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節
副本內的人,副本外的人,數不清的眼睛在看著封玉,也有數不清的耳朵在等他問一句“為什么”。 而封玉卻安靜下來,連咳血的聲音都消失不見。 慕容飛捏著《易容蠱解方》的一角,當扇子扇風,笑吟吟道:“阿儀不跟你的故友解釋一二?” 公輸儀搖頭:“事已至此,解釋也是無用?!鳖D了下,“封玉不是我的朋友?!?/br> 話音方落,本已安靜下來的封玉,仿佛被人在腰上狠狠打了一拳似的,顫抖著噴出一口血。 公輸儀:“也不是我的兄弟,我也從未答允過與他為友?!?/br> 他的聲音很平緩,往日聽見只覺安心,此刻卻像是一盆冰水當頭澆下來,從頭淋到了腳。 封玉慢慢板正自己的身體,不去看別人,只擺出打坐的姿勢來,努力調息。 保護陣法里,目光總是不能準確聚焦的子書枯魚摸出一把琴,仔細的橫放在膝上,手指按在弦上,撥動。 “一點露珠凝冷,波影?!?/br> 他沒用技能,抵著頭,單純的撫琴而歌。 “滿池塘,綠莖紅艷兩相亂?!?/br> (寄東風小聲道:“應該說‘綠莖紅艷兩不見’才更加應景?!保?/br> “腸斷,水風涼?!?/br> 子書枯魚唱的曲牌名為《荷葉杯》,聲雖短,韻卻長,此刻被他不徐不疾的唱出來,三分凄涼之外,竟足足有著七分的無可奈何。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慕容飛風度極佳的等著子書枯魚唱完,然后:“端木前輩,既然東西已經到手,晚輩與阿儀就先走一步?!?/br> “公輸少俠是你朋友?” “是我朋友,更是我的兄弟?!?/br> 端木鐘宮看了他一眼,笑的意味深長:“上一個拿他當兄弟的人此刻還在地上躺著,慕容副教主如此信重,不怕重蹈前車之鑒么?” 慕容飛微笑:“阿儀與我乃是舊相識,情分原本就與旁人不同?!?/br> 端木鐘宮的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移動,一笑:“原來如此?!?/br> 慕容飛點頭:“正是如此?!?/br> 本來全神貫注的盯著npc那邊的選手們,不約而同的將目光收回,扭頭看向謝孟筠。 謝孟筠:“……都瞅著我干嗎?” 唐納德代表其他人道:“聽不懂,很懵逼,不明白,求解釋?!?/br> 謝孟筠:“……所以說,你們瞧我干嗎?” 湍湪淵源仰著臉,眼里洋溢著旺盛的好奇心與求知欲:“你就不能用分析我的勁頭,來分析一下對面到底發生了什么嗎?” 謝孟筠冷酷道:“不能——本來我覺得自己冠軍十拿九穩了才有閑心跟你們叨叨,現在東西被慕容飛拿走了,我很氣,你們用自己的腦子想?!?/br> 湍湪淵源干脆:“我沒腦子,別人長頭是為了思考,我是為了顯得高?!?/br> 寄東風補充:“還有顯得帥?!?/br> “……” 謝孟筠表情復雜。 她以為自己的節cao早就在跟甲方來回拉鋸的時候被丟到了太平洋,結果在游戲里被同行者上了一課——什么才叫為達成目標不擇手段=_=。 “缺乏有力證據,說不太準,非要我猜的話,嗯,公輸儀的老家就在黃山腳,從地理位置上,很容易和太平山莊建立關聯,再加上慕容飛說是他的舊相識——我猜當年李小姐離家的時候,因為某種原因帶走了公輸儀,而且從公輸儀被稱為‘兄弟’而不是‘小叔’,我覺得李小姐很有可能將他收為了義子?!?