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第22章 第 22 章 錢爭陽哪里肯? 就算背后的襲擊來勢洶洶,他不閃不避,執意伸長了手臂抓住李昭的腳踝。黑色的紋路像是蜿蜒來索命的毒蛇,逐漸印上李昭的小腿,奮力往上攀爬,經過的每一寸肌膚,都迅速潰爛腐敗,散發出令人窒息的惡臭,露出森森腿骨。 李昭痛極,發出不似人聲的慘叫。 大清迅疾趕至,一個擺尾,重重拍在錢爭陽身上,錢爭陽脫手,靠執念凝聚起來的靈體差點被一尾巴拍散。 趁此機會,陸驚風收緊繃帶,一把撈過昏厥過去的李昭,將人扛在肩頭急急后退幾步,拉開距離。 錢爭陽回追,追出幾步發現不對勁,自己在原地踏步。 大清甚至不用出手,它身上暴虐涌動的滾滾煞氣形成厚實的屏障,足夠阻擋一些實力不濟的新生惡靈。 “你知道你錯在哪嗎?”式獸的主人這才從巷弄深處緩緩步出。 破舊路燈的昏黃光線能覆蓋的范圍很局限,只照亮了林諳一半的身軀,和一半的臉。 冷不丁見著此幕,陸驚風心生飄忽,覺得酷姐此時的形象跟她整個人給人的感覺類似:一半看得見感受得著,一半卻深藏不露參之不透。真的假的,浮在表面的沉在水底的,各種特質雜糅在一起,混亂模糊,看不真切。 這會兒回想一下,陸驚風驚覺,他竟然沒有辦法在腦海中勾勒還原出酷姐的具體外貌。 仿佛她就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抽象成一個符號,還是個很有個性的張揚跋扈的符號。 林諳的話是對著錢爭陽說的。 “我有什么錯?”錢爭陽左沖右突,出不去困境,并且發現自己身上的黑氣正在慢慢被那個龍蛇一樣的怪物吸走。 “錯在選擇了最蠢的解脫方式?!绷种O壓低了嗓音,雌雄莫辨,“你連自殺的勇氣都有,為什么沒有勇氣活下去,繼續反抗?” “我反抗過了!但是沒用!”錢爭陽有些急躁,拖著脆弱的靈體暴走起來,“我勢單力薄,沒人幫我。他們一個個只會奚落我、嘲諷我、指指點點笑話我!” “如果我是你?!绷种O背著手,從陰影中走出來,面容沉靜,眉眼間卻攏著寒意,“我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把自己變得足夠強。要知道,弱rou強食的生存定律哪里都存在,因為是弱者,才會被霸凌。尤其你們這個年紀的孩子,不是都有慕強心理嗎?只要你強過他、能夠壓制他,他就會對你表現出尊重。你反抗過,但是沒能反抗成功,那為什么不繼續努力?拼著一口氣活下去,直到把他們一個個全部踩在腳底下,告訴他們你才是最強的王者?;钪拍鼙Wo自己,才能有余力保護別人?!?/br> “這群垃圾欺負了你,但你的生命并沒有欺負你,你卻因為區區垃圾放棄了始終忠于你的生命,你覺得自己做對了嗎?” 林諳今天顯得格外話癆。 錢爭陽怔怔地立在原地,他被仇恨塞滿的潛意識里,倏地浮現出那張還差兩分就圓滿及格的數學試卷,浮現出上課時同桌遞過來的晶綠色薄荷糖,浮現出午睡時藏在衣袖里的黑色耳機線,以及周杰倫那首單曲循環的晴天。 “林諳……”陸驚風放下李昭,低聲喚人。 “好好好,陸組長這種社會好青年,肯定不提倡以暴制暴,我就是隨口說說?!绷种O聳聳肩,自覺閉嘴,召了大清回來。 “不是……”陸驚風想起林諳開車時問他的那個問題,反問回去,“你經歷過校園暴力嗎?” “我?”林諳抿起唇,倨傲地揚起下巴,尾音微微上挑,剎那間鋒芒畢露,“就算我說我經歷過,你能信嗎?” 陸驚風耷拉下眼皮,心想:就沖著你別扭成這樣的性格,你經歷過什么我都信。 