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月白見自家公主坐起來,不再胡言亂語也沒有做什么奇怪的動作,也不好多問,便妥妥當當地道了一聲‘已備好了’。 西山向來是避暑勝地,比盛安還要多三分涼意。裹了一層被子卻覺得剛剛好,氣溫舒適涼爽地能好眠一夜。 魏元音卻閉著眼睛睡不著覺,仿佛那雙燦若星子的眸子一直在眼前晃來晃去,擾的心煩。 久久,才有了些許的困意,胡思亂想的腦子總算遲鈍了些。 也就在這個時候,窗戶忽然傳來一陣響動,魏元音霎時心里一激靈,剛冒出來的困意瞬間就不見了。 她此時正背著窗戶的方向,不敢回頭看個究竟,可微微瞇開一條縫就能瞅見一道黑影逆著窗外的光朝這邊走了過來,悄無聲息的,嚇得她心臟怦怦怦亂跳,卻不敢做出醒了的樣子,只能死死閉著眼睛。 來人似乎在床邊停了下來,沒有絲毫動靜,似乎也不準備傷害她,若不是背后的注視感揮之不去,她定然以為人已經走了。 “你向來討厭我自作主張處理你的一切。這次,你會怪我嗎?” 是殷予?!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時,魏元音驚訝的同時又心中松下一口氣,隨即而來的又是疑惑,他不是已經走了,怎么半夜又悄悄跑了過來。 還有,他說的怪不怪的,又是什么意思? 她豎起耳朵準備用心再聽兩句,便聽見一聲細微的嘆息后,窗戶似乎被關上了,灼熱的注視感也消失不見。詫異地翻了個身,發現之前人站著的地方已然空蕩蕩,只在空氣里留了股苦茶的味道。 心中既有悵然若失,又忍不住想要罵那個家伙,好不容易有了困意,他這樣一折騰又不知道要翻來覆去多久才能睡著。似乎是因為心里帶著氣,又或者青年的突然出現讓她放松了,這次,她心中嘀咕兩句后竟然飛快入睡了。 黑暗里,睡夢里,人們的情緒在肆無忌憚地增長。 這次魏元音的西山之行足足有半個月,所以她早早就安排好了形成,一大早就把殷瑤和徐茵茵一起拽了起來。明明她昨夜大半夜才睡著,可這兩位卻才像是那個沒有睡好覺的。 殷瑤慣來沉穩大氣,此時也是一副慵懶樣:“不過就是上個山,這么早做什么?!?/br> 西山上頭香火鼎盛,寺廟庵堂差不多有十多座。早在路上魏元音就把自己的想法和兩人說了,到了這地界一定要先上山燒香拜佛,除一除西秦使者帶來的晦氣,順便祈禱下事事順利,別再多出什么幺蛾子。 可誰都沒想到,魏元音的興致這么高,早早就將人挖了起來。 魏元音笑瞇瞇道:“早上燒香才好,更何況西山也不矮,爬上去總要費些功夫,這時節日頭雖不足,可活動的多了粘粘糊糊的也是不美?!?/br> 她的理由總是很多,兩人只好讓侍女備了東西和她們一起上山去。 西山行宮挨著西山,卻還有一截路,怕的就是百姓上山下山的來來回回過來過去有諸多不便。于是魏元音她們又坐了一截馬車到山腳下。 才下了馬車,徐茵茵便捶著背:“阿音,你自小在趙郡長大,騎術應當了得,不若回去時起碼吧?!?/br> 提到騎馬,魏元音笑得得意洋洋很是自信:“馬是騎得的,只是怕你們跟不上,還是老老實實坐馬車吧?!?/br> 每年春季秋季宮里都會組織起狩獵活動,讓這些個世家子們一起參加。所以若說騎術,世家貴女沒有不會的,尤其是像徐茵茵這樣活潑好動的,還有殷瑤這樣處處被拿出來當榜樣的。 可這些騎術多半都是做做樣子,進場子溜達一圈,撿兩個下人打的獵物回來,便是完成了任務。 “我每年的成果都是親手獵的,才不和那些人一樣?!毙煲鹨鸷吆咧硎静环?。 魏元音也不反駁,拉著兩個人便往山上走。 石板小路也不過就修了三尺寬,兩個人并肩走在上面正好,再多一個人便是擁擠又危險,徐茵茵主動走在后頭,看著前面兩個并肩的身影,微微歪了歪頭,她又想起來昨夜里西山行宮的總管一一朝她們行禮,最后給她的卻緊緊是一個‘徐姑娘’。 心情微妙又復雜。 徐府和蘇府打了許多年的對臺戲,她最愛嘲笑蘇碧的就是,她爹是個侯爺,可她蘇碧竟然連個鄉君都撈不到,還好意思在外面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仙女樣。 可如今蘇文被擼了江遠侯這個爵位,兩家又成了一樣的了,可她還是不太開心,因為她爹連個侯爺都不曾是。她有時候看著魏元音和殷瑤也在想,為什么會有這樣大的差距。 看起來,殷瑤比魏元音處處都好,可魏元音卻是公主,殷瑤卻是郡主。若說因著出身不同便有差別,可祁安公主一開始也只是將軍之女。 搖搖頭,把想法甩出去,自己嘟著嘴嫌棄了下自己,將軍之女又怎樣呢,這大昭也只有一個祁安公主罷了,誰都復制不了。所以,得到更多的關注也是自然的,因為她是公主啊。徐茵茵反復想著‘她是公主’這四個字,解決了自己的一切煩惱,也暫時撫慰了些不平心緒。 一行人走在山路上,第一個遇到的便是月老廟。魏元音瞅著外面系著紅色絲帶的合歡樹,隨便找了個樹樁坐下:“你們去吧,我就在這里等著,左右沒什么想求的?!?/br> 殷瑤和徐茵茵具是踟躕,最后還是徐茵茵先紅著臉跺了跺腳先跑了進去,殷瑤笑著搖頭也跟上。 魏元音身后站著侍女丫鬟,也不好隨處亂逛,只好東瞟西瞟起來,最后將視線定在了月老廟的大門口,久久,發出一聲輕笑。 “茵茵這丫頭,看起來是有了心上人了?!币驗橛辛四繕撕拖M?,才會虔誠到無以復加,抽簽都是小心翼翼。 她也沒在意,將視線又掃向合歡樹,誰知道這一掃,便看到有什么向自己臉上糊了來,下意識就是伸手一抓,捏在手里一看,正是紅色的絲帶,上邊還端端正正寫著字。 “幼牽青梅兩不離,瓜報瓊瑤難無欺?!?/br> 作者有話要說: 殷小予:暗搓搓地潛進了媳婦的閨房居然沒被發現,嘻嘻嘻! 小音音:……什么鬼? 叮叮叮,有獎問答,猜猜看最后那個是誰寫的啊~ 第三十二章 魏元音不明所以地看著這句話,站起身想幫許愿人把這絲帶掛回去。 青袍白裘出現在她的面前, 一雙目中飽含笑意, 看到她抬頭,恭恭敬敬地道了一聲:“祁安公主?!?/br> “是你啊?!彼粗鴮γ娴娜? 可能身體還沒有好利索, 竟然著了一身冬裝, 想必是十分怕冷的, “你怎么在這里?!?/br> 薛子期攏了攏白狐裘,目光一動不動地盯著魏元音的手, 忽然笑道:“公主殿下也喜歡這些, 那在下去幫公主掛上吧?!?/br> 說著, 他便伸手從魏元音的手里抽走了紅色絲帶緩步向合歡樹走去, 抬起頭望了一會兒樹椏的頂端,最后挑了一個能夠到的最高的地方,細細綁了上去。 魏元音安安靜靜地看著他做這些動作, 等他走回來才垂下眼簾淡淡說了聲:“那不是我的, 是風刮來的?!?/br> “是嗎?”薛子期微微一怔, 旋而又緩緩綻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即便是旁人的,想來也不希望自己的一番心意隨風而去?!?