/br> 解說們痛哭流涕。 【武林大會】百草:小jiejie說的就是我想說的! 【武林大會】路小路:你,走,開。 【武林大會】江湖早知道:……草啊,那么多觀眾看著呢,咱能要點臉不? 【武林大會】江湖早知道:這明明是我想說的! 【武林大會】路小路:真想給你們一人來一把幾樣青=_=。 副本里。 這下看謝孟筠的不止玩家,連慕容飛的目光都被吸引過來。 “我猜對了多少?” 慕容飛艱難道:“全,中?!?/br> 選手們:“……” ——大家都是一樣的做任務,憑什么你偷偷看了官方攻略? 慕容飛看了謝孟筠一會,誠懇道:“來血影教吧,我覺得以你的天賦,不去邪道發揮余熱可惜了?!?/br> 端木鐘宮:“其實稷下學宮更適合你,我們需要的就是姑娘這種腦子好使的新鮮血液?!?/br> 謝孟筠搖頭:“我一顆紅心全系在峨眉派上?!?/br> 唐納德:“咳咳?!?/br> 謝孟筠:“……當然還有太平山莊?!?/br> 或許是被人揭露了謎底,或許是圖窮匕見,有競爭力的對手眼見著翻不出什么水花,慕容飛索性把公輸儀的背景履歷從頭到尾介紹了一遍。 謝孟筠猜的完全沒錯——應該說準確的就像曾經瞄過一眼策劃們設計的背景材料那樣——公輸儀年幼登山的時候,不慎受傷,恰好被出門在外的李小姐遇見,直接提溜回了家里。 公輸儀根骨絕佳,論基礎屬性,比天生開掛自帶消費者光環的玩家們還要強上三分,太平山莊莊主看第一眼就喜出望外,看第二眼覺得自己后繼有人,看第三眼的時候才冷靜下來對方還是個不太懂事的萌正太,就算要繼續山莊絕學在武林上大放異彩,也得等成年之后再說。 或許是考慮到雙方年齡差距過大,自己垂垂老矣,再怎么燃燒園丁的熱血,也教不了對方幾年,太平山莊主人與公輸儀雖有師徒之實,卻無師徒之名,山莊外的人,也就無從得知公輸儀的身份。 謝孟筠嘆氣:“真可惜?!?/br> 慕容飛不解:“有什么可惜的,要不是外祖防患于未然,阿儀的來歷早被人調查的清清楚楚,哪還有機會做一支奇兵?!?/br> 謝孟筠十分遺憾:“可李莊主當年要是收徒了,那按師徒如父子的關系,你現在就得喊他舅?!?/br> 慕容飛扭頭:“……哥,有人當面欺負你弟??!” 公輸儀沒有接話,他輕輕負著雙手,一向寧定無波的目光,此刻卻深邃的令人一眼望不到盡頭。 慕容飛聳聳肩,也不強求,繼續述說往事。 李小姐與慕容不容相知相愛后,因慕容世家的逼迫,自此在中原正道再無立足之地,只能趁夜遠遁,太平山莊主人意識到平靜下潛藏危險,在女兒離家之時,讓她將公輸儀一道帶走。 慕容不容與李小姐新婚燕爾,濃情蜜意,可惜膝下沒有子嗣,就將公輸儀收作義子。 “后來家父身中劇毒,無力護持我長大成人,教中弟子也不知究竟是敵是友,未免被人一網打盡,就將阿儀送回中原,也方便我兄弟二人里應外合,互相扶持?!蹦饺蒿w笑道,“諸位細想,在我懂事之時,《化血神功》就只剩殘篇,想要從這些只言片語中逆推出《天魔大法》,何其困難?所以……” 謝孟筠若有所悟:“所以推導《天魔大法》的人其實是公輸儀?” 慕容飛點頭:“阿儀不但推導,自己還在修煉,要不然沒經過實踐檢驗,他也不敢拿給我用吶!” 端木鐘宮:“我倒是未曾看出,原來公輸少俠也修煉過《天魔大法》?!?