這時,雙眼緊閉的李昭有了些蘇醒的跡象,他動了動蜷縮成雞爪狀的手指,嗅了嗅鼻子。 陸驚風原本就蹲在他身邊,第一時間察覺到動靜,俯身湊近了,查探起傷勢。 “哈哈哈,你們還是救不活他?!卑察o了良久的錢爭陽突然詭秘地笑了起來,他的靈體已經幾近透明,輕飄飄的浮在半空,年少的面龐看上去竟多了些超脫的味道,“天道好輪回,蒼天繞過誰?就算我不殺他,他也逃不過那位的詛咒?!?/br> 穿堂風掃過,這話灌了林諳一耳朵,迫使他撩起眼皮。 “喂,小子,醒醒!”陸驚風不客氣地拍打著李昭的臉。 李昭緩慢地睜開了眼睛,神情呆愣,直勾勾地盯著上方那張溫潤帥氣的臉,目光半天都無法聚焦。 陸驚風在他眼前揮了揮手,有點納悶兒,“咦,傷的是腿不是腦子啊,怎么傻了?” 聞言,林諳突如其來有些不安,快步走過去。 越靠近,一縷游絲般斷斷續續的香味越明顯地鉆入鼻腔,他身形微頓,想起今天白天他曾多次在陸驚風身上聞到這個味道。 當時并沒在意,還以為是陸組長臭美,噴了香水。 香水的味道還挺熟悉。 這會兒再聞見,林諳腦子里叮的一聲亮起警示紅燈,驟然清明。 不熟悉就怪了!他家開道觀,香火鼎盛,還能他娘的不熟悉香灰味? 而香灰是聯結陰陽之物,本身就邪性,被很多費盡心機的臟東西稍加利用,就成了一件煞氣頗重的冥器。 “陸驚風!”林諳急急地喊了一聲。 “嗯?”陸驚風抬頭,看到林諳在離他只有幾步遠的距離聲嘶力竭喊著什么。 腦海里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他好像還沒聽酷姐正經八百地叫過他的名字。 林諳的嘴唇翕動,但聲音并沒意料之中地飄過來。 “你說什么?”他下意識詢問,卻發現他連自己的聲音也聽不見。 他的嘴巴明明做出了說話的口型,也能感覺出喉嚨里聲帶與空氣的明確振動。但就是沒有聲音,像是被丟進了一部消了聲的默片。 只不過兩秒的時間,等他意識到怪異,一把泛著寒光的匕首離他眉心已經只剩一指的距離。 李昭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行動自如地坐了起來,誰也沒想到,這倒霉孩子竟還隨身攜帶著管制刀具。而這一秒,他拔刀的對象,居然是剛剛才救了他一命的陸驚風。 恩將仇報也不會來得這么快吧? 陸驚風盯著逼近的尖銳刀鋒,后知后覺地意識到林諳說了什么。 “人已經死了,快閃開!” 他也想閃,他的大腦發布了緊急指令,但身體卻遲鈍得恍若癱瘓,手腳也生了銹,像是中了什么要命的十香軟筋散。他在心里無奈地翻了個白眼,撬開牙關就想咬自己的舌根。 還沒來得及付諸行動,一股爆發力驚人的劇烈撞擊襲來,把他整個人推得直直飛出兩米。 肘部的骨頭摩擦著粗糲的地面,令他清醒了三分。 緊接著,匕首刺穿布料和皮rou的聲音響徹在寂靜的小巷。 一股駭人的寒流自腳邊升起,席卷全身,將陸驚風凍在原地。 心底響起一道顫抖的聲音:有什么人替他中了一刀…… 他慢動作回頭,睫毛撲簌著一點點上抬,血淋淋的現場就這么猝然撞入他的眼簾:李昭的匕首沒有落空,直擊要害,連根沒入了林諳的胸膛。 林諳低垂著頭顱,黑紫色的血從匕首血的槽淌下,一滴一滴砸在小巷暗沉的石板路面。 畫面就此凍結,周圍的喧囂急速褪散,陸驚風的世界瞬間靜得嚇人。 他看到茅楹歇斯底里地沖了過來,凌厲的桃鞭卷住李昭的脖子,將人拽開,狠狠地甩在墻上;他看到木然倒下的李昭,口袋里掉出一個松木盒子,似曾相識;他看到酷姐的身體,被遺棄般,了無生氣的丟在地上。 