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這種不要臉的自我洗白令闖進來的兩位局外人雙雙咂舌,林諳強忍住想把他拎起來暴打一頓的沖動,冷言提醒:“如果沒有你這個朋友,你覺得她還會死嗎?” 一句話讓王軻啞了炮。 半晌,他小聲嘟囔:“當時是她自己惹惱了吳建。不是我……啊啊啊——” 陸驚風目光一凜,邁腿下意識踏出半步,被林諳一把拉住。 陸驚風側身看他,林諳搖了搖頭,讓他靜觀其變。 那根棒球棍從王軻懷中掉落下來,骨碌碌滾到窗邊。 “啊啊啊,我的手!我的手!” 慘叫聲歇斯底里地爆發出來,王軻右手捂著左邊胳膊,痛得滿地打滾。 只見那條胳膊的小臂以一種不可抗力,緩慢堅決地向后扭曲,一點一點,直到聽到咔嚓一聲脆響,整個兒從前扭到后,才意猶未盡地停止,死氣沉沉地垂蕩下來。 賴美京言簡意賅地吐出一個字:“說?!?/br> “說什么?我錯了我錯了,我真的錯了,行不行?”王軻疼出一頭冷汗,怕得求饒,繼而又疾言厲色地轉頭,低聲訓斥起陸驚風,“你們怎么回事你們!不是說來幫忙捉鬼的嗎?我都這樣了還在一旁看熱鬧,什么有關部門都是造假的?” 話音剛落,另一條胳膊也廢了。 林諳好整以暇地覷著他,掏了掏耳朵:“不好意思你說什么?我有點耳背?!?/br> “說?!辟嚸谰﹫猿重瀼厮囊蛔中塘P。 這回王軻絕不敢再敷衍,連忙撿好話認真回答:“美京,我拿你當最好的朋友,我對你的友誼絕對真摯,不摻半點假!還……還記得去年你生病發燒嗎?是我帶你去醫院看病,替你熬粥,照顧你直到你痊愈,這些事我都還記得,你已經忘了嗎?” 顯然,這依然不是正確回答。 嘎嘣一聲,左腿難以幸免于難,小腿朝外彎曲成直角。 “說?!辟嚸谰┑哪托暮玫贸銎?。 這個字簡直像是一道恐怖的催命符咒,不斷地施加著重壓,王軻被逼到絕路,先瘋了。他像一灘爛泥,撲倒在地上抽搐,屁滾尿流地邊哭邊叫喊:“你他媽的到底要我說什么?給個準話行不行!你倒是教我??!” 于是右腿也步了后塵。 這下好,他受到同樣的折磨,變得跟賴美京死時一模一樣了。 “唉,我只是想聽你真心說一句對不起,這三個字怎么這么難?”賴美京幽幽開口,扭頭望過來,白色瞳眸里的細小眼珠哀婉一轉,盛滿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既然你拿我當最好的朋友,那應該不介意跟我一道走吧,我們去陰曹地府繼續做朋友,好不好?”美京的聲音恢復生前的溫柔,軟糯的江南口音很是動聽,尾音輕輕揚起。 “不不不……不好,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王軻恍然大悟,開始一個勁地說對不起,仿佛這三個字是保命護身符。 只是太晚了。 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浮起,往窗邊飄過去。他劇烈掙扎,無奈手腳怎么也使不上勁,只能像條蛆一般扭動著身軀,一通亂拱。 眼看著半邊身子出了窗臺,險伶伶地懸在十八樓高空。那一刻,他總算領悟到什么,不再叫喊,認命地垂下了倔強的頭顱。 “慢著?!?/br> 第16章 第 16 章 說話的是陸驚風。 王軻腰身上纏著的是式獸大清。 “氣也撒完了,這條命還是給他留著吧?!绷种O不疾不徐地開口,字字清晰。 在舌尖繞了一圈的臺詞被搶了白,陸驚風有些詫異,從之前一路的表現來看,他還以為這位沒有感情的殺手會袖手旁觀觀到底。 “你們跟他無親無故,何必多管閑事?” 賴美京歪著頭,突兀地嘻嘻一笑,沒有嘴唇覆蓋的牙齒尖利非常,一顆顆無縫鑲嵌,像是一套捕獵用的精鐵獸夾,獸夾一開一合,吐出威脅:“多管閑事的人都沒有好下場?!?