/br> 慕容飛:“因為……” 謝孟筠:“《秋水訣》?!?/br> 慕容飛深吸一口氣,然后緩緩吐出,和顏悅色道:“咱們打個商量,姑娘你下次能不搶話嗎?” 策馬江湖里不允許同一個處理器上加載不同的內功心法,特殊情況除外,比如《秋水訣》,以玩家的視角來看,練到三十級之后就能修習第二內功。 寄東風不知道這個時刻舉手提問是否適合,但他真的憋不住好奇心:“《秋水訣》聽起來如此牛逼,怎么慕容副教主你就沒學上一點?” 玩家的問題勾起了慕容飛的傷心事,但這也并非什么不可說的秘辛,慕容飛組織了一下語言,開始給對方解釋—— 謝孟筠:“對他們來說,《秋水訣》有點挑資質,所以李小姐就沒能傳承下來家族絕學,而慕容副教主繼承了來自母系百分之五十的cao作系統,換句話說,就是他們的環境無法兼容《秋水訣》的安裝包,硬要修煉的話,極有可能出發走火入魔這種需要格式化硬盤的大殺器?!?/br> “……” 在好言好語的提醒之后,謝孟筠確實沒搶話——她直接斷絕了慕容飛開口的機會=_=。 血影教副教主抬頭凝視著天花板,目光憂傷而迷茫,一半在哀悼自己逝去的解釋機會,另一半在思考剛才謝孟筠言語中的深意。 “東西到手,阿儀的來歷你們也弄清楚了,在下這就告辭?!蹦饺蒿w迅速調整好心態,向在場之人拱了拱手。 他步履輕快的走到門口,將要邁過門檻時,猶疑的回頭看了一眼——公輸儀沒有跟上來。 “阿儀?” 公輸儀終于有了動作——他低下頭,看著自己手中連鞘的長劍。 古樸的劍身上刻著“故國”二字。 慕容飛面色微變,語速極快:“阿儀,你今日立下如此大功,血影教副教主的位子,由你擔當,再合適不過,今后咱們兄弟聯手,中原人道何人可堪一敵?父親當年立下的基業,不管丟失了多少,都能一磚一瓦的再次……” 公輸儀修長白皙的手微微顫抖,故國從他掌心滑落,掉在了地上,發出凄涼的哀鳴。 一種奇特的,帶著絲絲縷縷血痕的白色煙氣從他周身xue道上逸出。 慕容飛不可置信的睜大眼睛。 而原本心無旁騖,打坐調息的封玉此刻,猛的跳了起來,可他的傷勢實在太重,根本無法動彈,躍到一半就重重跌落下來,幾乎再難動一下手指。 端木鐘宮長長嘆了一聲,目光里流露出明顯的惋惜之情:“公輸少俠居然廢了自己一身武功——你這又是何必?” 公輸儀轉向端木鐘宮,他的動作慢且從容,臉上居然露出一點天真的笑影: “我欠了慕容夫婦的恩義,卻不能下定決心,誓死以報,后來欠了封玉的情誼,也難以誠相待,做一名摯友?!?/br> 端木鐘宮看著手中的茶盞:“我記得少俠說過,你從未答應過做封少俠的朋友?!?/br> 公輸儀平靜道:“不能以誠相待,自然不配為友?!?/br> 這句話讓謝孟筠猛的想起,初見時,在峨眉山崖下,森寒刺骨的潭水中靜靜沐浴,連一點塵埃都無法忍受的,新雪般的少年。 公輸儀失去的仿佛不是一身武功,而是桎梏他太久的枷鎖。 外頭的日光被風吹的軟了倦了,光暈鍍在屋瓦上,像歲月疲乏的背影。 端木鐘宮看著盞中的殘茶。 人未走,殘茶已涼。 公輸儀向慕容飛溫和一笑:“你能長大成人,父親母親泉下有知,想必也會感到十分欣慰,只是今后的日子,你怕是得一個人走了——血影教也不需要一個廢人做副教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