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馮恪之呼了一口氣,跟著父親邁步,抬眼,看到一道身影。 就在那道倩影映入眼簾的一刻,他的心跳漏下一個節拍。 那個女孩兒,她一直都是那么的美。 無論是第一次,他在積雪的街邊偶遇她,她面帶倦容,穿著顯舊的灰撲撲的冬日大衣,還是他犯下大錯的約會的那個夜晚,她一襲粉色洋裝,嬌俏動人,無不入他的眼,讓他無法忽略她的存在。 但是今天,真的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如此的盛裝麗容。 她的唇邊帶著微笑,和身邊的周太太一道,下了車,朝著自己走了過來。 馮恪之屏住了呼吸,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她,一時忘記了邁開腳步。 “周先生!久仰大名,今日蒞臨寒舍,蓬蓽生輝!歡迎歡迎!” 馮老爺已經走了出去,緊緊地握住了周教授的手,笑容滿面,兩人寒暄了起來。 身邊,五姐和八姐也快步而出,去接周太太和孟蘭亭等人。 馮公館的門口,歡聲笑語,氣氛融洽。 “伯父好!” 孟蘭亭叫了一聲馮老爺。 “好,好!” 馮老爺目光慈愛地看著孟蘭亭,喜笑顏開。 “過兩天,就該改叫爹了?!?/br> 五姐打趣了一句。 眾人都笑了,馮老爺笑聲最大。 幾分緊張,幾分不安,幾分無奈,幾分暗愧,以及幾分難免的羞澀。 孟蘭亭抑住此刻心中那種難以言明的復雜之感,隨了五姐的打趣和周圍的笑聲,低頭不語。 “我是孟若渝。見過馮伯父和jiejie們!謝謝伯父一直以來,對我和jiejie的關照!” 孟若渝上來,朝著馮家人恭恭敬敬地鞠躬。 馮老爺急忙扶著他,打量了一眼,夸贊他眉目清明,雛鳳清音,日后必有大成,安慰了他幾句,見兒子還不見人,轉頭,眼神立刻變刀,刺了還站在那里不動的兒子一眼:“恪之,愣著干什么?還不上來接人?” 回個臉,又對周教授夫婦笑道:“犬子能娶蘭亭,這是高興傻了,連禮節都忘了?!?/br> 馮恪之這才回過神,急忙出來,向周教授和周太太問過好,轉向孟蘭亭,瞥了她一眼,輕輕地說:“你來了?” 孟蘭亭眼睛沒看他,盯著地面,嗯了一聲。 周教授笑道:“馮老不必過于自謙了。我與令郎之前也有所往來。令郎人中騏驥,必致千里?!?/br> 老馮聽兒子被大教授這么夸,一下又高興了起來,看了眼,總算覺得順眼了點,呵呵笑道:“來,來,快進來吧!”說著引客入內。 第70章 天花板頂的水晶燈白天剛擦過一遍,光芒璀璨。燈下,人圍桌滿座,笑語陣陣。馮媽帶著傭人端菜送湯,有條不紊地進進出出。 馮公館的這間餐廳里,今晚是前所未有的熱鬧。 馮老爺和周教授并排坐上首位,兩邊是馮令儀和周太太,其余jiejie按照齒序各自分坐,最后剩下馮恪之和孟蘭亭,兩人被安排連坐在一起。 入座后,馮老爺看著對面聯肩而坐的一雙小兒女,宛如璧人,一開口,忍不住又感嘆光陰似箭,當年因緣際遇,和孟家定下了親事,中間因為自己蠅營狗茍,怠慢疏忽,險些斷了紅線,錯失良緣。 周太太說:“馮老不要這么說,不說馮老這些年里都經歷過什么,我和老周這半輩子,都是在教書事里度過的,按理說,再清凈不過了,但攤上這世道,人如螻蟻,隨波沉浮,還不是身不由己,故人零落。許多當年知交同己,親朋好友,如今早都斷了往來,沒了消息。馮老如今明珠復得,喜結連理,那就是最大的善好了?!?/br> 馮老爺連連點頭:“是,是,太太說的是。往后蘭亭就是我女兒里的女兒了,你們放心,我一定會對她好的?!?/br> 周太太笑道:“馮老、夫人、還有諸位jiejie,哪位不是忙人。不過是商議婚期這種事,今天竟都從南京趕來了。這樣要是還不放心,怎么我們才能放心?” 她話講得好,眾人一下都笑了起來,氣氛愈發得好。 大約是體諒這一雙小兒女的羞澀,或者就當他們是小孩,接下來,馮老爺和周教授談笑風生,其余人間或插話幾句,大人們只顧自己說話,也沒人多留意他兩個人了。 馮恪之一聲不吭,不時地偷偷地瞄一眼身邊的女孩。