的話,除了百會xue那根,其余六根是全都要生生釘進陸驚風的骨頭里嗎?” 陸焱清點點頭,“當然?!?/br> 林諳臉色倏變,目光陰沉下來,語氣里染上不悅:“敲釘入骨,劇痛難當,你怎么不先問問你徒弟是否愿意?” “無妨?!毕噍^于他的反應,陸驚風倒是顯得格外平靜,他抬起頭,扯扯嘴角展開慣常的笑容,“師父,我試試?!?/br> 陸焱清何嘗不知道疼,手中拐杖點了點地,他無聲嘆了口氣道:“外人有所不知,小風習慣了,我們都習慣了。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我派傳人既為業火爐鼎,使命加身,終其一生都深受火毒侵害,對疼痛的忍耐閾值早就遠遠高于常人。這點痛,一般人受不住,對他?不至于的,咬咬牙就過去了。小風?你決定了?不去給為師找徒孫了?” “徒孫還是要找的,不急在一時?!标戵@風坐直了身子,右手揉捏起左手掌心,“之前以為無路可走所以早早斷了念想?,F在既然方案靠譜,眼前又辟出一條新路子,不管最后結果如何,我都愿意試試。嗯,試試?!?/br> 第46章 第 46 章 擬定分工加上斟酌細節, 商議了近兩個小時,最終擇定于三日后,陰極盛陽極衰的丑寅交替時分,正式實施經脈疏通。 林家別墅的頂樓陽臺上,天字一號緝靈組全體組員依次排開,由高到低,整齊劃一地倚靠著欄桿, 屈肘托腮,眺望不遠處香火裊裊、恢弘肅穆的東皇觀。 “如果你不想的話,不試也沒關系?!?/br> 林諳披了件灰藍色牛仔夾克, 滿是平民審美看不透的時尚補丁,乍一看以為是丐幫八袋長老,他把金屬拉鏈一直拉到頂,一低頭整個下巴就埋了進去, 隔著一層硬邦邦的水洗衣料,說出的話宛如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 含糊縹緲。 陸驚風像是沒聽到,風吹動他的頭發,揚起又落下,清雋的眉眼稍縱即逝, 看不清神情。 “為什么不想?這些年受得氣還不夠多嗎?”茅楹覺得這事兒簡直理所當然,沒得商量,能變強還不愿意不是腦子有病嗎?“林弟弟,你進組進得晚, 不知道局里那些捧高踩低的勢利眼有多惡心人!蒼天有眼,總算給了我們絕地反擊一雪前恥的機會!那句話怎么說來著?今天你對我愛答不理,明天我讓你高攀不起~哈哈哈?!?/br> 姑奶奶得意忘形的時候,笑起來會笑出驚悚的豬叫,陸驚風覺得挺刺耳,伸手就朝她后腦勺摑了一巴掌,“先別做夢,肥啾呢?半天沒見著了,你把它拔毛燉湯喝了?” “哪兒能啊,早上就飛出去玩兒了,這鳥認生,大概是不習慣這地方吧。放心,到了飯點兒,餓了自然就會回來的?!泵╅旱皖^研究起自己的手,才發現小拇指指甲上粘著的水鉆掉了一顆,那處的指甲油缺了一塊,看上去怪丑的。 “風哥你發現了沒?” “什么?” “你現在也總叫他肥啾了?!?/br> 午暝這個名字出現的頻率越來越低了。 陸驚風垂著眼瞼,沉默了一會兒,忽而扭頭問:“要是哪天他回來了,你想做什么?” 林諳的目光越過陸驚風的頭頂,也匯聚而來。 這個問題算得上突然襲擊,放在以前,能被納進碰也不能碰的頭號禁忌話題,茅楹撲閃了一下鴉羽般的睫毛,陸驚風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她。兩秒后,對方昳麗的嘴角翹起,綻開一抹難以名狀的微笑。 “能做什么?先暴打一頓出氣唄?!?/br> =。=。=。= 黃昏時候,陸焱清被幾個久未碰面的老友拉出去接風洗塵喝老酒,陸驚風和茅楹也跟林氏夫婦告了別,下山各自回家。 