/br> 室內的溫度陡然又降低了一檔,嘴巴里呼出的熱氣一經溢散就迅速凝成白霧。大清緩慢蠕動,護著王軻勒緊一圈,高昂起頸子,吐著長長的蛇信蓄勢待發。 “得不到好下場……你是說你本人嗎?后悔自己多管閑事了?”陸驚風暗暗調動起內息,把體內熱源往左臂逼,“那我問你,如果重新再來一遍,回到當天,你還會選擇撲上去推開王軻嗎?” “呵。他這種渣滓,怎么配我舍身去救!” 熊熊燃燒的怒火被勾出,賴美京周身的怨氣暴漲,王軻懸吊著的身體狠狠往下一墜,直接把大清盤曲的身體給拉直了。 “賴小姐,你真的這么想嗎?”陸驚風把聲音放輕放柔,循循善誘,“你怨王軻,無非是因為作為至親的朋友,他背叛了你,見死不救。反過來,如果當時你沒有選擇救他,而是置身事外,按照吳建的極端性格,死的可能就是王軻,你僥幸躲過一劫。但這樣一來,你跟王軻在本質上有什么區別?跟那些明明聽到呼救卻堅持閉門不出的鄰居又有什么區別?” “勇敢仗義、挺身而出,這絕不是多管閑事,所以不要把悲劇的結果歸結在自己身上,你沒有錯,錯的是王軻,錯的是十丈軟紅中冷漠的世人?!?/br> 林諳聽著這一大段盤盤繞繞的普世真理,頭都大了,心想:這家伙是不是當初擇業選錯了方向?這磨人的嘴皮子,該去做和尚開道觀普度眾生啊,干什么想不通要來驅鬼緝靈? “是啊,錯的是他。不怪我?!辟嚸谰┌咨耐悦G掖魷?,但也就僅僅一瞬的猶豫,繼而仿佛又找到了新的理由,“所以他更該死!他得為他的過錯付出代價!” “你救了他,現在又想殺了他,那你死亡的意義在哪里?”陸驚風忽悠起鬼來頭頭是道,恨不得就靠三寸不爛之舌,用愛與和平的方式化解對方根深蒂固的怨懟。 然而惡靈非人,一身執念,執念一散靈則無以為聚,哪能乖乖聽你講道理?林諳笑而不語,安靜地看陸組長表演。 果然,賴美京失了耐心,懶得搭理他,暴躁地躍起,膝蓋跪在窗臺上朝王軻爬過去,嘴里念叨著:“什么狗屁意義,那人說了,只要他死了,我就能活過來?!?/br> “你說什么?”林諳聽力絕佳,敏銳地捕捉到這句含糊的低語。 賴美京卻閉了嘴巴,充耳不聞。她四肢并用,靈活地攀上王軻,匍匐在他的胸口,張嘴就想咬斷頸側那條鼓動的大動脈。 大清瘋狂擺尾,無奈賴美京就像條水蛭似的黏得緊緊的。而王軻此時陷入了一種不合時宜的懺悔,他睜著眼睛默然看著昔日好友,基本跟條喪失斗志的死魚沒有分別。 眼看形勢不利,林諳瞇起眼睛,單手起決。 沒等他把斗決行完,賴美京周身驟然躥起藍紫色的火焰,熱烈詭譎,在夜幕下肆意舞動,映亮了小半邊天。 林諳眼角一抽,手上動作僵硬地頓住。 相同的場景,他在哪里見過。 焚靈業火憑空乍現,只短短燒了五秒,被困住的惡靈須臾間就化成了一縷青煙。 大清似乎是被火舌燎到了一點,也或者純粹是被嚇的,龐大的身軀劇烈一抖,恐懼的本能讓它抑制不住地蜷縮起來,差點把卷著的王軻活生生勒死。 林諳勾勾食指,召它回來。 于是它輕輕地把王軻放下,遠離陸驚風,繞開他溜著墻角游到林諳腳邊,支著三角腦袋可憐巴巴地蹭起主人的小腿。 居然能讓他威武的冥龍怕成一條慫耷耷的蚯蚓…… 林諳邊安慰大清,邊瞥了一眼正在撥打急救電話的陸驚風,推測道:“合著你剛剛唐僧念經一樣磨嘰了那么長時間,是在憋大招?” “五秒的大招?”陸驚風報完具體地址,把重傷的王軻挪到床上,“如果那也算的話,就是吧?!?/br> 王軻不光身體受了重創,精神也被累及,癡癡地胡言亂語:“為什么不開門呢?為什么?要是開門就好了……開門……” “你……跟東皇觀林天罡相識?”林諳對方才在心頭一閃而過的熟悉感有些介懷,他走到陸驚風身邊,無視了碎碎念的王軻,“怎么認識的?” “也就點頭之交,不熟?!