見她安安靜靜地坐著,除了夾了幾筷面前的菜,沒怎么吃東西,有心想替她夾,又留意到她的眼神都沒往自己這邊飄來過,有點不敢。 又一道菜上來了。 一旁的馮令美說:“小九,別只顧自己吃,幫蘭亭夾菜??!” 馮恪之急忙起身,夾了只肥雞腿,送到了孟蘭亭面前的碟子里,小聲地說:“你多吃點?!?/br> 孟蘭亭知道他這一下,招來了邊上人的注目。 低低地道了聲謝,低頭咬了一口。 幾個看著的jiejie,相互對望了一眼,露出會心的笑意。 起了個頭,接著就方便了。 一頓飯吃下來,馮恪之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不停地替孟蘭亭夾菜。 上來一道,就往她碟子里夾。 菜堆得很快就成了小山。 即將到來的這個婚,于孟蘭亭而言,遠不是“桃李瓊華,永以為好”的那么簡單,那么美好。 在大雨的那個清晨,她掙脫掉從后追上來抓住自己的手的馮恪之,回頭離開的時候,以為自己和他從此將會再無瓜葛,各行其道了。 不是不心動。 而是那點心動,還遠不足以能讓她隨心所欲,跟著身后的那個挽留自己的浪子去豪賭。 會難過,會傷心,說不定很久的以后,想起這段往事,也會感到些許的遺憾。 但都沒關系,她知道自己的決定是對的。 只要重新步回自己的生活正軌,那些曾在她十九歲時,因為一個她此前從沒經歷過的張狂的年輕男人而有過的所有怦然心動、甜蜜、難過、傷心或者日后的遺憾,遲早,都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慢慢地抹平。 時間是最好的愈合劑。 她還是原來的孟蘭亭。 但是沒有想到,才一個轉身,人生的方向就突然拐道,如此的叫人猝不及防。 和馮令儀那天的會面過后,孟蘭亭才深深體會到了什么叫做人情之債。 馮令儀雙目如炬,顯然已經洞悉了一切。 以她的地位,若是有心要知道什么,又怎么可能被隱瞞。 自己的弟弟的事,甚至那夜自己和她弟弟在飯店里的事,她都知道了。 孟蘭亭曾告訴自己,那一夜,她半是由心,半是還債,已經盡己所能地償還了。 直到那一刻,才叫她知道,也是無法再繼續自欺欺人了。 其實,那是遠遠不夠的。 救命之恩,救的還是自己唯一的弟弟,只要對方說,還不夠,這樣的恩,就永遠也是還不清的。 就憑那一夜,怎么可能? 就算沒有那幾分隱晦卻又無處不在的威脅,馮令儀提的建議,給的條件,許的承諾,以及,那一句高高在上的挾恩而來的完全不容人拒絕的“任務”之辭,就令她徹底失去了搖頭的權利。 就在今夜,憑了一種本能的直覺,孟蘭亭又覺得飯店那晚上的事,馮家人似乎也都知道了。 她坐立不安,羞慚不已。 這樣的一頓飯,怎么可能還吃得下? 默默地吃了馮恪之不斷夾到自己面前的菜,很快就吃撐了。 馮媽又上了一道菜。 見他又起身要替自己夾。 那么多的菜,放碗里剩著不好看。 她心里一煩,管不住腿,忍不住踢了他一腳。 馮恪之一愣,看著她。 “你自己吃吧。我飽了?!?/br> 孟蘭亭低聲說,微笑。 馮恪之哦了一聲,又看了她一眼,把夾來的菜放到自己的碗里,慢慢地坐了回去。 自然,桌上的其余人,并沒有誰注意到他倆的這個小動作。 大家的注意力,都被正在商量的事給吸引了。 馮老爺和周教授夫婦正在商量婚期,最后決定把日子定在兩周后。 雖然還是很倉促,但緊著些,應該是能準備妥當的。 又說明天就在幾家大報上,同時發布結婚通告,告知社會。 氣氛熱烈。 孟蘭亭低頭,咽下碟里的最后一口菜,抬起頭,見眾人看著自己。 “蘭亭,你覺著怎么樣?你放心,時間雖然緊了點,但剛才夫人和我商量,說你親族的人,到時候也都通知,把他們全部接過來。一定讓你風風光光地出嫁?!?/br> 周太太笑瞇瞇地說。 “一切聽大人的安排。伯母和大姐費心了?!?/br> 孟蘭亭說。 “好,好?!?/br> 馮老爺喜笑顏開。 “那就這樣定了?!?/br> 飯吃完,馮老爺請周教授去書房喝茶,把孟若渝也叫了過去。 周太太和馮令儀等人還要商議結婚的許多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