陸驚風傷勢未愈,林諳想方設法又給他灌進去一碗“十全大補湯”,這還不算,得寸進尺地拎了滿滿一保溫壺放進后備箱,執意要開車送他。 陸驚風被嘴里的苦味兒熏得臉黑頭疼,覺得這小子可能是逮著機會就故意往死里整他,調皮得令人發指,于是一把從他手里奪過自己的背包抱在懷里,沒好氣地道:“我一沒癱瘓二沒癡呆三沒失憶,自己搭車回家完全沒的問題。林少該忙啥忙啥去,不用在我這兒浪費時間?!?/br> 林諳撐在副駕駛車門上,不為所動,側頭用下巴指揮人:“上車。我送你。別讓我說第二遍?!?/br> 陸驚風一擰眉毛,剛想威武不屈地脫口說不,腦海里一閃而過這孩子開著豪車亦步亦趨綴在后面狂按喇叭的霸總追妻狗血場景……有一次,就有第二次,戲很足,畫面乍一看還很有故事的樣子,當滿街的人都向你投來曖昧的視線,面皮再厚也扛不住。陸驚風服氣,認命地搖搖頭,一臉背晦地坐上了車。 系好安全帶,報了個地名兒,他打定主意不跟司機師傅多廢話,于是迅速調了下椅背,翻滾兩下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開始閉眼裝睡。 拒絕交流的姿態擺得特別明顯。 林諳的目光黯了黯,也不主動碰壁,直接掛擋上路,安靜開車。 陸驚風的小區新落成,還沒被電子地圖更新納入,林諳按著語音提示轉了幾圈,愣是沒找著具體位置,直轉得他頭昏腦漲,實在沒轍,只好將裝睡裝得太認真以至于真的睡著了的某人喊醒。 “前面紅路燈左轉?!标戵@風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了個哈欠。 林諳關了導航,打開電臺。 電臺里正在播放一則社會新聞:“今日凌晨,某直播平臺剛簽約的網紅女主播在其直播間揚言割腕自殺,并向網民直播其自殺的全過程。上午十點,警察接到……” “焱清道長似乎對你寄予了很深的厚望?!绷种O按下車窗,胳膊肘撐在窗戶邊緣,手虛虛地搭在方向盤上。 姿勢慵懶隨性,再搭配那張全世界我最帥的臉……說實話,有點酷。 暖風吹進來,迷了陸驚風的眼。 “當然,我是他唯一的徒弟?!?/br> “我本來以為他會是那種很好說話的師父,怎么說,就是……和藹可親,善解人意,崇尚溺愛式教育的護犢子家長,沒想到……”林諳瞇著眼睛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形容,最后拋出兩個字,“你懂?” 陸驚風沖他輕輕一笑,表示好吧,我懂,隨后搖起頭。 “你的感覺沒錯,平時他確實沒脾氣,人也很幽默風趣。只是一到某些觸碰原則的問題上,就會變得很嚴厲,說一不二,比如說門派的傳承,業火的存續,以及身為焚靈派弟子的使命感和道德底線?!?/br> “這年頭好些老古董都不在乎這些了,你家師父真是一股遺世獨立的清流?!?/br> “清流?不吧,他……用泥石流來形容比較恰當。在我之前,相繼有三個師兄被他不近人情地廢除內功,逐出師門?!?/br> 后方一輛靛藍色b級轎車打了左轉向燈,示意超車,林諳沒理會,踩了一腳油門。 “不過也是他們咎由自取?!标戵@風癟著嘴,掰著手指數,“第一個是依仗業火不擇手段牟取暴利;第二個是因為嗜賭成性不思進??;第三個最有出息,試圖弒師滅門。前面左轉后直走?!?/br> “沒想到貴派的內部紛爭還挺精彩?!绷种O打了一把方向盤,“也難怪,那什么鬼畜業火厲害是厲害,疼也是真疼。副作用那么難捱,已經受了那么多苦了,臨了還得遵守那么多條條框框,幾個人愿意?人都是有劣根性的,一旦掌握了某項很厲害的本領,自然而然就會蠢蠢欲動野心暴漲。