弊蟊劢浢}里暴走的灼燒感久久不退,陸驚風有些不適,沒有閑聊的心思,簡單回答,“以前幫過他一個小忙而已?!?/br> “什么……” “??!我還沒到場,戰斗就結束了?還有沒有一點并肩作戰的尊重了?” 林諳剛想細究,茅楹就風風火火地沖了進來,一個急剎沒站穩,推了林諳一把,湊到跟前看到王軻的慘狀,驚呼出聲:“喲,這人怎么廢成這樣了?” “放心,現在醫療水平這么發達,什么骨頭接不回來?!?/br> 陸驚風下意識接住朝他傾倒過來的林諳,掰著肩膀把人像木頭樁子一樣扶正了,回答道。 任憑擺布的林諳:“……” 他算是看出來了,投懷送抱都嫌棄得這么耿直,這位陸組長大概是個直男癌,晚期,藥石無醫的那種。 由于事關鬼神,待會兒救護車來了,現場的混亂跟王軻的傷勢無從解釋,陸驚風順便把重案組叫了過來當擋箭牌。 醫院大廳里,爭分奪秒的腳步聲不絕于耳,醫生的、病患的、家屬的,這些人背后都像是架著倒計時的鐘表,汲汲奔走,來去如風。 聽完整件案子始末的張祺和茅楹唏噓不已,紛紛表示王軻活該,罪有應得。愛憎分明的茅大小姐憤慨激昂,聲稱要把此事曝光給媒體記者,讓廣大人民群眾對這對缺德基佬進行深層次的道德譴責。 陸驚風聳了聳肩,不置可否。 張祺看她掏出手機,真的編輯起帖子,連忙按住她那雙涂滿各色指甲油的爪子,制止道:“你這樣不但泄露了緝靈局身份,還會引發網絡暴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姑奶奶?!?/br> 茅楹不聽,兩人為了爭搶手機扭作一團。 “我以為你不會出手救他?!标戵@風有點累,很沒人形地癱在長凳上,長長的手臂抻直了,搭在椅背上,后腦勺抵著墻壁蹭了蹭。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具體說給誰聽的,也沒個準確的名字。 沒辦法,不到萬不得已,陸組長都不想那個名字從他嘴里蹦出來。 林諳雙腿交疊,倚靠在墻上,低著頭,目不轉睛地盯著手機屏幕,耳朵里還塞著一副sao紅色的耳機。 過了足足一分鐘,那人沒反應。 陸驚風以為他沒聽見,也就作罷,正打算起身去廁所,沒成想竟然聽到了遲到的回答:“我只是想讓他嘗嘗被見死不救的滋味,本來就沒打算真的不救?!?/br> 說完,感覺哪里不自在,又補充一句: “雖然他在我心里雖生猶死?!?/br> 聞言,陸驚風側頭,那人還是保持著那個姿勢,只是盯著手機的目光更加專注了。 這人其實……還不賴?陸組長認真想了想,刮刮鼻子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林諳正在玩計時消消樂,只剩最后三秒,還差一組就能穩過,他屏住呼吸,手指劃過屏幕。 勝利的榮光已在頭頂,恭喜闖關成功的激萌少女提示音仿佛已經在耳邊響起。 恰在此時,一只手逆著光,好死不死地伸到了面前,直接霸屏遮擋了視線。 那只手修長干凈,指甲剪得整齊圓潤,皮rou均勻,骨相清雋。這要是放在平時,林諳可能還會難得給面子地說個俏皮話,吹個欣賞的口哨。 但是現在……耳機里傳來喪氣的四個字——挑戰失敗,配合著嘲諷似的逗笑背景音。 他面無表情地抬頭,額角隱隱爆出青筋。 “忘了說,正式歡迎你加入天字一號緝靈組?!标戵@風明眸皓齒,笑得見牙不見眼,春光無限,“以后請多多指教?!?/br> 他以為對方會回報以同樣熱情的笑容,握住他不計前嫌遞過來的友誼橄欖枝。 然而酷姐到底是酷姐。 她冷漠地拍開他的手,翻了個不計形象的白眼:“無聊。指教個屁。滾?!?/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