一切都仿佛與他無關,只有那團黑紫色的血,似是認準了他,朝他緩慢流淌過來。 第23章 第 23 章 東皇觀, 魁星樓頂層三清閣。 燭火明滅,窗扉洞開,檀香環繞,閣內四壁鏤刻仙鶴振翅古色浮雕,正中擺置著一張溫涼剔透的玉石臺,臺上仰躺著一副結實蓬勃的年輕軀體。 暖黃的燭光映襯下,裸露在外的肌膚泛著蜜色的光澤。平整寬闊的肩膀, 輪廓分明的胸膛,清晰可見的肌rou紋理暗蓄著力道,頎長勁瘦的腰線隱沒在橫亙著的白色綢布下, 露出兩條筆直修長的腿。 順滑的綢緞一直延伸到地面,其上貼著兩道長長的符篆,明黃的紙上用鮮艷的朱砂勾畫出復雜神秘的符咒。 定睛細看,這副軀體上沒有呼吸的起伏, 亦沒有怦動的心跳,仿佛連血液也被凝滯定格。 恍若一具不腐不化的尸身。 其足下和頭頂, 三簇直直的燭火在防護罩下靜靜燃燒。 蘇媛按照每日慣例,打水替兒子擦拭身體,正仔細清理著手指指縫,一陣旋轉著的疾風自窗戶刮進。 頭頂三尺處的蠟燭登時熄滅, 一縷黑煙躥起。 沉靜的軀體猛然一彈,心跳勃發,血液重新流動。 蘇媛立時變了臉色,騰地站起, 沉聲喚道:“天罡進來?!?/br> 林天罡正在門外跟幾位道長好友閑聊股市,抱怨著前兩日買進的幾只股一片慘綠,賠得爹媽不認。忽然聽見老婆在里頭喊他,急忙拂袖,收了手機,推門而入。 “怎么?” “汐涯回來了?!碧K媛伸出食指橫在兒子鼻下,感受到不大平穩的呼吸,“比商量好的十日之期提前了兩天,一定是遇到了什么突發狀況?!?/br> “回來了,但是沒醒?” 蘇媛溫潤秀麗的面上盛滿擔憂,搖頭。 林天罡彎腰把脈,脈象浮沉跌宕,混亂不堪,不禁蹙起長眉:“臭小子火急火燎地趕回來干什么?身體的煞氣還沒除凈,又是事倍功半,盡給我添麻煩。咦?大清呢?沒跟著一道回來?” 蘇媛張了張嘴,一肚子的牢sao正欲噴出,又是一陣急切的陰風掠過。 足下三尺的兩道燭火也滅了。 “這不是回了么?”舌尖上滾了一圈的話又咽了回去,蘇媛涼涼開口。 只見林汐涯原本光潔的胸膛上,游動起一抹烏黑的煞氣,整個后背直至左胸口,一道濃墨重彩的龍紋身逐漸浮現。大清搖頭擺尾地逡巡了一番自己的領地,尋了個舒服的姿勢盤踞起來,再不肯動彈。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绷痔祛皋坜酆?,舒了一口氣,轉頭招呼起三位護法道長,“哥兒幾個,小兒又麻煩你們了?!?/br> “林兄客氣,回頭有空,去咱們觀解簽講道一回就行?!逼渲幸晃淮让忌颇康睦系拦肮笆?,撩起道袍在蒲團上坐下,“觀里許多香客可都盼著您來呢?!?/br> “好說好說,林某一定隨喚隨道?!绷痔祛复蠓綉?。 四人圍繞玉石臺,端坐東南西北四個方位,互看一眼,一同闔上雙目,指尖拈決,口中誦起經文。 蘇媛握了握兒子冰涼的手,目中閃過疼惜。隨后踮起腳尖,悄然退出,攏上閣門。 =.=.= 輕盈的身體倏地一沉,林諳知道他總算成功歸位了。 把陸驚風推出去的同時,他千鈞一發地掙脫出那具臨時的軀殼,毫發無損。出于一種隱秘的好奇心,他本來還想多飄一會兒,躲在暗處看看大家的反應,或者說,主要是想觀察一下陸驚風的表情,是震驚多一些,還是感動多一些。 無奈他的魂體不能脫離rou身超過三刻鐘,只囫圇瞄了一眼就匆匆撤離。那一眼里,陸組長面無表情。 這下就算兩清了吧?不欠那人什么人情了。 回到自己身體的那一刻,林諳如釋重負,愉悅地吐了口氣。 然而沒過一會兒,他就愉悅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