如果這個本領恰好又得之不易,苦盡甘來,出于本能,人往往就會想方設法找彌補,利用這個本領最大化地謀取利益,來犒勞當初辛勞苦逼的自己?!?/br> 分析得挺透徹,陸驚風輕而淺地嗯了一聲。 “所以你其實是意識到了這一點,才不大樂意重拾這逆天開掛一般的焚靈業火?因為沒有自信,怕迷失在誤以為自己很強便可以為所欲為的錯覺里?”林諳話鋒一轉,勾起嘴角,“你可真有意思?!?/br> 氣氛有一瞬的凝滯。 sao紅色的車子出了柏油馬路,駛入居民區。傍晚時分,這一片的人氣活泛起來。一眼望去,形形色色的路人點綴了街道,有心不在焉邊玩手機邊遛狗的,有下了班匆匆往家趕的,有抱著還沒學會走路的孩子下樓見世面的,周圍一片的蒼蠅小館也終于迎來了一天里的客流高峰。 前方不遠處,新開了一家理發店,這兩天正在搞開業大酬賓,辦卡就打折,燙發染發免費附贈洗剪吹,活動力度大,店面一片紅火。 新住宅區再偏僻,交通再怎么不發達也沒關系,哪里有人,哪里就有商機,哪里就有蓬勃的生活氣息。 “我已經為那種錯覺付出過代價?!标戵@風收回視線,垂下頭顱,語氣頗有些自嘲,“自命不凡,臨陣輕敵,所以犧牲了兄弟,也算自作自受?!?/br> 原來還有這一重緣故在里面。 林諳一下折了舌頭,后悔起自己閑著沒事妄加議論,舔了舔唇,想再說點什么有溫度的話來往回找補,陸驚風沒給他機會:“前面靠邊停就好,快到小區門口了,我下去買點東西?!?/br> 蘭博基尼依言停下,陸驚風彎腰系了一下松散的鞋帶,背上背包,下車前不咸不淡地說了聲“林少路上當心”,就頭也不回地溜達走了。 “嗯……” 林諳坐著沒挪位兒,一雙眼睛黏在他身上,目送著他以陸氏獨有的走路姿勢,顛兒顛兒地往前走出幾十米。車子重新發動起來,輪胎即將滑出去的前一秒,林諳最后一抬頭,發現陸驚風停了下來。 只見那道一米八的身影在理發店門口駐足半分鐘,又從口袋里掏出皮夾數了數存款,最后抬手揪了揪頭頂的那堆稻草,再放下手的時候,人已經轉過半邊身子,果斷進了里。 這是總算想開了要換個發型了? 林諳挑了挑眉,也說不清心里在瞎幾把期待什么,反正沒當下調頭就走。 他關了發動機,解開安全帶,翻下頭頂的汽車遮陽板,遮陽板下是隱藏著的cd收納夾,修長的食指劃過一張張精心收藏的光盤邊緣,抽出倒數第二張。 天色暗沉下來,并不寬闊的街道上車來人往,人聲嘈雜。封閉的車廂里,涼氣陣陣,空靈婉轉還帶著點俏皮的女聲靜靜流淌。 “頑皮時準不準抱抱你又拋開你, 忽然歡喜,忽然不踩不理, 無聊時準不準裝作吻別你……” 林諳整個人趴在方向盤上,一條胳膊伸出去,食指有節奏地上下撥弄著排氣口的撥片,他的目光滑過陸驚風方才坐過的副駕駛,椅背朝后仰出一百二十度,伸手摸了摸,真皮椅面上還殘留著人體熱熱的余溫。 在以前,這個位置基本沒人坐,即使坐了,也基本沒人敢在他開車的時候還呼呼大睡。 從什么時候開始,這人就擁有這么多特權了呢? 像是感應到什么,林諳動作一頓,倏地直起腰,隔著前擋風玻璃望過去。 陸驚風正推開明凈的玻璃門,從理發店里出來。亂蓬蓬的半長頭發不見了,成了干凈利落的短寸,臨走前,理發小哥拍拍他的肩膀說了句什么,他忽然就毫無預警地笑了起來,依舊有點蒼白的面上綻放開的笑容,比背后彩燈的熒光還要燦爛。教人實在移不開目光。 林諳以前就知道陸組長模樣生得不賴,巴掌大的臉雖然被魔幻現實主義的頭發遮得七七八八,但偶爾也能窺見點廬山真容。這下徹底沒了那層糟心的屏障,底下鮮明精致的眉眼就坦誠地露了出來。 原來世上竟真的有人,下半張臉寡淡,上半張臉驚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