/br> 說了這樣的話, 他回頭望了望系著紅絲帶的地方,忽然, 身體不自覺地顫了顫,兩聲輕咳溢出喉嚨。 魏元音原本想轉身就走, 聽到這番動靜,不由自主地轉身看他:“本來只是外傷,怎么又染了風寒,春試雖然重要,卻也要保重身體?!?/br> 薛子期彎了唇角:“方才公主問子期為何而來?!?/br> 明明是最溫和不過的笑意,卻同二月的寒涼一起讓人抖了下。直覺的,他接下來的話,魏元音就不想聽,她后退兩步,勉強扯了個笑容想要匆匆告辭。 對方卻不給她機會,立刻斬釘截道:“子期為了殿下而來?!?/br> 薛子期逼近一步,目光灼灼,看向魏元音是毫不掩飾的熾熱和迫切:“自從聽公主一曲《憶水懷》,子期便心生仰慕,而和公主接觸后更是覺得公主殿下率真可愛,不知公主殿下可否給子期一個機會,讓子期照顧公主?!?/br> 少女白著一張臉,看著薛子期不言也不語,原本因為他爹就生出警惕的心此時更加緊張,隔閡頓時就攔在了她面前。 她強自鎮定地握緊拳頭:“薛子期,你告訴我,你怎么知道我會來西山,又在這里等了多久?” 還當他的風寒是哪里來的,若是早早就在西山守株待兔,可不就得了風寒嘛。 薛子期微微垂下眼簾,似笑非笑地看著魏元音,將自己的推斷緩緩道來。 “半月之前,學子們中間就傳遍了,西秦使者要來恭賀陛下大婚,而公主您的身世也是眾所周知,想必不會安安穩穩地看著西秦使者在盛安作威作福。攝政王與陛下又格外寵愛您,必定會讓您先離開盛安散心,卻舍不得放到遠處,那只有西山這一個地方了。因知道殿下前日及笄,所以子期是前日傍晚到的西山?!?/br> 語畢,他捏出一個木盒:“公主殿下的笄禮子期憾不能至,只好微備薄禮望殿下海涵?!?/br> “不用了?!蔽涸翦e過目光,這個人顯然工于心計,心思之深,他的東西半點都不敢沾。 只是……她的視線微劃過那個木盒時,又被上邊的花紋定住,她目中流露出驚訝和不可置信,面上的神色也變幻不定。 “公主殿下若是不接,子期可會傷心的?!蹦竞杏诌f了遞,等待著新主人的接納。 魏元音雙手捧過盒子,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著上邊的鎏金花紋,這是魏家的標記,趙郡的老宅里刻著這樣標記的物品數不勝數,她從未想過會在這里見到。 “殿下不打開看看嗎?”話雖然這么說,薛子期卻并無催促的意思,聲音和而緩,還帶著一股篤定。 少女怔怔然地看了一會,抬手將木盒打開,里面赫然躺著一支簡約至極木簪,卻不是女款,而是男款,簪頭是一只憨態的兔子,結合起來可笑之極。便是這樣,卻讓她面色更加難看。這樣的木簪,她也有一支。 孩童的時候,她見爹爹成日喜歡雕刻些小人或戰車戰馬,放在沙盤里比劃來比劃去,便覺爹爹的雕工了得,想讓爹爹給她雕只兔子。 爹爹找來找去,只找到一塊邊角料,然后和她開著玩笑:“爹爹給阿音刻一對兔子簪子,阿音一支,另外一支送給阿音的心上人,等成親時候便帶一對兔子?!?/br> 后來爹爹果真刻了一對木頭的兔子簪子,她喜歡的不行,天天捧著給別人炫耀,還是娘怕傷了她,給收了起來。 等爹娘去世以后,她從箱底還翻出來過,卻見到只剩下了一支女款的,另外一支原以為是丟了,卻沒想竟然會在這里見到。 她幾乎是顫抖著手才把那支簪子拿出來,上面油亮光滑,顯然是被摸索過許久,但小兔子的模樣依然清晰可見。她眼前幾乎又冒出了爹爹笑著給她刻簪子時候的模樣。 薛子期面上仍是淡笑,看著魏元音的目光多了三分溫柔:“子期心知以公主聰慧定然知道了我的身世,這才生出嫌隙,如今物歸原主,卻不是要放棄公主,只是盼望有朝一日公主殿下能親自把它送給子期?!?/br> 魏元音腦中一片混亂,她看著薛子期的笑容甚至覺得有了重影,和爹爹笑吟吟的模樣疊在一起,讓她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薛子期見魏元音出神,便知該讓她一個人靜靜,本是抬腳就該走的,卻想到什么后又鬼使神差地停了下來。 “殿下,敬詢太子德才兼備,溫良恭儉,是個優秀的儲君,若他還在,成安王的確是個不錯的姻緣,只世事無常。若殿下有心躲避西秦的聯姻,萬不可考慮他?!?/br> “難道你就可以嗎?”魏元音回過神來,把簪子收入盒中牢牢抱住,沉甸甸的壓得心里喘不過氣。 薛子期眸若深淵,氣定神閑:“子期愿為殿下赴湯蹈火在所不惜?!?/br> 語畢,便轉身離開了。 青年還不及弱冠,又喜素衣加身,不知道是不是身體真的孱弱,魏元音只覺得,那背影看著既單薄又蕭條。 “阿音?!毙煲鹨鹣扰芰顺鰜?,笑瞇瞇地看著魏元音,“我剛剛看到你在和什么人說話,咦,這是什么?” 她看到魏元音懷中的木盒,頓時有些好奇,方才走的時候還未見到。 “趙郡那邊送來的東西?!蔽涸糁庇X不想讓她知道自己和薛子期有牽連,只得含糊過去。 殷瑤施施然走在后面,聽到魏元音的回答微微睜大眼睛,她雖然走得慢,卻比徐茵茵看得清楚,那男子雖然穿著顏色樸素卻價值不菲,再加一個眼熟的側臉,讓她立刻就認出那是如今名聲正勝的薛子期。 好端端的怎么薛子期要給她送東西,莫非這丫頭真對人家有意思?殷瑤目光一凝,訝異之余暗暗將此時記了下來。 被薛子期一攪,魏元音接下來的行程都顯得漫不經心,只牢牢抱著盒子不撒手,茭白和月白當時把話從頭聽到尾,是以也不敢開口說一聲幫忙拿。 徐茵茵好奇地看著魏元音懷中的匣子,忍了又忍,最后終于忍不住問道:“阿音,趙郡那邊究竟送的什么啊,這么寶貝?!?/br> 凡是和魏元音熟識的,無一不知道趙郡,而徐茵茵這種性子更是羨慕的不得了,整日巴望著什么時候也能同魏元音一樣在趙郡待上一段時日,熱情又淳樸的百姓,把魏元音當嬌嬌女寵大的魏家部將,皆是吸引她的地方。 魏元音聽聞,卻不想往日一樣把東西拿給她們看,只又緊了緊胳膊:“是爹爹的遺物?!?/br> 聽了這話,徐茵茵便曉得她怎么這樣緊張,也不再張羅著看了。 殷瑤卻張了張嘴,更是奇怪,魏元音說‘遺物’二字時候的神情不似作假,可若真是魏將軍的遺物,又怎么和薛子期扯上關系的,于是她心里愈發糊涂了。 徐茵茵眼睛四處亂看,最后忽然停下,拉著殷瑤與魏元音的手便道:“你們看,那是不是殷念魚?” 抬頭望去,前面的石階上立著個女子,穿著粗布衣裳,身邊放著兩個大木桶,看樣子應是剛打水回來。 仔細一看,可不就是廣平縣主殷念魚嘛。本來以為她到出塵庵也只是躲在庵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沒想卻真的做起了苦力來。 應該是聽見了自己的名字,她轉身看過來,見到魏元音三人時微微一怔,露出了一抹苦笑。雖然知道早晚都會有這么一天,但是實在想不到會這么早就讓原來不對付的人看到這樣一面。